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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深淵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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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成為副主祭以後,殷樂已經不止一次地進入淵區,進入聳立在混沌湍流中的“血魂寺”。她每次都感覺,如同乘坐小舟出海,在狂風暴雨中登上一座海上平臺。

平臺的穩定程度當然要比小舟強出太多,給她極大的安全感,但風暴和湍流的沖擊影響,也時時刻刻都存在。

殷樂覺得血魂寺是一座海上平臺,可在他人眼中是什麽模樣,卻不得而知。

因為在教團體系中,血魂寺有無數個側面,在每個信眾眼裏,都有微妙的同與不同,卻永遠都看不到全景。

作為祭司,又何嘗不是?

身為副主祭,殷樂能夠體會到血魂寺的基本框架,掌控一部分細節,利用秘法提純信眾之意念,以其為引子,調動淵區威能。使她以c級的實力,也能與b級強人一較高下。

副主祭的身份提升了殷樂的層次,可殷樂一直都認為,這並不是一個好差使。尤其是任鴻反叛,她全面接手教團日常業務之後,這兩個來月的時間,她每天都要梳理引導來自成千上萬信眾的意念力量。且由於這段時間,信眾基礎起伏動蕩,各種麻煩紕漏層出不窮,就是有哈爾德夫人照應著,也牽扯了她絕大部分精力。

有時殷樂甚至在想:“任鴻叛逆……難不成就是膩煩了此事?”

哈爾德夫人真似有透徹人心的本領,意念溝通顯化:“掌握祭法,調理血魂寺,從來都是最辛苦的差事。你有眼光決斷,也有通權達變的本事,唯有下死功夫的韌勁兒不足,做這些事情並不是最適合的。”

殷樂忙表態:“我一定會再沈潛心思……”

哈爾德夫人卻不以為然:“性格如此,不是輕易就能修正過來的。莫說是你,就是我在這些年,梳理起來也吃力了。時常浸泡在這些雜亂無章的信力之中,要維持住自家心思,只有更難。”

殷樂再次想到了任鴻。

哈爾德夫人的意念,便如冰水下滲,層層透入進來:“說到底,還是缺了祭器的緣故。祭器可以操作、可以鎮壓、可以調理;同時也是尺度規矩,你我種種操作,是否合乎根本法度,都可以加以參照我便不知這幾年,是否把教團帶上了正路。”

“老板!”

哈爾德夫人意念不絕:“沒有了祭器,只能等到每年大典,借祭法儀軌,聚力校正。但今年……”

殷樂終於理解,為什麽哈爾德夫人情緒低落且無遮掩。因為今天,12月21日,是血焰教團立教紀念大典的日子。

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教團最忙碌也最重要的時節。可在今年、今日、今夜,無疑是最為混亂淒清的一次。

由於正副主祭不在,蒂城那裏只能由江元真代為主持;至於夏城這邊,花費半年時間籌備的慶典,幹脆完全拋開,

殷樂曾經以為,哈爾德夫人在這個當口,回到夏城,多少要給夏城的信眾一個交待,卻萬萬沒想到,就這樣無疾而終。

此時在淵區血魂寺中駐留,也能感受到信眾意念的萎縮和動搖。殷樂甚至不願意去進一步了解,只想著明天早上再收拾殘局。

哈爾德夫人顯然與她的想法不同,一縷意念,直趨此時萎縮動搖最為劇烈的最下層。

殷樂無奈,只能跟隨,很快就到了血魂寺結構中,石林巖漿湖所在。

原本這裏是洗練提純信眾意念的結構區域,強大的血魂寺構形,內聚強壓,形成巖漿之湖,使混濁的信眾念力持續淬練,待到一定程度,才能往更上層而去。

可如今內聚之力松散,不見熱度,只有躁動和混亂,如同蚊蠅亂飛,甚至還有上層一些虔信徒的意念墜落下來,更受影響,漸有剝離之勢。

面對這種情形,殷樂覺得閑置發呆都是一種罪過,下意識便動手加以控制。幸好,血魂寺的基礎結構依然穩定,立教的首位主祭大人,確實給教團留下了穩固的基石。

哈爾德夫人沒有動作,只是看殷樂施為,然後問她:“現在我們到了深淵邊緣了嗎?”

“沒有,老板,沒有。”

殷樂也許缺乏一些下死力的憨勁兒,但她的眼光和判斷向來都為人稱道。她並不認為哈爾德夫人的意志出了問題,只將此時此刻的情境,視為一種考驗。她一邊處理信眾信念的流失,一邊鄭重回答:

“正如您所說,恐懼和絕望的深淵底部,偉大的血焰意志正註視我們。”

血焰教團的教義,一向是極端暴烈。這一面讓它變得小眾,很難真正擴張規模;另一面也使它擁有較紮實的核心信徒,且越是在逆境之中,越能體現出決絕的教義本質。

上一次,血焰教團瀕臨崩潰的時候,正是這份極端決絕的本質,催生出了哈爾德夫人,用她丈夫的頭顱,為教團續命、重生。

現在,也許就輪到……

“崩,崩崩!”奇異的聲響,突然從底層結構的某些位置傳出。

殷樂意念一跳,之前還算得心應手的掌控手法,冷不丁地變得滯澀起來。她都沒來得及去搜檢問題所在,接連不斷的“崩崩”震音,便在這片石林巖漿湖區域彌散開來。

與之相呼應的,是外界驟然激烈的湍流風暴。血魂寺這個“海上平臺”,開始搖擺晃動,晃得人心煩意亂。

這一刻,毀滅性的淵區風暴,似乎隨時可以切入。在殷樂的感知裏,血魂寺的基礎框架分明也出現了扭曲,要崩不崩,要破不破。

殷樂不知道該怎麽做,哈爾德夫人也沒有任何指示。她就這樣意識僵直,在“崩崩崩”的震音裏渡過了噩夢般的一段時間。

等她回神的時候,意識已經回歸到現實層面,多半是哈爾德夫人將她帶回。

房間的燈光溫暖柔和,殷樂心底卻是寒意浸染。在淵區的記憶有些恍惚,可她還記得,血魂寺的結構框架,在持續的扭曲變形後,已經出現了某種不可逆的變化!

殷樂扭頭,想問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轉臉的時候,面頰卻蹭到哈爾德夫人的身子。由於是跪坐,她蹭到的是一段裸露在浴袍外的小腿,修長緊致,然而卻冰冷至失去了活人的溫度。

哈爾德夫似乎毫無所覺,只是面無表情地舉杯,飲下紅酒。可殷樂分明察覺到,混摻在酒香裏的,還有一層淡淡的血腥氣。

“老板!”殷樂心中惶惑,想起身,頭上卻是微痛,被哈爾德夫用力按著頭骨。

哈爾德夫人居高臨下,目光冷沈,投射到殷樂眼底,更如刮起一場冰雪風暴,一直肆虐到心間。

“感覺到了嗎?”

“啊?”

“祭器,血魂寺。”

“老板?”

“有人做出了祭器血魂寺,而且還在修改框架。”

殷樂睜大眼睛。

“砰。”

空酒杯破碎,迸裂的破璃碴灑在哈爾德夫人的浴袍上、腿上,也有些劃過殷樂的面頰。但這時候,殷樂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哈爾德夫人右臉頰上,狹長的血痕似乎真要殷出血來,除那之外,整張面孔則是蒼白透明,偏有一份冷酷又瘋狂的張力。

她靜靜地註視只剩底座的杯子,仿佛那上面隨時可以再長出新的杯體……又或者長成任何一個未知的模樣。

未知便是大恐懼。

血焰教團的人,從不回避恐懼,他們認定血焰意志便深藏在恐懼之中,賦予他們力量。可是,當根基受制於人,血焰意志是否還會再保佑他們呢?

半分鐘後,哈爾德夫人用出奇平靜的語調開口:“通知‘多面’,一小時後,我要14號當天,夏城中心車站及附近所有影像資料,範圍可以延伸到三十平方公裏。

“還有,不管她用什麽法子,要我們付出什麽代價,我需要一個直接與羅南接觸的機會單獨的,無幹擾的機會。”

殷樂微愕:“羅南?”

哈爾德夫人唇角下抿:“羅南。”

當血焰教團的正副主祭,來回重覆“羅南”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在幾十公裏開外,齒輪建築地下六層,模擬倉裏,羅南本人捏了捏拳頭:

“成了。”

他的主意識仍然在兩千公裏外的火山區。就在一分鐘前,在極域炮擊滅殺蟻後之際,有紮實的“樁基”也就是早先冒頭的粗短石柱,一根根拔升,牢牢楔死在畸變巢穴的“心臟”要害之上。

短短數十秒的時間,在火神蟻巢穴的“心臟”部位,粗短的石柱便成了規模,聳立如林。它們共同建構起一處原始粗獷的祭壇底基,使得虛無縹緲的血魂寺,突破了精神與物質的邊界,也撕開了火神蟻社會的防禦堡壘,強行殖入,正式來爭搶這片巨大能量循環系統的控制權。

火神蟻巢穴的“心臟”內部,已經被血魂寺的光影充斥、重塑,而在它的下部,石林環繞的區域內,一圈明顯比周圍更加濃稠的熔巖窪地也現出雛形。其中的滾沸的巖漿已經不是純粹物質層面的東西,而是混入了更驚人的熱能雜氣,如同一鍋燒開的沸油,不停地向外崩濺,又不會超過石林控制的範圍。

至此,火神蟻巢穴的“心臟”便成為了歷史。一個與“心臟”、乃至其他蟻室完全不同的新結構,在石林巖漿湖的承載下,替代了巢穴核心的位置,並開始慢慢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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