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楓隱認真又珍惜的模樣，江與暮反而覺得愧疚了。

畢竟拋開她是外來客的身份，楓隱被昭歌心狠手辣地折磨了這麽久，自己被俘後面對怎樣的境遇都算是自作自受。而楓隱除了精神不穩定、陰晴無常、動不動就掐脖子、差點用金屬絲割斷她的手腕之外，也沒有要她的命。

江與暮嘆了口氣，對零零說：“哎，楓隱看著也挺可憐的。”

零零的回答一針見血：“你吃軟不吃硬。”

無可辯駁。江與暮轉身走回廚房，叮叮當當煮了一碗面，面條火候正好，柔軟中帶著韌性，面上臥著一個被煎至金黃色的荷包蛋，嫩綠色的細碎蔥花灑在上面。

楓隱低著頭看了這碗面良久，才慢吞吞地吃起來，他垂眸時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江與暮看不到他的表情，卻無端覺得他有些孤寂和悲哀。

然而，楓隱吃完面，撂下筷子，和她約法三章時，又恢覆了囂張高傲的模樣，江與暮在心裏咋舌：浪費感情，嘖。

“你最多可以控制多少活物？”楓隱坐在床邊，像老師提問學生一樣問她。

零零馬上為江與暮播放了幾個昭歌戰鬥時的片段，讓她自行總結。

江與暮決定適量擡高自己的業務水平，來換取質量稍高的俘虜生涯，她說：“看個體的能量吧，普通的變異動物百八十只都可以。小黑這樣的能控制三個吧。”

楓隱聽著前半句還在點頭，後半句時他就迷茫了：“小黑是哪個？”

江與暮擡手往旁邊地上一指。

黑色雄獅被餵了豬食，正趴在地上郁郁寡歡，楓隱的江與暮的目光轉向它時，它疑惑地歪了歪腦袋，黑漆漆的圓眸中充滿好奇。

楓隱被它的蠢樣噎住了，只說了一句：“它叫蒼梧。”

江與暮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我要給小金改個名字，不能輸在氣勢上。

江與暮表面上沈靜無波，楓隱輕聲笑了一下，帶著幾絲嘲諷：“你聽到‘蒼梧’這個名字，一點都不驚訝？”

江與暮回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

“傳言世界的盡頭是無限深淵，深淵邊緣長著一棵大樹，樹冠綿延數公裏。其上每一片樹葉都代表著凡人的怨恨嫉妒不甘，樹葉每落一片，就會變成一只兇獸，肆虐人間。那棵樹的名字，就叫蒼梧。”楓隱語氣平淡地敘述完，擡眸看江與暮的反應。

江與暮能什麽反應？在原生世界的早些年，關予奪拿著課本教她讀過書。受過基礎教育的江與暮，學過地理，學過物理，從“世界的盡頭是深淵”到“樹葉會變成兇獸”，這些違反自然規律的概念都讓她力不從心。

江與暮想做出“關愛學渣”的表情，但她忍住了，問零零：“我應該尊重文化差異對吧？就算是神話傳說也不能否定人家的世界觀……”

“不是呀，是真噠！”零零語氣活潑地說。

江與暮：“……”

零零貼心地說：“與暮，你都知道我了，就不能用原有的目光看世界了啊。楓隱說的就是這個世界線正在發生的事。”

好吧，江與暮只好做出受教了的表情，虛心問：“我能幫你做什麽？”

楓隱從床上下來，走近江與暮身邊，露出“關愛傻子”的笑容，摸了摸她的頭發。

江與暮：好煩。

楓隱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如果你只是一個有錢有地位的小公主，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局面。”

“但是……”楓隱話鋒一轉，俯身直視著江與暮的雙眼，無奈地說：“但是你非常不聽話，我不能放過你了。”

楓隱的眼眸顏色非常深，比黑色還要濃烈，像看不見底的深淵。

江與暮註視著他的眼睛，視線中莫名出現某個重合的影子，她不由得後退了兩步，穩住心神。

“你需要我的力量去找那棵樹？”江與暮問。

楓隱點了點頭，目光轉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透著衰敗。

“秩序已經混亂，活著的人怨聲載道，蒼梧吸取著黑暗的仇恨的力量，創造出兇悍的嗜血的生物。連普通的動物受到了影響都變得極具攻擊性。”楓隱轉身看向江與暮，一字一頓地說：“你馭獸的能力，可以讓我的隊伍降低傷亡。”

江與暮無可奈何地攤手：“我也沒有選擇吧。”

“真乖。”楓隱的眼眸中帶著笑意，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江與暮毛骨悚然：“我需要保證你的忠誠，你可以理解吧？”

江與暮瞬間就聯想到楓隱的能力，楓隱是天資卓越的傀儡師，要保證一個人的忠誠，要讓她像傀儡一樣聽話……

江與暮的臉色驟然蒼白下來，連唇色都泛出蒼白。

楓隱看到她這副模樣，忽然開心地笑了起來，稱讚道：“你猜到了啊？真聰明。”

江與暮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後退，楓隱單手扣住她的腰身，把她禁錮在原地。

楓隱的神色中始終帶著清淺的笑意，他握住江與暮的手，在她纖細的手指上落下輕柔的吻……他接下來的動作，讓江與暮每次回想時都覺得心顫。

一根極細的銀色金屬絲被楓隱生生刺入無名指指尖，接著，那金屬絲仿佛有生命般順著她的血液游走，帶來的侵占感和劇痛讓江與暮痛苦地伏在地上，幾乎慘叫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痛感漸漸消失，江與暮半暈半醒地躺在地上，艱難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楓隱蒼白的臉，他跪在自己身邊，汗涔涔的，像是也經歷過一番徹骨的痛苦，臉上的神情居然有些悲傷。

江與暮覺得好笑，心想她大概是疼暈了，出現了幻覺。

楓隱俯身抱起她，起身時動作踉蹌了一下，把江與暮還在微微發抖的身體放在床上的動作卻異常專註，動作像對待戀人一樣溫柔。只是他神色平靜，眼眸中一片冷漠，沒有一絲笑容。

楓隱語氣淡漠地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就好像有急事般匆匆離開了。

江與暮陷在柔軟的床鋪裏，連咬牙的力氣都沒有，她想痛罵楓隱，甚至想揍他，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覺得這口氣只能咽到肚子了。

她在腦海中對零零訴苦：“人是昭歌虐的，罪是我遭的。昭歌虐人一時爽，我得給楓隱賣命賣到天荒地老。”

“也沒有那麽久啦，你和楓隱從今往後會同生共死。”零零說。

江與暮翻了個白眼，問：“我們什麽時候有這麽深的感情了？”

零零說：“不是主觀判斷的那種帶著感情色彩的‘生死與共’，是客觀的既成規律的達到了‘命運共同’的狀態。”

江與暮覺得零零這番話非常難懂。

緊接著零零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似的說：“楓隱放在你身體裏的那根線叫做‘千絲結’，另一端連結著他的心臟，如果他死了，千絲結也會刺穿你的心臟。”

江與暮擡手摸上了自己的心臟，那裏埋著一顆□□。

“楓隱真是……”江與暮生無可戀：“好狠一男的。”

“嗯嗯。”零零配合地好像在點頭，又說：“是挺狠的。千絲結是傀儡絲也是鎧甲，你身上遭受的傷痛會被千絲結化解，反噬在他身上。就是說，你死了他也會死。”

“為了讓我聽他的指揮，他也太狠了吧！”江與暮小聲譴責。

“外面世界異常兇險，變異生物、兇獸那麽多，你又有馭獸的本領，萬一你反叛，他將非常被動，因此他不得不提防你。”零零解釋道。

“那我現在身上的疼，楓隱也能感覺到？”江與暮好奇地問。

零零軟軟地笑了一下：“說出來你大概會覺得高興，楓隱會成倍的疼，比你疼的多。”

江與暮回想起楓隱痛苦的神色，原來不是她的錯覺。哎，算了，楓隱也挺可憐的……還沒想完，就因為體力透支昏睡了過去。

楓隱其實沒有走遠，身上被虐打的傷痕又崩裂開來，鮮血染紅了他的衣服。楓隱倚在墻邊，平息過載的心跳，疼痛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要昏倒在地上。

過了很久，他才強撐著身體，扶著墻壁慢慢離開。

江與暮再次見到楓隱，已經是三天以後。楓隱的臉色恢覆了不少，但神情依然是懶洋洋的。

江與暮正端著飯從廚房回來，沒有傭人沒有衛兵，江與暮自己做飯洗衣服，倒也樂得清閑。

然後她就看到了倚靠在床頭的楓隱，兩手悠閑地枕在腦後，看到她時溫良地笑了笑，說出來的話卻有點欠揍：“飯做好了？正好我餓了。”

江與暮看著自己手裏的番茄面，心裏一萬個不舍，她放了很多配料在裏面，堪稱面中的勞斯萊斯。

楓隱接過了面，二話不說就吃了起來，看起來餓了很久，連一滴湯都沒剩下。

“真好吃啊。”楓隱的臉上浮現出柔軟的滿足的神色。

江與暮沒脾氣了，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楓隱察覺到了，對著她輕笑著說：“謝謝你的面，我把那蛇還給你吧。”

江與暮一擡眸，從楓隱帶著笑意的眼中看到了惡作劇似的玩味，但那狡黠的笑意一閃而逝，她說不清其中含義。

心愛的寵物蛇放回來，對昭歌來說固然是好事。可是江與暮本身，很不擅長對付軟體爬行動物，說白了就是，挺怕的。

江與暮心裏毛毛的，還得故作驚喜地問：“真的嗎？”

楓隱點點頭：“現在就去接回來吧。”

江與暮：“……”這種行動力不要也罷。

小金沒有被關在牢裏，有間隔的鐵柵欄很容易被它粗壯的身體擰彎。

楓隱把它關在地下室廢棄的酒窖之中，四周光線微弱，陰森荒涼。

江與暮對這樣的環境不算怕，但一想到小金潛伏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就怕的毛骨悚然。

金屬門“吱嘎”一聲推開，江與暮咽了口口水跟著上前一看，只見黑洞洞的地窖之中，兩米開外，一對暗紅色的眼睛泛著兇惡可怖的光。

江與暮在心裏都快被嚇哭了，但自己的寵物，跪著也得接回來。

她張開手臂，輕輕喚了一聲：“小金。”

腰口粗細的黃金大蟒驚喜不已，飛快地游走著沖進她懷裏，猩紅的蛇信嘶嘶地吐著，冰涼的腦袋貼在她臉邊，像是在撒嬌。

江與暮欲哭無淚，機械地撫摸小金身上的鱗片。

站在一旁的楓隱像是看到了特別有趣的場景，用手背遮擋住嘴角，輕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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