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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5 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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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漠城帕夏官邸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尖塔,它比任何建築都要高大。

七年前,這座塔是為了紀念沙之國人擊敗步六孤汗國的鐵騎而修建的紀念塔,當時步六孤族人尚處剛開化的半野蠻狀態,他們一路攻陷了薩爾斯的王都和許多要塞,但是他們卻在西漠城一役被一位叫做曼努克的將軍設計擊敗,他便是現任的西漠城帕夏,薩爾斯王朝因此免受了滅亡的命運。

然而一個世紀之後,當初半野蠻的步六孤族人逐漸過起了定居的生活,在可汗拓拔哲別的改革下,信仰也逐漸與光明神教同化,昔日的敵人變成了教友,為了維持這種關系,統治者將紀念塔改造成了監獄,用於關押政治、宗教上的重犯。

久而久之,這裏變成了令人談之色變的地方,沒有人再敢接近那裏,紀念塔失去了紀念意義,從此被人們稱為了“審判之塔”。

薩爾斯士兵將李昂納多關在了高塔的某一層中。這裏又黑又暗,從冰冷的鐵欄窗射進的一縷光束也只能照亮很小一塊區域。

在這微弱的光束下,灰塵在空中翩躚起舞,像是絕望的舞蹈,以其他犯人的嘆息和獄卒的咒罵為音樂伴奏,觀眾則是那些即將死去的人們,整座監獄彌漫著一種黑色的宗教氣息。

“這是什麽地方?”

“墳墓,先生。”

李昂納多在監獄的幹草墊上醒了過來,他看到面前坐著幾位衣衫襤褸的囚犯,他們盡管衣著破爛,但是從衣服的樣式上看,卻又能發現他們穿的都是錦衣華服,也就是說,這些人入獄之前必然都是達官貴人。

可剛剛說話的人卻並不在這些人當中,他坐在一個小角落,他眼睛的瞳孔混濁暗淡,似乎是一個瞎子,打扮上也像是個沙之國的侍從,但是意外的是,這個瞎子長得卻像是個女孩,又長又亂的頭發,膚色白皙的像是凝脂,若不是看到他脖子上的喉結,恐怕李昂納多就要以對待小姐之禮吻他的手了。

那個奇怪的瞎子又問李昂納多:“餵,你是不是克德蘭人?”

李昂納多坐起身子,拍掉頭頂雜亂的幹草,覺得有些疑惑,“是的,敢問閣下是如何判斷出來的?”

瞎子咯咯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不陰不陽地道:“嗅覺,聽覺...以及腦子。我聞到你身上噴了克德蘭的香樹油制成的香水。這並不能說明什麽,關鍵是,我從你的口音能大致判斷出你應該是克德蘭人或聖巴利安人,但聖巴利安離這太遠,一般不會有聖巴利安人來這裏,所以我推測你應該是一個克德蘭人,嘿嘿。”

“厲害,說的不錯。”李昂納多靠到了墻角,盡管他不怎麽喜歡這娘娘腔的聲音,但是還是要忍不住誇獎一番,“你雖然看不見東西,但是卻比很多人都要善於發現。”

“過獎了,先生。那麽你又是為什麽會被抓起來?”瞎子無神的雙眼看著李昂納多,“不會是惹怒了曼努克帕夏吧?”

“是惹怒了假的曼努克帕夏。”李昂納多糾正道,翹起了二郎腿,懶洋洋地靠著,“所以我得在這既沒有夫人小姐,又沒有美妙音樂的地方蹲到死了。嘛,無趣。”

“哦,假帕夏?有趣。”瞎子似笑非笑,“你為什麽會認為他是假的呢?”

“因為我們發現了真正帕夏的屍體,還撿到了帕夏的令牌。”李昂納多因為知道自己進了死牢,說話也不再有所顧忌,“我們就是為了揭穿假帕夏的陰謀,才被那阿蔔杜拉將軍設計抓了起來,還有那暴脾氣,不講道理的糟老頭。”

“你們?我只感覺到了你一個人被關進來。”

“是的,我的同伴有幸逃走了”李昂納多欣慰地笑了笑,“只有我被抓起來,就意味著還有希望,我相信基德那家夥能戰勝那些陰謀家,完成肩負的使命。”

瞎子聽了一拍手,哈哈大笑,道:“你過幾天就要和我們一起上絞刑架了啊,還這麽自信,虧你笑得出來。”

“吶,你不也一樣嗎?”

“是啊,沒錯,反正要死了呢,人生最後幾天就要笑著渡過。”瞎子將頭枕在雙臂上,陰陽怪調地說道:“你想知道我們是怎麽進來的麽?”

“我怎麽知道你是跳進來,還是爬進來的呢?”李昂納多對他女人似的聲音似乎很有意見。

瞎子到不以為意,“我啊,進來的理由和你一樣。”

“你?!”李昂納多小小的吃驚了一下,“你也看出帕夏是假的?呃,不對,你怎麽可能‘看’得出。”

“答對了,‘聽’和‘聞’,而不是‘看’。”瞎子張開雙臂,仿佛是在迎接大自然的懷抱似的,陶醉於其中,“我雖然看不見,但是能聞出帕夏身上的煙熏味,聽出帕夏說話聲音與別人不同的地方,即使某位‘冒牌貨’學的再像,我光憑耳朵就能變出真假。”

“還真不賴,這技能我服。”

瞎子聽了李昂納多的誇獎不由的有些得意,他繼續道:“後來我告訴老哈倫那糊塗蟲,帕夏是假的,你服從的那位是個‘冒牌貨’。而老哈倫卻說我胡說八道,還派人拿鞭子把我抽了一頓。喏,你看。”

他撩開袖子,露出手臂上一條條結痂的傷疤,嘿嘿地笑。

“哈哈,誰讓你莫名其妙地說帕夏是假的。”李昂納多覺得這瞎子挺有趣,和他有些臭味相投,“你得拿出證據才行,不然別人才不會信你啊,笨蛋。”

“證據?有用嗎?!”瞎子停止了笑聲,“帕夏身邊的部下,十個裏有六個像我我這樣被扔進死牢或流放到聖賢海對岸的大西群島去了。至於剩下的十分之四裏,又有十之七八的人被收買了,只有像老哈倫這樣十分之一的人因為太糊塗,加上位高權重,‘冒牌貨’就沒拿他怎樣。”

李昂納多聽著這一串覆雜的數學問題,不禁有些納悶,“欸,那個暴脾氣老頭不是壞人嗎?”他想到那老哈倫揮舞大刀來拼命的樣子就好像要吃了他似的,實在太嚇人,怎麽說都不像好人。

瞎子微微一笑,道:“老哈倫,是王朝內唯一一位連續參加了三次聖戰的將軍哦。他為人其實不錯的,至少對沙之國的百姓很好,常常會施舍窮人,而且在士兵當中有很高的聲望,所以人們都親切的叫他‘聖戰老英雄’。只是某些時候忠誠的有些過頭,到了糊塗的地步。”

“有點意思,可惜啊......”李昂納多重新躺到了幹草堆上,深深一嘆,“我們的‘聖戰老英雄’沒有察覺到帕夏是假的,我們要成為他糊塗下的犧牲品了。”

瞎子“看”著李昂納多,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我在就成為了宮廷貴族們的犧牲品了。”瞎子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是個宦官,朋友。”

李昂納多楞了一下,頓時明白了他像個女孩的原因,“這麽說,你......”

“是的,我父親曾是古國莎倫的一名親王,七年前,步六孤族人毀滅了莎倫王城,父親被迫向沙之國蘇丹尋求幫助。結果呢,蘇丹陛下為了取得莎倫國的統治權,扣下了我的父親作為人質,宣布薩爾斯王朝將接管莎倫國的全部土地。我的姐妹們被送入宮廷做了奴婢,男的比如我,則被送去做了宦官。”瞎子此時的態度一反常態,娘娘腔的聲音裏突兀的出現了幾分悲傷的語調。

“你知道蘇丹宮廷是如何選拔宦官的嗎?就是把我的兄弟們和我,活生生埋在沙子裏,縛住手腳,只露出個頭來,然後等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在白天被烈日暴曬,在黑夜則要忍受巨大溫差帶來的寒冷,最後活下來的就會被選入宮廷,剝奪身為男人的權利,接受非人的訓練,直到你對‘服從’這件事當成習慣,那麽恭喜你,你就成為個面癱了,或者說,就是個奴才。”

——而最後,我的兄弟們都死了,只有我裝傻,沒心沒肺的活下來。

李昂納多聽完這番發自肺腑的話後沈思良久,起初對他不爽的情緒徹底煙消雲散,萌發出的是更多的同情,這個瞎子看起來雖然挺玩世不恭的,卻也有著這麽淒慘的過去,“那你為什麽不反抗?我聽說蘇丹宮廷裏的宦官都是武藝高強的人。”

“因為,曼努克帕夏是個好人。”

瞎子告訴李昂納多,幾年前,由宦官組成的“隱秘禁衛軍”發生了一場宮廷叛亂,蘇丹伊薩克陛下險些喪命。

在叛亂平息之後,蘇丹陛下在萬騎長的建議下,諭令誅殺禁衛軍營的所有宦官,瞎子當時沒有參與叛亂,卻也名列斬首名單之內。後來,是曼努克帕夏出面力保,認為不是所有宦官都應當獲罪,他才保住了性命。

盡管如此,瞎子也活罪難逃,被判處“包庇叛黨,不向上級匯報謀反情況”的罪名,而被挖去了雙眼。

“我對帕夏大人自然很感激啊...我後來自願到他府上,做了個下人,以報答他的恩情。”瞎子說到這,反倒覺得有些釋然,“雖然大人已經遭遇不測,但我依舊不會忘記他是怎樣一個善良的人。嗯,願光明神保佑他的靈魂。那麽現在,也很快就要見到他了,畢竟撿回的一條命,死了也無所謂。”

說完後,昏暗的監獄裏陷入了一陣沈默。李昂納多不禁思考,一個人為什麽會願意做一個仆人,為別人獻出生命?

也許,只是為了報答一個恩情,也許,只是因為某個人的善良,也許,根本不需要什麽覆雜的理由。

他笑了一笑,望著手中的戒指,想起了故國的那位小姐,一位叫做艾歐麗婭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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