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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因果·引魂燈(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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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動手,神子峰上行已是風起雲湧,這是六人身上的氣機造成的影響。

躲避洪水猛獸一般,廣場上其他人紛紛往仙音殿裏撤離,大殿擁有保護禁制,只要這六人不刻意攻擊大殿,應是安全的。

夜游有擔心過簡小樓的肉身,能否頂得住這幾人的威壓,又覺得有金羽在,自己沒必要瞎操心。

於是他跟著素和,從邊側繞行,也朝著大殿走。

素和邊走邊說:“你的臉怎麽這麽臭?有金羽在,小樓不會有事的。”

夜游的臉更臭了:“自己的妻子,卻要別的男人來保護,你這種無家室之人,無法體會我的心情。”

素和直抽嘴角:“你有病吧,誰的醋都吃,那是別的男人嗎,那是人家親爹!”

夜游悶著頭走路。

素和服了:“別忘了你也有女兒,回頭你也會有女婿。”

夜游皺了皺眉,對,他更得上進了。

不然以後自己的閨女自己救不了,讓女婿去救,那才更悲慘。

此時,大廣場上除了那六人,只剩下被束縛住的書靈,以及祭臺上大白狗。

遲遲不動手,是因為戚紹元和獨千裏仍在考慮。

這不是一件小事,需要考慮的因素有很多。

一,放出裏面那個“樹妖”,她還剩下多少法力,具不具有危險性。

二,沙蘿毀壞掉沙漏法寶,三人的詛咒是會消失,還是跟著沙漏一起消失。

三,萬一沙蘿真出去了,會造成什麽損害。

四,最重要的,他們三個打不打的過金羽、扶搖子和松雲子。

書靈面露微笑,對自己的命運並不擔心,安靜等著他們考慮。

一計不成,他還有後招。

不過,有件事他內心頗為不安,那就是簡小樓先前掙紮的很猛烈,漸漸沒動靜了。

他從未想過傷害她,心中擔心她的狀況,可惜神魂被金羽凝固住,動彈不得。

對於外界發生的一切,簡小樓毫不知情,書靈先前對夜游說她還有痛感,只是在騙夜游罷了。

她激烈反抗書靈的壓制,可不知怎麽回事,她被一個漩渦給吸了進去。

自己意識海內,為何會有個漩渦?

渾渾噩噩,她在這個漩渦內浮浮沈沈。

不知多久,她聽見有人在說話,男人的聲音輕緩柔和,像是微風徐徐拂過耳根。

——“醒一醒。”

誰?

——“再不醒來,要你打屁股了。”

誰啊?

簡小樓努力醒過來,撐開眼皮兒,只隱約知道面前有人,可惜模糊一片。好似鏡頭晃動,又似虛化後的照片,視線難以聚焦。

約莫過了一刻鐘,才漸漸恢覆正常。

她面前站著一個和尚,穿一襲單薄的米白色僧袍,皮相約有二十出頭。身姿秀麗,膚白盈潤,素面如玉,很柔美的長相。但臉頰清瘦,唇薄而無顏色,既沒有佛修的莊嚴,也沒有禪靈子的聖潔感,氣質有些偏冷。

簡小樓眨了眨眼睛,她在做夢麽?

只見和尚一手撚著佛珠,一手背在身後,彎腰正看著她。

事實上他是閉著眼睛的,但簡小樓感覺的到,他在“看”著自己。

並非以神識窺探,而是通過氣息流轉。

此人是個瞎子。

正常的瞎子,可以通過神識視物,他與厲劍昭差不多,不只眼珠存在問題,連眼識都遭了損害,只能根據氣息感知外界。

天氣十分寒冷,和尚長如蝶翼的睫毛上掛著霜,寒風灌入他寬闊的袖口,卷起袖子,露出半截略顯纖細的手臂來。

“阿賢?”他發出聲音,嘴唇卻沒有動。

不只是個瞎子,還是個啞巴?

等一下,阿賢?

賢?

簡小樓禁不住怔了怔,她想說話,說不出口,想挪動身體,同樣辦不到。慢慢的,她的視角開始出現變化。

原本是躺倒在地的,現在站了起來。

視角從傾斜向上轉為平視,覆又向左側傾斜,向右側傾斜,不斷出現變動。

簡小樓惶惶然,身體不是她的,難道完全被書靈吞噬了麽?

不消時,這具身體低下了頭。簡小樓的視野裏出現一條毛茸茸的狗腿,足有兩寸長的白毛,掛著一抹血漬。她看到“自己”伸出一條鮮紅的長舌頭,舔了舔腿上的傷口。

然後“汪”的叫了一聲。

“我勒個去!”簡小樓震驚著,腦海裏浮現出祭臺上那條大白狗。

她現在的情況,像是被鎖在大白狗的一顆眼珠子內!

眼球外的覆膜宛如一個曲面屏幕,她以被動姿態,通過這只狗眼看世界。

大白狗一直被鎖在仙音門,眼下卻是自由的,她看到的“世界”,八成是個很古老的世界。

自穿越來星域世界之後,簡小樓經歷的“玄幻”事件多不勝數,冷靜的很快,經過一番分析,她認為,這或許是大白狗的記憶世界。

大白狗不是丟失一顆眼珠子麽?

那顆眼珠子指不定就在書靈手裏,書靈搶占了她的肉身,將她的魂魄鎖進眼珠子內。不知怎麽地,觸發了眼珠子保存下來的記憶。

簡小樓憂心忡忡,閑來無事,當成連續劇看看倒也無妨。

悲劇的是,眼下被書靈操控,外面還不知鬧成了什麽樣子,哪有閑心理會這些。

但她無計可施,不看也得看。

“大師,它沒事了吧?”

又一個聲音。

從背後傳出的,簡小樓聽得出來,這是書靈的聲音。礙於視角,她看不到背後,唯有等待大白狗轉身,才有希望看到書靈的廬山真面目。

和尚緩緩直起身,雙手合十:“阿賢偷酒喝,被貧僧呵斥幾句,心生不滿,醉醺醺跑下山去,險些遭了大難,多虧遇到施主出手相救。”

書靈笑著道:“大師養的這條狗,倒是有趣的很。”

“汪汪!”不滿被稱作狗,阿賢轉過身,朝著書靈吼了幾嗓子。

簡小樓通過狗眼,終於窺見了書靈的長相。

在幻靈天書內看到他的虛影時,簡小樓就知他必定是個英俊不凡的男子,唯一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天書內展現出的儒修氣質,恰恰與之相反,劍眉挺鼻,陽剛淩厲,頗為英武。

“阿賢並不是狗。”天行大師也跟著溫潤一笑,並未解釋太多,“還不知施主名諱?”

“雪中生。”他道。

原來書靈的本名叫做雪中生,這名字有點怪,簡小樓記下了。

天行大師微微一訥:“雪中生?”

雪中生自顧自的拂去石凳上的霜,坐下來:“我是木靈……換成你們可以理解的文字,是個大妖怪,真身為雪松。”

天行大師默默點了點頭。

雪中生揚起眉:“我是妖,大師不收妖?”

“萬物為生靈,人與妖在本質上並無不同。”

“哦?”

“最重要的一點,貧僧區區十八階,施主恐怕得有二十階以上,貧僧未必打得過。”

雪中生大笑:“天行大師倒是坦白。”

天行大師莞爾:“施主知道貧僧的法號?”

“昊元界佛道第一寺、涅槃寺的佛子,鼎鼎有名,我豈會不知。不然,如何知道這狗的來歷,將它送還回來?”手腕架在圓形石桌上,雪中生以手支頭,懶洋洋地道,“非我好心,順道路過,借機來看看傳說中無色無相、無欲無求的地藏佛子。”

“施主現在看到了,如何?”

“一般般吧,與普通和尚沒什麽兩樣。”雪中生瞇起眼,“你們這些和尚真是奇怪,好好的,修什麽不語禪,幾千年不說話。或是修什麽不動禪,一坐又是幾千年。傳聞中,你天生無眼,是不忍見蒼生受苦。天生無舌,是早已洞察天機,不可洩露?”

“原來施主也是來問詢天機的。”

天色降晚,風動,竹葉輕舞。暮霞的垂映下,天行大師緩步走去他對面坐下,石桌上擺放著一個紅泥小火爐,無火,砂壺內的茶水是冷的,他給兩人各斟一杯,“怕是要叫施主失望,貧僧沒有這個本事,那些不過謠傳。何況世間從不存在天機,諸般波若,皆有因果。”

雪中生沈吟:“因果?”

他不是很懂這個詞,“常聽你們人族說起因果,究竟何為因果?”

天行大師抿了口冷茶,未曾施展法力禦寒,他的唇瓣幹澀蒼白:“不遠處的山頭,十日前搬來一只十二階的鼠妖,與貧僧為鄰。鼠妖昨日娶一房嬌妾,那嬌妾是個人族,家中以釀制靈酒為業,嫁妝便是十幾壇子上品靈酒。鼠妖取出一壇款待賓客,酒香千裏,饞著了阿賢,偷偷溜去偷他一壇,喝個爛醉。”

雪中生摩挲著杯盞,並不飲:“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

講來做什麽?

天行大師點點頭:“的確是件微不足道的瑣事,但我們若以這件瑣事為因果鏈的開端,或許會從一件小事,逐漸演變成一件大事。”

“哦?”

“阿賢偷酒歸來,貧僧若不訓斥,好生規勸,它便不會負氣下山,此因果鏈未成形便以斷絕,小事便只是一樁小事。然而貧僧訓斥了,它下了山。下山有兩條路,阿賢偏偏選了左邊一條,被兇獸盯上。施主恰好路過,起了好奇心,出現在貧僧面前。”

“那又如何?”

“事已至此,因果鏈仍未成氣候。貧僧有兩個選擇,驅趕施主離開,或給施主斟上一杯冷茶,貧僧選了第二條路。現如今輪到施主做出選擇,離開,或是飲下這杯冷茶。”

雪中生捏起紅泥小杯:“飲與不飲,有何關聯?”

天行大師道:“兩條不同的路。

雪中生問:“哪條是正確的路?”

天行大師搖頭:“路無對錯,只看什麽人走,怎麽走。”

“恩?”

“不飲,便只是匆匆過客,這條未成形的因果鏈又有一次斷絕的可能。飲下,施主與貧僧結緣,因果鏈上便多一人。多一人,多一重選擇,更難控制。好比一株小樹,根須增多,枝繁葉茂,漸漸參天。”

阿賢趴在地上,眼睛盯著茶壺。

簡小樓從它的視角可以看到兩人的全貌,她感覺,雪中生已被天行大師給說懵逼了。

雪中生的確是懵了頭,他涼涼笑了下,以手掩杯,仰起頭一口幹了那杯冷茶:“我還真不信,今日喝了大師一口茶,能喝出一棵參天大樹出來。”

天行大師雙手合十:“一念魔,一念佛,一念一世界,一婆娑,一極樂,阿彌陀佛。”

雪中生聽不懂,也懶得聽,他原本就是因好奇而來:“那大師天生無眼無舌,是怎麽回事?”

“真相有幾分殘忍,施主願聽?”

“只看大師願不願講。”

“在我們昊元界,一直以來佛門昌盛,香火不絕,遍地苦修。直到外域有人拿著裂天弓,朝著我們的界域禁制射了一箭,外來力量開始大肆入侵。”

“融合乃大勢所趨,也是一種進步。”

“或許吧。不過那些入侵的修者不可怕,帶來的‘道’才最恐怖。他們建立的‘道統’分門別類,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總之,使得淳樸的民風驟變,百鬼叢生,群魔亂舞,佛門漸漸式微,佛道之爭便這樣開始了。為挽回頹勢,重新教化世人,涅槃寺每一代都會強行扶持、塑造出一個‘佛子’形象,以作為信徒們的信仰。很不巧,貧僧出世時天降異象……”

“天降異象?”

“當年,在疑似佛光落下的位置,有個與貧僧同時出世的孩子,佛子卻只有一個。那是位二等世家公子,而貧僧的父母不過低等散修。他們的思想已被外來的‘功利’腐蝕,或許是為了改變貧僧的命運,亦或許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剜掉貧僧的眼珠,割掉貧僧的舌頭,編造出一個謊言,說是佛尊托夢,才有了施主聽聞的那些謠言。”

雪中生的表情幹在臉上,手中小杯“啪嗒”落在桌面。

簡小樓吸了口氣。

天行大師無波無瀾的道:“涅槃寺的大師,也就是貧僧的師父,前來選擇佛子時,一眼便看穿了謊言,但他還是選擇了貧僧。一是順勢而為,省的再為新佛子造勢,二是可憐貧僧……”

說著話,他起身,從袖筒中取出一個火折子。

簡小樓仔細看了看,天行大師十指幹凈,沒有儲物戒。

古老時代與星域時代交替時,儲物戒尚未普及。佛修講究苦修,不輕易使用法術。瞧這竹林小院,只有茅屋一間,雖雅致,卻也磕磣。

場景搖晃了下,根據視角方位,簡小樓判斷出阿賢起身了,它走去小院門口,用爪子將木門“嘎吱”一聲推開。

天行大師緩緩跨過門檻,摘去檐下一盞素白的竹編油紙燈籠,點燃後又重新掛了上去。

簡小樓這才註意到天幕早已黑沈,不見月亮,天幕上僅有幾顆若隱若現的星子,瞧著明日又是一場好雪。

天行大師走回院中,阿賢將門闔上,咬著門閂插好。

天行大師又將茅屋外的兩盞燈籠也燃起。

雪中生看著他蕭索的身影,想不通:“大師,你又看不見,點燈籠做什麽?”

不等天行大師回答,他搶著道,“別解釋,為了理解你們的世界,我也是念過幾天佛經的,大師點燈,是為了方便他人,比如我……”

“不是。”

“這是一盞引魂燈,為了山上的幽魂……”

“不是。”

“這是一盞警世明燈,寓意是……”

“其實貧僧只是有些冷,點上燈,亮堂一些,便沒那麽冷了。”

雪中生目色一凝,視線從天行大師移到那些燈籠上,沈默良久。

稍後,他離開竹林小院。

……

第二日傍晚,他又來了,帶來一個彩色的油紙燈籠,當做登門禮。

他與天行大師下棋聊天,一坐就是幾天幾夜。

大白狗閉上眼睛睡覺時,簡小樓處於黑暗中,什麽都看不到,她被囚禁在它的眼珠子裏,自然是無法睡覺的,只能聽著他們說話。

天行大師精通佛理,便與他討論佛道。

雪中生懂得割裂空間的法術,來往過好幾個大世界,接觸過許多不同文明。哪怕簡小樓非常討厭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學識淵博程度,和海牙子有一拼。

兩人聊的十分投契。

簡小樓也學到很多知識,得到頗多開悟。

“大師,你為何總喝冷茶,可有禪意?”

“沒有,只是因為無火。”

“掐個訣啊。哦,險些忘記大師是苦修,不能隨便使用法力。那可以燒炭。”

“無炭。”

“不會買?”

“無錢。”

“……”

……

下一次再登門時,雪中生帶來一大包炭。

天行大師拒絕,雪中生說是自己親手挖的,不曾使用法力。兩人下棋時終於喝上了熱茶。

簌簌雪落,一局棋下至一半,兩人幾乎成為雪人。

“為何不進屋?”

“屋內狹小,且被阿賢叼回的雜物堆滿,並無下腳之地。”

“那你倒是收拾一下啊。”

“不必。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得,懶就是懶,頭一次見著有人把懶惰說的這般清麗脫俗。”

雪中生無可奈何的鋝起袖子,收拾完屋子,順手將茅屋修葺一番。下山購買油紙,去林間砍了一些竹子,做成一把大傘,立在院中,遮住石桌。

天行大師念了聲阿彌陀佛:“貧僧是苦行……”

被雪中生打斷:“這是信徒的供奉,你敢不收?”

“但……”

“你愛怎樣苦行是你的事兒,我反正見不得朋友受苦。”

“……”

……

數十個寒暑過去,雪中生隔三差五的拜訪,每次都帶來一個燈籠,以院中竹子為桿,牽起一條拇指粗的繩索,掛上一排燈籠。

掛不下了,便又牽起一條。

一條又一條,依次燃起時,兩人頭頂燈火輝煌,過節一樣。

簡小樓快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如果記憶世界內與外界同步,估計彎彎都可以嫁人了。

她煩躁過,掙紮過,奈何身處牢籠,無計可施。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的神魂竟然可以在眼珠子內修煉,總算是找到了點事情做。

她開始修煉,伴著天行大師的木魚聲,心靜的快,入定的也快。

從九階到十階,只用了不到十年。

但她沒有立刻著手突破十一階,專註於鞏固境界,打好基礎,又用去了數十年。

她不知稍後從眼珠子內出去以後,這些修煉來的神魂之力還存不存在,就當一場歷練,對自己總是有益無害。

天行大師不入世,終年住在翠竹山上清修,但他偶爾也是下山的,前往涅槃寺拜見他的師父。

大白狗隨行在他左右,卻不進佛殿,只在殿外臥著打盹。

這一日,天行大師從佛殿出來時,神情有幾分凝重。

折返翠竹山的路上一言不發,爾後在院中獨坐七日,滿腹心事。

大白狗察覺到主人的不正常,臥在他腳邊,時不時擡頭伸出濕潤的石頭舔舔他垂著的手背。

天行大師反手摸摸它的頭,仍是不語。

簡小樓想著與雪中生有關,一定是沙蘿的事情大爆發了,而天行大師估計猜到此事與雪中生脫不開幹系。

終於,雪中生再次到來。

打了個招呼,熟門熟路的在院中坐下。大白狗與他廝混的熟稔,搖著尾巴過去蹭蹭他的小腿。

“怎麽又喝冷茶。”雪中生皺眉責備著,見爐中炭火已熄,去取炭塊。

“為什麽?”天行大師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雪中生微微一楞,踟躕著道:“你知道了。”

天行大師收回手,撚著檀木佛珠,仍是那一句:“為什麽?”

雪中生將炭塊丟進爐子:“為了生存。”

“生存?”

“我不是告訴你了麽,我母親乃木靈族之王,我為繼承人。界域是有壽元的,我們的世界太過古老,快要消亡了,我這等境界自然不怕,但我的種族可能因此滅絕。所以,母親與我不停穿梭異世界,希望為我族尋找一個新的棲息地。”

“但你們卻在毀滅我們的世界。”天行大師沈沈道,“已有三個界域徹底消失,六個界域地質改變,五行斷絕,即將湮滅。如今周圍界域人人自危,紛紛遷徙,你們究竟使了什麽手段?”

“那是沙蘿在改造適合我們生存的地貌。”雪中生以鉗子挑了挑炭塊,漫不經心地道,“我們木靈,說白了就是植物,植物不比動物,非常依賴環境,新的棲息地不易尋找,找了幾千年也沒找到,我們唯有動手改造。”

天行大師詢問:“如何改造?”

雪中生解釋道:“沙蘿會吸取界域內原本的地靈,轉化為我們需要的地靈,以此來改變地貌。然而我們嘗試了九個界域,改造之後,五行無法連接,都失敗了。”

“那你們下一步……”

“繼續改造,每個界域情況各有不同,多多嘗試,總有成功的一天。”

天行大師垂首不語。

雪中生燃起爐火,托腮看他:“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天行,我們木靈也是眾生,我們需要生存。”

“你們的生存,建立在別人的死亡之上。”

“天行啊,你們星域世界自從裂天弓出現,大融合開始,高等界域為了爭奪低等界域,死了多少人你可知道?你也沒去管不是麽?因沙蘿而死之人,連皮毛都算不上,你為何管我?只因我來自異世界麽?目有歧視,可不是你的眾生慈悲道。”

“不……”

“你們自相殘殺,掠奪資源,奴役統治,是為了更好的生存。而我們只是為了繁衍活命,需求最低等的生存罷了……”

“你可知,如今西北二十四個界域結成聯盟,準備對付你們。”

“對付我尚有可能,對付我母親他們是找死。”雪中生微微擡著下巴,表情攜著輕蔑,“除了自然枯竭,誰也沒辦法殺死她……”

“那你呢?”

“盡管放馬過來,為了我的種族,我願流盡所有鮮血。”

兩人誰也無法說服誰,沈默以對。

沈默中,作為看客的簡小樓思考了很多,關於“生存”。

幼年,父母教導基本的“對錯”。

拜師之後,師父教導“善惡”。

隨著閱歷增長,站的位置高了以後,漸漸明白這世上除了“對錯”與“善惡”,還有“立場”。

而所有一切,統統指向一個詞——“生存”。

她想起赤霄的瘋魔島。托起瘋魔群島的那顆寶珠,力量即將枯竭,遲早有一日,瘋魔群島會掉落海中。

瘋魔島屢屢進攻中央大陸,是為了魔族的“生存”。

南靈佛族抵擋他們,是為了人族的“生存”。

說魔族殘忍,人族為了煉丹制藥,殘殺妖族,扒皮抽筋,難道不殘忍麽?

小有小立場,大有大立場,總而言之,但凡有生靈的地方,為了生存,爭鬥永無止境。

這才滋生了“信仰”。

儒家的舍生取義,道家的無為不爭,佛家的度己度人,都是為了應對“爭鬥”而產生,試圖從“心境”上教化生靈,減少“爭鬥”……

壺裏的水“咕嘟咕嘟”,煮沸了。

雪中生伸手將天行大師杯中冷茶倒掉,提起壺柄,滿上熱茶,騰騰霧氣繚繞在兩人中間。

天行大師嘆道:“你所言不虛,如今世道紛亂,遍地兇徒,貧僧管不了,但貧僧不希望你也是其中之一,你……可懂?”

雪中生低頭吹了吹杯中茶。

天行大師繼續道:“此次聯盟,我涅槃寺也參與其中,貧僧實在不願與你沙場相見,你……又可懂?”

雪中生搖晃著紅泥杯盞。

天行大師再道:“阿生。”

大白狗仰著頭“嗷嗚嗷嗚”,依戀的噌著雪中生的小腿。

雪中生緊緊抿著唇,放下杯盞,沒有道別就離開了。

半個月之後,他回來:“天行,我說服了我母親,我們準備放棄星域世界。再過三個月,陰月陰日陰時,便可割裂空間結界,我要走了。”

天行大師楞了楞。

雪中生微微笑:“等安頓下來,我再回來看你。”

天行大師問道:“在哪裏安頓,再前往新的異世界,以沙蘿繼續改造?”

雪中生點頭:“這是我的使命。”

天行大師露出悲憫的表情。

雪中生眉目一凜,似是動了氣:“你應該明白,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讓步!”

撂下一句話,他拂袖走人。

簡小樓知道歷史,雪中生終究沒有離開,失去肉身,被鎖進了幻靈天書內,而他母親,則被鎮壓在地藏佛像下。

簡小樓看著天行大師,覺得一定與他有關。

果然,雪中生離開後,天行大師前往涅槃寺,在殿中待了很久,再出來時,他臉色蒼白,神情沮喪。

回到翠竹山,他將自己關在茅屋內,伏案默寫佛經。

大白狗蜷縮在他腳邊,偶爾將下巴擱在案臺上,簡小樓看到,他默寫的佛經,正是《地藏十輪經》的心經部分。

簡小樓心緒一蕩,天行大師被稱為地藏佛子,莫非也會《地藏十輪經》?

或者這套功法本就是他創造的?

從他身上,簡小樓看不出來“佛子”的光環,一間茅舍,一個瞎子,一盞青燈,一遍遍默寫著心經,整整兩個月未曾間斷,足見他的心有多亂。

終於他起身,佛手捏蓮,便真有一朵光蓮浮在指尖。

光蓮飛出窗子,不知去往何處。

三個月後,雪中生來了,臨走前,他來最後道個別。

和從前一樣,帶來一盞油紙燈籠。

不同的是這盞燈籠沒有花色,素白底。

雪中生坐在石凳上,翹著腳,親手在燈籠面上描丹青,大白狗轉了幾次視角,簡小樓才看清楚,他描的是一株雪松,挺拔蒼翠。

天行大師坐在他對面默默喝茶,並給雪中生斟了一杯。

雪中生描好之後,舉著燈籠左看右看,滿意的點了點頭,伸手掛在頭頂上方的繩索上。

他毫不設防的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再見了天行,我唯一的朋友。”

天行大師正色道:“貧僧最後再問一次,真的不能收手麽?”

雪中生終於察覺他的態度有點奇怪,不由皺起眉頭,運轉真氣,竟有不足之感。他茫然的看一眼自己面前見底的杯盞。

毒?

他的臉色冷了下來:“你告訴我,我若收手,我的族人該怎麽辦?我都已經放棄了星域,異世界的死活,與你們究竟何幹?”

“所以,不收手?”

“不收手,除非死!”

天行大師面容痛苦:“你其實可以欺騙貧僧,說你離開之後不會再去改造其他世界,不會再去害人,貧僧也不會知道。”

雪中生目光堅毅:“我不會欺騙我的朋友!”

“你這邪魔倒是耿直。”

一個威嚴的聲音從頭頂壓了下來。

大白狗沒有擡頭,簡小樓看不到此人的相貌,只知小院外刷刷刷至少落下數百位佛修,紛紛拂袖,佛印自袖中飛出,佛光將小院籠罩,結成一個大陣。

雪中生仰頭冷笑道:“老禿驢,若不是看在你乃天行師叔,我上次就送你去見佛祖了,手下敗將,焉敢在我面前猖狂!”

上方的聲音道:“天行,還不出手?”

天行大師緩緩起身:“阿賢,過來。”

大白狗低低“汪”了一聲,垂著頭走到天行大師身後。

“對不起。”天行大師默默道了一聲,爾後手捏蓮花,周身驟然現出金光。蕭索清冷的氣質全無,整個人宛如一尊佛,不,就是一尊佛。

簡小樓驚嘆,她師父修習《不動明王經》,半步金身,只有白蓮微光,天行大師這是修出了地藏金身啊!

雪中生淒淒一笑:“你告訴我,他們準備怎樣對付我。”

“拿下你,要挾你母親木蘿,讓她束手就擒。”

“你們殺不死……”

“鎮壓。”

雪中生閉了閉眼睛,至始至終也沒有責備天行大師一句。

搖身一變,他現出妖相,綠發尖耳,銳利的指甲如藤蔓瘋長:“那麽,為了我的母親,我得拼死一搏了……”

簡小樓通過狗眼看到這一幕時,或許因為知道結局,心情難免有幾分沈重。

明明雪中生將自己鎖進眼珠子裏,操控了自己的肉身,看到他倒黴,該拍手稱快才是。此時,自己卻像個聖母,爽快不起來,只覺得造化弄人。

另一方面,她從天行大師身上看到了《地藏十輪經》的威力。

當年師父將此經傳授給她時,饒是再怎樣妄想,也絕對想不到《地藏十輪經》厲害到這般程度。

若是知道,她怕是不敢收。

記憶場景仍在繼續,中了毒的雪中生落敗,一切如歷史,他母親為保他一條命,甘願被佛寶鎮壓。

鎮壓之後送去哪裏是個問題,因為誰也不知她有多長的壽命,還有那些恐怖的沙蘿,以當時的條件,找不到徹底殺死它們的辦法。

涅槃寺商討的結果,決定將地藏佛像送進去了賢的左眼珠子裏,連同那些沙蘿。

簡小樓終於知道,賢雖沒有什麽法力,卻不老不死,疑似擁有諦聽血統,它的兩顆眼珠子,分別藏有兩個空間世界。

左眼為修羅獄,右眼為佛心獄。

修羅獄代表著“懲罰”,什麽懲罰不清楚,但會加速消耗被囚者的生命力。

至於佛心獄,簡小樓非常了解,是個修行之地,她就曾無意之中進入過地藏經的佛心獄。

簡小樓心中疑惑,她進入的佛心獄,和大白狗右眼的佛心獄,有什麽關系麽?

她不清楚,她只知道雪中生之前對她撒了謊。

並不是殷紅情挖了大白狗的眼珠子,法寶損壞,陰盛陽衰,和大白狗沒有任何關系。

因為大白狗和沙漏法寶之間沒有關系,沙漏法寶,是涅槃寺害怕沙蘿跑出來才制造的,鑄造法寶的材料專為應對沙蘿。

即使有一天沙蘿從修羅獄中逃出,它們也無法腐蝕掉沙漏法寶,有著雙重保障。

但這有個前提,得將大白狗留在沙漏法寶內。

此時,沙漏世界中還是荒涼一片,大白狗被天行大師親手鎖在一處山脈內部。

“阿賢。”天行大師半蹲在大白狗面前,閉著雙眼,面容冷清,揉著它的頭,“害怕麽?”

“嗷嗚……”它低聲嗚咽,用頭蹭著他的胸口,依戀不舍。

天行大師道:“因起於你,果也會終於你,會有人將你放出去的,那個人,便是你新的主人。”

“嗷嗚……”它往他懷裏拱,使勁兒噌,甩著頭。

簡小樓被“鏡頭”晃得頭暈。

天行大師捧住它的臉,迫使它再鬧騰不得:“是我對不住你,若有來世,你為人來我為獸,我還你。”

“嗷嗚……嗷嗚……”大白狗不停悲叫著。

就在簡小樓以為自己往後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過日子時,大白狗突然亮出鋒利的爪子,將自己的右眼珠子摳了出來。

簡小樓的視角驟然開闊,從之前的半弧形,變成一整個圓。

天行大師臉色一變:“你這是做什麽?”

“嗷嗚……”大白狗右眼眶血淋淋,恐怖之極,“嗷嗚……嗷嗚……”

簡小樓被囚在這顆右眼珠內,一邊修煉,一邊至少觀看它五十年的記憶,隱約明白它的意思,佛心獄對天行修行有益,他得拿著才行。

還有,它被鎖在沙漏世界中,不知要鎖多少年,希望天行帶著它的眼珠子,代替它去看一看世界。

天行帶著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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