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從記事起，蔣純純對於陸是楊便不抱有好印象。

同為人民教師的子女，蔣純純和陸是楊自小住在同一幢筒子樓裏。

陸是楊小時候有個綽號，叫陸司令，作為筒子樓裏最年長的孩子，他責無旁貸地擔任起了孩子王的角色。

蔣純純依稀記得，兒時傍晚放學回家的路上，那個帶著一幫小夥伴穿梭在筒子樓外的公園和街角的陸是楊是多麽得趾高氣昂意氣風發。

陸是楊遺傳了陸西風的濃眉大眼，方方正正的面孔，打小便招惹筒子樓裏叔叔阿姨的喜歡。

蔣純純兩手捏著書包帶子，就這麽傻站在街角，看著一幫人你推搡我我推搡你，一時間竟楞了神。

她瞧得有些久了，不知不覺間，視野裏忽然冒出一個黑色的斑點向她飛速靠近。

蔣純純還沒反應過來，嗖地一下——

“哎呦！”蔣純純一吃痛，捂著額頭蹲下身/子哀嚎，同一時間，對街的人群裏傳來一陣嬉鬧的嘲笑聲。

“哈哈……還真打中了！”

“可不是嗎，你看……腦門都起包啦。”

蔣純純聽到這裏，才知道自己被人戲弄了，一雙肉呼呼的手緊巴巴地遮住了眼睛，透過指縫往外看，孩子堆裏頭那個長得最高個的，正得意洋洋地向旁邊的小夥伴展示自己的新玩具——一把墨綠色的彈弓。

蔣純純捂著臉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不等一夥人上前查看究竟，拔腿便往家的方向跑。

杜陶華下班回來看到寶貝女兒額頭腫了一大塊，紅通通的，看模樣叫人心疼。

“乖囡，來……讓媽媽看看到底怎麽回事。”杜陶華平日裏雖說苛刻嚴厲，面對受傷的女兒卻掩飾不住，流露出了母性的一面。

蔣純純得到杜陶華的安慰，心中的委屈被放得更大了，此前還只是咬著嘴唇抽泣，這會兒索性嚎著嗓子哭出聲來。

這動靜引起了走廊裏的人的註意。

住在對面的陸西風領著陸是楊準備回家，還未進家門便聽到隔壁家姑娘的這聲嚎啕，不由地有些好奇，走近一探究竟。

蔣純純本來只想撒個嬌，睜開眼卻瞧見陸父和陸是楊不知何時並肩站在門口，他的臉上是關切的神色。

蔣純純癟了癟嘴巴，哭聲不止。

杜陶華沒想到會引來外人的註意，一時間抹不開面子，又急又氣地拉著她的小手道：“行了，別哭了，有話好好說。”

蔣純純哭得就剩一口氣了，這會兒見到陸是楊站在大門口，雙手插兜，昂著腦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氣得伸出手指了指對方，嗚咽了兩聲。

事後，陸父得知整件事情的經過，覺得十分對不住，像拎只兔子似的把陸是楊拎回家，一頓胖揍。

梁子就是這麽結下來的。

蔣純純想起當年那一幕，陸是楊被陸父揍得滿屋子亂跑，忍不住咧嘴一樂，仿佛事情就發生在昨日。

包廂門外，陸是楊客套友好地對著杜陶華問好，“杜阿姨。”

杜陶華一見是他，臉上閃過一絲訝然神色：“小陸？”

陸是楊緩緩踱步進門，找了個適當的位置坐下，“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們。”話畢，他趁機打量了一眼坐在面前的蔣純純，一張素凈的面孔未施粉黛，這麽久沒見，蔣家的小姑娘長大了，也愈發漂亮了。

他心裏暗自琢磨著，就是這臉色太過蒼白了，顯得有些病態。

杜陶華對於陸是楊一直不太看好，卻沒想到會在今天這麽重要的場合與他碰面。

眼下，作為長輩，她只得硬著頭皮回應道：“是啊，真是巧了。怎麽……你今天也過來相親？”

陸是楊大大方方地點頭承認，“是啊，張阿姨介紹了一個姑娘，我媽讓我說什麽也得過來瞧一眼。”

杜陶華聽了這話，心底有些不樂意了。

而坐在一旁的蔣純純在得知陸是楊此行的目的之後，更是氣得巴不得站起身馬上離開。

母女倆的心思想到一塊兒去了，相互對視了兩眼，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半晌，房門再次被人推開。

媒人張阿姨領著一對男女走進門，臉上帶著難掩的笑意，樂呵呵地招呼著包廂裏的人，“純純，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章澤，海龜精英，和你正般配。”話音未落，忙不疊地又向陸是楊介紹，“小陸啊，你往裏頭挪挪。來……人家姑娘剛到，你好生招呼一下。”

蔣純純看著站在張阿姨身旁的這位姑娘，長了一頭烏黑的長發，高個子，五官精致，再瞧這一身打扮，看得出來品位不俗。

包廂裏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對男女，她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媒人簡單地介紹過後，領著杜陶華雙雙退出了房間。

四個年輕的男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陸是楊先開口說話。

“既然來了，都坐吧。”他伸手招呼站在一旁的章澤，側身向裏挪了個空位。

蔣純純擡眼看了看坐在正對面的人，心裏暗暗哂笑，一轉眼過了這麽多年，陸是楊丁點也沒變——還是那麽喜歡指揮別人。

那對剛進門的男女見此也不好幹站著，章澤就近坐在陸是楊身側的位置。

見到他坐下了，長發姑娘也跟著坐在了蔣純純的身旁。

陸是楊率先做起自我介紹，“陸是楊，本地人，今年30歲，無房，名下一輛奧迪，目前正處於待業狀態。”

他的話才說完，坐在一旁的章澤感到好奇，便多問了一句，“待業？是指自由職業？”

“不是。”陸是楊忍俊不禁，“待業的意思呢……就是現在人們常說的，無業游民。”

此言一出，長發姑娘神色微怔，頓了頓問他，“那麽……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

陸是楊沒想到眼前這姑娘會好奇，伸手撓了撓腦袋，了然道：“目前嘛……也沒什麽打算。你看，也快過年了，我等過了年再出去找找工作來得及。”

長發姑娘聽罷，臉色更加難看了。

蔣純純在場憋著笑意，她知道陸是楊是有意捉弄對方，卻沒有戳破他。

緊接著，長發姑娘也做起了自我介紹。

蔣純純沒有認真聽，只知道對方是個平面模特，和幾家知名的時尚雜志簽了約，每天的工作就是拍寫真。

她的這番介紹並沒有引起陸是楊的註意，反倒是一旁的章澤表現得很感興趣。

才三兩下的功夫，兩個人就聊到了一起。

蔣純純無所事事地看著包廂裏的掛鐘，又喝了口水，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不多時，長發姑娘覺得聊得夠了，決定起身離開，章澤見此便問她晚上若是有時間的話，可以一起吃個飯更加深入地了解一下。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走了出門，留下陸是楊和蔣純純在包廂內啞口無言。

“別看了，人都走遠了。”陸是楊給自己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對站在包廂門口傻傻觀望的蔣純純笑著說道。

蔣純純回過身看他，不服氣地答：“是啊，人都走遠了，你不去追？”

陸是楊失笑道：“我？沒看出來我這個無業游民不招人待見嗎？”

他仔細瞧了眼蔣純純，之前一直坐在位置上沒註意，她居然穿了一身正經的工作服來相親。

“喲呵，我說呢……人民教師怎麽也不受待見，穿這身衣服出門，活該招不到桃花運啊。”

蔣純純最煩他這副口出惡言還自以為幽默的神態，剛才她就坐不住了，那兩人一走，正好她也可以早點撤。

“要你管我！”她回到房間，拿了包便起身離開。

走出包廂，長廊上的窗戶大開，冷風從窗外襲來，蔣純純不禁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衣領，把雙手插進衣兜裏。

身後是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蔣純純沒理，徑直往電梯口的方向走去。

陸是楊追了出來，兩人一同站在電梯口等待，他斜眼瞧著身旁站著的人，鼓著一張臉孔生悶氣，不由地覺得有些好笑。

“哎……外頭風大，要不要我送你？”說著，他搖了搖食指，上頭掛著車鑰匙，四個圈的金屬標志閃得蔣純純頭暈眼花。

她皮笑面不笑地回應道：“不敢勞你大駕，我自己有車，開車回去。”

說著話，電梯大門“叮——”地一下應聲打開，蔣純純踏步走進，陸是楊跟在她屁股後頭。

“不得了了，榆木腦袋也會開車，我以為你拿駕照怎麽著也得三十歲以後的事情了。”陸是楊半開玩笑道：“還記得你以前在我家補習，做不出題來的時候就差挑燈夜戰了，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居然考出一個研究生。”

提及過去的糗事，蔣純純面上微熱，“得了吧，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還有臉提……”話沒說完，她自己先樂了，“那會兒做不出題的可不止我一個，陸老師沒少揍你吧。”

電梯到達一層，兩人並肩走出門。

陸是楊解釋說：“我爸那是揍習慣了，是也揍，不是也揍，男孩子嘛……揍皮實了也無所謂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大門口。

外頭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天依舊是灰蒙蒙的，地上一片濕意。

蔣純純從包裏拿出傘撐開，回頭又對陸是楊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我先走了。”

陸是楊笑著朝她揚了揚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多時，停車場內緩緩駛出一輛火紅色的小轎車。

隔得有些遠，陸是楊只瞧見前擋風玻璃上的雨刮胡亂地擺動著，等湊近了一瞧，坐在駕駛座上的人不是蔣純純還會是誰？

他心裏暗笑：小樣，就這技術還說自己不是馬路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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