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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信號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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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5日,晚間8時許,阪城的夜幕,仿佛女神垂落的裙擺,今夜不再有神秘禁欲的氣息,而是塗染上眩目的煙花,每一次擺蕩,都是百千冷光暖色,流轉變幻,美不勝收。

不過今夜最灼眼的,在下而不在上,在水而不在天。

北山湖南岸,浮水臨堤,搭建起了豪闊華麗的舞臺,高亢的電吉他尖音,裹在數以萬計的粉絲、市民、游客的呼嘯聲裏,壓過漫天煙火的低鳴,宣告阪城音樂節正式拉開大幕。

堤岸上,阪城警方如臨大敵,上千人支起人墻,嚴防死守,避免狂熱粉絲激動之下造成踩踏,乃至栽下湖去。

岸上如此,此時在主舞臺兩側及後方,也圍滿了大大小小的游船,船上也是人頭湧湧,相較於岸上,熱烈的氛圍絲毫不遜色。

“四面臺,八方客,我為先……光芒萬丈呀!”

山溪樂隊的旋律吉他手汪陌,一反平日悶沈的性子,拼死趴在船舷上,搶占了最好的觀景位置,近乎貪婪地攝取來自主舞臺上的氣息。

為音樂節開場的,是毫無疑問的世界殿堂級樂隊,其中每一個都是他的偶像,也是他夢中都希望企及的目標。

羨慕之後,忽又索然無味。

“我們要上臺!我們去路演!”

貝斯手黃向東已經酩酊大醉,在旁邊振臂高呼,惹得旁邊人們側目,卻也難得切中汪陌的心思。

汪陌嘆了口氣。

他的演出已經結束了。

山溪樂隊在參加阪城音樂節的數百個樂隊中,水準只能說是中下,受邀演出也只算是暖場性質,還輪不到主舞臺,兩個小時前結束的小型歌友會,就是他們在阪城唯一的演出任務。

其實吧,參加音樂節的大部分樂隊都是如此,然後就要自謀出路,路演什麽的不算丟人,地下樂隊的生態便是如此,還更有範兒。

問題在於,樂隊主唱明天就要離開,大家還玩個鳥兒!

“哦哦哦,美女!”

黃向東仿佛有了大發現,嗓子驟然尖了上去,就和他慘不忍睹的高音一樣。

汪陌懶得扭頭,倒是後面也拎著酒瓶子的大齡鍵盤手馬樓,瞇起已經微花的眼睛,蓋章認證:

“嘖,和服美人,真好啊!”

“哪兒呢,哪兒呢,哪兒呢?”

最新加入樂隊的鼓手傑夫倫,個頭小小的,卻是個典型的多動癥患者,就算在烏央央的人群裏,也往覆跳動,活力和好奇心都是一等一的旺盛。

馬樓好心回應:“右手邊,岸上,素青色和服……啊呀,真是個端莊的美人。”

汪陌撇嘴,其實他也看到了。確實,那邊的和服女士所呈現出的體態和色調,都非常合乎審美。然而在夜色和狂閃的煙火燈光之下,一切景象都自帶濾鏡效果,說到底也不過是摻雜想象的自我麻醉而已。

相較於清高的科班生,傑夫倫的腦回路明顯沒那麽覆雜,事實上,他已經high到不知東南西北、上下左右:

“右?哪是右?”

還是同類最了解同類,黃向東在他耳邊大喊:“ride,ride(節奏鑔)!”

傑夫倫瞬間明白了,跳著往岸上看,很快哈哈地笑起來,揚臂大聲招呼:

“美女!比濟桑,歐尼醬……”

汪陌捂住了臉,也許就此回去夏城更好吧!學院派出身的他,真受不了這個。

隔著幾十米的水面,還有嘈雜的樂聲、人聲阻隔,傑夫倫的嚷嚷聲,本不可能傳到那邊去的。然而大概是巧合吧,那位女士真的側過臉來,視線似乎在船這邊聚焦。

傑夫倫更加興奮了,恨不能把胳膊給甩出去。

汪陌不得不艱難地往旁邊擠開半個身位,免得被踩到腳。剛移開,就聽見“哎呦”一聲,傑夫倫的膝蓋撞到了船舷圍欄。

然而,傑夫倫根本沒感覺到痛,甚至那一聲叫喊,也並非是疼痛導致,而是精神上的刺激,他用力拍圍欄,聲帶撕裂:

“那個,那個歐尼醬……毒蛇!毒蛇!”

周圍人們都是側目,覺得這哥們兒確實是嗨過頭了。最終還是份屬同類的黃向東,視線來回幾遍,驟然醒悟:

“啊啊啊,過氣女演員,迷之高傲的什麽雪!”

傑夫倫猛拍黃向東的肩背:“沒錯沒錯,就是那個假正經的女人。昨晚找了半宿,都沒找到那類片子,今天歌友會上……”

“也來了,沒有當面批個狗血淋頭,真是感激啊!”

汪陌和馬樓也都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四個樂隊成員難得達成了一致意見,也對岸上的和服女士印象深刻:

畢竟,不是每個“歌迷”都會像那位一樣,當面指斥“除了主唱以外,樂隊成員只是平庸天賦集合體”這種話的。

況且,就算是對主唱莫雅,那位的評價也是“節奏遠勝音色”、“氣質顏值更具價值”、“閉眼後,是吉他技巧拯救了你和你的隊友”之類的淬毒尖刀。

在那優雅端莊的表皮下,肯定是陰冷滑膩的蛇鱗吧!

汪陌都覺得心口氣不順:“這女人,憑著衣妝打扮,她應該去歌劇院啊,幹嘛來聽搖滾,還對我們這小樂隊說三道四?”

老馬樓昨晚也熬夜做了功課:“根據網上資料,她確實有寶冢劇團的資歷。”

“……”

這就是大神級人物了,野雞學院派惹不起。

汪陌縮了,傑夫倫還在那裏蹦蹦跳跳:“一定是壓抑壞了!唔,也許她外冷內熱?我出手的話……”

“就算她卵巢裏裝滿了幹柴禾,一點就著,火星兒也由不著你來點。看什麽看!這就是個看臉的社會,不論男女。”

黃向東大拇指翹起,往肩後戳,在打擊同伴的時候,他的思路和方位感都很清晰,重音也落得很準確。

“女,女……哦!”傑夫倫拉長了聲調,倒也不惱,事實上,男人對這類美型場面還是很有承受力的,他只是感慨,“早聽說那位超有女人緣,來阪城是見識了,三個?四個?浪費!”

黃向東又送他一個小拇指尖兒:“知足吧你,也就她沒招上水意,否則哪能輪到你這渣渣。”

傑夫倫仍不生氣,兩個聊high的男人,一起哈哈大笑,然後又抱頭幹嚎,一切盡在不言中。

下層甲板的混亂,與上層半封閉觀景臺的喧囂雜揉在一起,沒有留下任何安靜的角落。不過,但凡有需要、有情調,人們總能下意識過濾一些外部雜音,構築一個主觀上的私密空間。

當然,如果能夠有三位保鏢不動聲色地隔開一處小空間,氛圍存在的物質基礎,就更加堅固了。

此時,莫雅心中就是一片靜謐安然,和摯友倚著欄桿閑聊,不管什麽話題,都蘊含著趣味和情調。

或許是巧合,岸上的和服美人,恰好也是莫雅和唐儀聊天的話題。

與對岸積蘊著女性魅力的傳統服飾不同,這邊兩位都是隨意且趨向中性的常服,同樣的高挑俊美,站在一起就好像模特大片,滿滿的都是時尚感。可在話中,流動的全是回憶的味道:

“在你們眼裏,我們的表演大概就是千瘡百孔,不忍卒睹?”

“哦?”

“我可記著,93年校內音樂節,某人的評價純是一個路子,需要再覆述一遍嗎?”

“我只是對你的分類方法有疑義……好吧,我是說沒必要分得太清楚明白。”唐儀伸手,輕撚住莫雅頰側垂落的一縷發絲,“頭發就是頭發,絕大部分情況下,單單一兩根、三五綹沒什麽意義,反倒是笑話。”

“不要修正我的既定觀念。反正從舅舅和羅南身上,我就明白,一條血脈延續下來的親人,天賦也是天差地別,更何況你我。”

“確實像你,早早覺悟,也不妨礙去撞個頭破血流。”

“怎麽會?”莫雅笑靨綻開,隨即稍湊過去,無視周邊目光,在唐儀頰側輕吻一口,“我可是最樂觀的等候者,我等著身邊每個人兌現天賦,實現夢想……畢竟,沒有親人等在那裏,成功之時或許就是最悲哀的一刻吧。”

“哇噢,可以做演講素材的遠大理想。”

“舅舅灌輸給我的,也許可以稱為‘終極背景墻’成就?現在想想,或許就是哄小孩子。但沒辦法,我很吃哄呢!”

明明不怎麽好笑,可兩人額頭抵在一起,鬢角廝磨,仍不免笑出聲來,自然又惹得旁人側目。

唐儀不在乎別人的視線,可當她將莫雅口中的“舅舅”,與更直接的身份信息聯系在一起後,心神還是飄忽了剎那:

羅中衡……那個讓李維不惜代價親自出手的研究員,“天賦”真的可以突破文明的代差嗎?或者說是更不可思議的資源“餵養”出來的奇跡?

如果是前者,那奇跡很難在短時間內重現;

可如果是後者,使奇跡重現的“不可思議資源”究竟在哪裏?

近一年時間裏,類似的問題正不斷折磨那些高高在上的家夥。

繼續縱容、觀察?

還是在下一個羅中衡出現之前,掐死危機的苗頭,避免付出更大代價?

幾個岔道口過去,事態就走向了失控的邊緣……又或者已經失控而不自知。

她輕聲感慨:“阪城雲層很厚呢!”

莫雅擡頭,漫天煙火還未散盡,焰光與殘留的煙氣交織在一起,濃墨重彩,感官上不夠清澈,但要說雲層……真的沒看到。

倒是有一艘巨大的飛艇,在姹紫嫣紅的流光中,緩緩駛過。

煙火就在飛艇周邊炸裂,白心妍輕舉酒杯,清澈酒液中映現華彩,也隨著空氣分子的震蕩傳播而發生細微的形變。

此時,縱然隔著全封閉的觀景窗,似乎也嗅到濃郁的火藥氣息。

“明天,環境事務部主官大概要鞠躬謝罪?”

玉川瑛介不搭理這種無意義的話,他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盯著前方可視化的動態數據圖表。多重功能區劃分,導致圖表整體顯得比較覆雜,唯有左上角直接從航空公司數據庫截取的乘客班次信息,還算直觀。

莫雅,羅南表姐的照片,占據了很醒目的一塊區域。

玉川瑛介盯著那張照片很長時間,終於垂下眼瞼,敲敲沙發扶手上的虛擬鍵,瞬息之間,滿屏幕的圖表數據,都清掃幹凈,投影區域黯淡下去。

“半途而廢?”

白心妍的聲音又一次傳過來,玉川瑛介真不想理會這種尷尬話題,可想到白心妍和王鈺的暧昧關系,以及她本人在天啟實驗室的特殊地位,停了幾秒鐘後,終於還是做出解釋:

“至今找不到羅南。目前已動用了阪城的全天候監控網絡,調動了頭頂的衛星,包括警方的信息化布控,卻始終沒有效果,好像憑空消失一樣。”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找不到羅南,你就不會對他的姐姐下手?”

玉川瑛介略一猶豫,還是點頭:“基本上,是的。”

接下來他忍不住又解釋了兩句:“王鈺的目的,也只是想讓羅南低頭彎腰,親身參與公海拍賣會,並達成協議而已。現在,那家夥也許已經坐著魔鬼魚跑到了太平洋中心,我們何必再畫蛇添足?”

“是嗎?我以為你在幫他熬鷹。”

看破不說破啊,女人!

玉川瑛介承認,當時他確實迷了心竅,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如今只能含含糊糊地解釋:“我只是個生意人……”

“哦,我以為鑒玉會裏面,只有野心家式的資本家。”

“只是對資本更具信心。”

玉川瑛介很樂意轉移話題,為此他還用某人的言論背書:“王鈺不是經常說嘛,資本就是人性的膨脹,只要人們存在欲望,只要世界存在交換,只要資本流速超過生產能力,資本就是終極的選擇,是不敗的王者。站在勝利一邊,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只是學習並踐行而已。”

“你只是在吹枕頭風……很可惜,近期我並不準備和他滾床單。對我來說,資本的力量仍然太虛無,我還是更喜歡直觀的、強壯的人。”

白心妍從觀景窗那邊走過來,來到玉川瑛介正面,拉近與他的距離:“王鈺,還有你,至今也沒能讓資本力量突破真實和虛無的屏障。繼續努力吧,也許成功就在前方?”

“感謝鼓勵。”

玉川瑛介太陽穴上的血管跳動了幾下,最終還是露出了溫和而禮貌的微笑。

羅南這檔子事兒,算是過去了吧。

就算鑒玉會那邊、王鈺那邊仍未正式交待,可他已經下定決心。

對他來說,風險來自於多個層面、多個方向。相較於多倍音速穿梭來去、突防騎臉如探囊取物的直接生存危機,以及因他招災惹禍而動搖玉川家在阪城統治基礎的信任危機,鑒玉會方面的不滿,反倒是比較容易克服的問題。

說到底,他輕率的挑釁從一開始就是畫蛇添足的愚蠢行徑,對王鈺的過度重視讓他的判斷出現了嚴重問題,現在就是割肉止損的時候了。

別看他現在為王鈺鞍前馬後,事態再惡化下去,“借人頭一用”之類的事情,那位也不是幹不出來。

感謝天照教團;

感謝幹掉宮啟的那位強人;

感謝大動肝火的能力者協會;

更要感謝迫不及待割韭菜的天照教團,突出其來的變故以及相對應的行動,給了他相當充分的理由。

於是,玉川瑛介又嘆口氣:“當然還有更現實的考慮:天照教團的鑒別行動執行在即,教宗猊下肯定不希望再橫生事端……”

白心妍微笑看他,玉川瑛介則一臉真誠:“大行動前,分心旁騖,如果出現意外,再惹出麻煩,我不好向猊下交待,明天那位環境事務部主管的遭遇,就是我的下場。”

說話的時候只是隨便找了個例子,話一出口才發現本質上還真沒什麽差別。

玉川瑛介心底嘆了口氣,資本力量和超凡力量確實還隔了一層屏障。

當世界處在肌肉和機械的舊時代,資本力量可以輕易主宰一切;而在畸變時代後,超凡力量,明顯要比資本力量更直接,更具壓迫力。

高冷的教團高層,才不會管接下來的系列行動,會給世俗世界帶來怎樣的影響,反正有玉川家這樣的,心甘情願貼上臉去,解決一切後顧之憂。

沒辦法,資本就是這樣毫無廉恥的東西,誰能讓它增殖,誰就是親爹、誰就是恩主。

至於主導權……話說,天啟實驗室的“血脈”項目,究竟還要再砸多少真金白銀,才能取得預期的效果?

那個李維,真的值得信任嗎?

他遠超出既有體系的研究方向和研究對象,讓最苛刻的投資人,也喪失掉了專業判斷力;而直指生命終極奧秘的系列成果,又讓全球最核心的資本圈子,瘋了般向裏投錢,一項又一項,一年又一年,不知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

玉川瑛介有些走神了,冷不丁地又聽到白心妍招呼:“這塊投影區,你不用的話,暫時借一下?”

“當然!呃,這個是……你登船時帶上來的。”

“是一套新開發的專業設備,還在實驗階段,昨天剛從深藍世界投遞過來。”白心妍徑直坐在沙發上,和玉川瑛介肩並肩,隨即拿起腳邊的黑色手提箱,打開覆雜的鎖具,信口解釋,“也是聽說百集教宗在阪城的大手筆,希望借此特殊事態,驗證一下設備效果,想來教宗不會介意。”

“驗證?”玉川瑛介皺起眉頭。

“百集”是天照教團教宗的名號,聽上去很是古怪不過他兒子,也就是教團“真神”的名號更古怪,叫什麽“千聚”。當然,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敢這麽稱呼了。

玉川瑛介才不會跟著白心妍的節奏瞎稱呼,依舊用敬語:“猊下向來寬宏,心妍小姐若是預先溝通告知……”

“現在也不遲。”

話音方落,兩人視線對接,大眼瞪小眼。

接下來,這片區域就靜默了十幾秒鐘,兩人都在等待著什麽,而空氣中並沒有傳遞來新的信息。

這算是通過了吧?

玉川瑛介並非是睜眼發呆,而是通過特殊渠道,向那位教宗猊下做了告知,如今顯然是默認了。

也對,都說天照教團是三大教團中,與天啟實驗室關系最緊密的那個,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啊。

玉川家和王鈺在天照凈土拼人脈、拼關系,真未必是對手。

玉川瑛介微調心態,就事論事:“這套設備,目標是商用,還是更核心的方向?”

“商用向,董事會希望能夠借著近期熱潮,讓它成為一個爆款,一個未來不可或缺的基礎設備。為項目微利運營的目標貢獻點兒力量。”

“微利運營?”玉川瑛介微微搖頭,“恕我直言,我們每年為天啟實驗室砸下幾十上百億的資金,並不是想讓這些錢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我們更希望看到些不一樣的東西,至少是更清晰的線索……”

“理解,你們希望用資本的溫床,孵化出超凡力量的孽種。但也恕我直言,這種悖逆宇宙基本規則倫理的做法,很難直接取得成效。也許它更應該像自然生命那樣,用無數個異化進化的子子孫孫,篩選出最合適的結果。”

“可我在投資的時候,拿到的入股書上面,描述的是一個很直接的逆向還原過程……”

“資本講故事的手段,你應該很熟悉才對。”

“……”

“好了,玉川先生,我並不是天啟實驗室的代表,也無意為李維先生解釋什麽。更詳實的情況,你作為股東可以直接向董事會提出要求。至於現在,作為一個英俊紳士,你應該幫助面前的女士,把這套精密設備安排好,或許到最後,會有一個香吻作獎勵。”

“敬謝不敏!”

玉川瑛介不介意和王鈺分享女人,但絕不是分享危險。

他很快放低了姿態,卷起袖子幫助白心妍把手提箱中的設備儀器與投影儀實現對接。

大約半分鐘後,投影區域重新亮了起來。

第一秒,玉川瑛介以為看到了某種屏保。

那是一蓬蓬氣泡、水珠翻滾上升的景象,非常逼真,但還是能看出,屬於動畫效果。

下面該進入正題了吧?

投影畫面的演變,多少出乎玉川瑛介的預料。

仍然是那個動畫效果,不可計數的水泡、氣泡、液滴……總之就是類似外形的東西,層層疊疊,碰撞扭曲,很快就擴散到整個投影區域,相應的視角也在拉伸、擴大,細部變得模糊,整體上則顯得越發的壯觀且混亂。

閉眼一秒鐘,再睜開去看,就像是夏日潛水時,進入到光怪陸離的淺海層,五色斑斕,偏偏見不到實質性的結構,也分辨不出“陽光”是從哪裏投射下來。

“這是什麽?”

“目前世界上、確切的說是裏世界最為流行的風潮。實驗室對它的暫命名是:精神海洋擬態圖景。”

“咦?”

“大意就是通過大規模運算,利用特定模塊,模擬實現一片區域內精神層面的概略圖景……雖然精確性不高,反應比較滯後,基本不可能用於實戰,但如果流行開來,經過一段時間的數據采樣收集,理論上它的真實性將越來越高,至少在相對低級的精神海洋中會是這樣。”

玉川瑛介好不容易消化掉白心妍話中的核心概念,眉毛都要擰成一團:“你所說的風潮,是指羅南的那個……”

“沒錯,囚籠理論。”

“那麽模塊?”

“當然借用了‘囚籠’的概念,但為了便於運算,還是簡化成了氣泡或液滴的形態。”

“這是‘借鑒’?”

“殊途同歸罷了,正如‘囚籠’與‘構形’的密切關系。當然,也有人在考慮,是不是要請羅南為這個產品代言。”

“……有說明書嗎?”

趁著白心妍調試設備,玉川瑛介花了將近二十分鐘,粗略地將這什麽“擬態圖發生器”的電子說明書通讀一遍。

越是深入了解,越覺得這玩意兒高明得超乎他想象:“心妍小姐,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這套儀器,就是一個對現實精神領域的全景探頭……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設備!”

“還不至於,它只是根據特定模塊和模式,進行的動畫模擬。探測精度、廣度和深度都有很大限制,甚至可能與現實南轅北轍。”

“不不不,這是一個劃時代的發明——只要‘囚籠理論’能夠站穩腳跟!”

玉川瑛介對天啟實驗室的技術積累,又有一個新的認識。由於時間短暫,了解尚淺,他仍未能估算出類似設備大量流出後,會對當今世界,尤其是裏世界造成怎樣的沖擊,可他已經察覺到裏面的敏感因素:

“猊下……真的同意使用這套設備?”

“百集教宗的氣量,毋庸置疑。”白心妍眼都不眨一下,“再說,這套儀器感應範圍有限,不計外設的話,大約只有十幾平方公裏,觀察一隅,看看熱鬧,有什麽不可以?”

“這樣啊!”

玉川瑛介擺出了釋然的樣子,心裏卻在琢磨:對於能力者,特別是精神側、教團圈子來說,此類手段已近於抵近窺探了,尤其還是過往最為混亂隱秘的精神領域……對於任何一位有超凡力量常識和基礎的人而言,精神領域都有著獨特的魔力和吸引力。

回頭就秘密添置同類設備,爭取覆蓋阪城!

此時,經過白心妍的調試,模擬圖景初期的絢爛“海洋”,色彩幾乎已經完全褪去,如今大部分都變成很不起眼的灰白色,只有不定時間、不定區域,偶然跳閃出幾個小小的彩斑,如同古老的純平顯示器上,擊偏的電子束造成的後果。

對此,白心妍解釋,這是將重覆出現的精神波段和對應變化,作為“背景輻射”,超出相關閾值的,才會重點關註,也是目前外設不足、運算能力受限的權宜之計。

距離天照教團的行動時間越來越近,玉川瑛介閉上嘴,緊盯著投影區域,眼睛眨都不眨。此時,白心妍還很體貼地在背景輻射後,放置了虛化的衛星圖像,實現了動畫圖景和現實地圖的簡單對應:

“按照羅教授的理論,精神海洋與物質世界並不具備空間意義上的嚴格對應關系,但只要存在物質基礎,受空間限定,擬真信號總還有基本方位可言……不要太認真就好。”

說話間,她手動操控感應器旋鈕,調校感應方位,順口解釋:“傳感器限,限定方位會有效增強感應精度,目前我們仍然是在豐富背景輻射的架構,畢竟百集教宗還沒有真正動手。北山湖周邊畸變種群一向豐富,先期的采樣和辨識必不可少。”

玉川瑛介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北山湖南岸的話,畸變種群基本上已經掃除幹凈,唯一比較成氣候的,大約就是那棵香樟樹……”

“哦,知道的。佐嘉衛門先生是嗎?”

白心妍又做了一番精細化操作,大約十秒鐘後,暗沈的“海洋”中,一團明顯有別於整體背景的彩色區域呈現出來。

這片區域看上去像一個孩子精心吹制的肥皂泡,在蕩漾的氣流中扭曲變形,折射著七色光線,隨時可能破滅,卻總是在千鈞一發之際保持住整體結構。

多看一段時間,就覺得這個巨大氣泡有一種超乎尋常的韌性,和旁邊那些灰暗的隨時破滅的小小泡沫,完全不是一個類型。

“這就是畸變種在精神海洋中的構形……如果是真實存在,倒很亮眼呢!”

白心妍輕讚一聲,隨即搖了搖頭:“可惜了,目前的設備還不足以對內部結構進行分析,像這種明顯具備一定智慧和既定精神維度結構的活體,是很珍貴的研究素材。”

“確實可惜。”

玉川瑛介心中更清楚,這個已經成精的佐嘉衛門先生,正是本次天照教團將要熬煮的鮮湯中,預先選定的食材。

錯過今晚,就再沒有機會去研究它了。

還好,這個時代別的不說,畸變種還是管夠的!

玉川瑛介還註意到,在擬態圖景呈現出來後,整個投影區域就在不斷刷新。在沒有聚焦佐嘉衛門之前,整個精神海洋圖景是暗色調的,刷新帶來的改變並不是太明顯。可如今,有了相對清晰的目標,每一次刷新時都有比較明顯的變化斷層,看上去就像是經過拙劣的剪輯師之手,使人感官上很不舒適。

玉川瑛介有輕度強迫癥,見狀便又皺起眉頭:

果然還只是個半成品。

現如今,他唯有強迫自己適應類似的瑕疵,除了眼睛一眨不眨,也悄悄開啟了攝錄功能,將整個擬態圖景的顯示過程都記錄下來,作為事後研究分析的素材。

相較於佐嘉衛門,玉川瑛介更感興趣的,還是天照教團那邊:作為今夜當之無愧的主角,教宗會使出怎樣的手段呢?在精神海洋圖景中,又會以怎樣的形式呈現出來?

鎖定佐嘉衛門後第三十輪刷新過去,玉川瑛介終於看到,擬態圖景中,又有了新的變化。

那是縱橫交錯的沈暗色帶,如同蛛網,或者是玻璃受撞後裂紋,呈現並蔓延開來。

它們大部分非常纖細,只是色澤更暗,對比之下,原來比較晦暗的背景,就變成了比較亮的灰白色。

這些極暗紋路仿佛一道道深溝裂隙,看上去隨時可能讓投影區域支離破碎。

“很像大樹根系沒錯。”

“咦?”

白心妍的形象思維,和玉川瑛介差別不小。不過受她點醒,玉川瑛介隨後就想到天照教團名震天下的一個概念:

“你是說……扶桑神樹?”

白心妍看過來,微微撇唇,搖頭:“你沒有聽過‘工具’和‘植物’構形辨析理論?”

玉川瑛介眨眨眼,他這類精英在行動前,向來都要把功課做足,其結果就是:即便非專業的東西,談起來總有些印象:

“又是羅南的。”

“沒錯,羅教授的又一番高論。在他看來,教團在淵區的固化構形,如同參天巨樹,更重要是根系繁雜,從淵區下探到囚籠密集的精神海洋,抽吸養份……這算是一次驗證吧!”

玉川瑛介嘴巴緊閉,涉及到教團根基根本,裝聾作啞是最起碼的修養,然而他心裏還是長了草:

“扶桑神樹”的名頭倒挺應景,可對應的“養份”又是什麽?

又是幾輪刷新,在明顯跳躍的圖景流程之後,那對應佐嘉衛門,如今明顯有些萎縮的彩光氣泡,讓玉川瑛介有了更直觀的感受。

這位,還有那些又長出一茬的韭菜……

“嗯,這個長條紋是什麽?”

玉川瑛介有了新發現。

擬態圖景中,正有一條縱貫整個投影區域的微亮線條,從斜上方,大約就是北山湖深處的方位切過來,大約移動了1/10個屏幕的距離,驟然消失。幾秒鐘後,數輪刷新過去,那條顯眼的光帶又變換了一個角度,在南岸邊緣區域出現,同時還在扭曲變形,割裂了整個圖景成像效果。

“……”

“心妍小姐?”

白心妍沒有回應,只是調試設備,那眼神則是前所未有地專註。幾番操作後,亮色條紋再次從投影區域中消失了,仿佛只是一個意外。

“是不是設備的bug……哎?”

亮色條紋又一次出現了,這次持續時間要比前兩次長得多,在投影區域閃爍切割,橫行無忌。

“顯示錯誤,還是特殊的精神領域現象?”

“是幹擾。”

“哪方面的?”

白心妍正要開口,忽又怔住,玉川瑛介差不多是同樣的反應。因為就在此刻,他們二人從不同的渠道,接收了同樣的信息:

“今夜行動中止。”

此刻擬態圖景又進行了一輪刷新,精神海洋中,那些極暗“根系”分明在快速消褪,幾輪刷新過後,就再無蹤跡。

“猊下……”玉川瑛介下意識呼喚了一聲,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再看投影區域,那亮色條紋再度消失不見。

玉川瑛介又看向白心妍,後者還保持半出神的狀態,分明是在接收其他渠道的消息。他心中有些焦躁,卻必須忍住。

片刻後,白心妍又一次勾起唇角:“真是糟糕的體驗呢!”

“哪個?”

“煮湯的時候,發現別人在你湯鍋裏攪拌,大概就是這個滋味吧。”

玉川瑛介猜也能猜到,關鍵是下面的情報:“是誰?”

“目前,大概只看見湯汁打旋,卻找不到攪拌的勺子……這可是魔術般的技巧!也許是過境偶遇,也許是個惡作劇,也許是專門針對,但不管怎樣,這是屬於超凡種級別的問題,以百集教宗的謹慎,沒有破解清楚,恐怕很難再有新的行動。

“畢竟,這邊也有不能暴露的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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