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行進的第一天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舟車勞頓奔波了三天後，江與暮這具嬌生慣養的身體開始發出警告。

江與暮發起了高燒，她半昏迷在車座上，氣得直咬牙，她問零零：“昭歌不是從小生活很優越嗎，為什麽身體差成這樣呢？這才走了幾天啊……”

零零十分同情：“溫室裏的花朵就是這麽不經風吹雨打。”

江與暮覺得骨頭縫和肌肉疼的不得了，只想躺在平整溫暖的大床上，灌下一整瓶退燒止疼藥，好好睡一覺。實際情況是，後座上小金和小黑盡力蜷縮起自己，給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江與暮騰地方，然而空間依然逼仄。

江與暮難受的不行，卻咬著牙一聲不吭，她閉著眼睛，心想趕緊昏過去得了。

“停車。”楓隱稍顯冷淡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江與暮朦朧間聽的不真切，還以為車隊又行駛到了休整的地方，但她燒的昏昏沈沈的，睜不開眼睛。

忽然，一條熱毛巾搭在了額頭上，很多藥片被放進嘴裏，又有些水灌進來。

江與暮在末世裏掙紮求生很久，很防備在意識不清醒時被灌進嘴裏的東西，她下意識地抵觸，卻被人掐住下巴，揚起了脖頸。

唇上，一個同樣柔軟溫熱的觸感傳來，冰涼的水灌進喉嚨裏，緩解了她血液裏的灼燒感。江與暮掙紮著睜開眼睛，看到楓隱近在咫尺的英俊臉龐，第一個動作就是把他推開。

這一下使了十成的力道，楓隱沒有防備間，被她推出去老遠，楓隱穩住腳步後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笑容裏沒有往日的慵懶，反而惡趣味十足，目光帶著笑意仿佛在看一個調皮玩鬧的孩子，那樣睥睨的上位者的姿態讓江與暮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個人，但零零說“純白夢境”經過了維護，總不可能再次被關予奪侵入吧？

盡管懷疑的種子在江與暮心中生根發芽，仿佛只是一瞬間，楓隱又恢覆了無所謂的態度，解釋或者調笑什麽都沒有，他轉身開了一輛車離開了。

停下來的車上，沒有顛簸感，江與暮覺得舒服了很多，她勉強撐起身子坐起來，問一直在副駕駛上待命的容熔：“我們要在這裏停留多久？”

容熔說：“老大說要在這裏過夜。”

這倒是很出乎江與暮的意料，江與暮沒有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攔，她不會天真地以為楓隱是為了她才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停留一整夜。

楓隱回來時，江與暮已經支上了自己帶的小鍋，鍋裏裝了飲用水和大米，火點上，江與暮就一直看著躍動的火苗發呆。她沒有回車裏，畢竟楓隱不在的時候，江與暮擔負著保護車隊的職責。

“你回車上休息，好了我叫你。”楓隱並沒有調笑江與暮野營一樣的裝備，畢竟她有限的行李箱裏裝什麽都是她的自由。

江與暮聽了他的話也沒有推讓，她腦子昏昏沈沈的，所有行動都靠一口氣吊著。

一覺睡醒時，夜幕已經徹底降臨，江與暮推開車門，最先聞到的是食物的香氣。

同行的車隊成員已經回到車上休息，楓隱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中，卻不顯得孤獨，反而看起來高傲又從容，仿佛他是暗夜中的神明。

江與暮還沒有靠近，就聽到了咕嘟咕嘟的聲響，伴隨著鮮美的香味飄來，本以為用一鍋白米粥果腹，卻意外收獲了一碗蘑菇粥，燉的細嫩的兔肉幾乎融化在白色的米粥之中，舀一勺放在嘴裏，足夠熨帖整個人。

是非常熟悉的味道。

清冷的月光灑下來，江與暮忽然笑了一下，她看向一臉平靜的楓隱，用詢問的目光。

“怎麽這麽看著我？”楓隱溫柔地笑著問。

“為什麽忽然想暴露自己呢？”江與暮同樣平靜地問。

“看到你病了，想吻你。”楓隱說完，自己先笑了一下，問：“這個理由成立嗎？”

兩個人不著邊際的對話讓零零有些疑惑，它問：“你們在說什麽啊？”

“笨蛋。”一個極其囂張的少年音響在江與暮的腦海之中：“太笨了。”

零零楞了一下，驚慌地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江與暮：“這是誰在說話啊？”

江與暮被逗笑了，心說我還沒哭你你哭什麽。

她想問一句“你和你的執行者這麽□□的嗎？”，但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江與暮想了想還是收了回去，在這個世界線中明明剛化幹戈為玉帛的人，此刻正平靜地面對面坐著，像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熟稔，又相顧無言。

還是關予奪率先坦白，他在楓隱的皮囊之下，溫柔而自然地說：“與暮，好久不見。”

零零的反應更為激烈一點，它驚慌道：“關關關予奪？”

江與暮在嘗到粥裏熟悉的味道時，就知道了關予奪的身份，但是她不知道想要隱藏自己的人為什麽忽然暴露了身份。

關予奪替她解答：“九維空間發現了我們的bug，正在絞殺一零，一零的力量已經對九維空間的穩定構成了威脅。”

江與暮了然，一零能夠進入自己的腦海中跟零零交談，確實不符合執行者的身份。

“一零快支撐不住了，如果它被絞殺，我大概也會被剝奪重返原生世界線的權力。”關予奪的語氣非常平靜，像是在道別。

江與暮擡起手拍了兩下，像是在鼓掌，她說：“那你一路走好。”

關予奪無奈地笑了笑，說：“走之前能跟你心平氣和地說兩句話，挺好的。”

江與暮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把他費心思熬好的粥遞回去，頗有些“吃飽了好上路”的慷慨。

關予奪從善如流地接過碗，卻沒有動，輕聲問：“雖然不抱什麽希望，但還是想問，你不恨我了嗎？”

“哈。”江與暮冷笑一聲，看他的眼神帶著嘲諷和憐憫：“現在我們是昭歌和楓隱，有什麽深仇大恨？等回了主場，我自然會和你清算。”

江與暮說這話時，帶上了倨傲的神情，像極了她在原世界最鼎盛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囂張輕狂。

關予奪低下頭，輕嘆了一聲，但從江與暮的角度還是能看到他微微上揚的唇角。

腦海中零零忽然開口，它問一零：“一零，你們走了的話會不會影響江與暮的進度，她完成這個世界線就可以回去了。”

江與暮之前經歷了三個世界，分別拿到了十分、二十分、三十分，在拿到這個世界的四十分就有了一百分的分數，就可以獲得回到原生世界線的機會。

一零哼笑一聲，說：“回不去就回不去，跟我有什麽關系？”

零零小聲反駁：“與暮是我帶的第一個任務，我自然希望她能成功。”

“第一次認識的人就讓你這麽上心？那我呢？我們認識多久了？”一零的聲音驟然尖銳起來，帶著不似九維生物的洶湧感情，甚至還多了像不穩定的電流一般的斷續感。

零零聽到它這麽問，語氣有些委屈，它說：“等回去了我就去給你求情，如果前輩們不原諒你，我就跟你一起降維。”

江與暮聽到這話楞了一下，隨即就笑著問零零：“你對一零什麽時候有感情了？”

零零無奈地嘆了口氣，用軟糯的聲音說：“沒辦法，它像小孩子一樣。”

一零直接就惱了：“誰像小孩子啊？！誰要降維成低級又不堪一擊的三維生物啊？！”

在三維空間生活的三維生物江與暮、關予奪：“……”

零零不太在意，甚至有些向往：“如果被降到三維，我想去找與暮玩兒。”

零零明明說的是江與暮，關予奪卻在旁邊接話道：“歡迎你。”

那從容又帶著笑意的模樣，像男主人一樣，江與暮對此不屑一顧，並回以冷笑。

“一零，你還能堅持多久？”關予奪問道。

一零沈默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撐不了多久了，九維空間一直在攻擊我的數據。”

關予奪站起身，看了看遠方地平線處隱約透露出的初陽，坦然又灑脫地笑著說：“不管怎麽樣，先盡力幫與暮和零零完成這個世界線的任務吧。”

一零幹脆地說：“同意。”

車隊再次行進時，關予奪又重新扮演回楓隱的角色，江與暮安靜地待在後座上，她還在發著燒，但是心緒難平間也沒太在意自己難不難受。

真正到達蒼梧所在的深淵盡頭時，兇獸成群襲來，關予奪高出楓隱一截的作戰指揮能力顯出端倪，盡管傷亡慘重，炮火仍是對準了蒼梧樹所在的方向。

在燃起的熊熊烈火中，廣袤的樹冠發出哀嚎，搖搖欲墜。關予奪以楓隱的姿態站在沖天的火光之前，高傲而遺世獨立。他臉上的神情卻是溫柔的。

江與暮的腦海中響起一零的聲音，它的聲音難得有些低落，它在跟零零道別，語句卻像不穩定的電流般忽高忽低，斷斷續續：“笨蛋，我走了，不用找我，好好工作。”

零零的語氣軟軟的，安慰道：“一零，別怕。”

一零小聲嘟囔著：“我才沒有怕呢。”

一零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快要消散，它最後對江與暮說：“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關予奪的。影像我傳送給了零零，讓它給你看吧。”說完這句話，一零就好像消失了一般沈寂無聲了。

零零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難過，它說：“一零走了呢。”

楓隱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其中隱約顯現出關予奪英俊挺拔的模樣。

江與暮漠然站在原地，沒有表現出分毫情緒，無悲無喜。

關予奪無奈地笑了笑，他輕聲問：“如果我說，我從來沒想讓你死，你信嗎？”

江與暮的眼中倒映著明亮的火光，以至於關予奪沒能很好地辨認出她眼中的情緒。江與暮看著躍動的火苗忽然回想起她和關予奪一起走過的戰火紛飛的歲月，有酣暢淋漓的，有開懷大笑的，有黯然神傷的，也有傷心欲絕的。

她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來面對一個曾江愛過恨過的人，重活一次也許能找到答案。

關予奪不知道有沒有讀懂她的茫然，在瀕臨消失前，他的唇邊揚起溫柔的寵溺的笑。關予奪似乎對於自己的前路沒有一絲擔憂，從容和灑脫之中，卻有一絲遺憾，他嘆息說：“也許我沒辦法帶著記憶回去了，如果我們仍然不可避免地走到上一世的地步，求求你一定要等我。”

關予奪的身影最終在火光之中消失殆盡，江與暮沒有回應，也許她想要好好道別，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零零問：“一零留下來的影像，我現在放給你看嗎？”

出乎它意料的，江與暮搖了搖頭，說：“不想看，沒意義。”

零零不太能理解這個決定，又聽江與暮說：“萬一是他們制造出來的虛假影像來騙我的呢？”

零零有些心疼，想抱著江與暮的肩膀安慰她，卻沒法讓她釋懷曾經的傷害和背叛。它在征得江與暮的同意後，自己用五十倍速看完了那段影像。再開口時，零零的聲音之中帶著化不開的濃重悲哀，它說：“影像不是偽造的，但你和關予奪也許真的不適合在一起。”

江與暮興致缺缺地點頭，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但沒有背叛，他是愛你的。”零零說。

江與暮依然點頭，目光望著逐漸變得黯淡的火光，輕聲說：“也許吧。”

隨著最後一絲火焰熄滅，蒼梧在深淵盡頭化為灰燼。

冰冷的機械女聲最後一次響起：“所有世界線任務已完成，最終獎勵：原生世界線回歸。”

“恭喜你啊，與暮。”零零軟糯的聲音帶著笑意，它說：“希望你回去後一切都好。”

江與暮眼前的世界出現無窮盡的絢爛光影，她會在廢墟之下迎來新的開始。

“再見，與暮。”零零的聲音很小很輕，像是在道晚安。

江與暮溫柔地笑了，這場末日之旅，因為零零的陪伴她才沒有那麽寂寞。她問零零如果你真的變成三維生物了，會來找我嗎？零零說，我先記一下你的坐標。

江與暮閉上眼睛，輕聲說：“再見，零零。”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

謝謝大家的陪伴！

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第一次寫文，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謝謝每一個看到這裏的人，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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