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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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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平城東北方六裏多外, 北齊輕騎往來, 作為先鋒防止大楚哨探騷擾行進中的大軍。其中頭戴深褐色貂尾的都是精銳,一些甚至沒有披甲,行動迅疾如風,耀武揚威地從陣前通過, 在馬上展示種種驚人的技巧, 時時發出唿哨嘲笑,囂張至極,似乎壓根沒有將雲陽軍與龍驤騎放在眼裏。

自大楚開國以來,這些兇悍的騎兵就是南人心中的噩夢。優良的馬種, 以及成片的牧場讓北齊擁有了先天優勢。龍驤騎能夠與木家軍分庭抗禮, 卻總是被鐵甲軍生生壓上一頭,就是這個原因。

數百年來養成的驕傲已經浸潤進了北齊人的骨子裏, 即便一時失利,他們也仍舊眼高於頂,根本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一向羸弱的楚軍, 反而還有些躍躍欲試。

與此同時, 雲陽軍也已經拉出了一條騎兵警戒幕。但與北齊不同, 組成楚軍的主要還是以步兵為主, 重甲的長矛兵以方陣列隊,火銃兵則組成幾百人為單位的空心陣列,幾個營一字排開, 俱都是玄衣銀甲。林可又將第一營的兩個隊加強到了右翼第二線, 歸屬三營指揮, 用以防禦北齊騎兵從西側通道轉進突襲後陣。兩軍相持,紅日緩緩爬上中天,陽光被盔甲反射,匯成一片令人眩目的鐵色。

望著那在風終獵獵作響的黑白貔貅旗下,那令行禁止、讓人心生畏懼的齊整戰列,羊舌梓臉上露出一絲忌憚的神情。與麾下普通兵士不同,他對雲陽軍的可怕之處一清二楚。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攻下三座城,那個姓林的楚國統領絕非池中之物。後路被斷,極大地動搖了羊舌梓的信心,也削弱了他對齊楚整體戰場的掌控。

少主不在這裏也好,或許他的計劃才是正確的……

心中雖然籠罩上了一層陰影,但羊舌梓的臉色依舊冷硬,只是握著馬韁的雙手不自覺地收緊。

隨著雙方大軍逐漸靠近,前鋒游騎兵紛紛回歸各自大陣,中間越來越小的空間裏,只餘下零散的騎兵還在游走對峙。戰鼓號角聲不絕,布陣很快完成,密集的人潮中豎起望鬥,用以觀察對方的兵力調動與陣型變換。

“陣成一線,又多為步兵,轉動騰挪必不靈活。”羊舌梓深吸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若以鐵甲軍攻其弱點,突破中軍,則陣型不能相顧,必然混亂。”

這時,一面深紅色的大旗從陣後緩緩行來,旗面上蹲踞著一只體態龐大、黑白相間的威嚴猛獸,正是林可專屬的將旗。將旗到處,便如潮湧般響起震天的歡呼聲,萬勝二字,仿佛蘊含了直沖雲霄的蓬勃士氣。

羊舌梓眼神覆雜地朝對面望了一眼,隨即戴上頭盔,揮手冷冷道:“擊鼓,出擊!”

伴隨著急促的鼓點聲,千人左右的北齊騎兵拍馬而出,一點點開始加速。雲陽長矛兵出列,紛紛用腳踩住矛桿尾部,雙手抓著木桿令矛頭向上,一瞬間,整個方陣就張開了滿身的尖刺。一些騎兵收勢不及,直直撞了上去,頓時人仰馬翻,但大部分北齊兵還是勒住了馬,即刻分成兩翼,開始在外圍跑動,不斷用羽箭拋射。

大戰由此正式揭幕。

而就在戰場不遠的一條小路上,有支數百人的騎兵小隊正往雲陽的方向疾馳而去。

為首者正是拓跋燾,他身上甲胄俱全,雖是剛在私兵部曲的幫助下從羊舌梓手中逃出來,神色卻沒有半點倉皇。不知出於什麽理由,對方並未派兵銜尾追捕他。但拓跋燾也懶得理會羊舌梓的心思。

作為天生貴胄,他絕不能容許自己有這樣的失敗。這些天有些零星的消息傳了過來,而聽到大楚皇帝正在雲陽“禦駕親征”,拓跋燾心裏有了一個堪稱瘋狂的計劃。

成王敗寇,他打定主意要搏這一把。而他此行的目標,也正試圖從雲陽衛所脫身。

沈氏的病藥石罔顧,一天天地加重。似是想起了往日的情誼,天子終於派出宮女太監,天天來探看她的病情。因為沈氏的堅持,孟昶青沒能把這些“閑雜人等”阻擋在外,卻從未放松對馮遠征的監視。

衛所裏的氣氛日漸古怪,但這與一般人的日子離得太遠。紡織廠已經暫時關閉,蔡雙一時無事可做,竟有些不習慣起來。謝中奇太忙,而徐氏在這個當口診出了喜脈,這些天總是孕吐,沒什麽時間照顧謝圓圓。蔡雙便自告奮勇,將謝圓圓和穆風兩個孩子都接到了身邊照顧。

這些年過去,徐氏對她已經沒什麽芥蒂。蔡雙卻覺得過不去自己這道坎,沒臉再接近謝家夫婦,只好將自己滿心的歉意都傾瀉到了謝圓圓身上,所以謝圓圓這個小魔星倒是一向願意親近她。

穆風與謝圓圓的恩怨,蔡雙是知道些的。治好了嗓子回來,謝圓圓卻硬是不肯將自己就是醜丫頭的事情告訴穆風——她已經被穆風討厭了,不希望連醜丫頭都一起被穆風排斥。

經過那件事,謝圓圓的脾氣收斂了許多,像是完完全全變了個人一樣。她總是在穆風身邊繞來繞去,甚至學狗叫想要討對方開心,卻沒有收到絲毫成效。

其實穆風已經接受了謝圓圓的道歉,甚至當謝圓圓與他搭話的時候,也會禮貌地回應。但這種禮貌生生在兩人之間劃分了一條界限,不論謝圓圓怎麽做,都不能像醜丫頭那樣跨過去。

兩個小屁孩間的愛恨情仇,讓蔡雙有些頭疼,而身邊這個總是陰陰沈沈的男人,更是讓她郁悶非常。

“可別偷懶啊,我事後會仔細檢查的。”

結合自己的經歷,蔡雙決定給這群人找點事幹,用勞動洗滌一下他們亂七八糟的心靈:“圓圓,小風,那個就別動了,太重了別砸到自己。你們拿抹布擦擦桌子就行。”

溫溫柔柔地說完這句話,她轉頭看向謝中士,橫眉豎目道:“傻站著幹什麽,掃把在那裏,還不麻利地動起來。不然晚上不給你飯吃。”

謝中士:…………

當年在天水城裏,蔡雙姑娘也算是艷名遠播,如今卻是氣質大變,那一手叉腰的樣子潑辣又精明,一嗓門子吼過來,居然連他這自覺心如死灰的人也忍不住抖了抖。

默默地拿過掃帚,謝中士連換了幾個姿勢,都覺著反手撇腳的有點別扭。蔡雙看不下去,一把奪過來給他示範著掃了幾下,沒好氣道:“大少爺,看清楚了嗎?”

謝中士臉上沒什麽情緒,劍眉下眼珠子動了動,算是打量了她一眼。

若不是看在謝家夫婦的面子上,蔡雙真是懶得理會這人。她有點無奈地拍去旁邊一個箱子上的灰塵,示意謝中士坐下,隨即說道:“謝二公子,你日子過得好好的,幹嘛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呢?我知道你心裏苦,但這世上誰沒有點苦處。這世上本來就是各人屋前雪,各自有各自的隱晦與皎潔。我廠裏有不少女工從前是流民,那才叫真慘,可她們都活著呢,漸漸地有了丈夫兒女,有了盼頭,如今苦盡甘來活得越來越起勁。好好過,你不會苦一輩子的。”

謝中士沒有答話。

蔡雙已經習慣他的沈默了,自顧自地接著往下說:“我當初也活不明白,是林大哥跟我說,人生遼闊,這世上除了男歡女愛以外還有許多東西,我可以為了情愛奮不顧身,但在此之前,我至少應該睜開眼睛,看看江和湖,陸和海,瞧瞧天穹之下每一寸絕好的風光,之後再做決定,要不要將有限的人生都投入到兒女情長、纏纏綿綿之中。”

她當年會哭會笑,其實卻是跟謝中士一樣的行屍走肉。若非阿可,她無論如何都走不出來。被溫柔以待,就想溫柔待人,看到跟自己處境相似的人,就免不了想要拉上一把。

微微笑了笑,蔡雙盯著謝中士的眼睛道:“你不是替別人活的,別人做什麽你阻止不了,也沒必要背在身上。這世界也沒那麽令人失望,當你以惡意去揣度人性,見到的自然是地獄洞開、魑魅橫行,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看,有惡自有善,壞人多,好人更多。”

“…………”

與蔡雙對視片刻,謝中士移開視線,白皙的臉上波瀾不興,深不見底的眸子裏卻閃過一抹覆雜的情緒。

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蔡雙也不再多言語,背過身顧自己去忙活了。雜物房頗大,要整理好需要一個上午。裏面堆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兩個孩子這裏摸摸,那裏碰碰,連少年老成的穆風看上去都有些好奇。

蔡雙是想讓謝圓圓和穆風別老悶著,出來活動活動身體,沒真想押著他們幹活。見狀也不催促,笑瞇瞇道:“這裏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呢,天子從京城裏也帶了些好東西來,都放這裏了。你們感興趣,我一會挖出來給你們摸一摸。”

謝圓圓喜歡各種好看的小玩意,穆風卻指著一個形制奇怪的馬鞍問道:“這也是天子的?”

“對,天子養尊處優的沒怎麽騎過馬,這個馬鞍材料好,軟軟的不會磨著大腿,前後加高了也不容易摔下來。”蔡雙道:“全天下也就這麽一個,別看不起眼,聽說造價要好幾兩金子呢。”

“天子……”

聽到這裏,一直安安靜靜跟個蘑菇一樣長在角落裏的謝中士掀起眼皮,忽然有了反應。

他破天荒地一開口,剩下三人都吃驚地看了過去。被六只眼睛瞪著,謝中士不知怎麽的就有點不自在。他扯了扯嘴角,從蔡雙額角流下的一滴汗珠上移開視線,目光淡淡地看向那個馬鞍。

沈氏重病,別人察覺不出什麽,謝中士卻聞到了陰謀的氣味。

打蛇打七寸,這一招是沖著孟昶青去的。到時出了什麽事,雲陽一亂,天子說不準真能趁機逃出去。他的確厭惡林可,但遭逢巨大變故,又因為蔡雙日日嘮叨的緣故,對雲陽已經沒有太大的敵意,此時更恨的反倒是這個風吹草動就逃出京城的無能皇帝——

“天子的東西,你們最好還是別碰。”謝中士頓了頓,頂著一大兩小的詫異視線站起身,緩緩走過去,將馬鞍放到高處:“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惹禍上身。”

沒人看到,他撫上馬鞍的手,夾了一根長而尖利的木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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