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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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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神疑鬼了這麽長時間,貨真價實地看見了觸手可及的危險,吳祈寧居然有種很奇怪的煩躁:你們有完沒完啊?有完沒完啊?這麽不遺餘力地給我使絆子?

你們不煩我都煩了!就不能坑起人來雨露均沾嗎?你們怎麽就這麽偏是不聽呢?就坑我?就坑我?就坑我?

她扭頭就回車間幹活兒去了。她是真不想管這些破事兒了,她就想安安靜靜地幹點兒什麽實打實的。哪怕看著成品經她的手整整齊齊地碼在倉庫出貨區,她都覺得自己這是在幹一件正經事兒。

可是吳祈寧騙不了自己,她知道,刀子已經頂到她後心口上了,涼颼颼的感覺真真兒的,不是她裝傻就能搪塞過去的。但是她不想反抗。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類似於高考考場上拿著筆懶得寫卷子的那種自暴自棄。

知道危機重重,她居然就想坐地等死。

吳祈寧在一心一意地幹活兒,身後開始聚集圍觀群眾:劉熙、李文蔚、盛欣、下課回來幫忙幹活兒的丹朱、下班兒沒走的李姐和廣大工人同志們……

這幫人看看門口兒的紋身大漢們,再看看吳祈寧,看看吳祈寧,再看看門口的紋身大漢們。

然後大夥兒有志一同地決定專心看吳祈寧,畢竟外面那幫看著人眼暈。這幫人很含糊地看著吳祈寧,仿佛是指望著她拿出來個什麽主意,或者揮揮手說咱們散了吧,兩者皆可。前者是大夥兒卯足勁的動力,後者是大夥兒當慫人的借口。

吳祈寧偏偏什麽都不說。她不擡頭,也懶得搭理他們,悶頭包著她的軟連接。

無奈樹欲靜而風不止,她要死而人不讓。

結果這天傍晚,是吳祈寧往左走,這幫人從左邊兒給她閃出來一塊兒地方兒;吳祈寧往右走,這幫人從右邊兒給她閃出來一塊兒地方,但是就是把她嚴嚴實實地糊在了中間兒,不讓她出去。胡同裏堵驢一樣,看意思是一定要她給拿個說法兒。

吳祈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包好的軟連接上,她擡著眼皮看著眼前的這幫人,一個個面帶忠厚,滿臉迷茫,如同羊羔一樣無辜、善良又孱弱無比。

有一瞬間她甚至有點兒恨他們:就不能自己想點兒辦法麽?為了自己的飯碗?女孩兒就一定得死等一個腳踩五色祥雲的英雄,百姓就非得盼著一個英明神武的皇上,頂不濟再做夢有個除暴安良的俠客給含冤受屈的寡婦出這一口惡氣。

吳祈寧就不明白了,都指著別人,那自己長腦袋幹嘛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把邪火兒壓了壓:也不能怪他們。承平日久了麽,這幫平民百姓見過最大的世面,大概其是賣燒餅的兩口子打架踹了爐子。

上回見的流氓團夥黑社會組織,大概是九八版的電視劇《水滸傳》了。

哎……也怪不得他們……

嗯……那就只能怪我了……

定了定神,吳祈寧跟李文蔚說:“看我幹嘛?把白少爺給您留下來的那張名片拿出來吧。大招兒這時候不放,留到哪一天啊?你真指著那一張紙一吻定情啊?”

李文蔚如夢初醒地“哦”了一聲,使勁兒拍了拍自己腦門兒,飛也似地去找名片了。

吳祈寧肉眼可見地發現大夥兒好像都松了口氣。

這幫人已經習慣了問她要主意,自己一點兒腦子都不動了。吳祈寧不禁默默地擔心了起來,要是有朝一日,她駕鶴西歸了,這幫人是不是就成了沒腦袋的蒼蠅了呢?難道人民沒有領袖就過不下去了嗎?這領袖的心操的啊。

退一步說,吳祈寧還挺慶幸現在穆駿不在國內的。一個人腦瓜子就那麽大容量,穆駿忙活完技術創新,肯定沒有心氣兒與人鬥其樂無窮。

真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啊。

李文蔚同志迅速聯絡了那個神秘名片上的那個名字炫酷好似賣墳地的林處長。跟這幫人打交道李文蔚是惴惴的。

還行,對面兒林處長聽說了她是誰之後只是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這一生“哦”要是白少爺聽見,就得氣得發瘋,想起來當日這廝是如何跪舔他家而不得,老爺子一皺眉就知道下半場戲怎麽唱的英雄人物,如今也拿上喬了。估計白瑞明能當時就把電話摔了,學足了華妃娘娘銜恨怒罵:“你們一個個破鼓萬人捶啊!”

可是李文蔚就沒這個心理負擔,她這只鳳凰都沒正式棲上枝頭過,平民的孩子好打發,只要人家領導不摔她電話,李文蔚就覺得是賞了她八尺寬的大面子了。

聽了李文蔚連珠炮似的控訴,林處長“哦”了第二聲,然後是長久的沈默。

尷尬的沈默,讓人不太好意思打擾的那種尷尬。就在李文蔚錯以為對方拿著電話兒昏過去了的時候,林處長口吐人言了:“那個,小李啊,既然是瑞明讓你找我的,我也不好意思不管,這樣,我就找個人給你們協調協調,啊……”

然後電話就給掛了。

李文蔚抱著電話楞了半天:協調是什麽意思?怎麽協調?

她理工科女生樸素單純的想法兒,這電路不是0就是1,要麽林處長袖手旁觀了,她就當電話費餵狗了。要是林處長能當青天,那麽必然是堂堂正正,增派警力,多加巡邏什麽的唄……

哎……不是……

二十分鐘之後,吳祈寧接了一電話,居然是秀秀。

秀秀說:“林處打發了個人兒,約了你們晚上來寶鼎軒解決問題。”

吳祈寧拿著手機都樂了:嗯!挺好!

寶鼎軒快成媽祖廟了,啥事兒都能平。

這還上寶鼎軒嫖地什麽娼啊,直接燒香不就完了麽。

吳祈寧去了一趟倉庫,找出來搬家過來的衣服什麽的,略微收拾捯飭了一下兒自己,總不能穿著工作服去吧?給秀秀丟人。倉庫裏沒有供暖,挺冷的,對著倉庫李姐臭美留下來的穿衣鏡,吳祈寧哆裏哆嗦地看了看出門妝容的效果。

還行,人模狗樣的。

化妝品是個好東西啊,無論她如何氣色不成氣色,都能給她一張如願以償地假臉兒,白裏透紅惹人喜愛。這功能往深裏說,跟報紙也差不多少,裱糊太平那是一絕,至於內裏如何……呵呵……另論……另論……

今天門口兒有惡霸,工人們說什麽也不加班兒,五點一過就做鳥獸散了。

這會兒偌大廠房裏就她們幾個人。因為太安靜了,所以吳祈寧都能聽到倉庫裏的冷光燈發出“嗡嗡”的靜電聲,有一瞬間她有種時間逆轉的感覺,仿佛回到了自己剛剛工作的時候,也是這樣風塵仆仆地自己一個人呆在偌大的倉庫裏加班到很晚……不過那個時候好啊,家裏有媽媽給準備了熱騰騰的晚飯,如果碰到意外驚喜還有帥哥來接下班。

搓了搓手,吳祈寧笑了,那個時候真好啊……

真好啊……

走到寶鼎軒門口兒的時候,吳祈寧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她閑閑地嘆了口氣,什麽世道?這常來常往的哈,她是不是應該考慮跟這兒辦張員工飯卡?

因為最近實在是來得太勤了,進門之後,秀秀看著她也是訕訕地:“您這也太照顧我生意了吧。雖說不給現錢吧,不是,你是看上我了是怎麽著?還是想下海不好意思直說?”

吳祈寧閉了閉眼,恍惚想起來剛剛認識寶娜娜的時候,她把自己按在墻上,嬉皮笑臉地說:“來跟姐混吧,就你這小模樣也不少掙,哎,可得趁早啊,人老珠黃就沒人要了……”聲色與聞仿佛還在眼前一樣。

吳祈寧摸了摸自己的臉,微微地慨嘆了一下兒,不知不覺也沒有當初的皮滑肉緊了……只怕現在就是豁出去不要臉,也未必掙得上錢了。

仿佛猜到了吳祈寧在想什麽,秀秀趁機在她臉上擰了一把:“承恩不在色,包子不看褶兒。你愁什麽啊,寧姐姐?你都快成業內神話了。”

吳祈寧赧然一笑,低著頭往前走,她不在意別人怎麽說她,反正也別人幫不上忙。

秀秀和她並排走著,很認真地說:“你們幹ESD的,圈兒內老總來喝酒的時候都說,要不是你吸引著火力,這筆出口的訂單誰也完不成。大夥兒一塊砸死了算。吳老板女中豪傑。”

吳祈寧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謬讚。”

秀秀說:“謬?謬什麽?別跟我拽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兒只賣身,不賣藝。哎,瞧你那模樣兒,牙根兒都咬爛了吧?你跟我就說實話吧。罵街沒關系,我愛聽罵男的。”

吳祈寧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鼻子裏很隨和地冷哼了一聲:“寧無一人是男兒。”話已出口,想了想秀秀可能還是未必理解這一句,歉然地看了看秀秀,可是一時間還真沒有罵雄性動物的急智讓秀秀開心,很是對不住人家。

誰知道人家秀秀恁聰明,聞弦歌而知雅意:“明白你說什麽,長屌有個雞巴用。”

吳祈寧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大笑出聲兒:“秀秀,跟你說話,真他媽過癮!”

這次吳祈寧來晚了,包間兒裏已經端坐了一位神道。

林處長自己並沒有出面兒,而是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位盤著手山核桃手串兒的油膩大叔坐在中間兒。

大叔端著保溫杯,裏面泡著菊花茶,那是相當地養生啊。

大叔人倒是笑容可掬的:“放心,放心,林處都交代了,有我姓張的在,就打不起來……”

說著把吳祈寧讓到了右手,左邊兒是個空位,不多時來了人,就是那位為首的紋身大哥。

吳祈寧瞠目結舌了一下兒,微微地慨嘆:誰說老舍先生的作品不是來源於生活……

張大叔笑得眉眼彎彎:“咱們江湖事,江湖了。林處的意思是,讓咱們好好商量。吳總,這位老賈,對,人家賈老板也是身邊兒有一幫兄弟要吃要喝兒的。”

賈老板這麽看著是平頭正臉的,不太像傳統意義上的黑道大哥,就是愛不說話,進門兒都沒個笑模樣,冷著一張臉子靜靜地看著吳祈寧,跟屠戶看牲口似的。

吳祈寧微微地揉了揉腦門子,心中一片茫然,她是真不懂這一塊兒業務的規矩啊。

不過好在這幾年跟各路神仙打交道也有了點兒心得體會,也托福建國之後不許成精的有關規定,吳祈寧的心不算特別慌。

敵不動我不動。

吳祈寧看對面兒賈老板不言聲兒,她只好笑一笑回頭看著張大爺,可是張大爺也不言聲兒,只是笑麽滋兒地看著吳祈寧。

吳祈寧舔了舔嘴唇,她知道這出戲裏她是完全處於下風頭的。

於是吳祈寧決定先裝個傻:“賈老板這兩天也到了小店兒看過風水了,不是我說,咱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您這是要幹什麽呢?”

賈老板咳嗽了一聲,這流氓滿臉都是正經:“吳老板,有人想托我勸您搬家。我們呢,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也算是對不住您了。”居然很有禮貌。

吳祈寧深深地“哦”了一聲,停了停,她說:“他們給了您多少錢?”

賈老板微微一笑不怎麽傾城地說:“這個不方便告訴您。”神情是非常地專業,看著跟電影裏山口組有一拼。吳祈寧欣慰地想,我們真是各個方面都在和國際接軌啊。

張大叔咳嗽了一聲:“吳老板,這個是行內的規矩。不能說。”

吳祈寧想了想:“那您們會做到哪一步呢?”

賈老板言簡意賅:“做到勸您搬家為止。”

吳祈寧說:“我也不太明白您行兒裏的規矩,我就想問問,對家兒這給您的錢裏,包不包括殺人平事兒的挑費呢?我是外行啊,我就是恍惚聽說殺人跑路或者找人坐牢都得加錢。”

賈老板眉毛一擰:“吳老板的意思是……”

吳祈寧抿了抿嘴角,坐直了身子:“吳老板的意思是,活兒沒幹完,不會搬的。”她直直地看著對面兒的老賈,表情裏甚至有幾分天真:“那你會弄死我嗎?什麽時候動手?如果是那樣兒,我覺得你得跟他們談加錢了。”她放肆地深深坐回椅子裏,靠住了椅子背兒,揚了揚頭,翹了翹嘴角兒。

她忽然想起來那天和她師哥盛年爸爸的對話:“美軍要是帶單程燃料,也能轟炸日本本土。”

單程燃料是吧?那她還有。

老賈是見不得放肆的,他臉色一紅:“你個小娘們……老子今天出來見你就是……”說著就要卷袖子。

張叔喝了口茶,一伸手把老賈攔了下來,回頭看吳祈寧:“吳小姐,道兒上有道兒上規矩,今天我撮合兩位見面兒,不是看您來立光棍兒的。不是我看不起您,跟我們耍渾,您成色還不夠……”

吳祈寧端起杯子,“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茶:“張叔,賈老板,我現在不會走的。我不是不搬家,但是我必須再等一個星期,等我把手裏的單子都交出去,我立刻就走,頭都不回。”

老賈還要說話,吳祈寧一伸手攔住了他:“賈老板,不瞞您說也不怕您笑話,為了手裏這筆訂單,我把自己住的房子賣了,手裏面兒法院的傳票就有好幾張,還借了一屁股兩肋的債,如果我現在搬家,不但工廠前功盡棄馬上得倒,就連我本人也落下個沒錢沒房一身還不清的賬治不好的病。”說到這兒,她看著老賈:“賈大哥,您說,要是您是我的話,您還怕死嗎?我今天跟您交個實底:如果我這筆單子交不出去,我就不活了。”

吳祈寧回過頭,看著張叔:“跟您們耍渾我成色不夠,我再把命壓上,總有點兒分量兒了吧?我自己都不想活了,到時候拉著誰不是拉呢?”

張叔和老賈面面相覷了一下兒,臉上都有一瞬間的面露難色。

吳祈寧微微地定了定心。

張叔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老賈,你這可是碰上滾刀肉了。”

老賈一本正經地說:“吳小姐,你還是小啊,其實提前一步弄死你,也沒你想的那麽麻煩。”

吳祈寧點了點頭,很誠懇地說:“我信。但是也是個麻煩不是?賈大哥,這一個禮拜的功夫,怎麽就容不得呢?蒸過饅頭還得等上氣兒呢,何況拆這麽大一個廠子。您虛張聲勢地容我們一周,破壞點兒周邊不礙事兒的,我們絕對不反抗,您也好交差。到時候我們走人,您拿錢。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老賈嘆了口氣:“吳總,你說的是有道理。可是東家不讓啊。人家著急,恨不得你立刻走人才好。你明白嗎?我們也是頭一回接這麽急的活兒。弄得很被動啊。”嗯,他一黑社會居然也滿口官腔兒,看來這人很有前途啊。

吳祈寧點了點頭:“論說拆房動土,不在乎三天兩天,您知道主家為什麽這麽著急嗎?”

這話有點兒問到老賈心裏去了:“吳小姐的意思是?”

吳祈寧很真誠地說:“巡視調查組就要進駐咱們濱海了,他們是孤註一擲要拿我們廠的地皮填窟窿。可是拆了我們廠,能不能填上窟窿,人家能不能把他們放過,可也不好說呢。賈大哥,我勸您一句,雖然您不說,我也能大概其想出來對家兒是誰。您可想好了,對家兒現在可是站在懸崖邊兒上大撒幣,他要是這兩天有個好的歹的,您會不會白忙活了?”說到這兒,吳祈寧真有三分推心置腹:“再往前推一步,我今天敢跟您說我不要命了,肯定也有我的安排,只要我有個三長兩短,人口失蹤,後面兒就有後手。到時候自有官面兒找您麻煩。對家兒是什麽身份?您有多少地位?他們的尿性咱都知道,惹不起關張,還打不過您劉備麽?您想想,這日子口兒趟這個渾水,您值不值?”

說到這兒,吳祈寧看了看張叔:“張叔,我說的真不真,您應該有耳聞吧?”

張叔沈吟了一下兒,臉色鄭重地微微地點了點頭:“倒是有這個風聲。老賈,你得防著這一點兒。”

老賈一跺腳:“聽你個小娘們兒嘚嘚一番,我們就退了不成?老張,這讓我們江湖上還怎麽立字號?”

張叔瞇縫了一下兒眼睛,仿佛有點兒了然於胸的沈穩:“吳小姐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相信她是有安排的吧?”

吳祈寧笑了笑:“張叔明白人。我們小輩兒比不了。”

張胖子笑了笑:“吳總,人精,您客氣啦。”

老賈說:“那吳小姐不妨說出來,咱們一起研究研究。”

吳祈寧探過身去:“不如給我們三天時間趕工,到時候出貨走人,行不行?您也有個交代。也給我一條活路。賈大哥,畢竟人在才能都發財……”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老賈,語音低沈裏甚至有三分嬌媚:“求您了,賈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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