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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有什麽事嗎?”

“啊,我是......劉疊芝女士的一位老朋友。”

“那需要留言嗎?”

“不用,不用。”對方起先否定了,隨後又改變了主意:“我姓賀,加貝‘賀’,回頭我會再打過來。”

“好的,再見。”

電話就這樣掛斷了。

胡婷往後一仰,倒在沙發上:“啊啊啊這是什麽啊,為什麽電話突然就有聲音了啊,要瘋了要瘋了,是我幻聽了對吧,棗兒一把抽醒我吧,用點力,我不怕疼,越疼越好......來吧!”

胡婷閉上眼睛,一個挺身坐直了,朝趙棗兒的方向伸出臉,但趙棗兒並沒有回應她的胡言亂語。

“棗兒......?”

胡婷疑惑地睜開眼睛,只見趙棗兒端坐在沙發上,姿勢還是那個姿勢,手甚至還放在才掛了的聽筒上,眼睛卻閉上了,呼吸平緩沈穩,不疾不徐,表情安詳,好像陷入了沈睡。

趙棗兒陷入了共情,在掛上電話的一瞬間。那一瞬間,有一股及其強大的念力,讓趙棗兒還來不及準備,硬生生墜入了共情的幻境中。

一開始,趙棗兒沒能明白自己是誰。

視角有點奇怪,比她平時高了不少。低頭一看,大皮鞋、黑色微喇的西裝褲,淺色的襯衫,微褶的皮夾克,還有手腕上的手表——男人的手腕、男人的手。

她現在是在一個男人的視角中???趙棗兒懵逼ing。

之前的共情她大多是變成女人、或者以旁觀者的身份進入幻境,突然轉換了性別,有點兒新鮮,也有點兒奇怪。但這種感覺馬上就變了,男人的視角從身上移開,落到了街上,趙棗兒便看著男人所能看見的所有。

街道上濃濃的覆古氣息,甚至比香港電影裏的老多了,也沒有電影裏的繁華,不少人是工裝、戴帽子,帽子上還有紅色的小星星,人們的服裝風格很統一,沒有那麽多花樣,都是素色的衣裳,女孩子們大多數是利落的短發或者兩股低辮。墻上有“沿著毛主席開辟的革命航道奮勇前進!”的海報,海報以紅色為底,上頭畫了一艘輪船,船下有數字:1970。

這是1970年的中國。

往來交織的車輛、人群,都讓趙棗兒倍感新鮮。街邊有一群八九歲的小孩,脖子上還系著鮮紅的紅領巾,圍著一張小桌玩游戲,嬉笑間還有幾句呵罵。

或許是因為共情能力提升了的關系,趙棗兒這一次更有穿越的感覺了,但是男人如風一樣行走著,趙棗兒的視角不得不隨著男人的視角不停變幻。

前方是市集,擠擠挨挨的棚子一個搭著一個,裏頭就是矮凳加木板做的簡易展臺,臺子上是琳瑯滿目的商品,有小玩具、有日用品、服裝占了大多數。

路過一面汙漬斑斑的全身鏡時,男人停住了腳步。

於是趙棗兒便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男人應該有一米九。趙棗兒感到暈眩,一米六八的她在女孩子中不算矮,但鏡子中男人的逆天長腿讓她忍不住深呼吸幾次——感受一下上層的空氣。

男人的相貌也不差,眼睛有些小,單眼皮,但鼻子挺拔,嘴唇豐潤,在趙棗兒看來,典型的超模臉,但男人似乎不太滿意,從口袋裏拿出一副墨鏡戴上。左右照了照,直到店家不耐煩了,男人才吹著口哨離開。

男人應該是要去赴約。趙棗兒體會過了新鮮勁兒,開始沈著分析起男人的身份。她是在電話掛斷後產生共情的,那這個男人,是不是就是電話裏的那位“賀先生”呢?還有胡婷外婆的那張獨照,正是拍攝於1970年,應該不是巧合吧?

走了有半個小時,趙棗兒感覺有些困頓了,男人終於到了目的地。

——白山公園。

公園看著挺大,茂密的樹林子,一眼望去皆是賞心悅目的綠色,林順著林道,還有漂亮的花,一簇簇一叢叢,很有春末的氣息。

男人沒有進入公園,而是在門口等待,沒過多久,等的人就來了。

“賀健!”

“劉疊芝。”男人心裏激動,卻故作淡定地打招呼,對面的女人則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趙棗兒目瞪口呆。劉疊芝——也就是胡婷的外婆,年輕時的模樣與胡婷簡直一模一樣,看照片時只覺著相似,看著真人才驚覺,兩人身上爽朗開闊的脾性如出一轍,尤其是笑的時候,大嘴一咧,自在大方。

劉疊芝穿著一襲制式套裙,西裝外套合體簡約,原生態地展示了2017年最流行的覆古風。趙棗兒一眼認出,這就是照片上的那套衣服,那白山公園,或許就有照片裏的白山塔。

“我們走吧。”盡管男方故作自然,女方還是一眼看透了對方緊張的小情緒,隱隱掌握了主動權。兩人邊走邊聊,話題廣泛,從剛發射不久的東方紅一號,聊到話劇表演,兩人一直興致勃勃,走了很久也沒有疲憊。

趙棗兒已經明白了,這是一場約會。這位賀先生,會是胡婷的外公嗎?趙棗兒想起胡婷說她的外婆是未婚先孕,頓時有些不是滋味。眼看著白山塔漸漸近了,趙棗兒屏氣凝神,退出了共情。

睜開眼,就是胡婷湊在近前滿臉擔憂的樣子。

趙棗兒往後退了退,瞟了眼鐘,只過去了十分鐘左右。

“棗兒,你沒事吧?”胡婷都要哭了。

“我沒事,剛剛只是......”

“哇——我以為你鬼上身了呢,嚇死我了,”胡婷突然間涕淚齊下,“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趙棗兒覺得胡婷哭得太誇張,轉念一想自己重新能看見鬼的時候不比她強多少,正想要解釋,胡婷撲上來抱住她,“你剛剛耳朵裏一直冒黑氣,嚇死人了,我真的以為有鬼啊......”

耳朵?黑氣?

趙棗兒一怔,拉開胡婷:“什麽黑氣?”

——————分!割!線!——————

“莊老師好。”

“你好。”

“老師好......老師再見......”

“再見。”莊祁微笑著一一應答。

“人氣很高啊。”吳浩霆嘻嘻一笑。

莊祁不輕不重地“呵”一聲,攤手示意那些流連在吳浩霆身上的目光:“你也不差啊。”

“嘿嘿,我才不管這個。”吳浩霆搭著好友肩膀,“走走走,那天就把我丟那了,你今天必須請我吃頓大的。”

“沒問題。”莊祁一口應下:“一百塊以內的任你挑。”

“別,”吳浩霆一本正經,“吃大戶都是有講究的,講究的就是兩個字,‘追求’。低於一千塊的,不吃!”

“把你能耐的。”莊祁也搭住吳浩霆的肩膀:“在舒小姐面前你也這麽皮?”

吳浩霆嘿嘿一笑,莊祁莫名覺得那笑容有些猥瑣,吳浩霆道:“在她面前,我還可以更皮。”

抖了抖雞皮疙瘩,莊祁受不了地搖搖頭,待坐上車,又問他:“這是在一起了?”

“沒有。”吳浩霆聲音洪亮,說出來一股“在一起了”的氣勢。

“動作太慢了。”莊祁開啟嘲諷模式。

“那你動作快?”吳浩霆切一聲,“沒見過還沒戀愛就異地的。趙棗兒不回F市了?”

“回。過幾天吧。”

點點頭,吳浩霆點名去吃炒粉,看著街邊的風景,心情似乎不錯。

“心情很好?”莊祁被他感染了。

“當然不錯,那林歸於,真是邪教,現在全國密集查那套香爐和黑財神呢,已經查出不少了,溫語賣出去的東西也正在回收,除了祝朗、趙可喜,林歸於還以什麽道觀天師的身份活動,王朗那的東西就是這麽來的,但介紹王朗給林歸於的,是姚甜。”吳浩霆本就是來說這事的,莊祁一問,他的話匣子就打開了:“所以才說真是邪教,害死了不少人啊。現在案子破了,那些失蹤的人也回來了,心情能不好嗎?”

“是,一會兒得喝一杯。”

“那必須的。”吳浩霆喜不自禁。“不過話說回來,那些東西收回來應該就沒事了吧?”

“人都抓住了,就沒事了。”莊祁回答到。

“你好像沒有很高興?”吳浩霆打量著莊祁的神色:“對了,你是不是說過,林家也有一個林歸於?”

“嗯。”莊祁專心打著方向盤:“邪靈向來都是由人刻意豢養的,這個林歸於雖然捉到了,但那個林歸於還在潛逃。”

“什麽意思?”

“我的推測:林家的林歸於才是真兇,豢養邪靈的人,而且是從很多年前開始的,而捉住的這個林歸於,只是傀儡。”

“傀儡?”吳浩霆一怔,繼而飛快地轉動腦筋:“會是傀儡嗎?這個林歸於,任教F大六年,之前的單位也有他個人的記載,他接觸過的那些女人的證詞幾乎一致、組辦的各種集會他本人也都有在場,還有溫語,各種事情都是林歸於一手辦的——”

吳浩霆說了那麽多,就是想說F大的林歸於教授完全就是活生生的人,哪裏像傀儡了?

“林歸於的證詞呢?”

“很合理。”

目的地近了,莊祁尋找著停車位,一邊分神與吳浩霆說話:“但是很多地方林歸於並沒有做出解答吧。”

“餵餵餵,那些事情我們也問不了啊,說出來就沒人信。”在這樣的案子中,吳浩霆也算是費盡了功夫,把林歸於的案子中那些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東西都刨去了,但這樣一來,案子的終結只是對大眾、對社會有了交代,很多細節上的東西吳浩霆沒有能力深究。“我安排個時間讓你跟他見一下?”

莊祁認為意義不大,但還是點頭同意了。

吳浩霆沈默了一會兒,“這麽一來,這案子只是表面解決了而已啊。”聽他的語氣,方才的欣喜已經消失了。

“但至少不會讓大眾陷入恐慌。”

“是,但那個林歸於,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跑出來吧?”吳浩霆看向莊祁。

在莊祁看來,F大的那位林歸於教授不過也是被邪靈吞噬的其中一個,或者是更高級些——他與邪靈融合了,這使得林歸於的邪性和邪靈的人性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那麽真正的林歸於,不達目的,一定不會罷休。

“嗯。”踩下剎車,莊祁給了一個肯定答覆。

99.半世紀的愛戀

趙棗兒從隨身的包裏翻出一面小鏡子,在自己的耳朵上照了照:“沒有啊。”

“我是說剛剛嘛。”胡婷擤了擤鼻涕,食指在右耳朵邊上打圈:“一股一股的,黑的。”

趙棗兒心裏不安,她的耳朵是在幼時被邪靈做的標記,當下邪靈已除,怎麽還會冒黑氣呢?莫不是當時侵占她身體的邪靈沒有祛除幹凈?仔仔細細看著鏡子裏的耳朵,趙棗兒卻得不出一個所以然。

看趙棗兒沒有回答,胡婷又驚又怕,“這是怎麽了嗎?”

“沒事,不是鬼。”趙棗兒按捺下心裏的不安,打算回頭再求助於爺爺趙大匡或者問問莊祁,眼下先把她在共情裏看到的事情告訴胡婷。

“那剛剛是......?”

“我透過電話和照片感應在過去發生的事情,就跟剛剛能看到你在蘭灣的家一樣。”趙棗兒簡單解釋,胡婷也深信不疑:“真的絕了,你都沒去過說的分毫不差,我剛剛讓你嚇出一聲雞皮疙瘩來。”

趙棗兒笑笑,心裏有些尷尬,跟那些個大師比起來,她不僅經驗不夠,氣場也不夠,與想象中自己牛逼哄哄解決一個案子的情形相去甚遠。趙棗兒這會子突然意識到:如果胡婷遇上的是一個窮兇惡極的鬼,她絕對應付不來,而什麽都不清楚、也沒有高超的實力,便答應了胡婷,其實是有些莽撞的。這樣一想,腦子裏居然浮現出莊祁抿著嘴,不滿的表情。

“啊——”胡婷突然了悟了什麽一樣:“我懂了。”

“......?”

“那個黑氣,是什麽能量吧?”胡婷一本正經:“像是古娜拉黑暗之神......”

“......”趙棗兒艱難地點點頭:“就這麽理解吧。”

幸好胡婷性格大大咧咧,還有些粗神經,否則常人也不會這麽快接受趙棗兒的特異之處。生怕胡婷又突然說出什麽她接不上來的話,趙棗兒連忙把話題扯回正軌上。

“這張照片,”趙棗兒先是拿起劉疊芝的獨照,而後指了指電話:“應該是打電話來的這位賀先生拍的,在1970年,白山公園。賀先生的名字......”趙棗兒凝神想了一下,“賀健,對,賀健。關於這個人,你知不知道什麽?”

胡婷迷茫地搖搖頭。

“這個人應該與你外婆是戀人關系——”

“我外公!?”

“我不知道。”趙棗兒攤手,“關於你外婆,你能說說嗎?”

胡婷皺起眉,“外婆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因為外婆也不常說,我大致知道,以前外祖家很有錢,外婆是大戶人家的大小姐。啊,有相冊,我給你找找。”

胡婷雙手一拍,站起身來,走進了主臥室:“這是外婆的臥室,我記得以前有很多照片的,後來都被外婆收起來了。”

趙棗兒跟在胡婷身後,走進臥室時,一瞬間又感受到了那股溫暖而強烈的念力。只是這感覺稍縱即逝,趙棗兒只能認定,這股能量一定與劉疊芝有關,或者就是她本人。“你說外婆住院很久了?是什麽病?”

“癌。”胡婷聲音抖了抖,“發現的時候只是中期,但是外婆年紀大了,不合適手術,化療太疼,外婆不願意做,現在靠藥物撐著,但是癌的擴散速度非常快,上個禮拜,整個胃都是陰影了,所以醫生說......”

“抱歉。”

“沒關系,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外婆她自己看得很開。”胡婷眼眶已經通紅,還是微微一笑,手中動作不停,翻找著相冊分散自己的情緒,“噢,找到了。”

趙棗兒蹲在胡婷身邊,兩人一起翻開了相冊。

撲面而來的過去的氣息。

“你看,這幾張,是外婆小時候、讀國中的時候、還有工作,都是年輕時的照片,外婆很喜歡穿裙子,而且身材也好,我總說外婆是大美人,不過當時也就是家裏有錢,才能有這麽多好看的裙子。”胡婷往後翻著照片,一一向趙棗兒介紹照片上的內容,但她並不是劉疊芝本人,往往只是一句話帶過:“這是外婆的弟弟,還有哥哥,另外還有一個姐妹......這是外婆68年參加工作時照的,這是去哪玩來著......”

相冊裏有很多劉疊芝的個人照,可以看出這位曾經的富家小姐家境富裕,而她也認真學習,努力工作,把生活過得充實而精彩,同時這個美麗自信的女人也喜歡用相片留下每一個美好的時刻。

“外婆在報社工作,與同報社的同事相戀了。那人家境很一般,人品倒還不錯,外祖家本來不太看好這門婚事,但最後還是同意了,可是......”

可是在兩人相戀的第三年,婚事將近的時候,男方因工作關系去了臺灣,遭遇了船難,再也沒有回來。當時劉疊芝已經懷了對方的孩子,本滿懷欣喜地等著對方歸來,等來的卻是這樣的噩耗。

“我聽我媽說過,那時候外祖家不知道外婆懷了孩子,只是怕她太傷心,一直小心外婆做出什麽想不開的事,一開始外婆確實想不開,後來突然就好了,只是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等到外祖家發現的時候,孩子已經流不掉了。盡管他們反對,外婆還是生下了我媽。”

“後來呢。”趙棗兒輕聲問。

“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怎麽可能嫁得出去?而且當時,婚前性行為是要被唾罵的,如果結了婚,那自然沒什麽好說的,可是男方死了,外婆連守活寡都稱不上,成了未婚先孕的女人。那樣的年代,社會的包容力有限,外婆後來帶著我媽從外祖家出來了,外婆說她是自己離開的,但是我媽說她們是被趕出來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後來外婆來到了Y市,就在這裏定居了。”

照片一張張從眼前劃過,趙棗兒看到了更多,也能解讀更多,一個年輕的劉疊芝出現在她腦海裏。但這位女人、同時也是一位母親,她在那段時光裏經歷的艱辛是不可想象的。

只是看完了整本相冊,並沒有那位賀先生。

“與外婆有婚事的這個人,是姓賀,沒錯吧?”

胡婷搖搖頭,“這個真不知道。”

趙棗兒站起身,在主臥裏環視,而後走到書桌邊,看到擺放整齊的一排記事本。

“那是外婆的讀書筆記,幾十年的老習慣了。”胡婷道。

趙棗兒點頭,她記得胡婷也有這樣的習慣,看到的好詞好句都會摘抄下來,上大學的時候好像聽胡婷說過,她的這個習慣是源自於她的外婆。

伸出手,在一排記事本上輕輕撫過,從第一本一直到最後一本,趙棗兒停下動作,而後毫不猶豫地抽出了最後一本,也是年代最遠的一本。

墨綠的硬殼本、發黃的紙張,從外表上就可以感受到本子的陳舊。徑直翻到本子的最後,趙棗兒找到了她想找的那張照片——劉疊芝和賀健的合照。

“咦——?!”胡婷顯然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哇,這人好高啊,有一米九吧。”

“這就是賀健。”趙棗兒道。照片的背景是那座白山塔,趙棗兒方才就想,一對戀人出去游玩,怎麽可能只有個人照而沒有合照呢,果不其然,只是這張照片被劉疊芝細心收藏了起來。

“外公!”胡婷非常果斷,“我媽超級高,一米七五,我也有一米七六,我爸才一米七七,我肯定是遺傳外公。”

趙棗兒把記事本放回書桌上,照片留在胡婷手裏。現在知道了電話裏的人是誰、也能猜測電話打來的原因,只是趙棗兒依舊不知道,明明沒有鬼魂,電話為什麽會響?

“不對啊,”胡婷突然道,“剛剛電話裏的是一個老人吧,可是外公不是很早就死於船難了嗎?”

“有可能是沒死。船難這樣的事故,醒來的時候不一定在哪。”趙棗兒說著往客廳走去,“快十二點半了,他說他還會打來,我們去等電話吧。”

“好,”胡婷鼓起勇氣:“這一次,讓我接吧。”

距離十二點半只剩下不到十分鐘,兩人靜靜坐在客廳,耐心地開始了等待。趙棗兒拿出手機,琢磨著給莊祁發個微信詢問,但莊祁沒有回覆。

12:29。趙棗兒和胡婷全神貫註地盯著電話。

12:30。預想中的鈴聲三響沒有到來。

12:31。

“為什麽啊。”胡婷懵了。

趙棗兒也搞不明白,“我打個電話問問我......”

胡婷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趙棗兒右眼皮一跳,只見胡婷面色凝重地接起電話:“餵,牛醫生......是,是,啊?......我馬上過去!”

“出什麽事了?”趙棗兒拉住胡婷,“不要慌!”

“病危了,我現在,我先去醫院。”胡婷努力鎮定下來。

“走吧,我陪你去。”

劉疊芝在十二點二十左右心率突然降低,腦壓也降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值,送入急救室後,主治醫生經過救治,下發了病危通知。

趕到醫院的胡婷拿著病危書的手不停顫抖,眼淚更是控制不住,蹲在病房外痛哭失聲,而劉疊芝已經被推回了病房,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好像會睡上很久。

下午的時候趙棗兒離開了醫院,與胡婷約好了明天再來探望。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莊祁才看到微信,直接回了趙棗兒電話。

“抱歉,下午有課,一直沒看微信,剛剛跟浩霆吃飯去了,把手機落車上了。”

“沒關系。”趙棗兒摟著布偶熊,仰躺在床上,聲音悶悶的。

“怎麽了?”敏感地聽出趙棗兒情緒上的不對,莊祁問道。

趙棗兒翻身坐起,把今天發生的事說給莊祁聽,也說出來自己的疑惑。

莊祁沒有立刻解答她的疑惑,而是反問趙棗兒:“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我有一個猜想。”趙棗兒猶豫著,不太自信。

“說說看。”莊祁鼓勵道。

“我覺得電話會響,應該是因為劉疊芝想接到對方的電話,她的執念很深,我一直能感受到那種思念的感情,而這事也是在劉疊芝住院後才發生的,時間上也說得通......”趙棗兒說出自己的想法,只是說得有些亂,但莊祁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想法沒有錯。”莊祁給了肯定的答覆,不自覺地微微一笑,“很棒。”

得了表揚的趙棗兒開心地揉了揉懷裏的布偶,繼而問出其他的疑惑:“只是賀先生到底有沒有遇難,我不知道。”

“應該還是沒有吧......”莊祁給出了解答,趙棗兒聽得很仔細,兩人仿佛面對著面,趙棗兒可以看到莊祁眼底有淺笑的樣子,而莊祁也仿佛能看著趙棗兒認真點頭的模樣。

趙棗兒本以為莊祁會怪她莽撞,但莊祁並沒有指責,而是指出了其他地方,比如接電話的時候不應該把胡婷的名字說出去:“......名字對一個人很重要,如果電話那頭是作惡的鬼,這會對胡婷不利,即使是善鬼,也不是好事,畢竟被鬼惦念上了。”

“嗯嗯,我知道了......”

兩人說了半個小時才掛了電話,電話一掛,趙媽媽就敲門進來:“棗兒,後天有沒有時間?”

“後天?”棗兒看了眼日歷,後天是12月31日,“怎麽了?”

“就是早上媽媽跟你說過的相親的事啊,張阿姨已經安排好了,你就去見見人家......誒誒誒,別推我出去啊。”

“媽,我不相親我要睡了媽媽晚安。”趕緊把門關上,趙棗兒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聽到。

12月31日——跨年夜,街上肯定會很熱鬧,會有很多活動吧,湖上廣場肯定會有煙花晚會......

趙棗兒打開微信,手指在莊祁的名字上流連了很久,最終把舒碧雲敲出來,胡亂聊了一通,九點多便困得不行,早早地睡了下去。

——————分割——————

醫院。

劉疊芝在夜裏十一點多的時候醒了過來。

“婷婷......”

“外婆,外婆我在。”胡婷湊到劉疊芝臉龐,仔細聽她氣若游絲的聲音。

“你、回家,幫外婆、把書桌......本子裏的、照片......拿來。”

“照片?照片......”胡婷靈光一閃,外婆說的,或許就是中午趙棗兒找到的那張照片吧。她離開家的時候太匆忙,把照片塞包裏了。胡婷連忙從包裏找出那張照片,遞到外婆眼前,輕聲問:“外婆,是這張嗎?”

被疾病折磨得骨瘦嶙峋的女人幾不可見地點頭,眼角裏淌出了淚水。她想擡手摸一摸照片上的人,只是她沒有力氣,使勁到頭疼了也只擡起了幾根手指。

胡婷明白她的意思,握住老人皮包骨一樣的手,輕輕拉著放到照片上,與老人一起看照片:“這是我外公嗎?”

“對......”老人笑了下,想要摘下呼吸機。

“醫生說不能摘。”胡婷心裏難受,只是看著老人的眼睛比方才明亮,似乎精神了不少。

劉疊芝看著照片,許久一動不動。“好看吧......”

“超帥的,這腿,太長了,簡直是超模啊,肯定迷倒一片小迷妹呢。”胡婷故意逗外婆開心,劉疊芝笑著,卻使了勁捏著照片:“我的。”

“什麽?”胡婷沒反應過來,劉疊芝卻沒再答,過來一會兒胡婷才明白,外婆說的是“我的男人”。

這一口狗糧真是猝不及防。

“婷婷啊.......”

“誒。”

“醫院躺久了,難受。”

向來堅強的女人像個孩子般委屈地說難受,一句話惹得胡婷又要落淚,從來沒想過一直保護她守護她的外婆會有這樣的時刻,躺在病床上靠一口氣吊著,手腕細得像是隨時會折斷一樣,說話都沒有力氣,胡婷握著外婆的手,能感覺到生命在她手中流逝,死神似乎隨時會降臨。

“忍一忍就好,很快就能不難受了......”胡婷說不下去了。

老人看了胡婷一眼,眼裏的渾濁消失,只有一片清明,她的眼神裏是了然。“外婆想回家......好不好......”

“好。”胡婷答應著,淚流滿面。

劉疊芝的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昔日在白山塔前的場景突然變得鮮活了起來。

瞞著家人留下孩子,劉疊芝不知道值不值得;帶著孩子離開家,過上了顛肺流離的日子,她不知道值不值得;與女兒嫌隙漸大直至分道揚鑣,她無限悔恨,為了一個男人,她舍棄了另一種生活,她不知道值不值得。

但直到兩年前,她接到了一通電話。

家裏紅色的電話機她每個月都按時繳費,她從來沒用過,也從來沒有電話撥進來,那天電話一響,她在廚房,沒有聽到,直到電話響了第三次,她才匆匆接起。在接起的一瞬間,她便知道了是誰。

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船難沒有奪去賀健的生命,只是電視劇裏的那種爛梗發生了——賀健失了半條命,在臺灣治了兩年,最終截取了雙腿。這模樣讓賀健不敢回到大陸,不敢讓他心愛的女人看見他這幅模樣,熬了三年,賀健最後還是回到了大陸,得到卻是劉疊芝生下女兒被趕出家門的消息。這個消息給了賀健沈重的打擊,然而沒有人知道劉疊芝去了哪裏,那之後,賀健開始了在茫茫人海中漫無目的的尋找。

賀健從沒想到劉疊芝會帶走他家的電話,並將那個號碼保存了四十多年。所有的沒想到,變成了一次次的錯過,而所有的錯過,最後堆積成了一輩子的遺憾。

身患重病的賀健找到劉疊芝後,沒能見上對方一面,便懷著遺憾告別了人世。他們最後的聯系,便是那一通電話。

賀健一輩子未娶,而劉疊芝一輩子未嫁,他的尋找、她的等待,他們的堅持,都完成了對彼此的誓言。

劉疊芝把照片放到胸口,閉上了淚眼。

100.告白

劉疊芝去世後,那臺紅色的電話機再也沒有響過,趙棗兒聽胡婷說,那臺電話機突然裂了一道縫,像是被人用刀砍成了兩半一樣,徹底不能用了,連作為擺飾,都有些勉強。

趙棗兒還問了胡婷之後的打算,胡婷很是堅強,後事安排得井井有條,只是那不靠譜的媽對於劉疊芝留下的遺產有所惦記,胡婷則沒有給半分情面地拒絕了,所有的財產都依照劉疊芝的遺願留給了胡婷,而胡婷則暫時放下手邊的所有工作,帶著劉疊芝的骨灰飛往遙遠的X市,把劉疊芝與賀健安葬在一處,算是圓滿了兩人生前的願望。

這些後話不再細表,只說趙棗兒作為朋友陪胡婷度過了最為艱難的一天,而後趙媽媽當真讓趙棗兒相親去了。

剛經歷了生死喪事,趙棗兒實在沒有那個心情,但是趙媽媽已經答應了好友,只得努力游說女兒,趙棗兒被說得不厭其煩,最終只好點頭答應。

“我先說好,只是去見一面。”趙棗兒差點被母親期待的目光閃瞎眼,再三強調這一點,以免母親期待值過高。

“好好好,見一面就行,媽媽也知道你這幾天為胡婷的事不開心,但是既然答應張阿姨了,咱就是去吃頓飯,那就夠了,媽媽沒有要求別的。”

“答應張阿姨的是你又不是我......”趙棗兒小聲嘀咕,換了身衣服就要出門。

“誒——等等!”趙媽媽一把拽住女兒:“你這一身不行啊,怎麽連妝都不畫,去去去,畫個妝,再換個裙子,對人家男方這是最起碼的尊重嘛。”

“啊......”趙棗兒不情願:“就是吃個晚飯......”

“晚飯怎麽了,今天街上得有多少情侶啊,個個光鮮亮麗的,我女兒這麽漂亮,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我又不是去選美。”趙棗兒被媽媽點醒了,這一天是跨年,才過了兩天就被她忘得一幹二凈,而莊祁今早跟她聯系的時候,說今天課很多,晚上還有一堂選修課要講。

心裏有些失望,趙棗兒打開微信又關上,頓時不想出門了。

“你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見一面,媽媽給你五百塊。”趙媽媽見威逼不行,開始了利誘。

“......”趙棗兒落到谷底的心情有了變化。

“八百!”

“好!”趙棗兒為了八百塊錢,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不僅擼了一個清新自然的約會妝,甚至連換了三套衣服,直到趙媽媽滿意為止。

但真的出了門,到了紅星廣場,看著密集的人群和密集的情侶,趙棗兒還是後悔了。

趙棗兒:我是豬吧啊啊啊啊啊我居然答應我媽出來相親了

舒碧雲:!!!

舒碧雲:相親?我看花了眼??沒錯吧趙棗兒,相親?

趙棗兒:嗯......

舒碧雲沒有再回趙棗兒微信,而是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劈頭蓋臉道:“趙棗兒你能耐了啊,莊先生怎麽辦?你不是跟我說你下定決心要追莊先生了嗎?你這決心才幾天啊。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你這事辦得忒不靠譜了。”

趙棗兒萬萬不敢說她還收了八百塊的“賄賂”,小聲解釋道:“我媽叨了我三四天,我實在受不了了,而且只是吃個飯,絕對!絕對什麽也不會發生!”

“你敢發生什麽?”舒碧雲橫眉一豎。

“我什麽也不敢......”趙棗兒可沒忘記自己是母胎solo的戰五渣。“再說了,我師父,不好追啊。”

“我感覺你倆就差捅破窗戶紙了,不用追,你有一表白,完事。”舒碧雲拿起化妝刷,對著鏡子繼續未完成的妝容。

“真的嗎?萬一,萬一我師父說:為師沒有這個想法......”趙棗兒腦子裏冒出莊祁的臉,頓時心跳加速。

“還‘為師’呢,我感覺莊先生一點想當你師父的意思都沒有,畢竟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好了夠了夠了,”趙棗兒連忙打斷舒碧雲,防止奇怪的想象繼續加深:“我是想問你知不知道怎麽相親。”

“不知道,”舒碧雲很是霸氣:“從來男人們都排隊追我。”

“嚶。”

“話說回來,那男的是幹什麽的?長得好看嗎?”

“不知道。”趙棗兒搖搖頭,路過服裝店,停在透亮的玻璃前照了照。

“不都會交換照片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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