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很慶幸江昭止並沒有因為一段失意的暗戀而形容枯槁，自我頹廢。

他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江昭止，該吃吃該睡睡，該玩玩該笑笑。喜歡空閑的時候來她家裏串串門順便蹭個飯，只是偶爾發呆的時候，眼底還會流露出一些悵然。

林曦知道他心裏那棵名叫甄楠的參天大樹雖然已經摧枯拉朽，但盤踞在心底多年的樹根並沒有真正清除徹底。

他還需要緩沖的時間。林曦也不在乎，她願意等到他想開的那一天，無論多久。

她有這個耐心，也是因為有時候她也會走入死胡同——比如明明她跟江昭止相遇得最早，相處的時間也最長，為什麽江昭止反倒喜歡上了甄楠，對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個問題著實困擾了她一段時間，直到江昭止把甄楠帶到了她家裏一起打游戲，她才知道——

原來兩個人即使起跑線相同，但終究誰也不是誰的覆制體，性情機遇也都大相徑庭。誰也不能保證如果沒有甄楠，江昭止就會喜歡上林曦。

感情大概是最不公平，卻又難以揣測的事情。

甄楠跟她根本就不是同種類型的女孩。甄楠豪爽大方，有事說事，沒有心機，心思透徹；而她卻唯唯諾諾，什麽事都藏在心底，封閉自己，適合當別人的傾聽者，卻不適合當主導的傾訴者。

也是那段時間，她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嘗試著像甄楠那樣活得清明而自我，不再蒙蔽自己的內心，除了觸及心底最隱秘的角落——江昭止，開始對周圍的人傾吐心聲。

效果不是沒有的。她很驚喜地發現江昭止高興於她的轉變。雖然這並不是什麽實質性的進展，但林曦對甄楠存著的那一點芥蒂也算是湮滅無蹤了。

抓不住江昭止的心，怪不了別人，只能怪自己。

——

一個月後。

這段時間以來林曦一直都在盡心盡力地陪伴著江昭止，從不逾距卻周到得恰到好處。現如今見他的心態正在向良好邁進，還被自己每天從不重覆的菜式養出了一些肉，林曦表示深感欣慰。

這種經常能看到自己喜歡的人的日子簡直不要太美好啊……林曦在廚房裏邊洗著碗邊想道。

可能是看見了希望的曙光，越想，她眼底染上的笑意越濃。甚至一向規規矩矩的人兒還哼起了歌，輕揚的尾調每一次起伏都透漏著歡喜。

客廳裏，無聊地換著電視頻道的江昭止被那餘音婉轉的小曲兒吸引了註意力。

他放下手中的遙控器，往廚房的方向瞅了一眼，起身決定去看看林曦一個人到底在樂呵什麽好事。

於是從江昭止這個角度看去，女生未施粉黛的臉上有純然的愉悅在跳動，幾縷碎發垂下朦朦朧朧地掩著眼角眉梢，更添一絲如春風拂面般的清麗。廚房裏的燈光既暖又柔，打在她身上有種歲月靜好般的溫軟。

洗到一半，她偶爾會皺皺秀氣的小鼻子，又想到什麽，低垂著濃睫抿唇，害羞一笑，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且喜且怯。

江昭止突然覺得這樣的她有點可愛。

這是……有了喜歡的人了？

他想到這個猜測，本該由衷祝福她的心情卻沒來由地小小塌陷了一下。

江昭止還未來得及深究，就見面前一向循規蹈矩的女生突然像小孩子一樣歪了歪頭，往手心裏擠了一點洗潔精，稍微和了幾滴水抹開，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江昭止第一次發現她的手長得很好看，五指纖長，柔荑蔥白。他興致盈盈地挑了挑眉，已然猜到她即將做些什麽。

果然，那只白得發光的手微微湊近了水潤的唇畔，那兩瓣紅可愛地嘟起，朝著兩指捏出的一個圓圈輕吹出一口氣。

一個泛著雜彩水光的泡泡便貼著她的手心緩緩鼓起，直到最大限度的漲大。

於是那兩瓣誘人的唇便彎出一個燦爛的弧度，露出潔白整齊的幾顆牙齒。

林曦笑瞇了眼，江昭止忙避了眼。

泡泡破裂的那一瞬間，江昭止沈寂了許久的心也跟著悸動了一下。

他直覺不能再待下去，偏偏這時候林曦似有所感地轉過頭來。

女生白凈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尷尬。沈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太入迷，她一時間竟沒發現江昭止的存在。

剛剛那個傻樣一定被他看了個徹底吧……林曦仿佛看到自己苦心營造的淡定人設像山崩一樣ooc了。

只想捂臉撞墻。

半晌她才緩過來，咬唇問：“……你站在這幹嘛？”

迎著她那雙氤氳的水眸，江昭止一瞬啞然。他該怎麽回答？難道說自己站在這裏看她？

很變態啊……

突然，江昭止靈機一動眼睛一亮頭頂冒燈泡，從兜裏掏出幾張紅色的鈔票，以開玩笑似的語氣說：

“這段時間一直在你這白吃白喝還挺不好意思的……喏，這是夥食費。”

林曦沒接。剛剛晴空萬裏的心情就這麽沈了下去，驟然變成烏雲壓頂。

她擡起頭來，臉上已不見羞窘之色，很平靜地跟江昭止對視：

“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江昭止有一剎那的心慌，作為多年的好友，他當然知道林曦生氣了：

“朋……朋友啊。”

“那你給我錢是什麽意思。”

江昭止訕訕地收回了手，暗自懊惱自己太沖動，不該用這種事情來轉移話題。

他想再解釋什麽，而林曦已經轉過頭去，一副不太想搭理他的模樣。

江昭止只好心虛地轉身離開。

第二天，林曦便收到了江昭止邀請她明天去他家吃晚飯的短信。她知道他這是在拐著彎地向她告饒賠罪，雖然還是很生氣，但林曦依然無法硬下心腸拒絕他的任何請求。

指尖一動，她回了個“好”。

算起來，林曦和江昭止雖然是鄰居，但她去他家的次數倒是屈指可數。大概這是第一次去赴喜歡的人的約，林曦總有種惶惶的儀式感。

這種心情一直持續到收到短信的那天晚上，直接導致正在電競直播的林曦心思不在打游戲上面，連連輸局。

底下的粉絲都在疑惑她今天的發揮失常，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的彈幕正在瘋狂刷屏。

林曦是一個網站上很有名氣的游戲主播，她做了兩年時間，就連江昭止也不知道這件事。

林曦從不露面，只管玩給別人看。由於她手速非凡技術過硬，總保持著一種淡淡的神秘感，這兩年來倒積攢了不少粉絲。

林曦突發奇想，她能不能說出煩惱讓網友幫忙疏通一下集思廣益呢？

於是她開了麥，淡然而清冽的女音染著微微的苦惱：

“我喜歡上了一個男生，你們說我該怎麽追到他呢？”

話音剛落，底下的彈幕就跟炸開了鍋似的，熱鬧非凡：

“原來女神得了相思病啊w……”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女神加油，正面up他！”

“嗚嗚嗚嗚嗚聽到這個消息感覺跟失戀了一樣……”

各種亂七八糟不正經的回覆擠在一堆，林曦有些哭笑不得。鼠標往下拖動，她終於看到了一條比較正常的回覆：

“不自卑，要自愛。”

林曦回他：“具體要怎麽做呢？”

那邊回得很快：“在他面前昂首挺胸，活得漂亮。”

林曦反覆地琢磨著這幾個字，似懂非懂。跟粉絲們匆匆道別後，她下線，關掉了電腦。

林曦在房間裏思索著來回踱步，最後停在了全身鏡前。

鏡子裏的女生一身隨意而皺巴的穿搭，是幾年前就已經不流行的老款式。白皙的皮膚如今已經沒有小時候的黝黑，但因為沒有保養而顯得幹燥微糙。亂糟糟的頭發幹枯發黃，發尾分叉，明明是二十歲的年紀，她卻硬生生地活成了三十歲。

再加上那些年來心底的自卑，讓她跟任何人說話都沒有底氣。這樣的女生，江昭止會喜歡才怪。

林曦苦笑著想。

第三天一早，林曦就毫不猶豫地揣著自己的信用卡出了門。這兩年來她靠著直播名氣變大，賺的錢自然也不少，花起來從不心疼自己的腰包。

林曦先去服裝城買了兩套富有格調設計出色的衣裙和一雙漂亮的高跟鞋，然後把頭發洗剪拉直，最後去做了一個舒適的美容spa。傍晚她從美容院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煥然一新。

林曦心情甚好地走在大街上，感覺到有路人向她投來驚艷的目光，多年來擰巴縮癟的自尊心仿佛被什麽填滿。她妝容淡雅的臉上揚起了更加自信的微笑，終於明白這世上為什麽會有購物狂這種生物。

雖然造作了點，但她確實覺得只有此刻的自己，才活出了夢寐以求的自我。

——

“……你是林曦？”江昭止一臉覆雜地看著門外精致奪目的女人，不確定地問道。

林曦笑了笑，撅起的紅唇嬌艷欲滴：“怎麽？才一天你就不認得我了？”

忐忑的情緒並沒有從她的臉上展露出來，而是躲在了心底。

林曦在害怕，害怕江昭止適應不了這樣的她，或者說，排斥。

好在楞神過後的江昭止及時擺出了一個優雅而紳士的禮儀，側過身讓她進來。他促狹地調侃道：

“不，只是為你今天華麗麗的轉變感到驚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頓家常便飯是什麽盛大晚宴。”

林曦姣好的面容暈上薄紅。她總能被他隨隨便便的一句話輕易主導了情緒，他這麽一說，她也有點糾結自己是不是過於小題大做。

但看到江昭止那雙盛著銀河的星眸並沒有表露出什麽不自然，反而還有一絲驚奇和欣賞，林曦那點心思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管他呢。反正從今天開始，她要活出一個全新的林曦……林曦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

“快坐吧。今天這桌全都是我做的菜，很久不露手了，你嘗嘗味道怎麽樣？”江昭止興沖沖地望著她，身後仿佛搖著一條求誇獎的尾巴。

想到他今天親自下廚做這頓飯有她的原因，林曦的心裏就攪起了蜜糖。不負他望，夾起一塊酸甜排骨就往嘴裏放。

呃……林曦艱難地咽了下去。江昭止這貨，手藝不會生疏到連糖和鹽都分不清吧？

“怎麽樣怎麽樣？”江昭止望著她的眼睛裏泛著幽幽綠光。

“嗯……還不錯。”林曦昧著良心答道。

“我就說嘛，”江昭止得意洋洋地拿起了筷子。

“等等！”林曦猛地站起來，彎腰按住他向盤裏酸甜排骨伸出的爪子，心裏流著淚滿腔壯烈：

“因為這一盤太好吃了，所以還是交給我來解決吧？”

江昭止怔住。倒不是因為林曦難得提出的要求，而是她按在他手上滑膩而柔軟的觸感，和鼻間突然充盈的芬芳——

是她身上一直有的，淡雅而沁人的衣草清香。

眼簾裏，林曦那雙漾著瀲灩水光的眼眸帶著英勇無畏的決絕和大義凜然的氣勢，瞪得根根分明纖長的眼睫堅持著不肯扇動。

這傻姑娘。江昭止在心裏無聲嘆氣，她難道不知道她已經把所有心思都寫在眼睛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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