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陰沈的天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房間裏開著暖氣，玻璃上霧蒙蒙的，將窗外的景色徹底隔絕開來。

秘書姜曉婷手裏拿著一疊文件袋，遞交給坐在桌前的新助理，叮囑道：“今天你把這些東西看一下，先熟悉熟悉你的工作範疇。”

辦公桌前，張楚妍抿著嘴巴點了點頭，從她手裏接過文件袋，輕聲道了句謝。

姜曉婷見她話不多，心想著應該是個好調/教的人，“行，那你先看著，我去茶水間倒杯咖啡。”

等到姜曉婷走遠了，張楚妍抱著文件袋坐下，輕輕地籲了口氣。

文件不多，只是比較繁雜，張楚妍盯著那一摞A4紙上的文字，只片刻便覺得頭昏腦漲。

她擡手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餘光處瞥見一個黑色的影子從身前閃過。

“哎？哎！等一下……你不可以進去。”

只見一個身姿頎長的男人繞過她的辦公桌，往裏間走去，張楚妍叫不出他的名字，只得上前攔住對方。

那人見她出言阻止，倒也不執意，停下步子打量了她幾眼，問：“你是誰？我怎麽沒見過你？”

張楚妍自我介紹道：“我是總經理助理，你是來找總經理的吧？他人不在，你趕緊出去。”

男人含笑道：“哦，你就是新來的助理？”頓了頓，又答：“姜曉婷怎麽把你這樣的人招進來了？”

“啊？”張楚妍張大嘴巴看了看他，心底閃過一種不祥的預感。

兩人正說著話，姜曉婷不知何時從茶水間走了回來，見到陸是楊，臉上帶著笑，細聲細語道：“你來的正好，忘了和你介紹了……”

她欲開口，陸是楊卻直接打斷她的話，“我沒興趣知道她是誰。”

陸是楊的臉色並不難看，但是說話的口吻卻很冷淡，“你先跟我進來。”

姜曉婷立時放下杯子，快步跟上前去。

張楚妍看著他們一前一後走進辦公室，大門應聲關上，她心裏咯噔一下，想到剛才對陸是楊的態度，整個人就像是被冷水澆了一身，從頭涼到腳。

臨近中午下班時間，姜曉婷才從陸是楊的辦公室出來。張楚妍坐在位置上，看到她臉色不虞，也不知被惹怒的陸總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麽。

張楚妍縮了縮脖子，把頭低得更低了。

到了下午下班前，陸是楊才從辦公室裏頭出來，張楚妍準備起身和他問好，而他卻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似乎根本沒有看到一旁起身的小秘書。

姜曉婷見此，收拾好東西，走到張楚妍辦公桌前，也不客氣，直接道：“小張，明後天有空，去人事部報個到吧。”

張楚妍聽得一楞一楞的，疑惑道：“報到？報什麽到？”

姜曉婷原本繃著一張臉，這個時候忍不住倏然笑出了聲，也不知她是真傻還是裝傻，這年頭像她這樣單純的姑娘真是不多見了。思及此，姜曉婷的語氣也柔和了許多，只問：“你覺得惹了陸總不痛快，這個助理的位置還做得長嗎？”

張楚妍猶如被人當頭一棒，她哭喪著一張臉解釋說：“曉婷姐……我、我真不知道那是陸總啊……”

姜曉婷無法，只得安慰她：“我知道這不怪你，你放心……到時候我陪你去人事部，幫你問問……其他部門有什麽崗位缺人的，再把你調過去。”

張楚妍知道事已至此，說什麽也是無用功，索性便不再強求，點頭和姜曉婷道了謝。

“別想太多了，早點下班回家吧。”姜曉婷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

走出辦公大樓，外頭的雨終於停歇下來了。

張楚妍往公交站牌的方向走，不多時，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接起電話一看，是蔣純純的來電。

“姐……”

“怎麽這麽有氣無力的？”話筒那頭，蔣純純似乎興致不錯，“聽說你這周去上班了？感覺怎麽樣？”

張楚妍緊了緊喉嚨，“不怎麽樣，就這樣唄。”

蔣純純笑著問她：“什麽時候你的心氣也這麽高了？”

張楚妍沒出聲，片刻，才開口道：“姐，你找我什麽事啊？”

“我搬回筒子樓裏住了，今天我媽做了一桌菜，讓我問問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吃頓飯？”

張楚妍思索數秒，應道：“正好，我也不想回家……那我現在就過來吧。”

“成，我在家裏等你。”

蔣純純收了線，從房間裏出來，走到廚房裏，杜陶華忙著熬湯，火開大了，砂鍋邊沿溢出湯汁，蔣純純拿過抹布擦拭了一圈。

“你別站在這裏礙手礙腳地，趕緊出去。”杜陶華見她想要幫把手，直接把人往外推，“待會兒妍妍過來了，你先陪陪她，我這裏馬上就好。”

對於蔣純純願意搬回來，杜陶華嘴上不說，心裏卻還是很開心的。這個女兒，自從工作以後一直住在外頭，平日裏飲食起居也沒個人照料。每次杜陶華表示想要搬過去和她一起住，蔣純純總是找各種理由推脫。

杜陶華也知道女兒長大了，總在身邊也呆不住，因而對於這件事，她也不願意過於強求。

前些日子，蔣純純忽然提出準備搬回家，杜陶華也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沒有多問。倒是她主動提起，工作這些年錢攢了一筆錢，不算多，但是付個首付也是夠的。

杜陶華一聽她把買房一事提上了日程，也不好再多說反對的話。

“媽，我想過了，房子遲早是要買的，趁著早點買早撿點便宜。”蔣純純說這話的時候很鄭重，一點玩笑的成分也沒有。

杜陶華本打算著等著她嫁人以後再考慮買房，到時候有了丈夫做靠山，不管是全款還是按揭，總歸底氣足一些。

時下，她只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這事你看著辦吧，有什麽難處和媽說。”

蔣純純笑了，老太太到底是舍不得自己親閨女，“能有什麽難處啊，我都三十歲的人了。”她說到這裏，頓時噤聲了。

杜陶華佯裝沒聽懂，話題便被繞了過去。

六點整，大門被人叩響，蔣純純起身開門，屋外的張楚妍渾身濕透，弓著背，額前的發際滴著水漬。

“哎呦……你怎麽成這副模樣了。”蔣純純驚聲道，說話的同時把人迎進門，“趕緊進來。”

來的路上下了一場雨，雨勢頗大，才數秒的功夫張楚妍便被澆成了落湯雞。

杜陶華從衛生間拿來浴巾，繼而又往廚房走，吩咐道：“你先坐會兒，我去給你熬一碗姜湯，喝下去暖暖身子。”

張楚妍一邊擦拭著頭發，一邊不忘起身來到桌前，“姨媽，你這做的一桌好菜都是我喜歡的啊！”

屋內開著暖氣，聞到了飯香，張楚妍來之前的滿腹郁結一掃而光。

蔣純純找了一身幹凈的家居服給張楚妍換上，喝過姜湯，原本的寒意似乎也退卻了。

三人坐定，杜陶華給張楚妍夾菜，“來……妍妍，多吃點……今天你可真是受罪了。”

張楚妍扒了兩口飯碗，擡頭接過杜陶華的筷子，隨即又問一旁的蔣純純，“姐，你怎麽說回來就回來了啊？”

蔣純純答：“我決定買房了，這段時間先在家裏住著，上下班就累點，開車來回也方便。”

張楚妍滿臉艷羨，“你要有自己的房子了？這麽快？定好在哪兒買了嗎？”

“也沒那麽快。”蔣純純含笑道，“不過我媽的意思是，城東那塊樓盤不錯，昨天我也帶著她去看了看，她很滿意。”

張楚妍想了半天，“城東那塊……我記得叫什麽……”

“鉑金灣。”

“對，就是鉑金灣。”說到這兒，張楚妍忽然氣餒了，絮絮叨叨地和她說起今天發生的事情，末了又補充道：“本來還想幫你一把的，現在倒好……才進去沒兩天呢，就要被人掃地出門了。”

杜陶華在一旁表示訝然，“有這回事？你們老總是不是脾氣不好，難伺候啊？”還不等張楚妍解釋，她斷定道：“脾氣不好的老板不伺候也罷，妍妍……回頭再重新找一份工作就是了，咱不受這份氣。”

張楚妍哭笑不得，“姨媽……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

“媽，你別瞎出主意。”蔣純純阻止杜陶華的錯誤發言，又對張楚妍道：“你也別急，不就是想找份工作嗎？我有個朋友也是在地產公司上班的，回頭我和他聯系聯系，讓他幫忙留意一下，公司裏還有沒有其他崗位合適的，幫你介紹應該不難。”

張楚妍兩眼放光，咬著筷子細聲問道：“姐，你不會是逗我開心的吧？”

“誰逗你，趕緊吃飯吧，都快涼了。”

吃過晚飯，杜陶華在廚房洗碗，蔣純純收拾好碗筷將桌子擦凈，轉而回到房間。

穿著一身居家服的張楚妍此時此刻正大喇喇地倒在她的床上，翹著一只二郎腿，翻看被她扔在床頭的時尚雜志。

見人進門，張楚妍即時收起腿，認清楚來人是她，嘟囔了兩句，“姐……你進來怎麽也不說一句，嚇死我了。”

蔣純純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腿，“我進自己的房間還需要和你報備，這是什麽道理？”

張楚妍翻了個身，屁股朝著她，辯解著：“我不和你吵，總之你都是有道理的。”

窗外的天徹底暗了下來，蔣純純起身將窗簾拉上，又回頭問她：“對了，我聽姨媽說……你準備買車？”

“也不急……我就是這麽一說唄。”張楚妍頭也沒臺，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蔣純純正準備開口，放在化妝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吸引了房內兩人的視線。

“是誰？”張楚妍趕忙將雜志扔到一旁，一臉壞笑地看著她，“是不是上回你和我說的那個相親男，方磊？”

兩姐妹無話不談，蔣純純對於方磊一事毫不避諱地和她說起，張楚妍得知這件事，卻能夠很好地守口如瓶，不在杜陶華面前提起一個字。

時下，蔣純純將手蓋在屏幕上，遮擋她的視線，佯怒道：“不許八卦。”話畢，抱著手機打開陽臺的門，走到外頭接電話。

張楚妍也覺得沒意思，重新趴回床上，覆又專心致志地看起雜志。

見她安分了，蔣純純這才呼了口氣，放心地接起電話。

“在忙？”陸是楊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怎麽半天也不接電話。”

蔣純純隨口扯了個謊，“正好在吹頭，才看到你的來電。”她問陸是楊，“我記得上回你和我說過，你在宜山做地產生意是嗎？”

陸是楊微微一怔，沒想到她會這麽問，只答：“是，你有什麽指教？”

蔣純純被他逗樂了，“指教不敢當，有個小忙想讓你幫一幫。”

她把事情和陸是楊提了提，陸是楊答得很是爽快，“就這點事？好辦，回頭我讓公司的人留意一下，再和你聯系。”

“最好快一些。”蔣純純解釋說，“我這個妹妹從小嬌生慣養習慣了，我怕她在公司被人吃暗虧心裏難受，倒不如早點找個去處，免受那份氣。”

陸是楊朗聲笑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她都已經成年人了，又不是沒長大的小孩子，她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負責……你這擔心怕是多餘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蔣純純被他這一番數落，不免也覺得有些難堪。

兩人自從那日樓道內“偶遇”之後，說起話來也不似從前那樣生硬客套，蔣純純也是那次之後才知道，原來陸是楊留學回來以後，在宜山市辦了一個地產公司，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的，好不熱鬧。

相較之下，作為往日處處壓他一頭的自己，最後只混了一個研究生文憑，落得一個人民教師的名頭，蔣純純回想起兩人初次相遇那回，杜陶華對陸是楊的一番奚落，心裏竟然徒生出一絲不可言狀的心虛。

“成，知道你大道理多，說吧……找我又有什麽事？”

“你不是讓我幫你留意買房的事情嗎？有著落了。”

蔣純純欣喜道：“這麽快，那現在怎麽說了呢？”

“著什麽急？”陸是楊適當地賣了個關子，“電話裏一句兩句也說不清，這樣吧……明天晚上約個時間，我再和你細說吧。”

蔣純純想了想，“那好吧，就這麽說定了。”

陸是楊笑道：“好，明晚，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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