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裏，連燁隨手拿出塊裘皮裹住自己，而他的那把傘一直撐在頭頂。

路小白和舜湘倚在一起睡著了，他們都睡得很香，用連燁的話說，該來的總會來的，還不如養好精神呢。

一陣陣風吹過雪山，吹過大漠，吹過草原，吹過巨湖，一陣甜香彌漫開來。

不同的地點，同一時間，幾個熟睡的人鬼魅般站了起來，向著他們的同伴走去。

明明說好的生死相依，但下手卻毫不留情。

對不住了，畢竟這是個你死我活的世界。

金思華咕咚一下坐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霜晨月旁邊。

天是漆黑的，仿佛永遠不會亮，她的眸子裏卻有一股奇異的亮光。

金思華嘴角帶著莫名的笑容，伸手輕而易舉地拿走了霜晨月的水和食物，輕聲道：“晨月，對不起了。”

湖水被吹皺了，漫過湖岸，像是巨人在呼吸。

霜晨月沒有醒，不知道為什麽，她睡得那樣熟，就連夢裏也有一絲笑容。

金思華狠狠心，一掌拍了下去。

霜晨月滾了一圈，慢慢接近那片深不見底的湖水。

嗯，這樣不能算她推下去的。金思華笑了笑，快步走開。

她必須要贏，有那麽多人喜歡霜晨月，而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在她身後，霜晨月睜開了眼睛。

風本是她的臣民，玄霜靈狐又是至純之體，風中那令心神不定者入魔的氣息怎麽可能影響到她。

霜晨月只需一瞬間，就可以打敗金思華。

但她沒有。

霜晨月嘆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腦袋，只是一個考試而已，將來能讓她這麽善良的機會恐怕不多了。

其實金思華也是可憐的，就讓她這麽一次吧。

勉強給了自己一個理由，霜晨月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深吸一口氣，縱身投入了黑漆漆的湖水裏。

金思華察覺到身後的異動，回頭一看，波濤中已無霜晨月的蹤跡。

她心裏還是有點不忍的，但另一個聲音告訴她，她必須贏。

雪山腳下，一個面無表情的少年三兩下擊退了同門，擡頭看看夜空，知道再也睡不好了。

風隱收了鞭子，看著面前巍峨的雪山，開始往上爬。

或許現在沒有人的地方才最安全。

他人即地獄，果然是真的。

流沙飛舞，連燁所在的地慢慢沈下去了一塊。

沙面上傳來靴子行走的聲響，好幾個人從不同方向走過來。

連燁翻了個身，慵懶地笑了笑，握緊了傘柄。

一柄劍比他的主人更早到這裏，只是試探性地，但卻不介意下狠手。

連燁一腳踢出，裝作無意間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劍的主人卻驚呼起來：“有人！”

廢話，不是有人還能是什麽？

連燁在心裏罵了一句，不耐煩地收了裘皮站起來。

那些人當然傷不了他，但他也沒辦法睡一個好覺了。

連燁收了傘。

這是他來到九離山之後第一次收傘。

撐開是一把傘，收攏是一節竹。撐開時，尋常之輩奈何不了他，收攏後，他便可以使出棍法。連家棍法和劍法一樣有名，而他自小耳濡目染，早已抱得精髓。

連燁一棍掃出，方圓三丈就再無人能夠近身。

但是有了麻煩。

第一個麻煩是，一個人尖叫起來：“連家棍法！連燁！”隨著這聲破碎的尖叫，忽然出現了一點亮光。

地下的偷襲一下子轉到明面上來了。在微弱的亮光映照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興奮的笑容，慢慢逼近，像是獵人看見了獵物一般。

這些人面目猙獰，看起來都像鬼一般，有些人手上還沾滿了鮮血。看見這幅畫面，誰會想起來某人平日裏無比膽小，某人平日最是和善呢？

人心中最醜惡的一面被激發出來，也就沒有什麽好怕的了。除去一個連燁，比除去其他任何人都來得重要多了。

連燁後悔了，他應該先把他們的嘴封上的。

隨著人們一步步逼近，第二個麻煩又來了——許是連燁為了放傘挖了一個小洞的原因，流沙開始不斷往下陷。

很快，地面出現了一個大坑，而連燁正在大坑的中心。

那些人慢慢圍攏過來，看著大坑裏不斷下陷的連燁，忍不住樂了。“沒想到，你連燁也有今天！”“看來這裏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

連燁沒有說話，也沒有亂動，在流沙裏掙紮是找死的行為，他還沒有那麽蠢。

不過這些人也是他的同齡人，如今卻如此瘋狂，雖然知道他們受蠱惑，但還是有點不甘心。

連燁又是一棍擊出，不少人紛紛倒下，還有人吐了一口血出來，落進沙子裏倏忽不見。

他不知道會被流沙帶到哪裏去，希望路小白和舜湘可以應付得過來。

那邊，二人早已醒來，舜湘橫劍在身前，一副隨時準備拼命的架勢。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連燁陷下去，因為保護好自己是最重要的。

真奇怪，天是黑的，湖水卻是敞亮的，像一塊透明的藍寶石，可以一眼望穿。

霜晨月在水中沈沈浮浮，不時吐出幾個泡泡，也算是自得其樂了。

不知道金思華現在怎麽樣了，看她也沒有她自己哭訴的那麽弱，想必應該不會太狼狽。

等出去之後忘掉最好，要是她還記得，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麽看金思華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也是正常的。

霜晨月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在湖水中自在地游來游去，游起來倒是不費勁，只是這樣子也不是個辦法。

好不容易游到了岸邊，霜晨月的衣衫早已濕透，好在她捏了個訣，風一吹也就幹了。

擡頭一看，自己身旁卻是高聳入雲的雪山，連風都變冷了不少。

山腳下，幾個人艱難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朝她走過來。

天慢慢亮起來，由於雪山的反射，霜晨月看得格外清楚。這些人似乎都受傷了，但猶有一戰之力。

風越發緊了，那股甜香也越發濃郁，令人精神頓時一振。

可惜霜晨月任何感覺都沒有，持著竹杖，眼睜睜看著他們持劍走過來。

想想自己到了那麽大，冰雪之力還沒有覺醒，架倒是打過幾場，和正經的高手卻沒有過過招。

來的正好，就當是免費陪練了。

霜晨月持杖屏息以待，不待第一個人走近，便搶先出手。

對方一劍刺過來，卻無論如何無法削斷這細細的竹子，索性呼哨一聲，讓後面的人一起上。

數十把劍圍著她，明晃晃的，每個人臉上都一副窮兇極惡的表情，恨不得把她一刀兩斷。

霜晨月卻忽的露出一個笑容，握住竹竿一端就掃了出去，用的卻是精純至極的棍法。

她沒有跟誰學過功夫，只是年幼時也走過一些地方，認識過一些人，悟得過一些武功而已。

她本是玄霜靈狐，天資聰穎異常，生來便通曉天地法理，這套棍法是她編出來玩的，隨口取名叫“秋風棍”。

取的是秋風掃落葉之意。

一棍下來，有幾個人倒在了地上，然後消失了，另外幾個俯身去看同伴的傷勢。

銀白色的光芒籠罩了倒下的那幾個，隨後他們消失了。

看來力道還是大了一點，對不住了。霜晨月不浪費時間虛晃一棍，奪路便往雪山上跑。

傻子才在那裏耽擱時間呢，跑上山就安全很多了。

果然，那些人雖然已經瘋狂，但猶豫了一陣還是沒有追上來，走去找下一個目標了。

霜晨月大口呼吸了一下雪山上清冽許多的空氣，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徹骨的寒意和肚中的饑餓。

寒冷可以忍受，她本就是玄霜靈狐，饑餓也可以忍受，但她好渴。

渴到底是什麽感覺呢？就像喉嚨裏有一只小獸在撓，差一點就可以噴出火來。

霜晨月後悔了，如果讓她再遇見金思華，保證不會讓她這麽輕易搶走東西。

後悔也沒有用啊，畢竟是自己的選擇。霜晨月蹲下來，抓起一把雪塞進嘴裏。

雪潔白晶瑩，凍得唇舌都麻木了，卻並沒有多少化成真正的水。

可憐她身為堂堂玄霜靈狐，今日卻險些渴死在這裏。

一只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傳來一個清淡的聲音：“別吃雪，越吃越渴。”

霜晨月猛一回頭，看見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心中有那麽一絲絲不被察覺的失落，卻迅速被驚奇所掩蓋。

難得，他居然沒有被迷住，還保持著清醒。

努力回憶著他的名字，霜晨月試探著叫道：“風隱？”

他點點頭，想了想，解下自己的水壺遞給她：“喝吧。”又補充道：“別喝太多，還有兩天。”

霜晨月不禁莞爾，湊近喝了一小口清淩淩的水，低聲道：“謝謝啦。”

江湖兒女，不用假惺惺地客套，滴水之恩，他日必將湧泉相報。

如果她能記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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