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邊踩空的那一刻，你在想什麽？

——我在害怕，我害怕你會哭。

唐樺坐在化妝間的椅子上，眼睛紅得像兔子，手邊堆滿了擦眼淚用過的紙巾團。喬波說不要用這個擦，眼睛都擦疼了，然後拿來幹凈的毛巾，用溫水浸濕了遞給她。

她也不接，還是一個勁兒的哭。

他就只好自己用毛巾輕輕給她擦眼睛，一邊擦，一邊戳開牛奶塞在她手裏，“你先喝一點，哭這麽半天，不渴嗎？”

唐樺接過那盒香蕉牛奶，吸著鼻子喝了兩口，又繼續哭起來，喬波就只好拿著濕毛巾繼續擦。大概過了有四十多分鐘，唐樺的眼淚終於哭完了，一下一下的抽泣聲讓喬波覺得更心疼了。

“餓不餓？”喬波問。

唐樺搖搖頭，沒說話，還在止不住地抽泣。

“你看，我這裏有好多，都是你愛吃的，”他忙著打開化妝間裏的儲物櫃，翻出她平時喜歡吃的那些小零食，“雞蛋卷，鳳凰酥，海苔餅……”

“你，是不是，覺得，”唐樺一邊抽氣，一邊說，“我只在乎，吃的。”

“當然不是了。”喬波說，“我知道你還在乎我。”

唐樺終於哭唧唧地睡著的時候，是晚上十點鐘，喬波把空調調好，又在她床頭放了她愛吃的蛋糕，生怕她半夜餓醒沒得吃。她的手機被丟在被子上，喬波把它拿起來，看見鎖屏已經換成了他的照片時，微微地笑了起來。

然後，她的手機忽然響了，屏幕上顯示來電人叫陶佑銘。

喬波猶豫了一下，迅速接起了電話，對方是個男人，聲音聽上去並不年輕，帶著一種成功人士特有的穩重，“唐樺？”

“我不是唐樺，她睡了，你有什麽事嗎？”

“抱歉打擾了，我是陶佑銘，請替我轉告她，我希望能盡快安排時間和她見面，詳談工作事宜，謝謝。”

陶佑銘是T大地球科學學院的現任院長，今年三十六歲，卻已經掛了一連串閃閃發亮的名頭。他曾經在國內外諸多著名學府學習和參與研究，一年前，正在MIT執教的他接到母校的邀請，回國組建地球系統科學實驗室。

從網上查到這些資料的時候，喬波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忐忑。

他的唐小樺，如果不是中途走上了岔路，應該也會是這個樣子吧。

聽說陶佑銘打來電話的時候，唐樺也覺得十分意外。

她根本沒見過陶佑銘，這個名字她從前是聽過的——做這行的人就這麽多，誰跟誰都能扯上點關系，至於工作的事情，那簡直八字連毛筆都沒有，根本談不上。唐樺偷偷註意著喬波的表情，他專心致志地吃著盤子裏的煎蛋，似乎對這通電話並不介意。

唐樺咕咚咕咚幾口喝光杯子裏的牛奶，“陶佑銘是我師姐夫的大學同學。”

“哦。”喬波看了看她的眼睛，盡管敷了一個晚上，她的眼睛還是有點紅腫，“你們這些知識分子的稱呼就是多，還師姐夫？”

“說起來，我和陶佑銘是一個大學的，我應該叫他師兄。”

“不準叫。”喬波說，“什麽大師兄小師妹的，亂來。”

周助理敲了敲門，提醒喬波今天上午的拍攝安排，喬波伸手捏了捏唐樺的臉，“我得去工作了，走的時候叫小周送你。”

唐樺是在喬波的車上給陶佑銘回電話的，電話接通時，她敏感地聽出對方正在開會，並且還是會議的主導。他的聲音很沈，帶著科學家特有的簡短和嚴謹的特質，唐樺說，如果你現在不方便，我可以晚點再打，他卻說，不用，我們可以現在就談。

這種工作風格讓唐樺也覺得很不適應。

“長話短說，我聽顧晟提起你回國的事，他也極力向我推薦你的研究能力，並且希望你能夠到我的實驗室工作。”

“可是……”

“請你聽我說完。”陶佑銘說，“我和顧晟是很多年的朋友，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實驗室剛剛組建完畢，急需人才，我也認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陶教授，”唐樺終於找到了插嘴的機會，“我暫時不打算接受研究工作。”

“我可以給你爭取特聘教授的同等待遇，支持你繼續優化BAES模型。”

唐小樺撇了撇嘴，覺得這人大概思維能力有缺陷，於是她又重覆了一遍，“我暫時不打算接受研究工作，很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

她說完，掛斷了電話，卻沒瞧見前排開車的小周助理默默地松了一口氣。

喬波又一次和喬維見面，距上一次在美國，已經有兩個多月了，他沒想到會這麽快又同他見面，也沒想到見面的地點會在北京，更沒想到，在同一張餐桌上除了老黃夫婦和喬維在北京的幾位舊友之外，還會看到白玲。

八月末的北京，天氣悶熱得像個蒸籠，喬波的臉卻涼得像冰。

他在老黃旁邊坐下，說了句，抱歉，來晚了。

餐廳的氣氛一下子就沈悶了起來，白玲看向他，舉起一支酒杯，“喬波，好久不見。”

喬波沒有說話，只點頭示意。

老黃在他旁邊悄聲說，喬導下一部電影正在籌備，這次大概是回來招兵買馬的。他旁邊的楊眉聽到他的話，悄悄地踢了他一腳。

大家都在興高采烈地談論著工作近況，談喬導的新電影，也有幾句提到幾大電影公司在拍的新片。喬維正同白玲聊天，他和白玲的父母是故交，現在都在美國工作，看著他們談話中帶著的刻意為之的親切，喬波只覺得好笑。

他用餐刀切開盤子裏的牛排，帶著血的肉汁溢出來，同海鹽和胡椒碎融在一起，他忽然想起唐小樺說的話：

煎牛排有什麽了不起呢，牛長出了這麽好吃的肉，才是了不起。

然後，他就忍不住笑起來。

“喬波，在想什麽？”喬維忽然發問。

他搖搖頭，“沒什麽。”

“喬波最近在拍王導的電影。”白玲笑著說，“明年大概也要再捧幾座獎杯了。”

在場的賓客雖然知道喬波同喬維的關系並不親密，但虎父無犬子這種恭維的話，依舊不絕於耳，他們說，如今年青一代的演員裏，無論演技還是人品，喬波都當之無愧是最優秀的一位。當下的影視圈，單說熱度，也就只有姚宇能和勉強和喬波相提並論。

這頂帽子扣下來，讓喬波有些透不過氣。

“說到姚宇，”白玲淡淡地開口，“我最近和他有合作，在拍鄧導的一部電影。”

一直沒有說話的鄧山點點頭，“姚宇演戲也是十分不錯的。”

白玲又笑道，“這還真要感激黃總慧眼如炬，找到《城影》這麽好的本子，還肯給我機會。”

老黃笑了笑，沒接話，可別人卻似乎沒打算放過他。

“這事我知道，”喬維說，“聽說是個網絡小說改的，你這次倒是趕了一回時髦。”

老黃尷尬地笑了幾聲，他看了看旁邊的喬波，想著怎麽才能避開這個危險的話題，正要開口，話頭卻又被引到了唐樺身上——今天的白玲來者不善。

“《城影》的作者唐樺小姐，非常聰明又有才華。”白玲笑著看了看在座的電影人，最終把目光放在了鄧導的身上，“鄧導比我更有發言權。”

老鄧沒有多想，點頭道，“唐樺這個孩子也不錯的。”

“我和唐小姐聊過幾次，”白玲繼續說道，“她性格爽朗，人也非常地好，在劇組裏有不少朋友。”她說完，又看向老黃，“我聽說，這次由姚宇出演男一，是唐小姐親自指定的，是嗎？”

這不是什麽秘密，老黃想要出言否認都不可能，他的笑容有些尷尬，“白玲離開南影這麽多年，對我們的事情還是這麽關心，外面傳說你要從長影跳回來，難道是真的？”

“黃總說笑了，我只是覺得，唐小姐這樣的女孩子，能以一個粉絲迷妹的身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真的很了不起。”

“輕浮。”喬維低聲說到，“現在的女孩子不知道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白玲托起紅酒杯，抿著嘴唇笑得好看，她看向老黃，眼神裏帶著明顯的挑釁意味。她淡淡地說，娛樂圈這種地方，本來就清流難尋，像唐小姐這樣清白出身，還費盡心思想來的，的確不多見。喬維卻說，現在的年輕人浮躁得狠，看到明星就像是蒼蠅見了肉，蒼蠅太多，偶爾飛進來一只兩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這話說得夠難聽，餐桌上一下子安靜了。

喬波握著酒杯的手在忍不住地發抖，老黃的手一直壓在他的肩膀上，生怕他一個沖動會從椅子上跳起來。

然後，的確有人從椅子上跳起來了，是老鄧。

“這麽說我組裏的人，我鄧山可忍不了，”他拉開椅子，扭頭就走，“喬導這頓飯，我吃不下。”

老黃搭在喬波肩膀上的手一時失了力度，喬波驀地站起身，“失陪。”

坐在老黃旁邊的楊眉款款起身，笑了笑，話也沒說地走了，老黃立刻跟了出去，“先走一步，各位同行，吃好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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