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上午賞花時還風清日朗，黃昏過後卻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梧桐夜雨，幾回無寐。戌時已過，傅韶昀卻依舊在燈下奮筆疾書。吊在胸前的右胳膊並沒有讓他看起來滑稽可笑，反而比平日多了一絲真實感。

最讓人吃驚的是，慣用右手的他左手執筆依舊若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的生澀停滯，讓一旁伺候筆墨的小廝重九簡直與有榮焉。

“你家少爺的胳膊斷了你就那麽高興？”音色若玉環相叩悅耳之極，只是比白日的溫潤多了一絲冷清。

“哥，你睡了嗎？”重九正在糾結該怎麽答話，屋外傳來了細細軟軟的聲音，算是替他解了圍。

傅韶昀把筆放下應道：“燕子，進來吧。”

重九笑嘻嘻地迎了過去，只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提著大大的食盒走了進來，眉清目秀嫻靜乖巧，只是打扮過於素凈，頭上只有一朵簡單的珠花，裙衫也幾乎沒有任何裝飾。

“姑娘，你又給少爺帶什麽好吃的了？”這幾年她每日晚間都送宵夜，重九早已習慣了，順手便接過了食盒。

小姑娘名叫孫燕，她的母親是傅韶昀父親的遠房表妹。她年紀雖小卻命運多舛，三歲起便寄居於傅府和傅韶昀一起長大，兩人相處得極好像親兄妹一樣。

“哥的胳膊傷到了骨頭，我聽媽媽們講喝點大骨湯比較好，就讓廚房燉了些送過來。”孫燕從食盒中取出一個小燉盅打開蓋子放到傅韶昀面前，順便把勺子塞進了他沒有受傷的左邊掌心裏。

“燕子，祖母給你做的新衣裳怎麽不穿呢？”傅韶昀看著燕子身上有些褪色的衣裙，突然想起日間在謝府見到的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瞬間沒有了食欲。

“大晚上的都快睡覺了，就是穿了新衣裳也沒人看，等哥哪天帶我出門逛我一定好好打扮。”孫燕是個特別懂事的小姑娘，雖然傅家並不缺錢，她始終記得自己的身份，從不敢越雷池半步。

傅韶昀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他一直把孫燕當親妹妹一樣看待。無奈自家祖母和母親因為某些原因，雖然收留了她卻從不以真心相待，偏偏這丫頭嘴上不說心裏卻全都明白，什麽事都搶著做，除了身份是個表小姐，穿著打扮整乃至個人的氣派還不如府裏得寵的大丫鬟。

“哥，你的胳膊是怎麽回事呀？”孫燕不想讓哥哥替自己擔心，連忙轉移了話題。其實她也很想知道向來穩重的傅韶昀出門做客，怎麽就會把胳膊給弄傷了。

怎麽回事？傅韶昀暗暗冷笑了一聲，那些花癡的所謂名門閨秀，為了一張還看得過去的皮相，為了達到某些目的，她們連家族的名聲、自己的閨譽都可以舍掉！

燕子在他心目中始終是最單純的女孩兒，這些糟心事兒他從不願意和她多講。

“沒什麽大礙，就是不留神被一個瘋丫頭絆倒摔的。”傅韶昀帶著笑意的眸中卻閃過一絲冷光。

他今日也算是長見識了，那位元家表妹出身高貴容貌萬裏挑一，嬌俏的小臉看起來比謝家園子裏最嬌艷的杏花還要動人幾分，誰知道就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起花癡來比誰都厲害。

非但如此，她竟然還會使陰招！別人或許沒留意，他這個當事人可是一清二楚，他明明站得穩穩當當的，不是她下了黑腳難道是自己抽風抽倒了？想起那些表兄們半是打趣半是譏諷的話語，他心裏說不出的煩悶。

——韶昀表弟雖然才高八鬥，但是這膽子還得多練練，元家表妹沒站穩跌一跤竟然也能把他給嚇得摔斷了胳膊，哈哈……將來殿試可是要面聖的……

不就是想要弄點出格的事兒引起自己的註意麽？可笑之極！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女孩子居然是表舅元宗之的女兒。

然而……祖母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和元家搞好關系，更希望自己能拜在表舅的門下。十二歲的案在旁人看來十分了不起，其實他心裏十分清楚自己也不過就是個小秀才，將來要想一鳴驚人，除了需要更加努力學習，更需要好的導師好的機遇。

“哥，什麽楞呢，湯都快涼了。”孫燕把小燉盅往他面前又挪近了一些，小聲催促道。

傅韶昀拿起勺子悶頭喝湯不再說話。

元家表妹和傅家表兄一起摔了，在謝府算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雖然沒有人敢當面說不好聽的話，背地裏議論的人可不少。

尤其是那些小姑娘，自己想做沒敢做的事兒被人做了，雖然那人也沒得逞，心裏總是有些忿忿不平，背地裏有些話講得就不好聽了。

謝姣是個直脾氣，今日生的一切她比誰都清楚，說來沅表妹出那麽大的洋相，有一半的責任在她身上。可這些姐姐妹妹們說話怎麽能這麽難聽呢！

她有心和姐妹們爭辯幾句，卻也知道有些事是越描越黑，況且她們小三房如今式微，說難聽點算是依附於長房，她要是真得罪了族裏的人，她們母女倆以後的日子更難過了。

可沅表妹從受傷回屋後根本沒有搭理過她，說不定是真生自己的氣了，她要不要去解釋一下呢？

心動不如行動，晚飯後謝姣和母親交待了幾句便只身來到了老夫人一行人居住的客房。

豆豆傷了膝蓋可沒傷了嘴巴，上至老夫人，下至采青采桑全都心疼她今日吃了苦頭，各種好吃的給她擺了一桌子。

老夫人回屋休息，吳媽媽素馨幾個也跟著去伺候，屋裏只剩下豆豆和采青采桑，她裝了兩日的大家閨秀早就憋壞了！

謝府雖然比不上從前，但百年世家底蘊還在，家傳秘制的點心色香味俱全，她之前不好的情緒似乎一掃而空。

“沅表妹，你千萬別自暴自棄，這樣會把肚子撐壞的……”謝姣一進屋就見到了豆豆往嘴裏快塞點心的模樣，趕緊跑過去拉住了她的小手。

她雖然生性活潑，一飲一食卻從不逾矩，幾時見過這樣的吃相和食量，簡直是又著急又心疼。

肯定是家裏那些難聽話傳到沅表妹耳朵裏了，她年紀小又是嬌養著長大的，怎麽受得了這些，這不都已經靠吃東西來洩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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