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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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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此次立後之所以會受到朝堂如此劇烈的反對,若說這些大臣全部大公無私,只是為了社稷,為了皇帝著想,那說出來,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這其中,自然也有各個家族之間的私心。

皇帝的後宮,與朝堂自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雖然一直以來,皇帝的後宮算得上人丁雕落。如今原本身份最高的皇後與藍貴妃也都全部落馬,但底下那些嬪妃,也不算少,她們背後各有家族,還有那些家族中為進宮的女兒……

皇帝自然不算年輕,但年紀絕對不算大,如今皇帝唯一拿得出手的兩個兒子,一個被過繼,另一個被圈禁,僅存的二皇子,幾乎所有的人認為他是沒有問鼎帝位的機會。所以在這個時候,倘若出現一個新的皇子,正好皇帝的年齡又相當……顯然,這個新出世的皇子毫無懸念,便是有最大的機會問鼎帝位。

這般大的誘惑,莫說是那些本就蠢蠢欲動想要入宮的、送女兒入宮的家族,便是後宮裏已經有些年老色衰的妃嬪,都忍不住動起了心思。

偏偏,半路殺出這麽一個身份尷尬的唐嬌,將眾人所有的希望都給絕了。

幾乎所有的人達成了共識,唐嬌絕對不能夠為後,若是她為後了,哪裏還有他們的希望呢!

朝堂上是明著反對,而後宮中,則是暗潮洶湧。

當然後宮的嬪妃不是不想去反對,而是她們怕了,看著關在冷宮裏的皇後與藍貴妃,想著皇帝一貫的威嚴,而他們又根本麽有機會區接近拙政殿。她們便是有心想要反對,也根本沒有機會去反對。

唐嬌也甚少出現在後宮中,多數時候,還是呆在拙政殿裏。

偶有幾次出現,也只是匆匆在禦花園中呆過一會兒,便是回去拙政殿,而身邊……不是皇帝陪伴,便是何無忌跟隨。

當然,唐嬌也不是沒有落單的機會,她也不可能一直都呆在拙政殿裏。

偶有幾次,她出現在後宮中,也遇到過後宮裏的嬪妃。

那些嬪妃自是用異樣的目光看了她,也沒上來招呼,主要也是不知該是她們行禮,還是唐嬌行禮……

讓她們行禮,唐嬌如今妾身未明,她們自然不可能自降身份,而唐嬌行禮,之前她做郡主的時候,便從不知禮數,如今跟了皇帝,那些個嬪妃更是不敢想象唐嬌會來行禮,而她們也知對上唐嬌,沒有底氣,更怕自己失了面子。

所以幹脆只是用異樣的目光看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避開見面。

如此,竟是將唐嬌與後宮眾人的關系維持了一個詭異的和諧。

唐嬌每每想起,便是忍不住有些嘲諷的輕笑。

這種和諧,其實很脆弱,甚至很容易打破。

就像今日,唐嬌不過是帶著自己的狗在禦花園裏散了幾步路,竟遇上了一直以來,都是相識卻從不打招呼的三公主景慧,而這位公主在看到唐嬌的時候,也沒有像那些嬪妃一般,止步不前,看了便離開。

恰恰相反,她直接走上前幾步,就這麽擋在唐嬌的跟前,目光裏流露著灼灼的怒意。

唐嬌平靜對視,沒有說話,就這麽站著。

而如此,景慧的目光中火光更甚,她深吸了一口氣,不是壓抑住怒火,而是語氣嚴厲道:“唐嬌郡主,你竟敢不與本公主行禮!”

景慧此言一出,嚇得身後隨從害怕的白了臉。

而唐嬌則是詫異的瞧了她一眼,阻止了身後也同樣被景慧的話而心生不平的宮人。

她目光略帶幾分玩味的看著三公主景慧,倒是第一次發現自己這個表姐,竟是如此有勇氣,也如此的嫉惡如仇。

她這輩子進宮以來,若說和三公主景慧絲毫沒有接觸,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畢竟她在宮中也住過一些時日,擡頭不見低頭見,偶有幾次,在太後的公主,在禦花園裏,甚至是在宮宴時,都碰到過三公主景慧,但少了一層她被麗嬪撫養的關系,二人之間關系十分生疏。

可這輩子的景慧,對她一直以來,都是帶有幾分討好的意味。

每次見著,自然也不可能讓她行禮,反倒是每每都是帶著討好笑容看著她。

而唐嬌,雖然心中有些介懷上輩子景慧做的那些事情,可也沒有去為難過她,只是當做陌生人罷了。

如今,二人這第一次說話接觸,竟然如此劍拔弩張。

唐嬌目光嘲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轉身欲離開。

當然她這副樣子,在旁人看來也絕對不是落荒而逃,而是不屑與三公主景慧交談的意思。

景慧也完全沒有想到唐嬌竟然會是這樣的反應。

她想過唐嬌會因為她的話而心生怒氣,也想過唐嬌見到她的時候會因為和皇帝在一起而羞愧,但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無視。這甚至比唐嬌沖著她喊罵更讓她生氣。

她緊緊的攥著拳頭,卻是做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大膽反應,一把拉住了唐嬌的衣袖。

唐嬌因為景慧的拉扯,沒防備差點跌了一個趨勢。

宮人則是驚呼上去攙扶。

待唐嬌站穩身體後,心中也沒了什麽耐心,轉頭冷淡的看著景慧,只是開口陳訴了一句:“三公主,你確定要讓我給你行禮?”

三公主景慧不知怎麽的,在唐嬌這般清清冷冷的目光下,心中竟是嚇得有些退縮。

她並非真的無腦,只是被麗嬪有些寵壞了。而麗嬪這幾日在宮中長籲短嘆的難過模樣,又想著在學堂上,被人用異樣目光看待與嘲諷的事情,心中沒由來的來了一股火氣。

其實,唐嬌的事情,對於麗嬪和三公主來說,的確是有些影響,畢竟二人與唐嬌之間沾親帶故,就像當年福王謀反,唐嬌進京之時,後宮裏那些人未嘗不是用幸災樂禍的目光看待他們。而這次唐嬌與皇帝鬧出那般事情來,後宮裏的那些人不敢去唐嬌面前發洩,柿子撿軟的捏,這麗嬪與三公主景慧,自然話裏話外被人拿話擠兌過。

麗嬪只是在宮中長籲短嘆難受,而景慧則是憋不住氣,一看到唐嬌,便是怒火燒腦。

被唐嬌這話用清清冷冷的話語打擊了一句,她腦子不是沒有清醒,但對上唐嬌冷淡的面容,她心裏忍不住又是一陣來氣。

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做出這般下賤之事,她怎麽就不能說,她憑什麽不能夠說。

她有資格做皇後嗎?

她不過是仗著一張好皮子迷惑了她的父皇!

景慧怒火沖天,沒有回答唐嬌的話,只是瞪著唐嬌惡狠狠放話:“我告訴你,如今父皇不過是被你迷惑了,等父皇清醒過來,便會發現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父皇一定會狠狠處置你這個女人……你若是現在識相,便立刻離開父皇,離開的遠遠的!”

“呵……”

唐嬌聽著三公主景慧這些幼稚的話語,沒甚耐心,嘲諷一笑。

三公主景慧只恨自己膽子不夠大,竟然沒有一巴掌往唐嬌臉上招呼,就是這張面皮子,迷惑了她的父皇,做出這等逆了人倫的事情。

她憑什麽當皇後,她有什麽資格當皇後。

“本公主告訴你,本公主不會承認你當皇後的,你沒有資格做皇後!”

“哦……”

唐嬌聞言,也不生氣,反倒是一副來了興趣的樣子,只是看著三公主景慧,開口問了一句:“公主這話,我卻是不懂了?公主既然覺得本郡主沒資格為後,想必公主心中已然有了皇後的人選了,那麽本郡主便是好奇了,郡主覺得,誰有資格做皇後?”

“當然……”

三公主話語戛然而止。她自然是覺得自己的母妃最有資格為後了,可這話,她再傻也知道不能夠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所以她緊緊的閉上了嘴巴,一副氣短的樣子。

唐嬌又是笑了,笑容燦爛,面容更是絕美。

她微微歪著腦袋,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樣,看著三公主笑嘻嘻道:“本郡主明白了,只怕在公主的眼中,也只有麗嬪娘娘最有資格為後了!”

“你胡說,我沒說。”

三公主被唐嬌說中,仿佛是被踩了尾巴似得,幾乎是一下子跳了起來否決。

而唐嬌又是笑嘻嘻逗弄著:“難道本郡主猜錯了,原來在公主心中,麗嬪娘娘也沒資格為後啊!”

“你胡說!”

三公主這會兒完全被唐嬌牽著鼻子走,她到底只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公主,便是心思有幾分雜念,卻也沒甚城府。這輩子沒了唐嬌同時被麗嬪撫養,她的心思甚至比上輩子單純,幾乎是想什麽便是說什麽。

而她那句胡說一說出,心思不打自招,在場所有人都已然明白她想要說什麽。

唐嬌倒也不是真的想借這件事情讓景慧吃教訓,畢竟這位三公主,唐嬌既然在這輩子一進宮時,便不打算招惹,也不打算報仇,便不會借著這個機會給她下絆子,方才那些話,只是純屬嘴上出出氣。

她也沒有耐心繼續與她周旋,所以最後也只是放了一句話:“三公主殿下,還真是不好意思,在你父皇眼中,如今為後最有資格的人,就是本郡主,不出幾日,只怕本郡主為後的旨意也該下了,倒那個時候,不管三公主殿下您心中究竟覺得誰最有資格為後,您也不得不管本郡主叫一聲母後了!”

“你做夢!”

景慧氣歪了臉,大呼小叫。

唐嬌則是一把扯過自己的衣裳,拂袖走人。

她一點都不喜歡皇帝的後宮,也不喜歡皇帝的兒女!

唐嬌十分誠實的窩在皇帝的懷中,將自己心底裏的想法,認認真真的全部告訴了皇帝。

皇帝含笑聽著唐嬌的話語,包容的看著她甩脾氣。

也罷,自己的女兒得罪了她,自然也該由他來承受怒氣。

皇帝安撫著撫摸著唐嬌的頭發,等著唐嬌發洩夠了,他開口笑道:“朕給你出氣好不好?”

儼然是一副昏君的模樣,為了唐嬌,幾乎不顧自己的兒女。

唐嬌不甚滿意的白了皇帝一眼,意興闌珊:“算了!今日罰了,明日又該添新說頭了!”

“那嬌嬌不喜她們,朕便不讓她們礙你的眼,你給朕生個你喜歡的可好!”

皇帝笑著說著。打著自己的小主意。

唐嬌錘了一記皇帝胸口,卻是將頭埋進了皇帝的胸口處,輕聲道:“你是不是很為難啊!”

“……”

皇帝不解。

“其實若是我有孕了,會不會現在這事兒,反對的人就不是那麽多了?”唐嬌輕嘆了一口氣,開口問著。

皇帝輕笑,笑唐嬌天真,也笑唐嬌對他的關心。

“其實……這段時日,朝堂上反對的聲音,好像少了一些。”

“真的假的?”

唐嬌有些不信,如今離皇帝尋欽天司定下的日子越來越近,說起來,朝堂上反對的聲音該是越來越重才對啊!唐嬌忍不住懷疑這是皇帝為了安慰她想出來的話。

但皇帝這一次,是真的沒有說假話,朝堂上反對的聲音,近來真的少了許多,連他自己都覺得有幾分詫異了。

那些個不再激烈反對的大臣們,倒不是真的看開由著皇帝去了,之所以沒有繼續在朝堂上激烈反對,而是那一日,姜彧的話的確是給了他們一個新思路。

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他們的確是想開了。

譬如,他們這會兒已經認命,知曉她們在朝堂上,便是再位高權重,在皇帝的皇權面前,仍是不堪一擊,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撼動皇帝的任何做法與決定,又譬如……皇帝這一次,意志十分堅定,目的也十分明確,唐嬌立後之事,同樣是勢在必行。

但是他們也有自己的原則。

立後可以,立唐嬌為後卻是不行。

如此便又有了矛盾之處。

但姜彧又說,不過是皇帝後宮裏的事情,皇帝不過是想要立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為後。

在如今勢不可擋的情況下,他們也只能夠想到辦法,把這件事情的影響降低到最低。

皇帝要立唐嬌……可以!但他們不會承認唐嬌這個身份。

所以最後一大部分的大臣竟是達成了一個荒唐的決定:同意皇帝立唐嬌為後,但又是反對唐嬌為後。

唐嬌改頭換面,換個身份為後,如此世人便不會知道坐在後位上的那個女人,是與皇帝有著甥舅名分的郡主,不會知曉皇後身上流著逆臣的血脈。當然,更加方便的一點更是,哪一日,皇帝若是對唐嬌厭了,一個改頭換了身份的女人想要被廢掉,想要處置掉,也遠比一個身份如此特殊的皇後要簡單多了。

大臣們打了這個主意,也便尋了一個機會,將這個想法與皇帝說了。

大臣們信心十足,也覺得皇帝一定會答應這個主意,畢竟對於皇帝來說,並沒有任何的損失。

可是誰知,皇帝靜靜聽完他們的訴說後,含笑看向他們,只是說了一句:“鬧夠了沒有?”

“……”大臣們楞住了,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什麽叫鬧,明明一直在鬧的是皇帝,而他們則是一直辛苦的替皇帝在收拾著殘局。

皇帝卻是不等著他們將腦子轉過彎來,便是冷笑道:“少給朕打馬虎眼兒,下套子。朕既然要立唐嬌郡主為後,便是立她這個人,立她的身份,她從來不需要委屈的改變身份,才能夠光明正大的和朕在一起。朕只是想讓世人知曉,朕真正想要立後的人究竟是誰!”

“皇上!”

在場諸位大臣驚呼,更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皇帝的固執。

皇帝是步步不肯退讓,最終所有的人,都是被趕出了禦書房。

何無忌含笑送著這些大臣,對於大臣們明裏暗裏與他打探的消息,只是含笑以對,卻是半句話不回應,惹得那些大臣心中直罵著狗奴才。

這場禦書房內的風波,唐嬌倒是知曉了。

畢竟她如今所居之地,離禦書房真的很近,便是她無心探聽,但一群大臣浩浩蕩蕩來尋她,她也不得不去註意。

皇帝沒甚好臉色回來,她也看到了。

心中猶豫了一下,唐嬌倒是開口道:“舅舅,其實嬌嬌真的無所謂,這做不做皇後,我是真的不在乎。”

而她……也是真的有些厭煩這翻來覆去的反對與堅持了。就這麽安安靜靜、平平穩穩的過日子不好嗎?

皇帝對此沒有說什麽。只是握著唐嬌的手,輕聲開口道:“無事,很快的,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唐嬌動了動嘴吧,其實是有些想要反駁,不是她擔憂或是煩惱,而是她覺得麻煩,可瞧著皇帝堅持的目光,她到底什麽都沒有說。畢竟皇帝一直在堅持做這件事情,她在這個時候澆冷水,實在是有些矯情。

氣氛微微有些沈默。

皇帝倒是先恢覆了過來,他笑著揉了揉唐嬌的腦袋,唐嬌勉強笑著,也想回應,卻聽得皇帝笑道:“今日差點忘了一事。”

說罷,卻是沖著何無忌使了一個眼神,而何無忌含笑退出,不過一會兒,他領著一群宮人進入。

唐嬌擡頭看去,只見那群宮人手中捧著托盤,而托盤上,則是蓋了紅緞,看不清底下究竟是什麽?

“這……”

唐嬌疑惑的看向皇帝,皇帝含笑站起,伸手打開了最前邊宮人托盤上的紅緞,霎那之間,珠光四射。

唐嬌驚嘆的捂住了嘴巴,只瞧見那個托盤上,擺放了一頂鑲滿了寶石的九尾鳳冠,這頂鳳冠也顯然是新打造的,故而金光閃閃、珠光寶氣,更讓人驚嘆的,則是上邊精巧的工藝。

不等著唐嬌驚嘆完,卻見皇帝又是打開了第二個托盤,而那個托盤中,則是放了一件繡著金鳳的大紅禮服。

“還好趕得及,嬌嬌今日且試一試,若是有什麽地方不合適,可讓宮人盡快修改,朕希望,到了那一日,嬌嬌會是歷朝最美的皇後的。”

“舅舅……”唐嬌眼眶有些發熱。

這些禮服首飾,制作繁雜,顯然並非一朝一夕便可成就,她自己對這件事情並不上心,所以根本不會想到這些,卻沒想到,皇帝先想到了。

她慢慢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那頂鳳冠前,伸手輕輕撫摸著,強忍著紅了的眼眶,擡頭微笑看著皇帝,輕聲道了一句:“舅舅,真美!”

“嬌嬌喜歡就好。”

皇帝伸手摸了摸唐嬌的腦袋,吩咐著宮人替她試戴。

唐嬌對於打扮甚少上心,也是有仗著自己好顏色,便隨意打扮的意思。

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今日的自己,竟然會這般美。繁覆華麗的金鳳禮服穿戴在身上,精巧而華美的鳳冠戴在發髻之間,鏡中那個滿臉幸福的女人,竟是有些陌生。

直到同樣是一身大紅禮服的皇帝出現在京中,抱住了她時,唐嬌才恍恍惚惚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

皇帝微微彎著身子,將自己的頭靠在了唐嬌發髻之間,輕笑柔聲道:“嬌嬌,真美,朕恨不得今日便是你我大喜之日。”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雖然皇帝極力堅持讓欽天司將日子定的越近越好,但一來吉時不多,二來則是皇帝半分都不想委屈了唐嬌,慶典也是往盛大了辦,這些都需要時間來籌備。

皇帝覺得時間過得慢,而大臣們則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眼見著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仿佛根本無法轉圜,大臣們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有部分已然認命,上朝之時,也不再激烈反對。但仍有一大部分,卻是固執己見。

直到一個人出現,卻是給在朝的不少大臣一把梯子。

這個人原本早該隱隱於世,卻是曾經的先太子,如今的裕親王。

裕親王是有上朝資格的,皇帝雖然將他過繼了,但並未將他貶為庶民,只是他自己不想上朝,也想遠離朝堂,便從未出現在朝堂上。而這一次,他突然出現,並非是為了什麽家國大事,只是單純的與如今他這位血緣上的父親,名義上的皇叔祝賀。

祝賀皇帝喜事,祝賀皇帝立後之事。

他並未送來什麽名貴的賀禮,只是送了自己畫的一幅字畫。

但這個態度與誠意,卻是像所有的人表示,他對於這樁世人都不理解支持的姻緣表示祝賀與讚同。

論身份、論理,其實這位裕親王是最該反對,也最有可能反對的。

皇帝是他的父皇,即使如今名分上不是,但到底血緣上仍是,而曾經的皇後,是他的母親。

可偏偏,裕親王竟然出來祝賀了,讚成了。

那些面紅耳赤,拼命反對的大臣,突然發現自己的反對,還真是有些站不住腳,也顯得毫無意義了。

然後,朝堂上就這麽簡單的平靜了下來。

大臣們當然也不是不反對,卻是將嘴上的反對,變成了心裏。

而朝堂上平靜了,民間……便是百姓聽得稀奇,其實對於他們來說,如今安居樂業、能吃得飽飯、穿得暖,皇帝娶誰,並不重要,頂多在茶餘飯後,多了一樁談資。甚至大部分百姓,目不識丁,根本不知道皇帝要娶誰,也不知道皇帝換了個皇後。

不過,裕親王的出現,的確是有些出乎皇帝與唐嬌的意料之外。

畢竟自打裕親王出宮之後,雖然人還在京中,在裕親王府裏,卻是消失在人後,仿佛是徹底銷聲匿跡了一下,誰都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當然也不是裕親王有如此大的權威,能夠勸得動朝臣。

只不過在這場立後的戰爭裏,打了太久的持久戰,大臣們沒有半點勝利的曙光,甚至步步逼退。

到了如今,那些大臣也知反對無用,只是拉不下臉就這麽結束,裕親王的出現,恰好是給了他們一個梯子罷了。

但裕親王出現後,皇帝罕見的,有些沈默了。

唐嬌沒有主動詢問。

她雖然關心皇帝,但有些事情,她並不想介入。

當然,皇帝若是想告訴她,她也不拒絕去聽。

皇帝也沒有想要隱瞞唐嬌的意思,只是嘆了一口氣,與唐嬌感嘆道:“景恒瘦了許多,憔悴了許多。”

甚至看起來,比他這個做父親的,還要蒼老憔悴。

“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他自然難受。”

唐嬌沒有多說什麽,卻也語氣淡淡的說出了眾所周知的事情,她沒有明說,但其實皇帝和唐嬌心中都清楚,太子之所以會這樣,很大的原因不過是因為皇後……或許該說是廢後的事情。

廢後如今還未被處決,只是關在冷宮之中,但太子是孝子,便是如今得了自己一直想過的日子,母親受罪,他如何能夠過得好。

唐嬌甚至不敢去想象,若是等到廢後被處置那一天,太子能不能過得去那道關。

唐嬌能夠想到的事情,皇帝自然想得到。

皇帝放下了筷子,顯然沒了胃口。他對太子再冷淡,到底還是有幾分父子之情,他也並非完全的冷血無情。可有些事情,不是這些父子之情便可放過。

唐嬌看著皇帝這副樣子,看著豐盛的飯菜,也沒什麽胃口。

其實唐嬌心中也明白,如今的情形,皇帝到底處不處置廢後他們,根本無傷大雅。朝廷穩定,天下安定,一兩個女人,根本造不成影響。

但廢後犯下的事情,若說不處置,皇帝又不是那種心軟之人。

“其實……舅舅,有的時候活著,比死了更難受。”

唐嬌輕聲開口說了一句。

皇帝目光看向她,沒說話。

而唐嬌在說出那句話後,顯然後邊的話,也就沒有那麽難以出口了。

“其實我覺得,廢後她們,處不處死,都無所謂,或許活著,就是對她們最大的懲罰……”

“你在幫他們求情?”

皇帝開口說了一句。

而唐嬌微微挑眉,卻又笑著搖了搖頭,“也不是,其實我是覺得留著她們的性命,或許反倒一舉兩得,太子哥哥不會難過,對於他來說,看著自己的母親安然無恙,便是最好的事情,而對於廢後他們來說,活著或許比死了難受。更何況,讓她們看著我們……看著我們幸福多好啊,讓她們悔恨交加!”

“可是朕覺得,留著她們麻煩。”皇帝笑著說了一句。

“……”唐嬌被噎了一下,心中忍不住默默翻了一個白眼,卻又是笑道,“舅舅自己決定吧。”

“罷罷罷,只要你莫介意便好。”皇帝笑著搖了搖頭。

留著她們的性命,免得他與嬌嬌婚前見血不吉利,也成全了太子的孝心。

皇帝沒有下旨賜死廢後與藍氏,而是讓她們在京郊一處皇家寺院裏出家了,當隨著她們然不可能就這麽放任著她們,她們身邊,永遠跟著皇帝派去監視她們的人。

裕親王在接到旨意後,激動的跪在拙政殿前,連連重重叩了三記響頭以謝皇恩。

只不過,這道寬恕的旨意,廢後與藍氏接到後,卻顯得不那麽高興。

廢後與藍氏怔楞了一會兒,突然神情激動,又哭又笑,卻又尋死覓活,直嚷著皇帝為什麽不幹脆賜死她們,二人甚至當即便想去撞墻。

宣旨太監連忙讓底下宮人拉住了二人,而後卻是冷笑瞧著:“二位莫不知好歹,若非帝後喜事將近,皇上不願婚前見血不吉,皇上也不可能寬恕了二位。”

“帝後?喜事?”

廢後與藍氏激動的情緒總算平靜下來,但二人瞪著眼睛,直直的望著那名太監,這些時日以來消瘦的幾乎脫了形的面容看起來有些猙獰。

廢後怔楞癡癡開口:“皇上又要立後……是誰?”

其實廢後與藍氏二人不是就認為皇帝就此不再立後了,可她們怎麽也不會想到,會這麽快。

明明那件事情過後才沒多久,皇帝怎麽就這麽快立後,仿佛一早便有了新後的人選,仿佛……這個局設著,就是為了將他們這些人清理幹凈,好為新後讓位一般。

藍氏心中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也與廢後一道,看著那名宣旨的太監。

太監望著眼前兩位曾經尊貴無比的女人,眼裏透露著幸災樂禍,開口冷笑道:“皇上自是要立新後,而新後,是唐嬌郡主。”

“唐嬌……”

廢後與藍氏完全呆楞住了。

這個消息實在太震撼,震撼的讓二人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聽,怎麽可能?

唐嬌明明是皇帝的外甥女……

不對,唐嬌不是,可即便不是,這二人怎麽可能。

朝堂上難道無人反對!

“不可能,不可能,這是亂倫!”

廢後不敢置信的連連搖頭。

而藍氏也是搖頭,“朝臣們不可能不反對,唐嬌怎麽可能為後。”

“呵,帝後大婚之日,便是本月二十八日,屆時,舉國同慶,皇帝甚至為新後要大赦天下。當然,二位若非托新後之福,如今哪裏有命在這裏與咱家說話呢!二位還是好自為之,多多為新後祈福,才不枉新後對你們的大恩大德!”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唐嬌……皇上!”

廢後不知怎麽的,突然生出了好大的力氣,竟是掙脫了宮人,瘋了一般的朝著大門處跑去。

“都是死人嗎,還不快抓住!”

宣旨太監氣急敗壞,沖著那些宮人吆喝!宮人趕緊上前再次抓住了廢後的手,將她壓到在地上,不得動彈。

而宣旨太監慢慢踱步走到了廢後面前,彎下腰,只是輕聲開口道:“江氏,你想尋死,等送到了廟中,咱家不攔著你,只是可憐裕親王殿下一片孝心,不知若是知曉你的死訊,該有多傷心……”

“景恒……”

廢後眼眶一下子紅了起來。

而宣旨太監瞧著廢後這副樣子,倒是沒有了先時惡劣的戲耍之意,心中也有幾分同情,故而語氣也不像方才那般難聽:“裕親王殿下已向皇上求得旨意,在廟中等著見你一面,咱家不是聰明人,可也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江氏你便不是為了你自己,為了裕親王殿下,也該知道如何做。”

廢後沒有再說話,但也沒有再掙紮。

她顯然已經是認了命,也想通了。

而藍貴妃仍是喃喃囈語,當然宣旨太監沒有再去管她,畢竟藍貴妃,比廢後的價值還要低,她死了,沒人會在乎。

藍貴妃尋死了嗎?

自然是沒有,她或許真有死念,但絕對沒有廢後那般心如死灰。二人性格不同,所經歷的事情也不同。但初始藍貴妃之所以與廢後一般嚷嚷著要尋死,也有二人一起死的念頭。

廢後突然不鬧了,藍貴妃也不再鬧了。

兩個一輩子的冤家對頭,或許連她們自己都沒想到,命運最後把她們湊在了一起,二人是坐在一輛馬車裏出的宮,然後奔赴同一個目的地,甚至沒有意外的話,二人也將一起相對著,共度餘生。

簡直比殺了她們還要讓她們難受。

皇後處境倒是略強些,至少她還有個兒子可以偶爾得見。

藍貴妃卻是難受極了,她看著坐在她對面,仿佛是提早已然一副脫離塵世、一臉淡然入定的皇後,忍不住開口道:“姐姐,你聽到沒有,皇上廢了你,便立了唐嬌那個賤胚子。你我都被皇上騙了,他們二人做出一副長輩與晚輩的模樣來,沒想到這般惡心,早已經暗通曲款!”

皇後仍然閉著眼睛,沒有說話,情緒也沒有半絲起伏。

“姐姐,你也莫做出這副模樣來,我知道你比我還要氣憤……”

“閉嘴!”

廢後不得清凈,耐心告罄睜開了眼睛,看著藍貴妃冷笑道:“沒想到到了如今,你還有這番鬥志,明知道我們已經做不了任何事情,還想說這番話來讓我難受!不過我不難受,我的兒子等著見我,日後我也能常見到我的兒子,便是粗茶淡飯、青燈古佛了此一生又如何,至少,我知道自己比你強,我便高興!”

“你……”藍貴妃睜大了眼睛,惡狠狠看著廢後。

廢後笑容越發燦爛,雖然在她消瘦的幾乎凹陷的面頰上,顯得有些恐怖,但任誰都能瞧得出此刻她心情不錯。

“你我鬥了一輩子,沒想到最後還是我贏了吧!藍氏,你比我聰明、比我貌美又如何,最後我至少還有兒子掛念,還有兒子可以陪伴,你呢,孤家寡人一輩子吧!”

藍氏真想掐死眼前這個女人,只是馬車內,一名侍女正是目光灼灼盯著她們,讓她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而馬車在這個時候,也終於停下,停在了寺廟所在的山腳下。

廢後與藍氏下了馬車,就在馬車之下,裕親王早已紅著眼眶等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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