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婕離開醫務室的時候，顧白也正好離開班主任辦公室，天邊的餘輝已是一片橘黃，正要走出教學樓，聽見自遠而來的歡快笑聲，他當即頓住步伐，站在半開的玻璃門前，循著聲音的來源看去。

遠遠便見著兩道身影，被落日暖黃的光模糊了輪廓，微卷短發女孩挽著好友的手腕往一徑小道去，兩人說著什麽，又同時笑了起來。

顧白走到階梯前，瞧著漸漸走遠的身影，太陽的餘暉滲透進清澈明亮的眸眼中，本就好看的眉眼更是流光溢彩。

片刻後，他垂目看向手中的檢討報告，睫毛投下的陰影斂去了眸子中意味不明的光，隨後那光消散而去，漸漸匯集在眼畔的淚痣中。

也不曾瞧見遠處有人回首時投來的視線。

那一鬧，到底還是沒能把顧三泰怎麽樣，他們班的班主任被叫去教導主任那訓了一頓，顧白作為班長，被叫去班主任那訓了一頓。

應婕也不情不願的寫了份檢討，但所幸因為她那天那一暈，得了塊暫時的免死金牌——醫務室的證明，連著三天避開了軍訓。

但他們班的人就沒那麽好的運氣，這幾天來被顧三泰往死裏操練，教導主任還時不時的盯梢，生怕他們再惹出什麽事來。

女生宿舍樓408寢室裏，除了應婕，一個個都躺在床上，短短三天，皮膚都黑了一個度。

陳瑩瑩穿著套粉色睡衣，四仰八叉的閉著眼睛敷面膜，口中不停嘀咕：“顧流氓死混蛋，簡直要累死我們，好想就這麽躺個四十八小時一動不動。”

應婕甚感歉意，一人給他們倒了杯水放在桌上，這才爬上陳瑩瑩的床，替她按摩，“是我連累了你們，除了斟茶送水，無以補償啊。”

住在陳瑩瑩對床的於蒙無縫接話：“你可以請我們大吃一頓。”

應婕正要答，眼鏡妹吳熙元突然拿著手機半搭在上鋪的護欄上看她：“小婕，你簡直是一戰成名了，從前天半夜開始，學校論壇上全是你怒丟顧流氓的英勇事跡，光跟帖就有一萬，如果說按每人一貼，就等於全校都在討論你的事，剛開始都是些叫好的帖子，這兩天風向直接就轉了。”

於蒙當即把吃飯問題拋於腦後，“我也看了，我也看了，到今天晚上還熱度不減啊，不過評價有好有壞，回帖量最高的一個ID是叫什麽：Miss Victoria。”

陳瑩瑩聽到這個名字，臉上的面膜也不顧了，半撐起身說：“這個ID我知道，在學校論壇經常看見，都是些美妝教程，手法快捷簡易又實用，還時常會推薦一些好用的產品，我現在用的這個面膜G.M就是她推薦的，超好用。”

於蒙“噢”了聲，“難怪回帖量這麽多了。”

畢竟是關於她的事，應婕也好奇，“她發什麽了？”

吳熙元也找到了那篇帖子，用最精辟簡潔的話總結：“罔顧形象，不知矜持，不顧廉恥。”

應婕：“……”

“你還別說，竟然有很多人跟帖表示讚同，”於蒙一直劃著手機，頓了頓才說：“有幾個替你說話的，也被轟炸得不行，有的說話實在是太難聽了。”

陳瑩瑩從枕頭下掏出手機，在關註人發帖處找到了那篇帖子，看了會頓時炸毛，“什麽狗屁，她們知道什麽啊就胡說八道。這個Miss Victoria，我要取關她。”說著滑動手機退回關註人，取消關註。

應婕順了順陳瑩瑩的毛，倒沒有多大感覺，“還好沒有我的照片，其他的就由他們說去唄，索性不是對著我的罵。”

話才說完，便聽吳熙元說：“小婕，很遺憾，剛剛已經有人PO上了你的照片，在最新發帖裏面。”

說話間，陳瑩瑩已經把最新貼擺在她眼前，樓主ID叫Llittle·侏儒，頭像是一張模糊的血骷髏，叫人看著不太舒服。

貼子中的照片不止一張，照片中的女孩身著白色簡T，灰藍色吊帶褲的裝扮，微卷短發綁著一小揪，拍攝角度在側臉。

她身旁的人正在跟她說什麽，露了正臉，但被打了馬賽克，可從裝扮上，應婕一眼就認出那是於蒙，並且拍攝時間是在早上她們剛出宿舍的時候。

其他幾張有陳瑩瑩她們幾個在場的，同樣打了馬賽克，從圖片上的蘭州拉面招牌和瓦罐招牌來看，是她們今天午飯和晚飯時間拍的。

還有幾張是應婕單獨一個人的，照片背景從教學樓到圖書館門口，從情人坡到斷腸崖，幾乎是她一天的路線，照片中的她都是側臉。

可單靠側臉，依然很有辨識度。

“……”應婕無語了一陣，正襟危坐後，幾分欲哭無淚的感覺油然而生，“我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嗎？怎麽有種正在被人肉的感覺。”

“小婕，這完全是跟蹤，這人怕是除了女衛生間和女生宿舍進不去，一路都跟著你，”吳熙元越往後看，越覺得寒毛乍起，“難道你都沒發現什麽可疑的人嘛？這年頭變態可多了。”

“沒有啊。”應婕無力的躺倒在陳瑩瑩床上，“可能是這幾天失血過多，腦袋不夠靈光。”

於蒙嗔道：“你還有心思開玩笑，萬一真是個變態，還管你去的是女衛生間還是男衛生間。”

“誒，你們說，這會不會是顧流氓在報覆啊？”吳熙元猜測。

“就他那腦子，直接打上門來我還能相信，”陳瑩瑩到底不放心，叮囑應婕：“小婕，這幾天你就不要自己一個人出門了，怪嚇人的。”

應婕輕聲“嗯”了下，隨著這個音節的落下，寢室裏頃刻間陷入沈寂，只聽見老舊的掛扇“嘎嘎”作響，掃過的風帶著夏季特有的燥熱叫人焦灼不安。

陳瑩瑩想說些什麽緩解下氣氛，眼前的燈啪一聲暗了下來，發出的音節一個急拐轉成尖叫，應婕怕黑，也被嚇得不輕，拽著陳瑩瑩便不松手。

掛扇的葉子從急速轉動下慢慢失去動力，隨著一陣急促地“嘎嘎嘎……”，戛然而止。

她們的寢室在走道的末尾，走廊裏的動靜其實聽不大清楚，只隱隱約約聽見有拖鞋沓過的聲音。

應婕幾人正襟危坐，適應著突如其來的黑暗，吳熙元從窗戶看出去，發現對面的樓棟有電，竟不自覺在這燥熱的夏夜裏打了個寒顫，“不會真這麽變態，報覆到女生宿舍來了吧。”

樓道中漸漸嘈雜起來，滅了會的燈又啪地一聲亮了起來，風扇怪叫了兩聲又開始運轉，接著便聽到舍管阿姨豪邁的喊聲：“是誰又在宿舍用高功率電器了，別讓我給抓到，統統給我收起來！”

隨著這一聲吼，幾個女孩相覷一眼，懸著的心頓時落了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於蒙怪了吳熙元一聲：“元元，我看你就是小說看多了，別這麽疑神疑鬼好嗎？都要被你嚇死了。”

幾個女孩又重新四仰八叉躺了回去。

彼時，一陣略微緊密的叩門聲突兀而起，仿若敲在心頭一般，叫人不自覺緊張起來。

許是沒有得到屋內人的回應，叩門聲停了會，又響起，應婕看了眼同樣坐起身來的其他人，朝門外問：“誰啊？”

沒有回應。

叩門聲還在繼續，應婕和陳瑩瑩爬下床，慢悠悠的踱步，好一會才挪到防盜門。

陳瑩瑩湊到貓眼前往外看，細細看了會，登時松了口氣，徑直將門打開來，看著跟前的人無奈道：“剛才我們問是誰，你怎麽不應呀。”

李薇茫然，視線掃過床上探著腦袋看她的於蒙和吳熙元，而後低下頭，細聲細語的答：“不好意思，我剛剛沒聽見。”

“……”

陳瑩瑩扶了下額，將應婕拉回寢室裏，應婕回頭喚李薇：“進來坐吧。”李薇局促著腳步跟著進了寢室。

怎麽也算是曾經在同一戰線的戰友，難免多了幾分親近。

應婕見李薇不吱聲，給她倒了杯水，笑著坐在她身側，壓著腔調打趣她：“這是想我嘛~這麽晚過來竄門。”

李薇臉一紅，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好直接表明自己的來意，“應婕，學校論壇的新帖你看到了嗎？”

幾人下意識將李薇問的與她們看的對號入座，陳瑩瑩沒什麽興趣，趿著拖鞋進浴室洗臉，應婕頓時耷拉下小腦袋，皺著小臉道：“你說的是論壇裏的照片貼吧。”

李薇連連點頭，“論壇裏有人把顧教官的照片PO了上去，大多是他吃女學生豆腐的，有的還是大一時候的，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才放出來……”

陳瑩瑩連忙探出身來問李薇：“你說什麽？！顧流氓被掛了？！”

她的反應大，李薇楞了會，才點頭。

於蒙學校論壇的頁面還沒關掉，直接下拉刷新，李薇說的新帖，閱讀量已經上萬。

“小婕，你的照片貼被刷下去了，就斷電那短短幾分鐘，論壇首頁所有帖子已經被顧流氓占領了，基本都是罵他的，”不怪陳瑩瑩意外，於蒙此時也心情澎湃，她將手機頁面一直往下滑，不禁感嘆道：“這是寢室五分鐘，人間已萬年啊！”

陳瑩瑩這會臉都顧不得擦，風一般的奔向自己的床，應婕也拿來了自己的手機，找到學校論壇的帖子。

照片其實並不是非常清晰，像是從某張照片裏截出來的，但拍攝的角度簡直恰到好處。

一張照片中的女生背對著鏡頭，顧三泰正在矯正女生軍姿手臂擺放的位置，可要是仔細去辨認，不難發現，他的指尖在女生手臂，掌心卻是貼著女生的臀股。

有的照片中，他借調整女同學背肩挺直，指尖若有若無的碰到胸口，諸如此類。

吳熙元看著其中一張照片，覺得實在眼熟，想了會，才恍然在哪見過，她快速找出照片，直接共享到群聊天裏，“你們看第三張照片是不是這張？”

寢室裏齊齊“叮咚”一聲，幾人同時點開群裏共享。

陳瑩瑩將圖片放大，又切換到論壇帖，來來回回幾次，確認沒有看錯，激動得音調都提了幾分：“發帖的人是火眼金睛嗎，這樣都能被他找出來，這是鐵了心要搞顧流氓啊！”

“看其他照片，基本都是截出來的，”於蒙連連稱奇：“原片背景被虛化了，將圖片截出來做了處理又不失真，簡直是大神級別啊，如果知道是誰，我一定要拜他為師！”

“不管怎麽說，關於我的貼都被刷下去了，應該暫時不會再有人討論，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好事誒。”應婕心情也明亮了幾分。

“不是被刷下去的，”吳熙元連著翻了幾頁都沒找到一篇關於應婕的帖子，“應該是有人進了學校論壇，把所有帖子都給黑了。”

昏暗的寢室裏，筆記本明亮的光映著男生冷硬的輪廓，他濃密相宜的眉皺著，修長白皙的手指快速跳動在鍵盤上，黑瞳中倒映著屏幕上密集繁瑣的代碼。

電腦頁面中最後一個字母隨著指尖的落下，閃進一片黑，進度條急速加載後，“登”地一聲在略微安靜的寢室中突兀響起，閃現的對話框截停了進度。

男生舌尖舔過幹燥的唇瓣，風扇偶爾帶來的風吹起他的發絲，緩緩從額間劃過，好看的手握緊，又展開，幾下敲擊後，關掉了追擊頁面。

屏幕重新變亮，退回至學校論壇，男生嚴肅的神情也漸漸清晰。

與此同時，寢室大門被打開，嬉笑打鬧的聲音一頓，周瑞看著角落裏的身影說：“小白，怎麽不開燈啊？”接著摸上寢室的開關。

燈一亮，顧白微瞇了下眼，唇瓣抿成一線。

周瑞看著巋然不動的顧白，吞了吞口水，轉頭輕聲問魏黛山：“小白這是怎麽了？”

“沒事，估計又犯病了，”魏黛山將懷中的球扔給他，“不早了，你先去洗澡，快點啊，一會我要洗的。”

周瑞接連“噢”了兩聲，將球收好，戰戰兢兢地越過顧白到陽臺，隨便扯了衣服沖進浴室裏。

魏黛山走到顧白跟前，一屁股坐到桌上，問他：“論壇的事我看你不是搞定了嗎？你現在這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是什麽情況？想嚇死誰啊？”

回應的是一陣沈默，接著一陣連續地“叮咚”提示音，顧白這才緩緩開口：“除了那篇照片貼，有幾篇帖子出自同一個IP，我把帖子黑了之後，打算順著他的IP追擊過去，過程中發現他也在追擊我。”

“結果呢？”魏黛山問：“你不會是輸了吧？”

“平手。”顧白語調毫無波瀾，視線從電腦上挪開，推了下眼畔的金絲眼鏡，隨後左右動了下脖子，輕響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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