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程程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有一盞微弱壁燈的病房安靜得連吊瓶滴液的聲音都能聽見，睡夢中的哭泣聲不再有，爭執聲不再有。

一時間竟有種大夢如初的幻覺。

房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朱小鹿探頭進來，“醒了？”

夏程程點頭朝她招手，她蹦跳著湊近，雙手支在病床上，眼神認真又謹慎，“腦子還暈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你躺好我按鈴讓醫生過來。”

“不暈了。”夏程程笑了笑，“沒事，別太擔心。”

“怎麽叫沒事？你這個笨蛋。”朱小鹿擡手按了呼叫器。

夏程程想像以往那樣，用食指推她的腦袋，剛一擡腕便“嘶”的一聲叫疼。

“完了完了，果真腦震蕩了，腦子被摔壞了可怎麽得了，手肘有傷啊你瞎動什麽，你想拿什麽你跟我說。”朱小鹿的語氣既擔心又嫌棄。

夏程程聽著覺得卻特別窩心，這時醫生敲門進來，檢查過後沒有確認暫無大礙，交代了幾句註意事項便離開。

“小鹿，對不起啊。”夏程程突然說。

“……”朱小鹿舉著水杯的手一頓，楞了兩秒後將被子放回床頭小桌子，白了夏程程一眼，“果真變笨蛋了，說啥呢？”

“對不起沒聽你的話，沒有第一時間跟你如實匯報。”夏程程聲音哽了哽，“其實後來醒悟了，但手機卻沒電，還來不及打給你就……所以還是怪我不聽你的話。”

想到剛才醫生特意交代小產護理註意事項，夏程程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疼痛，大夢並未如初，她曾經有過一個寶寶，在她還完全沒來得及感受他存在時，就這樣沒了。

回想起摔下去的那一瞬間的恐慌和無措，夏程程眼淚止不住的流，“是我沒有保護好他，我不應該跟孟晶生氣，不管她說什麽都不要被影響，或者我早一點告訴顧澤昊，告訴你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這樣，我好難受啊小鹿，我能聽到我媽在哭，我爸在嘆氣，我覺得自己搞砸了所有的事，如果可以，我真不想醒來。”

朱小鹿望著天花板試圖讓自己的眼淚別流下來，但好像沒用，她和夏程程之間太熟悉了，熟悉到對方一哭她心就跟著顫。

陪著你流淚，是因為我深切的明白你有多難受，我就有多難受。

但哭歸哭，推著你勇敢面對的那個人也一定是我。

這是倆人20年來積累下來的默契。

“好了，哭夠了，咱們說說接下來的事，你不好奇夏叔蘭姨去了哪裏？”朱小鹿抹完眼淚又清了清嗓子。

夏程程眼睛腫了，嗓子也有點沙啞，原本虛弱的人經過剛才一頓情緒發洩，整個人又虛了，她看了看門口，又搖了搖頭。

“一個小時前，顧家老爺子親自過來向你爸媽道歉，並澄清了當年你媽媽和顧家二叔的一個巨大的誤會。”朱小鹿將擦完眼淚的紙巾丟進垃圾桶，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當年你媽媽之所以離開江城去了H市，是因為孟琴如代表顧家老二未婚妻的身份找到她，不僅說明了顧建國已有婚配的事，同時還帶來老夫人嫌棄你媽媽出生背景不好配不上顧家這樣的話，你媽媽一開始當然不信，顧建國那時候從軍校畢業正是在部隊大展拳腳的時候，倆人經常性一兩個月都聯系不上，有一天你媽媽去醫院也就是現在的路總院去看望戰友，意外撞見了顧建國帶著孟琴如和老太太從醫院出來，顧建國回來沒有聯系蘭姨讓蘭姨生疑，徹底讓她下定決心離開是第二天孟琴如又找到她，說她懷孕了，顧家即將為兩人舉辦婚禮。”

“……”夏程程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即使當年的男主角並不是她的爸爸，但她還是忍住替當時的媽媽難過。

“這血統就是奇妙，孟晶時隔多年後差點故伎重演一出精彩絕倫的戲碼。”朱小鹿滿臉鄙夷。

“我爸媽去哪裏了？”夏程程又望了望門口。

“沒走遠，就在這一樓，你不知道顧家已經將這層封鎖了，現在兩家大人正在斜對面的那間房裏，小輩都被理出來了，我是負責留守照看你的。”朱小鹿將椅子拉近了一些，繼續給她轉述她錯過的故事，“顧家老太太聽說你……直接傷心的暈了過去，醒來後又親自出場還原了當時的孟琴如的謊言，原來當年顧建國一早就跟母親交代了自己已經有女朋友的事，但礙於你媽媽當時年紀太小，一直沒能在家裏公開提，後來顧家老爺子見看出來孟琴如喜歡顧建國便提出讓兩個人試著處處，顧建國那次回來被蘭姨撞見就是臨時接到顧老爺子命令回來的，恰好老太太例行檢查身體，老爺子靈機一動就讓顧建國和孟琴如帶著去了，顧建國自然是不同意跟孟琴如處對象，跟家裏坦白已經有了女朋友，老爺子第一反應是兒子為了拒絕而撒謊，氣急讓他有本事將人帶回來，但那時候你媽媽已經失去聯系了，顧建國被部隊臨時召回執行任務，這一趟下來就過了三個月，那時候你媽媽已經辦理了轉業去了H市，並留給顧建國一份分手信。”

在得知顧家確實並沒有苛刻當年的媽媽，夏程程不由的松了口氣，但隨即又皺眉，“但我還是有個疑問，為什麽顧建國會有我的滿月照？”

“說到這我真是服氣了。”朱小鹿嘆了口氣，“當年顧建國心裏其實是恨你媽媽的不辭而別，所以也一直不曾打聽過她去了哪裏，按部就班的跟孟琴如結婚，顧子木的出生讓兩個人的關系也漸漸親近起來，心裏的恨也滿滿的散了，他調到H市駐地的時間恰好一年，直到離開都未曾和你媽媽見過，是一個月後再回去辦事，抽空和轉業的戰友吃飯，選擇的餐館和你家那天請滿月宴是同一家，顧建國認出你媽媽，但並沒有上前打招呼，那張照片是無意中落下被顧建國撿到，他收在抽屜漸漸的後來連自己都忘了，倒是沒想到幾年後被孟琴如翻到，然後一直耿耿於懷。”

“……”夏程程不知道說什麽，往往巧合總是巧到令人無語，好似你命中註定就要遭此一劫，極低的概率事件碰在一起就是一個完美的巧合。

“那他們……”夏程程想問父母對顧家的態度，可卻問不出口。

偷偷領證，沒畢業就懷孕，還被設計誤會是別人的私生女，這三樁事，樁樁都是重案，夏老師就算氣度再好也會被氣死，就別說她媽媽了，自己被孟琴如給擺了一道，自己的女兒又被孟晶擺了一道。媽媽或許只是遺憾一段感情，可她卻躺在病床上失去了孩子。

沒有父母會接受這樣的事，她也從未設想過會是以這樣的局面坦白自己私自領證結婚的事。

況且，她還能毫無心理負擔的面對顧澤昊嗎？

“暫時是和平，畢竟顧家那麽大的老將軍和市高官親自道歉解釋，這事說來跟顧澤昊父母以及顧澤昊有什麽關系？他們也是受害者，但你說沒關系，那孟晶和孟琴如就是顧家養出來的人，就看這老爺子會不會真的下狠手處理了。”朱小鹿抿唇笑了笑，她哪能不知道夏程程心理的顧慮以及在意的東西。

果然夏程程眼睛都亮了半分，“怎麽處理了？”

“你就不能配合劇情扮演一下聖母瑪利亞麽？”朱小鹿故意翻了翻白眼。

夏程程撇了撇嘴，流露自嘲的笑意，“從來不是聖母，只是以前特別蠢，顧慮的多就會被人牽著鼻子耍，我躺在手術臺上，知道孩子保不住的時候我腦子還是很清醒的，那時候認定了自己是顧建國的女兒，恨不得死在手術臺上算了，支撐我好好活著的不是爸媽不是顧澤昊也不是你們，就是孟晶，我當時就想我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好在我已經替你甩了她四個耳光，等會我再去打幾個，你是沒機會了，顧老爺子將她流放美國永久不能回國，且不再受顧家一絲一毫的照拂。雖然我覺得這很輕了，但一想到她最在意的是顧澤昊，卻一輩子不能見到顧澤昊，那也夠慘了。”朱小鹿頗為得意的笑了笑，“至於孟琴如，你知道的，子木姐快生了，原本老爺子是想讓顧建國悄悄打離婚報告，等子木生了再公布，孟琴如倒是冷靜的很，沒想到顧建國卻不同意，他認為是自己這些年忽略了孟琴如的想法以及變化，導致她走入極端，他把孟琴如的過錯全都攬在自己身上，老爺子也不好強壓著她去離婚，其實他倆能說開了化解了隔閡，也是好事。”

“……”這結果，也好吧，夏程程默默的想。

“不過有個壞消息，你媽媽還是不同意顧澤昊和你的事，夏老師沒說什麽，但是心裏肯定也是不舒服的，畢竟結婚就算了，懷孕也算了，還……小產，顧澤昊好幾次想進來，你媽死活不同意，我也是從未講過蘭姨這麽強硬。”

“……”明明早料到這個結果，但聽到還是不免心往下沈。

“就當考驗考驗他了，反正你不也一時半會不知道怎麽面對他嘛，趁這段時間你也調整調整自己，你要想想，當初被孟琴如和孟琴算計的時候，是不是想過只要不是兄妹其他的事都不是難事？現在無解的事已經不存在了，其他的都不能算是事，只是時間問題。”朱小鹿語重心長的勸道。

夏程程看著少有嚴肅認真正經模樣的朱小鹿，突然笑了，“小鹿，有你真好。”

朱小鹿雞皮疙瘩滿身，哆嗦著站了起來，“哎呀媽，你別含情脈脈的看著我，我不適應。”

“嗯，我知道，你喜歡的是許老大。”

“你……”朱小鹿瞬間羞紅了臉，“好啊，會開玩笑了，我去喊夏叔蘭姨過來教育你，偷偷嫁人的事你還得好好解釋呢，哼。”

朱小鹿逃也似的跑了，夏程程長長的舒了口氣，未受傷的那只手輕輕的覆在小腹上，那裏曾經有一個她和顧澤昊的愛情結晶。

“寶寶對不起。”

“寶寶等你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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