“先生啊，你就幫人家做個身體嘛！”腦袋說話的時候，旁邊的骨架忙擡手指指自己，生怕被人遺忘在角落。

陸多喜擡頭看了眼日歷，語聲溫和：“還差兩天開張。”

腦袋聽了這話後，倏地送了口氣。左右閑來無事，腦袋便在一旁邀功一邊同陸多喜講述剛才的經過：“先生不知道，剛才我跟白兄差點被警察發現。還好我們兩個反應快，翻窗去了外面……”

憑空飛著一個腦袋在撒嬌，任誰看了都覺得恐怖。可是陸多喜卻像見怪不怪，只是專心吃著晚飯。排骨燉的松軟可口，濃濃的湯汁特別下飯。

腦袋跟陸多喜嘮嗑的時候，骨架就在一邊安靜守著。陸多喜剛一放筷子，他就自然接過了碗盤。骨架對於這家餐館顯然已經十分熟悉，端著盤子去了廚房就要開水洗碗。

“放著我來就行。”察覺骨架的意圖，陸多喜忙起身想去接手。

一旁的腦袋卻飛起攔住了他：“白兄都已經在這洗了二十年的碗了，先生不用跟他客氣的。”

洗了二十年……

聽到這個年限，陸多喜不覺有些詫異。腦袋自顧給他解釋：“白兄孑然一身沒有診金，老先生就讓他先在飯館打工攢手術費了。本來前幾年就已經攢夠了，哪裏想到老先生卻突然卷錢跑路……”腦袋說到這裏原本有些義憤填膺，想到人家孫子還在這裏又忙換了個語氣笑嘻嘻道，“不過好在有您接手，只要能手術，我們不怕等的。”

陸多喜聽完這話，再看骨架的時候不免就多了幾分同情。為了手術兼職打工，臨了卻被放了鴿子。還好骨架跟腦袋都不是正常人，不然還真的是等不起。

“等醫院開張之後我就先給你安排手術，”陸多喜說話的時候習慣性想拍拍人肩膀，發現這顆腦袋下面空空如也又把手收了回來，“總之，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

得了保證的腦袋欣喜不已，一個勁兒跟陸多喜道謝。裏面的骨架也很激動，扔下清潔球張開手臂想給陸多喜一個擁抱。

廚房本來就小，通道左右放了竈臺櫥櫃更是擁擠。骨架生的大，手長腳長，一個不小心就撞上了倚墻而立的冰箱。

“小心！”陸多喜話音未落，就聽“劈裏啪啦”一頓響，骨架整個散的到處都是。

關心的話還沒說出口，散落的骨架就已然自行聚到一起排列組合成型，速度之快讓人嘆為觀止。

見骨架咧嘴對著自己笑，陸多喜忍不住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等到陸多喜回到自己房間，已經是晚上十點。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拍在窗玻璃上面哐哐作響。

陸多喜擰開臺燈，從枕頭下面抽了本書攤在書桌上。這書足有兩寸厚，紙張已經泛黃，邊角微微卷起，看的出來有些年歲。

書封上面被人用毛筆題了書名，小篆字跡有些模糊，但依稀還是可以看清《妖怪內外婦兒產科學》的字樣。

這是陸家祖輩的秘密，也是陸家世世代代吃飯依仗的本事。

盤古開天辟地，而後萬物化生。

人跟妖怪本來不是一個體系，各自為營互不相幹。只是近千年來，隨著環境不斷變遷，人妖之間逐漸有了接觸，慢慢找到了和諧相處之道。

妖界同人界互通有無，拷貝了人界秩序，也進入了管理有序的時代。很多妖怪拿到成精許可證就跑到人界生活，體質也開始向著人類靠攏。

但凡是生命體，難免就有生病的時候。

人病了找醫生，這鬼怪病了自然也是需要醫生的。恰逢陸家老祖宗體質奇特，能跟鬼怪溝通，於是走馬上任成了妖怪醫生。

此後陸家祖祖輩輩都子承父業，拿著餐館當幌子，專門幹給妖怪看病的買賣。

說來也怪，陸家世代單傳，人丁稀薄。

聽說爺爺終身未婚，為了把這門技藝傳承下去，這才動了別的心思。

陸多喜是個孤兒，五歲的時候被爺爺領養，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雖說他們在法律上面有了聯系，可是兩人之間其實並不親厚。

大多時候，陸多喜都是寄宿在學校。只有寒暑假的時候，爺爺才會回到老家教他醫術跟烹飪。

比起行醫，陸多喜其實更喜歡做菜。不然他也不會拿著六百多的高考分數去了新東方學烹飪。

陸多喜成年之後，爺爺跟他的聯系就更少了。他本以為自己畢業之後可以去開家餐館，卻沒想到爺爺忽然發了微信過來讓他繼承祖業。

一家餐館，一本醫書，兩個病號……

這就是爺爺給他留下的全部。

陸多喜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聊天界面，自打那天過後，爺爺就再沒發信息過來。

想到樓下那兩個滯留病號，陸多喜不免有些頭大。像是這種病號，按說是要有接診記錄的。可是他翻遍餐館，也沒找到任何診療記錄。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陸多喜忍不住又給爺爺打了一條信息過去——

【多喜：爺爺，能跟我說下診療記錄在哪裏嗎？】

消息發出後陸多喜就放下了手機。

本以為又是石沈大海，卻沒想到這次居然搜到了回覆。消息提示音響起的時候，陸多喜差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多金帥氣陸八十：診療記錄都在老章那裏，你找他要。他之前回家探親，估計這兩天就回來了。】

老章？

【多喜：老章是？】

【多喜：難道是咱們醫院的職工？】

【多喜：爺爺你在哪兒，什麽時候回家？】

幾條消息連著發過去，那頭的陸八十仿佛消失一樣，再沒回覆過。

又玩失蹤。

陸多喜有些無奈，但又覺得心裏踏實不少——能回消息，起碼說明爺爺沒事不是？

至於老章，既然爺爺說了會來，有什麽疑問見面再說就好。

——

淩晨五點，有人按響了飯館的門鈴。

“誰啊這麽沒有眼力勁，大早上擾人清夢……”

陸多喜被吵醒後睡醒惺忪下了樓，一眼就瞧見打著哈欠飛到門口的腦袋。

陸多喜揉了一把自己頭發，白凈的臉上寫著困倦：“有人來了是嗎？”

“先生早！”腦袋聽到動靜，扭頭對著陸多喜打了招呼，而後指揮站在一邊的骨架，“兄弟，我沒手，你給開門吧。”

骨架得了吩咐，欣欣然上前開門後，擡手跟外面的人打了招呼。得，看來還是熟人了。

果不其然，在看到那人的臉之後，腦袋也跟著出了聲：“喲呵，老章你探親回來啦？”

“嗯。”門外的人應了一聲，算是給了他們一個回應，隨即拖著行李進了屋。

這人看著三十出頭，頭發用發膠固定在後，穿了一身中山裝，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像極了上世紀的老學究。

聽腦袋的稱呼，想來這就是爺爺說的老章了。

陸多喜下樓走到他面前，笑著跟他打了招呼：“老章是嗎？”

老章習慣性擡手往上推推眼鏡，仔細打量著陸多喜，試探問了句：“新院長？”

既然繼承了醫院，可不就是新院長嘛。

陸多喜笑著點了頭，臉上的梨渦跟他本人一樣討喜。老章手裏除了行李還有個化肥編織袋，裏面不知裝了什麽鼓鼓囊囊，帶著一些海腥味兒。

“這是？”

老章隨手往裏扯扯袋子解了繩，有些羞赧道：“哦哦，院長，這是我從家裏帶的牡蠣，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牡蠣？

當然是喜歡的。

陸多喜低頭看了眼編織袋，裏面的牡蠣個頂個兒的大，看著分量就很足。

想到廚房角落裏堆的那些大蒜，陸多喜臉上不覺有了笑意：“那咱們今天早上就吃牡蠣吧。”

骨架把牡蠣拖進廚房，老章戴上手套拿起刷子清洗牡蠣。

陸多喜挽了袖子，把洗好的牡蠣放在了蒸碗上。又拿了青椒、紅椒切圈，蒜瓣剁碎，悉數撒在牡蠣上。鹽跟料酒自然也是少不了，除此之外，陸多喜還取了一點紅油過來淋在裏面，而後點火開蒸。

不多時，餐館就彌漫了誘人的香氣。等到牡蠣張了口，這道辣油蒜蓉焗牡蠣就算做好了。

當季的牡蠣肥美，肉質細滑爽口。白生生的牡蠣肉上帶著點點紅綠椒，混著蒜蓉的香氣，滋味別提多鮮美。

鍋一開，陸多喜就忍不住深吸口氣。

旁邊的老章也很欣喜，恨不得立刻就大快朵頤，一個沒留意，就打翻了旁邊的水桶。

水桶打翻濺了老章一身水，驚的老章逃也似的沖出了廚房。

只是淋了一點水，不知道還以為是怎麽了。

陸多喜被老章誇張的動作逗笑，剛想開口調侃兩句，就見老章褲子慢慢裂開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

短短幾秒鐘，就在陸多喜的眼皮子底下，老章成了八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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