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邀赴會的人裏，並不都是姜巡撫的人。有一位綏德知縣，並不是科甲出身，而是軍功入仕，應該算的上也是正途了。不過唯一郁悶的是，這位知縣大人的是本地的幹部。

他這軍功，是在本地立的。本來這位綏德知縣鄭定邊，僅僅是總兵邵剛力帳下的一員親兵，因為作戰勇敢，被提拔為百戶，再立功後，邵總兵就向吏部和兵部一起推薦，結果就被授予了綏德知縣。

邵剛力的想法很簡單，延綏鎮就這麽大點的地方，總共也沒有幾個縣，要是這幾個縣的知縣都是自己的人的話，那就真的是軍政一把抓了。出於這樣的想法，他就開始著手給地方上安置人手了。

綏德知縣雖然是邵總兵的人，但現在畢竟是地方官，上面要請客不來都不行。不過來了也沒什麽壞處，至少姜巡撫喝大了以後沒有避諱什麽，直接就告了邵總兵的狀。

鄭定邊在酒宴散後，連自己的官署都沒有回，直接就找到了總兵府。

本來在自己的衙署裏就有點別扭的邵總兵，看到鄭定邊快馬趕來，基本上就沒有給他什麽好臉色看。

看到他進門，邵剛力只是說了一句：“怎麽樣，酒足飯飽了吧，來我這是不是要消化消化呀，還是想耍耍酒瘋。”

他這樣的表現，也在鄭定邊的意料之中，跟了這麽久，總兵大人什麽脾氣他還是很清楚的，但是現在也不是鬧情緒的時候，他說：“請大人摒退左右，卑職有下情回稟。”

邵剛力一楞，馬上駁斥道：“我這總兵府內，全部都是親信，有什麽話難道還能洩露出去不成嗎，你倒是不要在我這裏故弄玄虛罷了。如果我信不及自己的部下的話，我這個總兵還能當幾天。”

既然這樣說了，鄭定邊也不好再說別的，就說道：“大人，我今天應邀去淩雲的駐地吃飯，那也是因為我現在職司地方，不得不去。但正因我去了，才親耳聽到了姜中丞在淩雲的面前講你的壞話。”

邵剛力心說，這也算是正常，一個延綏巡撫，被一個榆林總兵給壓制的久了，心裏要說沒有怨言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過這種事，一般都是法不傳六耳，在大庭廣眾之下告黑狀，只能說這個姜巡撫還是有點嫩了。

因此他也沒有太拿這事當回事，只是問道：“這個我知道了，那淩雲當時是怎麽說的。”

“淩雲說他雖然是兵部侍郎，但並不直接節制地方總兵，因此如果姜中丞有什麽意見的話，可以具折上奏，也可以對兵部尚書提出意見條陳。”

邵剛力點點頭說：“這淩雲還算是個明白人，他也是知道的，強龍不壓地頭蛇，這裏畢竟不是京師，這裏是延綏。如果我想要不配合他，他在這裏就會寸步難行。我看他既然明白事，我們就不找他的麻煩了，倒是這個姜春元，我雖然平時並不與他怎麽樣，無非是不怎麽拿他這巡撫當回事罷了。就這樣，還要告刁狀，我找個機會肯定是要收拾一下他的。”

鄭定邊只是來陳述一下當時發生的情況，至於如何判斷，如果應付，那不是他應該考慮的問題，因為他當衛兵的時候，邵剛力就已經是總兵了，能到今天知縣的位置，那都是邵總兵一手給提拔起來的。可以說沒有邵總兵就完全沒有他的今天，他們之間不具備平等的話語權。

這一點就和淩雲不同了，淩雲雖然官居正三品侍郎，還被授予了平寇將軍這樣的榮譽稱號，可謂一時之間風光無兩，但是他從來和自己的部下之間都沒有任何的架子。就算是一個小小的總旗，如果覺得有不同的意見要說的話，淩雲也會耐心聽完。

能否采納是一回事，能不能讓部下發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這一點上，邵剛力差了不只是一個段位。

但無論如何，邵剛力不準備為難淩雲，這總應該算是一個不錯的決定。淩雲帶著他的部隊繼續開拔上路。

就在路上，他接到了一個消息，一個很讓自己的部隊振奮的消息。就在不久之前，陜西巡撫孫傳庭又打了一個大勝仗。那就是把李自成部給打的毫無還手之力，李自成僅僅帶了不足百人躲進了陜西的商洛山中。

淩雲想了一下，決定先去見見這個孫傳庭，看看他的下一步計劃。滅高人有罪，孫傳庭既然是個人物，按照這樣的打法打下去的話。倒是會輕松了許多了。

本來之前的想法是，和孫傳庭互不統屬，如果見了面之後，可能會引發什麽不必要的麻煩和爭執，現在他改變了主意，決定去見一見這個大明英雄。

他命令部隊，按照正常速度行軍，要在三日之內，到達西安。並且先期讓兩位部下作為棋牌官，進入西安通報了消息。當然，對什麽人什麽態度，面對孫傳庭這樣的人，實在是沒有必要端出欽差大人的架子。

剛剛打了一個大勝仗的孫傳庭，卻根本沒有志得意滿的意思，他知道，打蛇就要打在七寸上面。高迎祥死了，李自成就成了闖王，李自成如果死了，沒準還能出來第三代的闖王，何況現在李自成還沒死，備不住什麽時候就冒出來振臂一呼。

現在還不是安心過年的時候，不能給李自成任何的喘息之機，要趁他現在落魄的時候，痛打落水狗，如果可能的話順便把狗肉也給燉了。

正在這時候，兩位淩雲派出的旗牌官到了。孫傳庭聞訊大喜，對於淩雲，他沒有直接的接觸，但是英雄惜英雄，也算是神交已久了。現在聽說淩雲到了，他的心中只有歡喜的份了。

他連忙告訴布政使和按察使兩個衙門，要妥善安置將要到來的淩大人所部。

崇禎九年的臘月二十二日，淩雲率部正式到達西安。孫傳庭給足了面子，率領城中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在城門迎接。

兩人見面之後，互相的客氣一番，然後並馬入城。三千餘人馬由武傑統領，駐紮在城內按察使衙門早就布置好的兵營中。

孫傳庭特意在巡撫衙門設宴，知府以上的官員全部到場，而且孫巡撫還特意宣布，今天這頓飯沒有使用公款，完全是自己的俸祿銀子，大家敞開了吃，敞開了喝，盡興為止。

既然巡撫大人都說了這話了，那就別客氣了，甩開腮幫子，撩開後槽牙，吃吧那就。

吃喝完畢後，在後衙的書房裏，淩雲和孫傳庭分賓主落座。孫傳庭說：“淩大人赫赫威名，大明九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孫某早就傾慕，恨不能得見。今日相見，可慰平生。”

人沒有被嚇怕的，都是怕人客氣。淩雲沒想到這位孫中丞竟然這樣的客氣，他連忙說：“孫大人擡擡舉我了，我淩雲一身能有什麽本事，無非是將士用命罷了。倒是孫大人自從鎮守西北以來，屢屢給人驚喜呀。我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您帳下的秦兵，打的李自成幾乎絲毫沒有還手之力。現在已經躲進山裏去了。”

孫傳庭淡淡一笑說：“您就不要和我客氣了，再這樣客氣下去，也就沒有個邊了。老兄此來，必然有益於我。”

淩雲倒是一副很正色的樣子說：“不敢，皇上命我來西北，就是讓我帶三千精兵，機動作戰的。但我想的是，這個機動作戰，就沒有明確的戰略和戰術的目標，換句話說，我的兵完全可以想怎麽打就怎麽打。我來西安，就是想借著秦兵的餘威，先站穩腳跟啊。”

這話倒也不完全是客套，到了一個地方之後，你顯得熟悉情況。而熟悉情況最好的方式莫過於拜碼頭了。淩雲今天到孫傳庭這裏，就有拜碼頭的意思。

孫傳庭說：“淩大人一片厚愛之情，兄弟我心領了，但您既然有皇上的授意，那就有一層欽差的身份在裏面。我怎麽敢節制您呢。這樣，如果有作戰，我率秦兵出戰，如果大人您不嫌棄的話，就帶白龍衛隊為我壓陣，順便指點可好。”

“恭敬不如從命。”

回到住處之後，淩雲和武傑說：“我沒想到，這本事越大的人就越發的謙虛，就比如說咱們這位孫大人，客氣的我有點難受。人都是給哄怕的，沒有嚇怕的。”

武傑說：“孫大人之前是進士出身，又做過文選司郎中，驗封司郎中，自然是知道官場規則的，和這樣的人打交道，至少不會出現太尷尬的場面，總不會所有的官員都像延綏那邊吧。”

淩雲聽了這話，忽然一楞神，武傑雖然是無心之說，卻觸動了他。的確，延綏也是一個重鎮，作為大明九邊之一，邵剛力能帶著不足萬人守住那裏已經很不容易了。

但是如果駐軍將官和巡撫不和，甚至隨便插手地方政務的話，那絕對不是百姓之福，可眼下卻也顧不得想那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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