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水來說了半天, 口都渴了。他說他等著秋收就是因為秋收後大家夥手裏也寬裕一點, 糧食也能換了錢來還。

王春花一聽糧食換錢差點沒跳起來, 糧食可是是她的命, 她罵罵咧咧的, “我不還，要還你自己找老二兩口子去。”

劉水來看她軟硬不吃，心裏憋了一股氣，他一個大老爺們想罵也不能罵。

孫秋月眼珠子一轉, 可算是反應過來了, “你們說的是二嫂借錢的事?”

劉水來指著孫秋月對王春花說你看看, 連你兒媳婦都知道衛國借了他的錢。

孫秋月趕緊撇清，態度跟王春花是一樣的，“二嫂他們欠錢是二嫂的事, 可不關我們事。”

劉水來氣得呦, 他打開借條跟他們說“這是衛國那小子寫的欠條，你們是一家人不能不認吧”

王春花就要破口而出他們不是一家人了。

安靜許久的陸衛東突然蹦出一句, “老二的事不關我們的事，他都快分出去了, 他借了錢你自己去找他還。”

劉水來看他們臉上就差寫個‘不是一家人’五個字了。

不過, 他說了什麽？分出去？

劉水來猛地看向他，他都還沒準備提分家的事呢，這麽巧的嗎？

陸衛東端著當家人的面子，“分了家，那錢就不關我們事了, 是吧劉叔?”

一百三十塊錢，夠他用一年的，他不舍得。

還不如把老二分出去，反正他從來都不喜老二，他眼裏的老二是又悶又沒出息。

這個心思，他也不是一時興起的。

外人只知道誇他陸衛國勤奮，好的名聲都給他了。

以後陸家是他的，那些人看不起他算怎麽回事。

每年都是一樣的閑話，說老二撐起了這個家……他好幾次忍不住當場就翻臉了。

尤其是秋收後閑話更多了，又被他兄弟看了笑話，他脾氣都積一整天了。

劉水來即使不是陸家人，聽了這話心裏也是拔涼拔涼的。

貼著門的李靜驚訝大哥會主動提起這事，連陸衛國也沒想到。

他本來的打算是等火候到了，王春花自己提出來或者他主動提的。

王春花驀地站起來，臉色有些不對勁，恍恍惚惚地剛回過神來，她很激動地尖叫說，“不行，不能分。”

劉水來想說不分家，那先把錢還了，但又不能顯得自己太急切了 ，幹脆閉了嘴。

陸衛東看向他媽，“不分，那我們哪來的一百三十用來還錢?”

王春花，“反正不能分!”

孫秋月腦中裏過了一圈，分家啊，老二家那麽能幹，分出去幹什麽？

她又不蠢，但是一百三塊錢。

她也堅持說讓他們自己還，二哥二嫂他們有手有腳的，家也不能分。

劉水來總算搞清楚他們的意思了，活，老二幹一家吃；錢，老二欠了自己還，別想靠一家人……

他脾氣再好，也想當場罵幾句這些個人了。

劉水來覺得這個偽惡人還是自己當了，他說，“我記得上次陸衛星欠了人家的錢，王春花你掏錢倒是掏得挺利索，怎麽衛國的就不可以了?”

陸衛東和孫秋月同時看向陸老娘，他們怎麽不記得有這件事。

陸衛星現在估計在那打牌還沒回來呢。

王春花脫口而出，“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了?”

王春花梗長了脖子想說又說不了，眼珠子都快翻出來了，臨了了對著緊閉的房間大聲一罵，“老二家的，你聾了不曾，趕緊出來!”

李靜退出來看向她男人，陸衛國安慰她不用著急就在裏頭待著，他也是時候出去了。

人在憤怒的時候往往理智是最不清晰的，只要激幾下會比往常更易達到目標。

陸衛國推門出去，幾雙眼睛同時看過來。

陸老娘都快恨死他了，她嚎著聲音問，“老二家的，你自己說說你自己欠了錢要我們還算怎麽回事?”

陸衛國與劉水來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陸衛國在陸衛東鄙夷的眼神之下不急不緩地說，“我沒錢，我以前掙的錢不都是在你那，要不你幫我還錢，要不像大哥說的一樣——分家。”

王春花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分家？你想都別想!”

劉水來添了把火，“不管你們分不分，錢總要還給我。”

陸衛東看著二弟又黑又瘦的樣子，心裏嫌棄，說，“分，”

王春花氣得嘴皮直顫，“堅決不能分!老大你是怎麽想的”

王春花還不算蠢，老二一家的麻溜幹活，又沒孩子，吃得少，這種便宜苦工哪裏還能找得到。

孫秋月，“是啊，大哥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還有二哥，咱門一家人多好啊。”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也不虧心，她只知道要是老二分出去了，到時候幹活的事可就落在他們身上了，她現在偷懶到年來有陸衛國的工分在還不至於餓著。

陸衛國黑黝黝的目光掃過眾人，“分了!錢我自己還，唯有的一個要求是，我們搬出去住，也不歸你們管!”

空氣安靜了，

陸衛東冷笑，“人家都要分出去了，你們還想留他呢。”

要是沒分出去，他這說一不二的形象也沒了。

看著陸老娘猶猶豫豫的樣子，陸衛東冷笑一聲說，“媽你不分還想著什麽呢，反正錢我是不會幫忙還的，你看看你自己還有多少錢吧？”

陸衛國暗暗瞇了眼睛，他好像也沒惹過陸衛東吧？怎麽就忽然爆發了

屋裏，李靜心跳加速，只等著最後的結果。

王春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要不是有劉水來在場，她當下就要賴在地上嚎幾下了。

陸衛國眼神冰冷，到頭了絕對不能功虧一簣，他忍這麽久了，他直直地盯著王春花說，“這家是分定了，要不然就把糧食換了錢，你們昨天不是拿著我的工分分了好多糧食回來?”

沈默之人的爆發力，遠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後面的事，劉水來就不摻和了。

陸衛東狠地一瞪他，“老二你別太過分了!”

陸衛國臉色不變，半瞇著眼睛，篤定他們是一定會分的。

劉水來看火候差不多了，用煙桿子敲了敲桌子，“先別討論分不分的事，把欠我的錢先給還了。”

王春花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上，她算是看清楚了，老二家的早早就想分出去了，那次雞蛋的事她就看出來了。

養了這麽多年就養了只白眼狼，養只狗都比他聽話。

反正當初她只承諾了養大就行，以後怎麽著也不關她的事了。

王春花想通這茬，想想以後沒有老二這個勞動力她這心就跟挖了一樣地疼，但老大才是她親兒子，她還指望著老大養老呢。

瞧瞧，為了這事，老大都要跟她鬧起來了。

怕死的王春花狠狠拍了大腿，哭訴起來，“你們這是要逼死人啊你們!”

她哭嚎著擠出了幾滴眼淚，也沒人捧場。

從外頭回來的陸美雲一張嘴上罵著什麽，她大嫂又在外面講她壞話了。

一進門看她親媽又哭又鬧的，他們劉叔也在，她嚇了一跳，“你們這是怎麽了?”

她咽下用剩下的兩塊錢買的糖，見沒人理她，說，“媽，你這是咋了?”

孫秋月將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聞到水果的香味裏暗戳戳地罵了她小氣，她說，“你二哥一家要分出去了，你這還有心情出去買吃的呢。”

“啥？分出去，那我的嫁妝怎麽辦？”陸美雲尖叫了一聲，第一反應就是嫁人的事。

別看她這兩天悠哉悠哉的，但其實走到哪個嫂子旁邊都沒人搭理她。

陸美雲一出聲，劉水來瞬間覺得陸衛國這孩子可憐啊，愈發覺得自己過來催債是對的。

孫秋月哼地一聲，“還想著嫁人呢，呸。”

陸美雲炸了，“三嫂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人話，”

“你……”

王春花的哭聲戛然而止，因為是假哭，皺巴巴的眼角一滴淚水沒有，她忽然語氣一轉說，“想分出去也行，你們把美雲的嫁妝給湊齊了。”

房間裏偷聽的李靜還是第一次覺得她婆婆如此不講理，不，不是不講理，是沒臉沒皮。

劉水來也是，簡直被刷新了三觀。

陸美雲臉色稍好，眼睛一亮，對啊，只要她嫁妝齊了，管他們分不分家呢。

陸衛國臉色一黑，“嫁妝”

陸美雲，“對，二哥你把我嫁妝湊齊了，你就可以分出去了。”

陸衛國攔住了打算說話的劉水來，問她，“你是我生的嗎?”

他繼續說，“既然不是我生的為什麽要我湊嫁妝？”

陸衛國素質好，忍住沒當場罵人。

陸美雲堆砌的笑容一僵，憋紅了一張臉。

王春花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蠻不講理地說，“你如果要分出去，就必須給美雲添嫁妝，她是你妹妹你不能不管。”

說出來，她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是對的。

陸衛國瞇著眼想了想，“那你先把陸家分成三份給我一份，錢替我還了兩份，我也樂意給她添嫁妝。”

王春花沾沾自喜的笑容瞬間沒了，她罵，“美雲可是你親妹妹!”

“我也是他親哥，”

“你不”王春花口快，忽然止住了，慶幸沒將那話說出來。

“不是什麽？王春花你心咋這麽偏這麽狠呢，”劉水來聽來聽去，伸手扯開陸衛國。

陸衛國卻是暗暗瞇了眼睛，他沒錯過王春花慌亂的眼神，這又是怎麽回事

王春花心一慌，直接一罵，“劉大隊長，這是我們的家事，你少摻和。”

罵完後她就後悔了，劉水來是誰啊，一大隊的人都得尊重他，她倒好，一個娘們對大老爺們破口大罵。

果不其然，劉水來臉直接就黑了。

再鬧也鬧不出個結果來，一家這麽多口人，個個都針對衛國這小子。

劉水來大腦裏已經腦補出了他們夫妻二人被欺負的畫面。

他說， “要分趕緊分了，好歹留著顏面，以後省得見了面變成仇人。王春花，不是我說你，你要求太過分了!”

先前還在擺譜的陸衛東一聲不吭的，他十分樂意看二弟的熱鬧。

王春花猛地就是往地上一坐，撒潑說，邊哭邊嚎，不顧形象，“我不管了，你們都要逼死我啊!”

劉水來繃緊了眉頭往後一退，轉向陸衛國問他，“衛國，你決定了要分是吧？”

他繼續說，“還有陸衛東你也是?”

陸衛國點頭意思了一下，陸衛東冷哼一聲。

王春花忽然有不好的想法，

劉水來，“既然我是大隊長，我就給個好點的建議給你們做個主。”

哭聲戛然而止……

王春花看仇人似的看著陸衛國，驢臉又青又白。

旁邊劉大隊長一個勁提醒她，秋收有糧食可以賣了還他錢，趕緊的，說不然就讓大家來評評理。這讓王春紅感覺劉大隊長打的就是秋收糧食的註意。

王春花最寶貝的東西除了錢就是糧食，要她換錢怎麽可能。

陸衛國就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才拖到了秋收。

大兒子的冷眼與催促，老二冰冷的眼神，還有劉大隊長的催促，王春花是真的覺得不想活了。

在三方催促下，到底還是大兒子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舍不得糧食，她同意了分家。

說完那句話，看見大兒子生氣地回了房間，她賴在地上是徹底起不來了，一張臉是青得不能再青了。

……

分家的結果是，陸衛國和李靜搬出去住，他們要了六十斤谷子，脫殼後也就五十斤大米，一籮筐紅薯頭子，錢是一分沒有，這還是劉水來嚴格要求的結果。

越苛刻，陸衛國越滿意，好歹劉大隊長是個見證人，以後要有什麽事，陸衛國不出手，誰都不能往重了說他。

這一天，李靜就跟做夢一樣，她只記得劉叔過來催債，然後她男人被叫出去了，隨後吵起來了，這家就這麽分了。

搬家的時候，孫秋月怪聲怪氣的，說二嫂這也是你的註意吧？

李靜難得有個好心情，回了她不是。

陳美麗跟陸美雲吵了一架，回來得晚，後面才知道這事，她差點懷疑人生。

她匆匆忙忙進屋問她男人怎麽想的，陸衛東看見她看傻子一樣地看著她，當場脾氣就爆發了，兩個人差點就打起來了。

陸衛東回想起昨天的事，現在還是氣的。

昨天他好好地跟隔壁村的兄弟喝了個酒，結果呢，半道上聽見婦人說起了他們陸家。

幾個兄弟打趣他停下來聽聽，他就停下來了。

沒想到啊，那些婦人說陸家是靠老二撐起來的，其它兄弟都沒用。

當時他幾個好兄弟就在旁邊，雖然沒嘲笑他，但他們的眼神，當場他就覺得臉面都沒了。

那些人話還沒完，接著說要是老二分出去了，陸家日子肯定過不好。

所以等劉水來催債了，他就想起了昨天的事。

分了家，一能挽救尊嚴給那些個沒長眼的看看，二可以不用給老二還錢。

別看陳美麗喜歡貪便宜，她還是挺聽他男人話的。

但這會她是撞到槍口上了，哪個男人不在意尊嚴啊。

陳美麗看傻子的表情是擺明了不信他。

但陳美麗不知道啊，她只知道能幹的老二分出去了，以後好多便宜都不能貪了。

一點就著的陸衛東就這麽跟陳美麗鬧了矛盾。

另一邊，陸老娘躲在房裏罵罵咧咧的，任誰都能猜出來她罵的是誰。

看著缸裏少了的米，她心口疼，又覺得後悔了。

她怎麽就那麽沖動呢？

隔壁搬東西的時候鏗鏗鏘鏘的，王春花拔高了聲音大罵，“當我是死的啊!”

李靜挪櫃子的動作一頓，

陸衛國說，“別理她，”

李靜莫名覺得有點好笑，她整個人都是飄飄的，反正聽她男人的準沒錯就對了。

被子、衣服、床板、櫃子……能搬的都搬了。

陸家少有熱熱鬧鬧的，幾個小婦人從門口拐進來問了問孫秋月，知道陸家老二被分出去了，他們都驚訝了。

他們第一感覺就是，王春花怕不是傻的吧？

反正傻不傻不知道，王春花已經後悔得要撞墻了。

聽著兩隔壁不同的罵聲，陸衛國還真是要謝謝他大哥了。

雖然不知道他介於什麽原因提出的分家。

陸家的氣氛不對勁，就連在外頭玩得忘了時間的小孩都知道，陸寶傑吵著要糖吃的時候，當時就被罵了。

靠後山的房子陸衛國只來得及修一間，但是天氣好沒有雨，能遮個頂就行。

陸衛國借了牛車，忙了三趟就徹底搬完了。

趕牛的王愛軍還驚訝了一下，他看著地面的東西，幾件衣服、櫃子、半袋米……他懷疑地問，“真搬完了?”

連最基本的鍋碗瓢盆都沒有，他下意識地就懷疑陸衛國是不是忘記什麽了。

陸衛國，“嗯，搬完了。”

王愛軍想說點安慰的話，但看人家一臉平靜，也不像在意的樣子，殊不知這樣更讓人同情。

他說，“我家裏還有一個空餘的小煤爐子，先借你，空碗還是能騰出來兩個的，就是有點破，你拿去吧。”

王愛軍的話一出口，跟過來看熱鬧的人可都知道了陸老娘分家的情況。

這能叫分家嗎？

半年的糧食都不到，鍋碗瓢盆也沒有，這等於趕出來了啊。

再瞧瞧這兩娃瘦的，女娃這是強顏歡笑啊。

其實李靜是真的笑得開心……

他們覺得王春花真的是過分，太過分了。

有些以前就看不慣王春花做法的，又大方地過來問陸衛國還缺不缺什麽。

王愛軍這才發現門外還有人呢。

不管怎麽樣，這都是大家的心意，陸衛國趕緊道了謝。

王愛軍是劉水來的侄子，他們還算熟悉，所以他接受了他的建議，拿了他兩個爐子兩個碗算是借的。

至於其它人的，不管一時同情也好，陸衛國還是不想欠人情的。

關了門，家裏徹底安靜下來。

李靜拿著臟抹布從還算嚴實的房間裏出來，疲憊的眼神裏亮如星辰，她說，“他們都走了?嬸嬸們還是挺客氣的。”

“嗯，”

李靜全身都是酸痛的，但這些疲憊都擋不住她內心的欣喜。

“衛國，你說我是不是做夢？”

李靜忽然問道，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她都看遍了，但她還是覺得在做夢。

陸衛國剛要開口說話，她又說，“應該不是，”

此時的她，就像是從牢籠裏放出來的鳥，呼吸到的空氣都是清新的、放松的、自由的。

屋子裏頭的環境比外頭要惡劣得多，面前的女人穿了破舊衣服就徹底融入了這個破房子，她的眼睛亮得驚人。

陸衛國目光一閃，忽然覺得，其實這樣的日子還是能過的。

看她沈浸在興奮中不知道在想什麽，陸衛國說房子的事不用急，他待會就修。

其實他沒說的是，他以後更傾向於城裏住，而且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城裏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評論應該是:謝謝大哥成全!

作者這章碼得頭疼，因為……他們吵得太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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