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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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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初一和初九心中如何糾結, 孟昶青的計劃,在司馬康的推動下, 終於走向了下一步。

司馬先生是著名的儒家大賢, 他決定收五皇子為關門弟子,自然是一件大事。

若在別的時候, 這件事大概會受到多發阻撓。但此時胡貴妃做事出了紕漏,五皇子卻挺身而出、替父受難。因為沈夫人的關系,五皇子原本就頗受天子寵愛,這樣一來, 天子的心更是偏得沒了邊, 力排眾議定下了這件事, 還親自接見了司馬康,順便垂詢了一下墜星之事。

司馬康大義凜然,直斥妖邪,又提出要跟五皇子見一面。老師要見學生,自然不好攔著。天子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誰能想到, 司馬康到五皇子的寢宮轉了一圈, 這位皇子的病竟然就不藥而愈了。

這下宮裏炸開了鍋,私底下都說是司馬先生一身浩然正氣,將作祟的鬼神都給嚇跑了。這話連天子都有幾分相信, 身邊幾個太監一攛掇, 他就像是終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將搬遷天機閣的差事一股腦兒全壓在了司馬康的頭上。

司馬康一點都不信鬼神之事, 雖拿不出什麽證據來,但堅稱一切怪事歸根結底都是有人搞鬼。他不放心宮裏的人,向天子請命,說是想帶自己的家仆入宮處理天機閣的一應事務,最後再由將作監查收。

天子破格準了。

於是初一手下的密衛就這麽順順當當地混進了宮。

天書的事已解決了大半,而另一邊,孟昶青收到了林可的飛鴿傳書。

將青壯轉化為可用的勞動力,不光需要財力,還需要一套完整而成熟的制度。事實上,目前孟昶青能解決的只有第一個問題。

俘虜好說,雲陽進一步發展下去,遲早得架空上頭的指揮使,這點人數到時候靠掛在指揮使名下即可。但流民就麻煩許多……

林可的謹慎是有道理的。

大楚開國時的戶籍制度十分嚴格,雖說到了現在,許多政令早已形同虛設,但將上萬流民拉到雲陽落籍還是很犯忌諱的一件事。

幸而司馬老狐貍放著在天水養老的好日子不過,回來就是打算搞事情的,這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估計就要燒在西園的流民問題上,在大楚這顆膿瘡上生生地剜下一塊爛肉來。

朝堂上的風向怕是就要變了,若能搭上這陣東風,那一切就都好說。

然而司馬康畢竟辭官多年,此番勢單力薄,想與官場慣例對抗並不容易。既然如此,他就免不了要幫著推上一把,若能將西原流民的問題一舉解決,想來浙黨與東儒黨高層應該也不至於反對,難辦的反倒是那批基層的官員與胥吏。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孟昶青眼底浮上一層淺淡的倦色,低頭按了按鼻梁,拿起瓷杯啜了口濃茶,心裏卻忽然想起了林可聽到讓流民去送死時的悲憤神色。

阿可…………

若此事成了,阿可……大概會高興吧。

自嘲地笑了笑,孟昶青不由自主地伸手拿過一個盒子,取出裏面的一張畫來。上面那只頭上有個“王”字的虎斑貓神氣活現地咆哮著,連帶著黑墨白紙、沈寂的書房都靈動活潑起來。

七八盞燈將偌大書房映照得光亮如白晝,外面的夜色進不來,熱鬧自然也進不來。能陪著他的,也就只有這麽一張畫,一只氣鼓鼓的虎斑貓。

孟昶青在桌邊一動不動地坐了足足有一刻的光景,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畫與悠然暗生的情緒都卷起來,頓了頓,卻又不想將它裝回黑漆漆的木盒裏。

這麽一猶豫的功夫,門口傳來腳步聲。初一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主子,宮中十五有急報。”

孟昶青皺眉,下意識地快速將畫藏進旁邊的紙堆裏,隨即才淡淡道:“進來。”

初一進門,先是打量了下孟昶青的神色,隨即才道:“主子,伏壽閣後門中間往右數第三盞燈籠,今晚沒亮。”

天機閣裏有各式各樣的東西,全是光宗留下來的,魚目混珠,良莠不齊,當年全被一股腦兒塞進了閣中,這麽多年缺乏維護,蟲咬鼠啃的,一多半都成了破爛玩意。可再破爛,這也是皇家破爛,出庫與入庫都有將作監的人點校清點一遍,一件都不能少,一件都不能丟。

若是其他人,巴不得早點將差事辦好,把這個燙手山芋給丟出去。可司馬康並非得過且過之人,硬是秉著嚴肅認真的精神,沒事找事地提出要將這些個雜七雜八的破爛理出個章程來再搬進新址,便向天子請旨,求借伏壽閣一用。

他一向是這樣的脾氣,天子倒也沒懷疑什麽,反正已經破格過一次了,再來一次也沒什麽,便準了他的奏請。

——於是孟昶青有了三天時間盜取天書。

易容成司馬康仆從混進宮裏的是十五的手下,長庚。清點過程中,不管是司馬康還是他的家仆都不能擅自離開,而等到清點結束,所有人都會被仔細搜身,連一點紙片都帶不出伏壽閣。長庚有過目不忘之能,這種情況下,由他將天書看一遍背下來,原本最是神不知鬼不覺。但既然燈籠滅了,那就是事情有變,盜天書一事,恐怕不會如原先計劃那般順利了。

“十五怎麽說?”孟昶青掃了初一一眼,開口語氣平平地問道。

“禁衛查得太嚴。”

初一搖了搖頭,恭敬道:“十五那裏還沒有具體的消息傳出來。”

孟昶青沈吟片刻,起身道:“準備一下,我要出去。”

“是,我這就叫人備車。”

“嗯。”孟昶青邁步走到房門口,想起了什麽,對初一吩咐道:“把我桌上的書信收拾一下,快馬送到雲陽。阿可……”

說到一半,他卻停了下來。

初一疑惑地問道:“主子?”

遠在京城,他能幫上阿可什麽?阿可又當真需要他麽?

“沒什麽。”孟昶青垂下眼眸,硬是將沸反盈天的千萬思緒全自心底驅趕出去,片刻後只是笑了笑,輕聲說道:“處理眼前的事情要緊。去吧,這是第二日了,留給我們應對的時間不多。”

此刻已是清點天機閣雜物的第二天,除了長庚,現在還沒人知道伏壽閣裏具體出了什麽意外。

燈火如豆,燈芯不時劈啪作響。

昏黃的光線下,長庚看著眼前在司馬康的默許下偷出來的天書,心裏委實有點愁。

光宗也不知是吃什麽長大的,生生編出這蚯蚓一樣彎彎扭扭的字也就算了,反正以他的記性,花個一天也能勉勉強強全都記下來。

但是,

但是,

誰都沒告訴過他,天書上面竟然還有這麽多根本看不懂的圖!

——沒錯,光宗是個科學嚴謹的好同志,區區文字描述怎麽能滿足一個理科生的自我修養,在這本書上,他不光畫了示意圖,還細細地分了正視圖、側視圖、俯視圖,比例合理,尺寸精確,就是在幾百年後害苦了某個深夜背書的苦逼密衛。

長庚的內心是崩潰的。這些圖案覆雜精細、不明覺厲,稍記錯一點,估摸著就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根本不是死記硬背,回去就能完完整整地覆原出來的。

無奈之下,他也只能將所有的圖都小心描畫下來,按照原定的第二套計劃將其藏匿在伏壽閣,等風頭過去再由主子安排其他人回頭來取。

只是這樣一來,風險升高何止一倍。

而且不知為何,守伏壽閣的禁衛軍格外嚴格,這幫老爺兵不知怎麽突然就勤快起來了,圍墻邊上有好幾處暗哨,遞進來的食盒要查,吃完了拿出去的食盒更是每回都要被他們仔仔細細地翻過一遍。

“宮中這麽多怪相,大抵誰都怕再出什麽事吧。”

長庚搖搖頭,強忍睡意將燈撥亮了些,一邊不求甚解地抄圖,一邊郁悶地喃喃自語道:“這光宗不會真是個妖孽吧,哪兒來的這許多東西可編。”

在他的筆下,一臺機器的樣子正在慢慢成型。一個紡輪帶動八個特征性的豎直紗錠,那正是18世紀60年代由織布工詹姆士·哈格裏夫斯發明的珍妮紡紗機。

還有火銃,水力織布機,化肥制作…………

一切對長庚,對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來說,看上去都是那麽的古裏古怪。

直到此時此刻,尚且沒人知道這些鬼畫符的真正意義。

事實上正是因此,百年來,這些超越時代的偉大發明都被塵封在天機閣內,與光宗一起遭受人們的詆毀、忌憚或遺忘。

沒人看出其中蘊含的價值,與其聯系在一起的只有無盡的陰謀與算計,鮮血與傷害。大楚的統治者對此諱莫如深,一月前詭異的童謠開始流傳,當今天子才再一次打開了天機閣,卻將裏面的東西都當成了邪祟,避之唯恐不及。

對大楚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們來說,這些東西或許當真是危及統治的毒瘤。

然而當天機閣開啟那一刻,一切就再也無法逆轉,光宗再也不是一個寂寞而黯淡的影子。百年前,沒人能真正理解這個異時空的來客。但時隔百年後,他的知識,他的理念,他的思想在滾滾的時代長河中終於找到了那個命定的繼承者。

林可在對的時候,來到了對的世界。

隨著時間的推進,大楚的本土技術也在不斷成熟。許多在光宗時代看似天方夜譚的東西,如今已經具備了實現的基礎與可能。

長庚,孟昶青,大楚的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就在這個平凡的夜晚,一個大時代正在開啟。

機器大工業叩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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