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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刀與劍(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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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 獸王寢宮。

沙正向獸王荼白稟告有劍光落入葬劍池一事:“天山弟子無數,但隕落之後,佩劍有資格歸葬葬劍池的弟子,寥寥無幾……”

荼白從赤霄歸來,才剛沐浴過, 此刻正幽然的坐在窗下喝茶:“那些寶劍之所以可以回到葬劍池, 是因為天山劍閣兵器坊鑄劍時, 抽取了一縷月痕神劍劍氣蘊養。月痕神劍鎮守兩界大門將近三百萬年,力量早該枯竭,支撐至今, 靠的是天山守劍人一代代以神魂祭劍。所以,這神劍劍氣何等珍貴,被劍氣蘊養過的寶劍, 唯有少數精英弟子才能得到。”

說著, 荼白拂了拂寬闊的長袖,示意沙在他身側的圈椅坐下。

沙身形頎長, 他仰著脖子說話有些累。

沙哪裏敢, 憂心忡忡地道:“君上,天山這一代人才雕零,七絕劍聖雖然早已被逐出師門,手中天素劍卻是天山之物, 隕落之人,亦有可能是他。”

荼白雋秀的眉峰微微一攏:“猜測罷了,以七絕的修為, 星域內有幾人是他對手?”沈思片刻,“不過,我所附身的這具肉身支撐不了太久,崩潰之後,神魂將無所依,奪舍七絕,不可再拖……”

沙容色一肅,立刻抱拳:“屬下這去將他抓來!”

“抓?”荼白擺擺手,“動起手來,他不是你對手,但你想活捉他,沒有那麽容易。更別說他身邊高手環繞……”

沙眼神輕慢,不當一回事:“高手環繞又如何,星域修者再強又能強到哪裏去?”

荼白道:“咱們大多數還不適應星力,進入星域星空之後,承受不住。”

沙斟酌道:“我善隱身,與太子聯手偷襲,將七絕帶回來應該是沒問題的。”

以沙的年紀和力量,他是真不將星域修者看進眼裏。

除了……簡小樓?

沙跑了下神。

“唔,似乎也只能如此辦了……”荼白垂著眼簾,神情專註,像是在細細品茶,“不行。”他想到了赤霄界外,那個與他有著“一面之緣”的素和,至今想起那雙淡然的、卻好似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心頭仍有驚懼之意。

“為何不行?”沙皺眉,自家君上一貫心思縝密,做事力求萬無一失,但在他看來,有時未免太過瞻前顧後,不然星域世界早就是他們幽冥獸族的了。

“奪舍之事不容有失,你和阿璟如果一次不成,便會打草驚蛇。再者,我若強行奪舍,他以死相抗,將肉身毀了,以他的修為境界,以及劍修強悍的精神力,不是沒可能。”

“那君上的意思……?”

“知己知彼,誅人誅心。”

沙思忖道:“君上是說,抓他的弱點,先擊潰他的精神力?”

荼白頷首,慢悠悠地道:“傳聞中七絕殺師證道,冷酷無情,但我們都知道,他師父青楓子應是祭劍而亡。從那條蛟龍所講的故事得知,七絕與赤霄龍鳳乃至交好友,有資格做龍鳳的朋友,足見七絕此人冰冷的外表之下,必定有著一顆重情重義的心……”

沙嗤之以鼻:“重情重義?人族是所有種族中最不團結的,自私是他們的常態!”

荼白是看著沙長大的,雖為君臣,情如父子,私下裏相處沒那麽多的規矩,也不在意他的無禮,抿唇笑道:“最薄情是人,最癡情是人,連人都琢磨不透他們自己,我們又豈能妄下定論?”

沙訕訕道:“君上說的是。”

荼白偏了偏頭:“去將靜兒叫來。”

聲音穿透門禁,外面的護衛應道:“遵命!”

不一會兒,靜公主匆匆到來:“父王?”

“靜兒,你來繪制一幅七絕的畫像。”荼白先前帶著靜公主前往赤霄游玩,她是見過七絕的。靜公主有著過目不忘的神通,但凡見過的場景,一草一木都能印刻在腦子裏。

靜公主道了聲“是”,便閉上了眼睛,提取當時的記憶之後,從輕紗袖籠中取出一副空白卷軸,將腦海中七絕的相貌描畫在絹布上,雙手呈上。

荼白接過看了一眼,又遞回給她:“將發色改為黑色,膚色也稍微暗一些。”

靜公主楞住。

荼白沈吟道:“除卻臉型、五官之外,其他按照正常人族的模樣改。”

靜公主不多問:“是。”

待她改好之後,荼白以下巴劃了個弧度,示意她將畫像交給沙。

沙接過卷軸,不明所以。

荼白吩咐道:“去叫上阿璟,你倆秘密去一趟赤霄,前往天意城,扮作人類,找些百歲左右的劍修,拿著這幅畫卷問一問,可認識畫上之人。確定此人身份後,再打探其生平,可有兄弟姐妹,妻妾兒女,最常與誰相處。”

沙不太懂:“君上何以認定……?”

荼白徐徐勾起唇角:“阿猊不肯告訴我們太多,只說七絕曾在赤霄有一個師父,早些年前便死了。先前在赤霄外,七絕趕來時周身劍氣不穩,可見來的很急。很可能是收到消息,夜游幾人在赤霄有難。但當時夜游幾人已經解決了困境,彼此相遇確定平安之後,七絕卻沒有隨他們離開,而是選擇獨自前往赤霄,說明赤霄內,有他極為掛念之人,他放心不下,得去見她一面。赤霄那麽大,阿猊鬧事的地方在天意城,那個他在意之人,必定身在天意城。”

沙似懂非懂,點頭。

荼白繼續道:“夜游只帶著簡小樓前往戰家,素和沒有出現,證明夜游並沒有將阿猊看在眼裏,既然如此,他不會求助身在天武劍宗的七絕趕來赤霄相助。通知七絕之人,應該就是那個人。七絕回赤霄,素和跟了上去,不一會兒,他們又一起出來了,時間如此短暫,很有可能七絕是被素和給勸了回來。”

沙眨眨眼:“勸?”

荼白“嗯”了一聲:“你救阿猊時,簡小樓看到了你,所以七絕才不放心,想回去看看。但看一看的後果,可能會暴露那個人,暴露堂堂劍聖的弱點。由此可得出兩點,其一,此人修為不高,應是土生土長的赤霄人士,不適合在星域大世界生存,不適合留在七絕身邊,只會成為他的負累。其二,此人在七絕心目中,舉足輕重,多半是妻兒之類,只要將她們攥在我們手心裏,奪舍七絕,十拿九穩。”

沙聽明白了,眉頭微不可察的皺起,旋即將畫卷收入儲物戒,抱拳凜然道:“屬下明白了!”

準備告退時,又補一句,“此事屬下一人就行,需要勞煩太子殿下麽?”

荼白道:“赤霄內靈氣不足,力量受到禁錮,你二人同行穩妥一些。抓到人回來的路上,萬一有風聲走漏,七絕帶人來救,你二人聯手,才有絕對的把握全身而退。”

“是!”

沙覺得多此一舉,他一個人足夠將人帶回來,誰都不可能攔得住。

但他沒有反駁,心中暖意攀升。

他理解“全身而退”背後的意思,君上不舍得他受傷。

簡小樓回到太子寢宮,已是清晨,璟太子早已睡下,未醒。

因為收尋不到原身的記憶,身為一個護衛,她想了又想,認為自己應在門口守著。

守了一會兒,璟太子的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你杵在門口幹嘛?”不等簡小樓回答,“埋個人埋了一夜?”

簡小樓解釋:“屬下埋人時,偶遇沙將軍,聊了幾句。”

“你與他有什麽好聊的?”璟太子的聲音聽著極不耐煩。

簡小矮正準備說話,“咯吱”,門被從內開啟,璟太子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寬大的白袍子,浴袍一般的款式,直白長發束成道士髻,綰著一根白玉簪。

“殿下。”簡小樓垂首請安。

“星域城市,是以什麽等級劃分的?”璟太子雙手抄進袖筒裏,偏頭問,“面積大小?人口多少?”

“回太子,面積和人口當然是評價要素,還有資源儲藏量、修者的比重和修為等級,都是衡量標準。”簡小樓貓著腰解釋,不明白他問這些做什麽。

“最近最高等的城市,你知道是哪一座嗎?”

視線下垂,簡小樓盯著自己的腳尖,她當然知道是哪一座,但她應該知道嗎。

璟太子語帶呵斥:“沒去打聽過?本太子實在懶得學,才讓你們兄弟幾人去學人族語言,你究竟學了多少?”

“屬下……”

“往後多的是和人族打交道,我看,你是不想跟在本太子身邊了吧!”

“回太子,是在東北方三萬裏外的積雪城。”

璟太子朝著北方探了一眼:“走!”

……

簡小樓陪著璟太子來到積雪城。

這座城市因為靠近天山極寒之地,常年處於寒冬,落雪不融,銀裝素裹,才被稱為積雪城。

先前簡小樓在天山小住,曾帶著女兒來過幾趟,這座雪城繁榮昌盛,絲毫不受氣候影響,如今因為劍閣陷落,天山被異族攻占,此地人口遷移走了大半,已是一派蕭索,冷冷清清。

好在獸王下了嚴令,禁止獸族前來滋擾,城市內的基礎設施仍在正常運轉。

簡小樓隱約猜到璟太子是想來找女人。落地之後,惶恐不安地道:“殿下,君上有令,如若人族門派不抵抗,咱們不得擅自進入人族領域,不得傷害人族性命,尤其是平民。”

璟太子冷笑道:“只要你不亂說話,誰會知道?”

簡小樓小聲提醒:“以君上的行事風格,此界大門派、高等城市內,必有暗衛監視著人族,若是被他們看到了殿下,怕是會上報給君上……”

璟太子的身形明顯頓了下:“會嗎?”

簡小樓篤定點頭。

璟太子臉上現出遲疑,隨後摩挲儲物戒,取出兩件黑鬥篷來:“知道這是什麽嗎?”

簡小樓嘴唇抽動:“斂息鬥篷。”

璟太子扔給她一件:“披上就行了,只要你不亂說話,誰會知道?”

簡小樓無奈的披上鬥篷。

“本太子只是去趟樂坊,那裏的女人像貨物一樣可以拿資源購買,這是父王允許的。”璟太子邊披鬥篷邊說,“再說,我堂堂一個太子,即使被父王抓到,頂多挨頓鞭子,還能殺了我不成?”

這倒是真的,不過簡小樓沒有附和他的話,怕助漲他的氣焰,令他沒有顧忌。

隨著他進城,她傳音道:“但是,殿下,樂坊白日裏一般是不接待客人的,尤其是清晨。”

“那何時接客?”

“傍晚開始。”

“為什麽?”

“因為……”

簡小樓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兩人在城中沿著主街轉悠了很久,璟太子發現確實如簡小樓所說,樂坊全都大門緊閉:“奇怪了。”

簡小樓訕訕道:“在人族,男女之事,多半發生在夜間。”

璟太子又問:“為什麽?”

簡小樓實在沒法答了。

“一定得等到傍晚才會接待客人?”

“是的。”

璟太子站在一家掛滿彩紙燈籠的樂坊前,悶悶不樂。雖不懂人族的規矩,但他心裏明白,只需上前一腳將門踹開,她們不接客也得接。

但他不敢。

萬一他父王的暗衛恰在附近,告上一狀,免不了回去吃一頓皮肉之苦。

挨打無所謂,只是每次從他父王眼睛裏看到失望的神情,璟太子心頭總是刀割似的疼。

他父王前去赤霄游歷,只帶著靜公主和沙,從不想著他這個兒子。

平時族內要事,也總是與沙商議,身為深淵太子,他手中沒有一丁點軍權,甚至連入政事堂提建議的資格都沒有。堂堂太子,像個普通士兵一樣,對上層之事一無所知,整日裏只剩下吃喝玩樂。他父王也好,沙也好,吩咐他去哪就得去哪兒。

深淵不似人間,他父王壓制他,並非怕他奪權,純粹是嫌他沒用。

他是沒用,頭腦不如沙,城府不如沙,樣樣不如沙。

但他才是他父王的親生兒子,不是沙。

可他父王似乎忘記了。

不,沒有忘。

正是因為記得非常清楚,他父王才常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沙若是本王之子,那本王這一世,便真無所求了……”

簡小樓見璟太子在人店門口站著不動,生怕他一個沖動上去踹門,萬一起了沖突,大開殺戒不是不可能的,詢問道:“殿下,咱們要不要先回大雪山,晚上再來?”

心煩氣躁的璟太子轉身時,瞧見樂坊斜對面有個兩層木質結構的店鋪,鋪內異常熱鬧,指了過去:“那是什麽?”

簡小樓看過去:“是茶樓,清晨也賣早點,積雪城畢竟是個百萬人口的大城市,凡人占比很重,一日三餐是少不了的。”

璟太子擡步朝那間茶樓走:“進去等著,我要等到樂坊開門。”

簡小樓翻了個白眼,跟上去。

剛邁進門檻,一名小二打扮的少年人迎上來,點頭哈腰:“兩位道爺,二樓雅座可好?”

堂上正吃飯的客人,有些疑惑、好奇的目光投在他們身上。

璟太子傳音:“他說什麽?”

簡小樓翻譯:“好像是說,讓我們去二樓坐。”頓了頓,補充道,“在仙城裏,通常二樓雅座是留給修者的。”

“他怎麽知道我不是凡人?”帽檐下,璟太子目光驟冷,殺意迸現,“他有破妄眼?”

“回殿下,凡人誰穿斂息鬥篷啊?”

璟太子一怔,好像是哦。

收回殺氣,由著小二引路,閑庭信步的踏上樓梯。

簡小樓自然是亦步亦趨,走到樓梯拐角處,習慣性的將神識放出來,打探一下二樓的情況。一共十二張桌子,只剩下三張空餘,客人多半是修者,最高不過六階。

正準備收回神識時,餘光一瞥,被角落一桌吸引了目光。

有三人圍桌而坐,兩名成年男女,還有一個九歲左右的小女孩兒。

男子中年人模樣,堪堪築基修為,身材瘦小,容貌普通,毫不起眼。

可他身邊坐著的女人,修為十五階頂峰,接近十六階。

這女人在周身設下了隔絕氣息和聲音的結界,還易了容,從一位絕代佳人,幻化為姿色平平的普通婦人,但簡小樓步入十四階之後,使用紅蓮破妄術,可以穿透這層結界,看破她的偽裝。

在意識裏搜尋了片刻,才想起此人正是天武劍宗姬蟬,劍皇姬無雙的嫡親孫女。

這個節骨眼上,姬蟬跑來危機重重的大雪山附近做什麽?

簡小樓一面尋思著,一面上樓梯。

突然,她腳步停頓,目光凝滯。

她想起了姬蟬的結局!

在舊世界裏,她與素和在戰盟對抗幽冥獸時,姬蟬的堂兄姬昊,是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提及姬昊,到目前為止還不是什麽好東西。姬昊和姬蟬身為姬無霜的孫子孫女,為了爭奪天武劍宗的傳承一直在明爭暗鬥。舊世界,姬無霜為了利益降了獸王,天武劍宗淪為幽冥獸的走狗,姬昊心中是憋著一口氣的,卻也沒什麽辦法,只能站在家族這邊。

直到璟太子強暴了姬蟬,還殘忍廢去她的根骨修為,姬蟬飲恨自盡,身為祖父的姬無霜竟然一言不發。兔死狐悲,姬昊由此下定決心,叛出家族,叛出天武劍宗,加入了對抗幽冥獸族的陣營。

簡小樓擡頭,看一眼璟太子的背影,咽了口唾沫。

璟太子和姬蟬出現在同一個場景內,莫非兩人命運的交集點就在這兒?

但在舊世界裏,幽冥獸族此時還沒有攻進來啊?

不不不,時間提前了,但“地點”和“事件”還在!

簡小樓心口砰砰直跳,她有種強烈的預感,肯定是此時此地!

而且,她知道姬蟬偷偷潛入積雪城,是來做什麽的了。

舊世界裏與姬昊喝酒時,聽他講起過,姬蟬在少女時期,曾與族中一名負責照看靈草的家奴相戀。結局可想而知,以姬家之門風,作為備選繼承人之一的姬蟬,擁有一個地位如此懸殊的戀人,定被拿來取笑。

同時,陷入感情迷障中,使得她的劍道停滯不前,越發落後於姬昊。

曝光之後,家奴難逃一死,還是姬蟬親自動的手。

自此姬蟬斬斷情緣,專註於劍。

上萬年間,姬昊為了打垮姬蟬,派人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盡管藏的很深,姬昊還是隱隱打探到,姬蟬一直在暗中找尋家奴的轉世。

那家奴資質極差,魂力也弱,萬年時光,夠他輪回許多次了。

簡小樓的神識落在中年男人身上,也不知,這是他的第幾世了。

再瞧那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兒,眉眼精致,與姬蟬有七分相似。

看來,是姬蟬偷生下的孩子。

將這父女倆藏在天山腳下,是個頂好的選擇,放眼太真六十多界域,唯獨天山劍閣所在的天霜界,天武劍宗不敢輕易布置眼線。

姬昊後來常常念叨,能守著一個人生生世世,姬蟬是個重情之人。

可若真是重情,當初又豈會親手殺死摯愛?

無論有什麽苦衷,歸根究底,還是更愛自己罷了。

旁人的情感問題,簡小樓懶得費神,當務之急,是阻止璟太子去往二樓……不行,穩妥起見,必須勸他離開茶館,離開積雪城,將這兩人的命運交叉點強行中斷。

眼看著還剩下短短幾個臺階,簡小樓無暇去思索一個周密的計劃,裝腳佯步虛浮,身體前傾,伸手一抓,牢牢拽住璟太子的鬥篷用力一扯,險些給他扯下來。

璟太子低呼一聲,不得不停下。

轉過頭,正準備怒斥,卻見她搖搖欲墜,好似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璟太子不得不伸手扶了一把,反手一叩,指腹探在她的手腕靜脈上,一縷霸道內息由靜脈進入簡小樓的肉身,游走一圈過後,他的瞳孔赫然緊縮。

五臟俱損,經脈斷了起碼七成!

璟太子萬分驚訝。

之前他帶著的幾個貼身護從去圍堵簡小樓,除了初九全都死了,他知道初九受了傷,可瞧初九能飛能跑,面色如常,完全想不到竟然重傷至此!

而且竟然一聲不吭,強撐到了現在!

這是何等毅力?

換了自己和沙,也早已昏迷不醒了!

“你為何不說?”璟太子語氣裏的不解多過於斥責。

“屬下……屬下以為自行調養就好,不想因為區區小事,惹殿下煩惱……”簡小樓話說一半,強憋住,擺出一副再說就要吐血而亡的架勢,“屬下沒用,實在……實在撐不住了……”

即使隔著鬥篷,顫抖的嗓音也能將痛苦傳達給璟太子。

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的。

她使用子午合體術附身時,初九神魂已被震碎,肉身自然也受了損,但遠遠沒有如此嚴重。

為使璟太子吃驚,在他檢視時,簡小樓強行自斷經脈,神魂遭受到波及。

“你話少,人也安靜,一直都是幾個裏最不起眼的,沒想到……”璟太子從儲物戒中祭出一個青瓷瓶,小心翼翼的取了一顆丹藥,塞進她嘴裏。一手提拔起來的護從,就剩這一個了,還真怕他死了,“走,回去療傷。”

“擾了殿下的雅興,屬下實在……”簡小樓將丹藥咽下去,看璟太子的愛惜程度,這一瓶丹藥必定極為珍貴。

“你還能走不能?”璟太子原本也沒什麽雅興,昨天被他父親嫌棄了幾眼,積郁在心,才想來人族城市走動走動。

“可以的。”簡小樓點頭。

璟太子原本準備將她扛上肩,見她穩定氣息之後,轉身下樓時,步履還算穩當,又暗暗讚嘆了句,跟著一起下樓去了。

引路的小二見他們一聲不吭又走了,不敢問也不敢攔,追在兩人身後點頭哈腰地道:“兩位道爺走好,下次再來!”

出了茶樓,礙於獸王的法令,他們需要走到城外才能飛行。

兩人向著最近的東城門走去,背離茶樓越來越遠,璟太子忽然停住腳步,鬼使神差的轉身,目光遙遙望向茶樓屋頂翹起的檐牙。

一個念頭不停在腦海裏盤旋,他似乎在茶樓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沒有吧?

璟太子下意識伸手在腰間摸了摸,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收回目光,辦不到。恍然間,周身場景退潮般向身後湧去,耳朵似乎被灌進了水銀,只剩下“咕嘟咕嘟”的聲音,目光也漸漸沒了焦距。

簡小樓見他機械的、緩慢的擡起腳,竟有折返的意圖,心頭一個咯噔,莫非這家夥後知後覺發現了姬蟬?

“殿下?”

“殿下??”

“殿下?!”

“啊!”璟太子抖了個激靈,頓住腳步。

“殿下您怎麽了?”

“我……”璟太子解釋不清,方才意識模糊,身體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支配著。

難道……

他眨了眨眼睛,呼吸猛然一滯,喝了一聲:“誰?!”

話音一落,周身寒光驟起,神識似無數條有毒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狀態搜查方圓。

簡小樓屏息,防護罩加身:“有人跟蹤殿下?”

璟太子冷冷道:“有位高人,竟在我毫無感知的情況下,操控我的意識!”

簡小樓微微吃驚。

入侵一頭王族幽冥獸的意識海,以星域修者的能力,即使是金羽這個等級,也不可能辦到。

但璟太子沒必要說謊,簡小樓眉頭微沈,難道是某種更高等的生物?

恍惚間,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眉峰逐漸舒展。

哪有什麽“高人”,這是因果輪回的牽引力。感應到命運脫離了原本軌道,試圖進行自我修覆。換句話說,璟太子方才那一瞬間所經歷的,便是世人常說的,冥冥中自有指引。

更驗證了她的揣測,這個時間節點,絕對是姬蟬命運的轉折點。

“奇怪了。”璟太子全神貫註,探不到人,按道理講,對方若是可以操控他的意識,修為遠在他之上,殺他不過彈指間,沒必要藏頭露尾,“你先等著。”他指向簡小樓,“我回去茶樓一探究竟。”

簡小樓正不知該怎麽攔,一道光芒驟然落地,幻化出人形,擋在璟太子面前。

來人同樣披著黑鬥篷,遮掩住了身形,璟太子悚然一駭,以為是那“高人”現身。

來人抱了抱拳,傳音道:“太子殿下。”

璟太子舒了口氣:“是你啊。”

簡小樓單看此人雙手抱拳的姿勢,已猜出是幽冥銀龍,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去。

她對沙還是有些了解的,有他在,即使姬蟬稍後被璟太子發現,也不會落得舊世界裏的下場。

帽檐下,沙面色不虞:“殿下是不是忘記了君上的法令?竟在不曾得到君上允許的情況下,私自潛入人族的城市?”

璟太子本想反駁:你不是也來了?

可他明白,自己八成是自取其辱,他父王頒布的各種禁制令,沙一直充當著執行者的角色。

“本太子閑來無事出來逛逛,又沒惹什麽是非,值得你特意跑來抓我?”

“屬下是特意來尋殿下,卻不是來抓殿下。”沙從儲物戒中取出畫卷,雙手呈上,“君上命咱們即刻前往赤霄界……”

“赤霄?”璟太子拿過畫卷,卷冊被上了封印,他將神識遞進去,掃了兩眼。

簡小樓好奇畫卷裏繪制了什麽,卻又不敢當著兩人的面以神識查探。

沙點頭:“殿下,此去赤霄路途遙遠,咱們邊走邊說吧。”

既是獸王的命令,璟太子自然沒有異議:“那還等什麽,走吧!”猶豫了一下,從儲物戒裏摸出青瓷瓶,扔給簡小樓,“我與沙將軍有事要做,你回去閉關養傷吧,撐不下去,便服用一顆續命丹。”

“多謝殿下。”

看情形,兩人應是去處理什麽機密要事,簡小樓知道自己沒辦法跟著一起去,再怎樣憂心忡忡也沒用,垂首接過藥瓶,連連道謝。

兩兩說話皆為傳音,沙聽不見,卻知道璟太子扔給簡小樓的瓶子裏裝的什麽,也傳音給她:“你受了重傷?”

隔著黑鬥篷,他無法以神識探知簡小樓的身體狀況。

摸脈倒是可行,但在璟太子面前太過關心他的護衛,不可行。

簡小樓繼續垂著頭:“回將軍,重傷談不上,殿下的護從只剩下我一個,過於緊張了。”

沙“哦”了一聲:“那就好。”

兩人在山頂處了小半夜,分別不過一兩個時辰,瞧著也不像受了重傷的樣子。

“那你養傷去吧,待我回來,再去向你請教人族語言。”

“是。”

簡小樓目送兩人離去。

不遠處,茶樓。

姬蟬全然不知,就在剛才,自己悄無聲息的渡過了生死大劫。

她正將一個炸到金黃的雞腿夾到女兒童齡的碗裏:“愛吃素很好,但你正在長身體,不能挑食。”

童齡用筷子撥了撥雞腿,撅起小嘴,滿臉的嫌棄:“可人家就是不愛吃肉嘛。”

姬蟬將筷子重重按在桌面上:“必須吃!”

童齡滾圓的小身體抖了抖,跳下凳子,撲倒她父親童光遠懷裏:“娘親是壞人!”

“不愛吃,不吃就是了。”童光遠心疼的撫著女兒的後背,“反正有丹藥養著。”

“再極品的丹藥,也會有丹毒積聚,吃多了對身體沒什麽好處,強健的體魄,始終都是煉出來的。”姬蟬冷著臉道,“我活了這把歲數,除了重傷之外,就沒因為其他理由服用過丹藥。你莫要常常慣著她,反是害了她。”

童光遠順口道:“你若嫌我教的不好,何不將她帶走?”

姬蟬將盛著雞腿的碗,推到父女倆面前:“快吃,吃習慣了便會愛上。”

見她岔開話題,童光遠小心翼翼的道:“你也說了,齡兒根骨極佳,資質悟性皆為上等,好生栽培,必定……”

“我哪一次回來,沒有給她功法秘籍?”

“但你不準她修劍。”

“修劍有什麽好?”

“你是個劍修,愛劍如命,卻不教導親生女兒修劍,更不準她碰劍,你倒是給我一個理由?”

姬蟬一如往常,抿了抿唇,保持沈默。

童光遠苦笑一聲。

這個問題,他夫妻二人討論過許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不歡而散。

事實上,他們是夫妻麽?

童光遠不知她的真名,不知她的來歷,甚至連偽裝背後的真正容顏都不曾見過。

二十年前,她突然出現在他破敗的木屋門外,笑著說他們之間有著宿世姻緣,非得嫁他為妻。隨後,將他帶來天山腳下安置,送他這間茶樓。至於她,則真如客人一般,來去匆匆。

二十年,除了孕期留下養胎之外,童光遠見她的次數少之又少。

他像一只被豢養的金絲雀,除卻原地等待,什麽都做不了。

童光遠知她必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縱有疑惑,也從不追問,畢竟以他的條件,能娶到這般修為的女子,已如做夢一般不可思議。

他心甘情願做她豢養的金絲雀,可他不想耽誤了女兒。

實在無法理解,作為母親,她為何不願栽培自己的女兒。

明明,她也很疼愛女兒。

……

姬蟬盯著碗裏的雞腿,口腔裏溢滿苦澀。

她不可能將女兒帶回天武劍宗。

在姬無霜眾多的子孫中,他最看重的便是天資過人的姬昊與姬蟬,經他欽點,天武劍宗以及姬家,一直傾全力培養兩人。

祖父的器重,對於年少時的姬蟬,是種痛苦,是種困擾。

自她有記憶以來,睜開眼睛是劍,閉上眼睛還是劍。“劍道”兩個字,像條毒蛇鉆進她的經脈裏,令她生不如死。直到“童光遠”的出現,終於給她黑暗的世界,帶來一抹光彩。

一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和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低賤家奴,偷偷相愛了。

他們渡過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可惜紙包不住火,姬蟬心境受擾,修為停滯,被她父親姬霄瞧出了端倪。

姬霄是姬無霜第四子,限於資質,在族中並不受重視。因為女兒的關系,倒是揚眉吐氣的一把,可想而知,以他對姬蟬的重視程度,不可能任由女兒走上“歧途”。

此事一旦被姬無霜知曉,姬蟬必定會從家族候選人這個位置摔下來,失去資源扶持。

無關“名聲”,只因姬蟬是個女人,輕易就能擔上一個“感情用事”、“難當大任”的罪名。

太真界雖有老祖殷紅情奠定了女性的地位,但在歷史的長河裏,頂尖門派和豪門世族內,卻鮮少有女人掌權。

論資質和悟性,姬蟬遠遠高於姬昊。

倘若姬蟬是個男兒身,恐怕直接就是繼承人,而非候選人。

暗地裏,姬霄逼迫姬蟬親手殺死“童光遠”,姬蟬不肯,甚至以死相逼。於是姬霄發了狠,著人煉制毒藥,給“童光遠”餵下。

毒蟲日日啃噬五臟六腑,“童光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哀求著金蟬殺了他。

姬蟬不得不忍痛下手。

那時的姬蟬,恨透了姬霄。

不明白身為一個父親,竟能對親生女兒如此殘忍。

今時今日,她暗自慶幸父親當年足夠殘忍……

姬蟬收回思緒,擡了擡眼睛,看向身側的“童光遠”。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上萬年裏,她目送他一次次的輪回,對於他的“死”,越來越漠視,對於自己的“生”,越來越重視。

她悟出了一個道理。

萬物皆變,唯“我”不變。萬事皆休,唯“道”長存。

對於她姬蟬而言,在這無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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