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中，神臺之上擺滿了貢品，有桃子，有燒雞，有紅雞蛋，有桃花釀......。

月色下的山神廟，屋檐落滿銀霜，四周蟋鳥長鳴，泉水嗚咽，一切都顯得那麽清幽淡雅。

透過山神廟敞開的木門，可以清楚地看見，燭影搖曳之間，正跪著一個身著紅衣，頭戴桃花冠的少女。

那件用金絲線繡滿桃花的紅衣，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早已破損嚴重，原本紅色的衣布，如今也因為褪色嚴重，變成了淺紅色的。

少女杏眼桃腮，濃妝艷抹，卻不顯得妖嬈，反而散發出一種清麗的氣質，宛若桃花一般清秀迷人。

在林歸眼中，這個紅衣少女神色虔誠，獨自跪在山神像前祈禱，她嬌柔的身軀隱隱有神光籠罩，仿佛隨時都會羽化升仙一般。

“沒事就好，”林歸一口氣跑到這裏，早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桃芷君安寧而祥和的面色，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那顆無比躁動的心，也不由得平靜下來。

“有山神廟在此鎮壓，蛤蟆妖應該不敢來犯。”林歸雖然是這樣想的，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跑來這裏，只為親自確認桃芷君是否安全。

“林歸哥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背後忽然傳來像豬一般的喘氣聲，桃芷君秀眉微皺，回頭看到林歸後不免有些吃驚。

林歸頓時語塞，總不能告訴她附近有一個蛤蟆妖吧，如果她不信，那自己豈不是成了傻子？

“額......，”林歸紅著臉，撓了撓腦袋，心虛道：“我今天玩得太瘋了，我娘把我趕了出來，叫我去跟傻兒睡，後來我想起你一個人在這裏，所以上來陪陪你咯。”

“原來是這樣，”桃芷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又皺眉道：“這樣怎麽行，你不回去，你娘會擔心你的。”

“沒事，我已經和我娘說過了，我去找......，”林歸差點說漏了嘴，連忙止住舌頭。

“找誰？”桃芷君明眸流盼，一臉好奇。

“找傻兒，我說我去找傻兒睡了。”林歸故作鎮定，不讓桃芷君看出他在說謊。

桃芷君還是那般文靜，她一如既往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她的祈禱。

林歸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正好與桃芷君背對著背，他的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星空，而桃芷君面前，是一尊冰冷的石像。：

“你這樣跪著不累嗎？”林歸滿心關懷，幸好桃芷君膝蓋上有個黃色的軟墊，不然的話，他非得脫掉自己衣服給她當坐墊，“不如坐著吧，一樣可以祈禱呀。”

桃芷君微微一笑，道：“那樣的話，心意就不夠虔誠，祈禱也不會靈驗了。”

“你真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靈？”林歸只見過妖怪，而且就在山神廟旁邊，這樣很諷刺，如果真有神靈的話，為什麽還會有那只血蛤蟆。

“我相信，”桃芷君稚嫩的小臉上，忽然出現一抹堅毅之色，“我們都是神靈產物，應該對神靈虔誠。”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林歸的意料，他叛逆得很，從來不相信有什麽東西能夠束縛得了自己，簡單來說，他不知天高地厚，不敬神靈鬼怪。：

“我不信，若是真有神靈，那我們村子為何會如此淒慘，若是真有神靈，那你為什麽會被賣作丫鬟......。”

林歸激動過了頭，居然把那件事給說了出來，他內心愧疚萬分，偷偷側過頭去，忐忑不安地瞥了一眼桃芷君，想看看她的反應。

桃芷君面不改色，似乎沒有聽見林歸說的話，但她沈思了半晌，最終還是發話了：“這個我已經知道了，明天過後，我就會被賣為丫鬟......或許是因為我們做錯了什麽事情，神靈才會這樣懲罰我們。”

林歸聽後，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既然她早就知道了，怎麽還能這般泰然自若。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帶你逃跑吧，逃到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一起種桃子......，”

這是林歸唯一想到的解決辦法。

多年以後，當林歸知道這種做法叫做私奔的時候，他臉紅得想找洞鉆。

桃芷君搖了搖頭，苦笑道：“謝謝林歸哥哥的好意，可是我不能逃，或許這本就是神靈的安排，如果我逃了，我的家人就會餓死。”

林歸頗為震驚，他的臉現在火辣辣的，就好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巴掌，他沒有想到，比自己還小一歲的桃芷君，居然會有這種深明大義的想法。

林歸雖然覺得自己被打臉了，可是他卻沒有半點自愧不如的意思，因為他對桃芷君那種所謂的成熟與大義，根本不屑一顧。

林歸沈思之餘，下意識把手搭在了石劍上，由於正在思考，他完全沒有發現，石劍在電光石火之間閃爍了一下。

兩人背對背沈默了片刻，就在那短短的片刻時間裏，林歸似乎長大了許多，就好像完全變蛻變成了另一個人，他雲淡風輕道：“君兒，不如我們來打一個賭吧。”

“賭什麽，”桃芷君柔聲道。

“我跟你賭，這個世界上，一定有能夠脫離神靈掌控的人，他會告訴世人這個世界的真相，沒有神靈，也沒有神靈的產物，更沒有神靈的懲罰.....。”

林歸為什麽要和桃芷君打這個賭呢，因為在他看來，桃芷君是那種隨命而安，深明大義的人，她從來不會為自己著想，她覺得一切事物，冥冥之中自有神的安排。

而林歸想讓桃芷君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神定的命運，他想讓桃芷君打破那些顧慮，勇敢地為她自己活一次。“”

“好呀，”桃芷君莞爾一笑，“聽村裏的老婆婆講，天師是最接近神的一群人，他們是神委派在世間的代表，專門斬妖除魔，替神行道......。”

“那我就先成為一名天師，然後再去會會那群所謂的神......。”林歸也豁然一笑，“我順便再問問他們，我們的村子有何過錯，為何年年大旱，妖怪橫生......。”

“哎呀，”林歸忽然驚叫一聲。

“怎麽了？”桃芷君急忙回頭，關懷的問道。

林歸一臉吃驚，雙目盯著腰間的石劍道：“剛才石劍似乎閃了一下。”

“石劍？林歸哥哥，你什麽時候把山神廟的石劍給拿了。”

林歸不答，他站起身來，盯著山神石像發楞，心道，為什麽在沒有妖怪的情況下，石劍都會閃爍，難道是山神石像在作怪？......。

“我剛剛都說了些什麽呀，”林歸現在才從打賭的熱血狀態中清醒過來，“我剛剛好像說了，要挑戰神靈？”

林歸不知道他自己哪裏來的勇氣，怎麽會忽然心血來潮，說要挑戰神靈呢。

隨後他才發現，問題出在石劍上。

他說這些話之前，手無意間握住了石劍，緊接著，一股豪邁之情忽然湧入他的心田，那種感覺，就好像他遇到了自己，遇到了一個更成熟的自己。

他的直覺告訴他，那些要挑戰神靈的話，是從石劍深處傳出來的......。

“林歸哥哥，你該不會是要反悔了吧。”桃芷君明眸流盼，微微一笑。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林歸哥哥像那種會反悔的人嗎？”

林歸雖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但他覺得，那些話正合他的心意。

“好，我們拉勾勾，”桃芷君伸出纖纖玉手，向林歸遞去。

林歸爽快的和桃芷君拉勾，然而，他卻並不知道，桃芷君拉這個勾的真正含義，直到他聽見桃芷君那句夢話，他才豁然醒悟。

“君兒妹妹，你要是困了，就靠在我背上睡覺吧，我就坐在你身後，反正規矩裏也沒說要跪著祈禱一夜。”

林歸已經睡了一天，正精力旺盛，他一直坐到天明，也不是什麽難事。

“嗯，”桃芷君點了點頭，然後又轉過身去，繼續她的祈禱。

整個村子的夜景，林歸一覽無餘，他見證了整條村子由燈火通明，到黑燈瞎火，他見證了皓月當空，到鬥轉星移，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他內心的思緒也在一點一滴地加重。

蛤蟆妖一日不除，村子就一日不得安寧。

母親說父親是一位天師，但母親不準他走父親的老路，而他現在有了賭約。

桃芷君明天過後，就將離開，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正當林歸煩悶不已的時候，桃芷君疲憊的玉體忽然靠在了他的背上，那一瞬間，林歸的身體好像觸了電一般，渾身燥熱難受，畢竟，這是第一次，有女子偎依在他身後。

空中月色朦朧，鬥轉星移，四下清幽，蟋鳥蟲鳴，更重要的是，花前月下，還有個美人相伴。

林歸曾經擁有世人夢寐以求的一切，但隨著他走的路越遠，他失去的也就越多，世人皆稱此為，成長。

隨後，一句囈語從桃芷君口中吐出，雖然模糊不清，但這道晴天霹靂，林歸卻聽得清清楚楚。

她說：“林歸哥哥，我們拉勾說好的，你以後一定要找到我，完成你跟我的賭約。”

“請你以後，一定要找到我......，”

林歸精神恍惚，他的腦海中，不斷回蕩著這一句話......。

最後，林歸怕桃芷君睡得不舒服，直接把她平放在地上，以那個軟墊子做枕頭，以他的外衣做被褥，以那把石劍做護身符。

衣著單薄的林歸，獨自走出廟外，站在星空之下，仰望著漆黑的蒼穹，獨自嘆息......。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他第一次開始，渴望變得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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