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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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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陽軍僅兩個時辰就攻陷了乾都東城門,領兵的大將是三年前與王綺解了婚約的江清平。王綺的父親——尚書王閆直嘆這是風水輪流轉,當初江氏家族遭難,王閆強退了江家嫡孫江清平與女兒的婚約,如今朝廷傾覆天下易主,領兵攻來的卻是三年前被退了婚的少年。

撫遠大將軍蘇恒於乾元十三年起兵,不過六月,便以摧枯拉朽之勢攻下了王朝的半數河山,轉而集中兵力直搗都城。直到兵臨城下,絲竹聲中都城的門閥大族方醒悟,撫遠將軍要的豈止是半數王土分野而治,以往的周旋談判不過是他蘇恒的迷魂陣,蘇恒這是打的改朝換代的主意!

皇帝早已舍棄城內的門閥士族,帶著皇後和王嗣逃向叛軍尚未攻下的西門,直到皇宮已然亂做了一團時,宮外的士族們才嗅到皇帝出逃了的訊息。這群妄圖割地求和來維持以往醉生夢死的生活的士族們,驟然明白皇帝出逃留下他們自生自滅的處境,“乾國亡矣!”,這話迅速的傳響在都城,無論是士族大戶還是平民百姓皆哭嚎起來,城外正誓死抵敵的禁軍聽到城中的亡國之音起了一陣騷動,竟有士兵跟隨著大喊:“亡了!亡了!”,禁軍主將揮刀一下子削下了那人的頭顱,指天道:“你我兄弟們世沐皇恩,叛軍當前,當為皇上誓死護城,皇上在,國就不會亡!待他日平定叛軍,必不忘我等誓死護城之功!”

話方畢,便聽城內一聲大喝響震天際:“乾皇已死!”一隊人馬為首的正是力將江清平,他勒馬而停,剛毅的臉上還留著斬殺乾皇時濺上的血,他向著城墻上的禁軍揚起手中皇帝的頭顱,“乾皇已死!降者,有活路還有銀錢拿;不降者,夷三族!”

城內的禁衛軍看到了皇帝的頭顱皆萬念俱灰,他們平日慣於安逸享樂,雖是防衛都城的精兵卻疏 於實戰,尚不如前線的次等兵殺敵英勇,如今最後的信念也蕩然無存,隨著第一個人扔下了手中的兵器,其餘人也稀稀拉拉的扔下武器,城外的禁軍主將還未來得及對前途做出判斷,一刀刺來便被部下了結了。蘇恒帶著主軍迎上來時,城門內外的士兵已皆繳械投降。都城不戰而降的訊息迅速傳遍都城,尚在準備逃亡的士族們知道他們在劫難逃了

漫天席卷而來的是赤紅色的火,尚書王閆喃喃長嘆:“氣數已盡,氣數已盡”,女兒王綺眼看著火舌竄起糾纏在他的四周,熊熊熾烤著父親的絳紫官袍,尚書府的仆從千人如今只管著搶奪著主家的錢財逃命,也沒有人顧得尚書老爺已然點燃了自己所在的主屋,府中尚有姬妾跑來尋王閆,見他***尋死,各個嚇得呆若木雞,見老爺也指望不上,尚有娘家的便紛紛逃向母家方向,歌女妓館出身的便隨著仆從收斂搶奪起值錢的物什。王綺雖貴為王家嫡女,此番境況下卻是誰也支使調動不了,她便什麽也不顧的自己沖向主屋的火海,卻被一雙堅實的手臂箍住,王綺轉頭看去,是尚書府的侍衛長顧十七。皇帝已死、都城已破,顧十七本是要趁亂離開的,行到主屋見尚書王閆一把火點了自己,王家嫡女瘋了般的沖進去,火勢已然洶湧起來,她沖進去無異於送死,他的動作快於他心中所想的抱住了她。

“父親!”王綺嘶聲大叫,拼命在顧十七的桎梏中掙紮,她只想著沖進那片火裏,父親、母親還都在裏面!

“大人是去追隨先帝了!乾都已破,大人若死於叛軍之手,免不了要受侮辱的!”顧十七將王綺扛上肩頭。

王綺眼見著大火迅速連接整座尚書府,淚水迷蒙中她離那片火海愈來愈遠,她只覺喉頭一陣腥甜,眼前一黑便昏死了過去。

江清平當初算準了乾皇出逃,故意放開了一個口子,他則帶著人馬守株待兔,蘇恒的主軍只是佯攻,將大半禁衛軍引到一側城門,故而皇帝出逃時隨帶的禁衛軍尚不足百人,江清平輕而易舉的抓到了皇帝。皇帝驚懼的瞪著雙眼,急喘著斷斷續續的說:“江卿,朕待你……”不待說完,江清平便冷冷的喝止住他,江家幾百條人命,絕不容他再侍奉這樣昏聵的君主,不待皇帝反應,便將他送上了黃泉路。

令都城不戰而降,江清平首當其功,蘇恒繼位新朝建立後,江清平立下赫赫戰功一時炙手可熱,兩人具出於軍營,又兄弟情深,時局穩定後,自然封爵獎賞一件件的賜下來。

近來,隴西侯江清平派下人找尋曾與他許下婚約的王家嫡女,都無功而返。這幾天,他夜裏總是夢到都城攻陷那日被烈火灼燒著的尚書府,那塵封的屈辱過往也隨那竄起的火舌燃燒著,他又夢到王綺隨著王家其他女眷在兵荒馬亂中顛沛流離,他想那是王家人的報應,他的心很痛快,手卻總是向著夢中的倩影探伸著,醒來後汗水沾濕了後背那塊的褻衣,空蕩蕩的臥房裏靜的只能聽到他的喘息,世上已經沒有他的親人了,就連遷出京城的江氏分支的族人當年也沒有逃過誅殺連坐,他只覺在這世上他是空落落的一個人,離京太久,起兵以來又殺伐不斷,江氏嫡長孫紙醉金迷的過去被他刻意塵封著,但他想起王綺時,往日的畫面卻一幕幕的充斥在腦海裏。

那時,他與王家嫡女方定了親事,他騎上王家後院的墻頭偷偷覷她,時值暮春,王綺正由侍女服侍著躺在安置在梨樹下的小踏上午睡,王氏嫡女尊貴的身份怕只有在皇室公主前才稍顯遜色,平日服侍的丫頭便有百數餘,但此時她在午睡,就只留了一個小丫頭打扇,她極怕熱,只在抹胸長裙之外著了件輕紗,隱約露出胸前動人的弧線,玲瓏身段也盡顯無疑,白皙的小臉還帶著絲稚氣,但卻足以令少不更事的江清平呼吸一滯,心砰砰砰的跳個不停,侍女瞧見了江清平,“呀”的驚叫著扔了手裏的織錦團扇,踏上的王綺睫毛撲閃了幾下,緩緩睜開眼時,正與他的目光交融在一起,她嚇得猛地坐起來,江清平忙轉過頭去想逃跑,但卻想著他堂堂隴西江氏的嫡長孫何曾遇事狼狽逃過?

王綺眼見著偷窺的壞人被發覺了不逃,卻自墻頭跳了下來,她著急的跑向院門,想喊來府中私兵,來人卻上前拉過她的手阻止住她。

“小娘子你別怕,我是江家江清平,我們定了親的。”

他自覺他擺明了身份是江家嫡孫又是她的未婚夫婿,她就不會再為難他,甚至還期待她露出幾絲初見未婚夫婿的嬌羞,但王綺深深陷於被陌生男人挾持的恐懼之中,是什麽也沒有聽進去,明眸中已然盈了淚,他看得心疼,不自覺將她拉進了懷裏小聲寬慰著:“你別怕,我是你夫婿,不是輕薄你的登徒子。”顯然因著對方與自己有婚約,將自己方才登徒子的行徑進行了美化。

王綺愈加緊張後卻突然平靜了下來,她甫聽族中長輩說了自己與隴西江家嫡孫江清平定親一事,也知今日確有江家族長及嫡孫上門,而自己內院門禁森嚴,只能是遞了拜帖的江家人,再將方才那男子的話思量一番,便也知曉了來人的身份,不免心中一陣惱怒,她氣他唐突卻也不想在此時與他不痛快,只努力壓制著心中驚悸與惱意。

江清平正暗暗的氣自己太過心急,就聽王綺仰起頭淚眼盈盈的看著他,嬌聲軟潤道:“平郎,你下次可莫要再上墻頭嚇我了。”那時的江清平尚未有如今剛強深沈的個性,且年紀又輕,只覺心都要隨著這小娘子嬌滴滴的一句“平郎”化成水了。他只聽說王家阿綺是士族女兒們中端莊淑賢的典範,世人之前的一姿一容、一神一態都具是可圈可點,他覺得的這樣的女子必是有些傲氣的,卻不曾想她於外人端莊於未婚夫婿卻能做這般嬌態,不禁感嘆實在是個妙人。

王綺卻是想著對方是未來的夫婿,初次見面她應討他的喜歡,更不能大加指責他的輕薄,讓他記了仇去,她向來是進退得宜的。王綺稍稍離了他的懷抱,“院門好端端的在那裏,以後你來,叫丫頭通傳一聲,我親自去迎你。”一陣溫暖的風吹過,他看著她梨花般的面龐,心跳像脫了控制般的跳個不停。

黑暗中,江清平突兀的睜著眼睛,右手痛苦的撫上額頭,後來的事他也一並回想了起來。

當時的江氏尚是乾都炙手可熱的老牌士族,與新晉的士族們成鼎立之態,然畢竟都逃不過盛極必衰的至理,在門閥黨爭中被孤立起來,縱是江氏族人在朝中頗有權勢,卻也因小人讒言背上了子虛烏有的通敵罪名,沾上這等罪狀,就連有著姻親關系的士族也不肯出手相助了。僅僅是一夜之間,原本門庭若市的江氏家族全族入獄,第二日早朝,皇帝便下了斬殺江氏一族的詔書,勢頭快的令江家無可周旋,這等罪名,朝中無人敢去憐憫江氏,唯在行刑的前一天,撫遠將軍蘇信帶著洗刷江氏罪名的證據跪在宮門外求見皇帝,卻遭遇了眾士族勢力的層層阻攔,直到午時三刻開始行刑,蘇信才被皇帝宣召,他手持證據與太、祖皇帝賜給江氏一族的丹書鐵券,丹書鐵券面前,皇帝迫不得已下了免罪的詔書,然等這詔書到達刑場時,行刑已畢,江氏闔族都已經成了士族鬥爭下的冤魂。江清平事發前被父親遣去了燕州做事,行刑時他還在被押解的路上,他剛進了乾都,皇帝的赦令便下來了,他成了江家唯一的幸存者。

縱然整個案子明顯是士族鬥爭下的一場陰謀,皇帝也不願承認是因為他的體察不明、聽信奸佞造成了江家的悲劇,即使他也為自己成為士族們利用的對象而感到憤怒,但士族的強大令他無法處罰那些始作俑者,最終他閉口不提蘇信呈上的證據,只將免罪的結果歸因於太、祖皇帝的皇恩浩蕩。江家的覆滅快的令世人唏噓不已,就當人們以為事件塵埃落定之時,一直緘默觀望的尚書王閆跳出來要與江家退親,要知江家雖覆滅但罪名卻未坐實,且皇帝下了免罪的詔書又恩準幸存下來得江清平襲公爵,江清平尚有士族身份,王家此時退親無異於是雪上加霜的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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