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店內霧氣升騰，大廳裏的人們吵吵嚷嚷，啤的白的一瓶接著一瓶。

季楠去了顧睿訂的包廂。

“來了？”顧睿看見季楠，放下了手機。

桌子上的菜品已經點好了，都是她愛吃的。

“最近怎麽樣？還習慣嗎？”

一人一鍋，顧睿先幫她開鍋，然後才開自己的。

“挺好的。”

“一中環境不錯，教資水平也高，換個環境對你來說也有好處。”

季楠靜靜地聽著，往鍋裏放肉。

“鍋還沒開。”顧睿提醒她。

“沒事。”

顧睿無奈的搖搖頭，“你這些小毛病還真是一點沒改。”

季楠咽下心底那份苦澀，沒吭聲。

“對了，那輛摩托是我送你的，你給我轉錢幹什麽？”

季楠給他轉錢的時候，他正在外地。突然過來一條匯款短信，嚇了他一跳。

看見上面的數字，他就知道是季楠。

“我買。”

“不是說了嗎，那是我送你的禮物。”

“我有錢。”

顧睿失笑。他知道季楠有錢，她父母雖然不養她，但是每個月都會給她打生活費。

剛開始的時候她並不知道這些，和姥姥兩個人日子過得很清貧。姥姥去世後，她聽見了姥姥錄在錄音筆裏的錄音，才知道她父母為什麽不要她以及她有個小金庫的事。

他也不再和季楠計較這些，準備等她生日再送她一輛別的。

“我聽說，最近你們剛考過一場試？”

“嗯。”羊肉煮好了，她撈起來蘸醬。

“考的怎麽樣？”

“很差。”

“沒事，慢慢來。學習是個過程。”

季楠看了他一眼。

明明是個學渣，還一本正經的教育她學習是個過程。

顧睿雖然是混完了高中，但是他身上沒有一點痞氣，反而有著一股正氣，說起這話來倒也沒什麽違和感。

季楠沒再說話，低頭吃東西。

顧睿看著她，突然感覺很疲憊。

季楠長大了，五官張開了，好像也長高了一點。

季楠也變了，她不會再一見他就卸下防備，明明欣喜卻故作冷靜的喊他顧睿。

他點了一根煙。

“季楠。”

“嗯？”

“當年，對不起。”

季楠夾毛肚的筷子頓了下，“對不起什麽？你又沒對不起我。”

她們什麽關系都沒有，她的命還是他救得，他有什麽對不起她的？

顧睿狠狠地吸了幾口煙，又狠狠地把煙頭摁滅。

“小楠，我當時離開，是有原因的。我爺爺生病了，很嚴重。臨走之前，他希望看見我和餘梅結婚。”

“我一直拖著日子，不想結婚，可是所有人都在逼我。爺爺第二次進了重癥監護室那一天，我和餘梅領了證，簡單的辦了一場婚禮。”

“那幾天爺爺的精神狀態一直很好，但是我和餘梅婚禮辦完後不到三天，爺爺就去了。”

他的鍋早已沸騰，裏面的湯已經燒幹了一半。他看著燒開的鍋，眉頭緊鎖。

“我不是故意躲著你，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

“我和餘梅說好了，只是假結婚，但是她變了卦，一直不肯離婚，還經常折騰自己，好幾次都進了醫院。”

“我回通縣找過你一次，可是我沒辦法見你。那時我想，我已經是一個結過婚的男人了，而你的人生還沒開始，我不能毀了你。”

“我一直以為你沒有給我打過電話，因為......因為餘梅把我的手機卡藏了起來。”

“前幾天我們離婚了，她把手機卡還給了我，我才看到了那些短信，知道了你給我打的那些電話。”

“我......”他雙眼通紅，“小楠，對不起。”

季楠放下筷子，眼睛很酸。

應該是火鍋太熏人了，不然怎麽會兩個人都紅了眼眶。

季楠不是感動，只是覺得心底裏的那一塊陰霾終於瓦解。

她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她曾把顧睿當成她的全部。

顧睿突然從她的生命裏消失，那一刻她的天塌了。

他有他的苦衷，她能理解。可是他永遠不會知道她那段日子是怎麽撐下去的。

顧睿溫柔的幫她拭去眼淚，“這些話，我本來想等你高考結束後再說的。可是我有一種感覺，現在不說，可能以後也沒機會了。”

“小楠，我們......我們......”他一連說了幾個我們，卻沒能說下去他真正想說的話。

他知道季楠敏感，是非分明。他不知道怎麽開口說出“我們還能回到以前嗎”這樣的話。

他知道自己的離開對季楠的傷害一定很深，假如能重新再選擇一次，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把季楠帶到爺爺的面前，所有的問題所有的壓力都他一個人扛。可是他也知道，人生沒有如果。

這場談話以季楠叫了顧睿一聲三哥結尾。

她和顧睿，談不上什麽原諒不原諒。如果顧睿沒走，如果顧睿早點把這些告訴她，如果顧睿有足夠的勇氣，她一定會拼盡所有跟他在一起。

但是，都過去了。她既然決定了放下過去重新開始，過去的所有，包括顧睿，她都不會再回頭了。

來到賓城的這些日子，季楠一直是一個人住在別墅。每周日會有阿姨過來一次收拾屋子。

阿姨姓趙，本地人，是季正國給她請的。剛來的時候對她還很友善，自從知道她抽煙喝酒以後，就連個眼神也不給她了，好像她是什麽瘟疫一樣。每次她做好該做的就走，一秒都不會多留。

傍晚，季楠洗過澡，用白毛巾包著濕發，穿著浴袍，坐在陽臺邊的軟塌上。

碧水莊園別墅區坐落在半山腰，季正國的這套房子，是這個別墅區裏面最好的地段。

十一月初，賓城的平均氣溫在十度左右，天氣已經轉涼。

屋子裏沒開燈，她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

眼前是萬家燈火，身後是無邊黑暗。她就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華燈初上，看世間繁華。屋子裏靜的詭異，沒有光亮，也沒有人氣。

一根煙結束，季楠把煙頭扔在煙灰缸裏。

一旁的桌子上，有一盞星空燈。按下按鈕，屋子瞬間變成了靜謐的藍黑色，墻壁上爬滿了星星，耀眼，奪目，絢爛而璀璨。

季楠很喜歡這種感覺，這是唯一能讓她放松心情的方法，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黑暗的屋子變成了閃亮的星空，繁星點點，明亮而溫暖。自從前幾天她和顧睿談完話後，心情舒暢了許多。

她透著這點點星光，拿起了那塊胸牌。

賓城一中的logo，上面寫著高二（一）班陸檀川。

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星空夜下的寂靜。

季楠瞥了一眼手機，又是郭洋。季楠按下鎖屏鍵，鈴聲停止。

周五那天中午，季楠在校門口的店裏吃麻辣燙，碰見了郭洋。

“楠姐，這麽巧啊！”郭洋自來熟的坐在她面前。

季楠看了他一眼，沒趕他走。

“楠姐，這周末你有沒有空，一起出去玩啊？”

“沒有。”季楠毫不猶豫的回答。

“真傷心，這麽果斷的就拒絕了我。”其實他早就料到了季楠會拒絕他，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的想要問問她。

“楠姐，你周末放假都幹什麽？不出去玩麽？”郭洋雙手捧著臉，眼睛亮亮。

出去玩麽……她有多久沒出去玩過了？

“誒，楠姐。”郭洋突然想到了什麽，“你是不是沒事就開著你的怪獸到處兜風啊？”

“還是去游戲廳打游戲？”

“去K歌？”說到K歌，他忍不住去猜想，她空靈冷漠的聲音如果唱起歌來會是怎樣的動聽。

“楠姐，你……”

“閉嘴。”季楠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我要吃飯了。”

郭洋立刻閉上了嘴，觀察她麻辣燙裏自選的食材。

“你愛吃這個啊？我也愛吃。”

“你放這麽多醋，不酸嗎？我就不愛吃醋。”

“欸你放這麽多辣椒幹嘛啊？喝血呢？”

季楠皺了皺眉，她有點吃不進去了。

郭洋意識到她真的生氣了，立刻起身去等餐臺等著他的麻辣燙，然後安安靜靜的坐在位置上，不時地瞅瞅季楠，但是再沒說過一句話。

......

沒一會兒，來電界面恢覆為鎖屏界面，上面顯示未接來電12個。郭洋早上給她打電話，約她出去玩，季楠明確回絕了，但他還是隔幾個小時就給她打一次電話。

鍥而不舍是一件好事，但絕不等於死纏爛打。

她礙於他給她找摩托車車位的情面上沒拉黑他，這已經是極限了，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她電話號。

但是轉念一想，陸檀川都能弄到她電話，郭洋能弄到也不算什麽稀奇的事情了，畢竟代雅是個傻白甜，學生的信息檔案就放在沒上鎖的抽屜裏。

她起身去樓下拿了一罐啤酒和一袋花生，回來的時候電話又是響個不停。她把啤酒和花生扔在軟塌上，拿起手機。

“你要是再打電話過來，直接拉黑，掛了。”季楠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氣，撂下這句話後，她的手指尋找紅鍵。

“哦？季同學這麽有脾氣嗎？”手指觸及紅色按鈕的前一秒，電話裏傳來的不是郭洋的大嗓門，而是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

借著燈光，她看了眼來電顯示：陸檀川

季楠：“……”

“什麽事？”她的聲音恢覆平穩，仿佛剛剛發怒的人不是她一樣。

“我在臨泉路這邊的書店，你要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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