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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直練不來。”

“好歹你還受過科班訓練,我這種靠天收的野路子,能把歌按譜子唱出來就是老天爺賞面了。”楚佑前傾著上身,認真聆聽臺上的演唱,“聲音的質感真漂亮,這就是小木說的,生來就要出唱片的嗓子,獨一無二——只要出聲就能抓住你的耳朵,而且你根本不會把她的聲音跟其他人弄混。”

說完這句話之後,直到劉欣兩首歌總共八分鐘的彩排結束,楚佑都沒有再開過一次口。在她結束演唱下臺時,他起身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給劉欣鼓起了掌。

紀嵐內心百感交集,默默地低下了頭。

臺上響起了嘈雜的電音,楚佑站在她身側,一手插在口袋裏,“在想什麽?”

紀嵐沒做聲。

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被很多人誇獎過——不僅長得漂亮、氣質不俗,還成績出眾、有一技之長。總之他們篤定,這個小姑娘將來一定是人中龍鳳,會有大出息。這些話她都記下了,且都記進心裏了,不由得心高氣傲起來。

但這股傲氣僅是一時的。

“我在想……”紀嵐的腳尖輕輕地蹭著地面,低垂著的眼睛裏顯出一絲迷茫,“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唱得過她。”

在真正過人的天賦與卓絕的才華面前,她的傲氣顯得可笑又無知。

楚佑一手搭在了她的發上,“她今年三十五歲,你還有十幾年的時間來趕上她,著什麽急。”

“你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嗎?這世上出類拔萃的人太多了,跟他們比,我們充其量只是有點小聰明。”紀嵐說,“他們是一座座山,望不到頂,也翻不過去。”

“有啊,天天都有這感覺。上星期聽到一首巨牛逼的歌,被洗腦了好幾天,特意去查才知道,作曲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還在念高中就已經跟一幫國際巨星合作了——這天賦,讓人羨慕得來氣!”楚佑嘆著氣說,“但要是一步登天了,多沒意思啊……”

他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上帝給你打開一扇門,就肯定得關上一扇窗。劉欣唱得是很好,但她長得沒你漂亮啊。”

紀嵐抓住他的胳膊,向他投去了不滿的眼神。楚佑悻悻地抿起唇微笑,乖乖地重新坐下。

大概是彩排進行地順利,沒到四點就有人來通知他們做準備,等前面兩個節目結束就到他們。

導演組安排她和楚佑在臺下候場,等伴奏響起時再緩緩從舞臺兩側的階梯走至正中間,演唱結束之後燈光會緩緩暗下來,他們盡快下臺就行了——不吊威壓、不走升降,舒服穩妥。

紀嵐跟楚佑互相招呼了一聲就各自往候場的位置走,等在臺下站定了好幾分鐘,紀嵐才想起來——壞了,忘記叮囑楚佑走慢點了,以他的步速,一準他大步流星都走到正中央了,她一半的路都沒走完。

隔著百米寬的舞臺,又被一堆器械設備遮擋著視線,她只能踮起腳伸著頭才望得見楚佑。他沒什麽事做,拿著手機不知是刷微博還是翻新聞,一雙眼時不時擡起來瞥一眼臺上的狀況再垂下去。

她正準備給他發條信息,背後傳來她熟悉的聲音。

“請問您是演藝人員嗎?”

“不是,我和朋友一起來的,我來找人……”

“抱歉,內場是不允許外人進入的。”

紀嵐轉頭,果然見景怡正張皇無措地和工作人員做解釋。

她看眼下還有一首歌的時間,急忙跑過去出示了自己的準入證,“不好意思,她是和我一起來的。”

“哎?我認得你,你是U&I的紀嵐!”前一秒還詞嚴義正的工作人員忽然熱情了起來,“好多朋友都跟我推薦你的《我喜歡你》,我就買了你們的專輯,結果真的沒失望,每首我都喜歡!”

“……謝謝,謝謝。”

在網上看過再多好評,也不如一個真實的歌迷站在跟前,發自內心地說一句我喜歡你們的歌。紀嵐內心微妙得緊張著,同時微妙得得意著,但她察覺到景怡失落的目光,於是藏住了自己的情緒。

如果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病,現在等待彩排、接受歌迷誇讚的人,應該是景怡。

“本來內場是不許外人進的,但其實只要確保不拍照、不錄音,在舞臺下看一看彩排也是沒事的。”

話已經說到這樣心照不宣的地步,紀嵐自然懂,於是回報著感謝的笑容,領著景怡往臺前走。

“許哥呢?”

“他剛領我進來的時候碰上了熟人,讓我先來找你們。”

臺上正彩排的歌手已經演唱了一半,很快就要輪到他們。

紀嵐對景怡說,“先找個幹凈的位置坐下吧,應該不用很長時間我們就能收工,我看之前的歌手排得都很順利。”

景怡意味深長地搖頭,“你對楚佑太有信心了。”

紀嵐從她無奈的笑容裏看到了好多寵溺,心裏突然空落落的。

☆、第 17 章

景怡對楚佑的了解真是一點不錯。

這麽能唱會唱的一個人,一上舞臺就表情僵硬、表情空洞。一首歌唱下來,既不跟搭檔有眼神接觸,也鮮少擡頭平視觀眾席,要麽幹瞪著眼向半空中望,要麽兩手攥著話筒站得跟木樁似得。

紀嵐對此很詫異,“你以前在酒吧唱歌也這德行?”

“在酒吧都是對著譜子唱的……”他一臉無辜,“但是我真的不緊張不怯場,你們口中的表情不行可能是標準太高,唱歌又不是演戲。”

言下之意,自我感覺尚且良好。

“唱歌怎麽不是演戲了,剛剛劉欣彩排的時候你沒認真看?她一擡眼、一舉手的細節都是跟著歌詞和旋律走的,一下就能把人的情緒勾住。”紀嵐吐槽之心難以抑制,“你進公司都一年多了,許哥沒給你安排個臺風練習課?”

楚佑很難接受這前所未有的打擊,“真有這麽差?以前景怡是說過我有點面癱,但她說就一點,不嚴重。”

紀嵐不知是該感慨景怡情人眼裏出西施,楚佑什麽樣她都覺著好,還是該感慨這姑娘太照顧楚佑這顆一碰就碎的玻璃心。

他們在臺上唱歌的時候,她親眼看見了景怡用手指偷偷抹去眼淚,裝作只是撩起頭發的模樣。

當時她的心裏閃過疑問:景怡在哭什麽?不會又是在想楚佑的事吧?

但擦完眼淚,景怡卻轉身望向了空無一人的觀眾席。

她纖瘦的背影與一排又一排空座位形成了巨大的對比,這一幕,讓站高臺上的紀嵐的內心震顫。

臺上和臺下只隔了幾十米的距離,這幾十米,景怡可能再也走不上來了。曾擁有的所有希望和夢想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紀嵐想都不敢想。

所以她轉而看向楚佑,想知道看到這樣的情景,他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可他的視線一會天向上飄,一會往地上瞅,根本沒有註意到景怡的方向,只是一心一意在演唱。

她真想問景怡,這種傻逼也值得你喜歡?

彩排結束之後,許哲特意把景怡拉走,小聲和紀嵐解釋“外面候著不少記者,是個曝光的機會,但不能讓景怡被他們看見。現在很多歌迷都不知道U&I的團員換過人,不要橫生枝節。”

景怡默然地站定在原地,即便從許哲的表情猜測,她也能猜到他們正在商討著什麽。

紀嵐很不放心,“你總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吧?”

“我可以自己回酒店的,沒事,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丟不了。”說著,景怡歪頭沖楚佑笑起來,“這裏海鮮便宜,晚上帶你去吃大餐。”

“你這個胃,還想著吃海鮮?”楚佑一句話帶過,“路上小心點。”

隨即,他便同許哲、紀嵐一起往出口走。

全是人——

紀嵐一時被驚著了,來時還清清冷冷的入口空地已經不知從什麽時候被記者和歌迷重重圍起,五顏六色的應援燈牌上都是晃得人眼花繚亂。剛推門出去,迎面忽然湧上來一群舉著器材的記者,快門聲“哢擦”、“擦哢”地響起,一聲又一聲,讓她驚慌得腳步都險些不穩。

楚佑伸出手,隔開她和外人的距離。

許哲在她背後低聲提醒,“直起腰來,不然照片出來不好看。”

楚佑對此充耳不聞,依舊壓低著頭,一手搭在紀嵐的背上領著她向前走。

記者們大約覺著閑著也是閑著,大腕要蹲,小歌星也不能放過,於是一直湊到他們跟前問:U&I的新專輯發售以來好評如潮,是否達到了你們的預期?《我喜歡你》這首歌是紀嵐唱給楚佑的嗎?你們在直播過程中寫歌究竟是公司策劃還是靈感突至?很多歌迷都希望你們能再做一場直播,你們會滿足他們的期待嗎?

紀嵐原本是想好好回答一下他們的提問的,但眼見楚佑越走越快,許哲更是一副“不用搭理他們”的表情,她也只跟隨楚佑的腳步。

好在這時候劉欣的團隊走了出來,讓記者們忙不疊轉移了註意。

倒是楚佑,走著走著,沒征兆地停了下來,眼神示意許哲向左前方草地上拉著各色手幅的一群人看。

“是你找的托嗎?”

“我找的托能做這麽樸實的手幅?”

有面手幅上寫著“U&I星途璀璨,永遠絢爛”——字一看就是用馬克筆塗出來的,不單大小不一樣,顏色深淺也不一樣。璀璨兩個字過於覆雜,中間的結構沒處理好,都黑成了一團,再離遠兩步就什麽都看不出了。但也有的手幅極漂亮,字體娟秀,還塗上了簡單的手繪。

紀嵐望著他們坐在草地上有說有笑的模樣,感到一陣窩心,“估計都是學生吧,不肯花錢到外面找噴繪店做,一定要手寫才覺得有意義。”

“……”楚佑不言語,一聲輕笑。

來了也不去大門口守著,反倒在百米開外的草地上一直坐到了落日,可能比起見自己的偶像,這群孩子還是玩心更重。紀嵐心想,年輕啊,真是做什麽都美好。

她念書的時候也常常把一整本書貼滿偶像的大頭照,要麽就是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頁又一頁的歌詞。這一晃,春去秋來,跟做了場夢似得就變成孩子們的偶像了。

“怎麽,想過去給他們簽名還是想陪他們照相?”許哲大手一揮,“要去趕緊去,我把車倒出來。”

楚佑大驚,“你還有車?”

“租的。”許哲說,“你們又要彩排又要演出,沒輛車怎麽行?”

紀嵐如獲大赦般剛要向許哲道謝,楚佑一溜煙小跑已經過去了——草地上嬉鬧的少男少女們發出一陣驚喜的尖叫。

她喃喃自語,“……屬哈士奇的吧,一撒手就犯野。”

楚佑拿著不知道是誰的自拍桿沖她招手,“過來拍照!”

她忙快步走過去,站到了楚佑留給她的中間位置。十幾個人,頭挨著頭,全裝進畫面裏稍顯艱難,幾個個高的男生彎著腰、屈著膝,只露出了半張臉。但他們似乎都不在意,反倒貼心地和楚佑、紀嵐拉開距離,生怕冒犯了他們。

照片拍完之後,紀嵐和楚佑給他們每人的手幅上都簽了名,“哎,剛拍照的手機是誰的?記得把照片微博私信發我啊。”

“嗯嗯……”拿著手機的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還戴著牙套,她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把照片發在自己的微博上嗎?”

楚佑哈哈直笑,“當然可以,你隨便發。”

幾個男生看來不是內向的性格,剛拿到簽名就忍不住八卦起來,“楚哥、嵐姐……你們是情侶嗎?”

見紀嵐神情一怔,他們忙拍著胸脯打起了保證,“你們放心,我們肯定不向記者走漏消息,一定幫你們瞞得嚴嚴實實!”

楚佑拿簽字筆在離他最近的男生頭上輕輕一敲,“留個地址,回頭我送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給你。”

男生忙擺手,“不不不,客氣客氣……”

周圍幾個女孩跟著起哄,“送給你就收啊,楚哥,回頭我就把他的地址私信發你哈!”

紀嵐也站在原地合不攏嘴,跟女孩子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許哲在不遠處摁響了汽車喇叭。

楚佑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語重心長地留下了一句“好好學習”之後才上車。

紀嵐坐上車之後忍不住笑,“可以啊,這社會正能量傳播的……”

“公眾人物,不得有點責任心嗎?”他拿出手機來問許哲,“我微博密碼改了嗎?”

許哲把著方向盤,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沒,你登號看看可以,不要隨便發東西。”

楚佑不搭他的話,從微博後臺切換了賬號,一瞬間手機震得他掌心發麻。

紀嵐伸頭看了一眼,震驚之餘不忘感慨,“哎,公司真是破費了,這麽多粉絲買下來估計不便宜……”

“便宜得很,批發價50塊錢10萬粉。”許哲笑說,“買了多少我就不告訴你了,自己估吧。”

楚佑搖了搖頭,也不願計較自己這百萬粉絲裏有多少水份,一門心思地翻起了私信,不用一會,他就找到了剛剛他們拍下的合照。

現在的天黑的晚,五點時的天色已經很暗了,但可能是細心的女孩特意修過圖才發來,照片質量看起來尚且過得去。

紀嵐和楚佑被一群人圍在中間,兩個人牙齒雪白,笑得落落自然。

紀嵐盯著照片上自己的模樣,恍然有些出神。發了專輯、拍了MV、做過專訪,眼看就要去跨年晚會表演了,她還是沒什麽真實感,突然就有人找她要簽名了。

楚佑則靠在車後座上,一手緊握手機,一手將車窗降下了一絲縫隙,迎著風深吸冬夜裏的涼氣。

她看了他許久,看他漆黑而沈靜的眼睛裏不斷閃過路燈白色的微光,看他半張隱在夜色裏的側臉沒有浮現任何得意的表情。她滿腹疑惑,這可不是他的作風,換做從前,他嘚瑟得尾巴能翹上天了。

“你怎麽了?一臉不開心。”她問。

“沒有啊。”他向她展示出笑容,繼而低頭玩起了手機。

紀嵐什麽話都沒有說,默然地轉頭望向窗外。

不論離得他多近,她都始終覺得隔著他千裏。

☆、第 18 章

跨年夜總給人一種唏噓又聖神的儀式感,當零點的鐘聲響起,舊的一年就將翻過,新的起點近在眼前。

以往這個時候,紀嵐會一個人窩在被子裏,看會電影、聽會歌,靜靜地等待十二點的到來。今年不一樣,她有預感,將來的每一年都將不一樣。人生會變成越來越精彩紛呈,她很期待。

“冷嗎?”楚佑將西裝搭在紀嵐肩上,“還有半個小時,我們過會再去外場。”

她微微笑 ,目光依然忍不住來回打量他今天這套服裝。

楚佑個頭不矮,少說得有一米七八,雙肩不寬但腰細,偶爾駝背,但能有意識地糾正過來,綜合素質……也就普普通通吧。但紀嵐從來不知道,楚佑這麽撐得起來西裝。

許哲借了套阿瑪尼回來,楚佑換上之後簡直驚呆了她,大變活人也沒有這樣的。

他將西裝的精妙的外輪廓裁剪完全展現了出來,下沈的雙肩線條平實,挺括的面料顯得脊背尤其挺拔硬朗。他雖然膚色不白,但長年累月的悶著不出門,也從沒被曬黑過,西裝上暗藍的條紋正襯他的膚色,既不顯老、也不顯俗。

她又想起,那天景怡拿起領帶想要幫他系上,她的目光掠過他西裝裏搭配的襯衫——他工工整整地系起了每一粒衣扣,襯衣素凈的顏色包裹著他鎖骨以上的線條,令喉結的曲線更為明顯。

她便突然伸手,用靈活纖長的五指解開了他襯衣最上面一顆衣扣。

景怡正要上前的腳步便生生止在原地。

“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還配什麽領帶?”

——當時她是這麽解釋的,語氣嫌棄、眉毛微挑。

於是猶豫之下,景怡便放下了領帶,但依然忍不住由衷誇讚,“其實蠻顯氣質的,大概是紀嵐看不習慣。”

楚佑自然樂得輕松。

許哲權衡之下,將領帶收了回來,“系領帶是太隆重了點,你們的歌迷總體年紀都偏小,服裝休閑一點更貼近他們的審美。”

沒有人看出她私心。

系不系領帶有什麽要緊?只是她突然冒出了想替他做一個決定的念頭,即便是無足輕重的細枝末節,她也想幹涉一次他的安排。她根本不知道這麽做有什麽意義,但奇怪的是她真的因此而心情大好。

這陣好心情,一直維持到了現在。

她披著楚佑的西裝,重新坐回了化妝鏡前檢查自己的妝發,“我的妝怎麽樣?”

他不假思索,“好看。”

妝是還好,服裝卻不是她喜歡的類型——珊瑚色的荷葉肩小禮服,顏色太甜、款式太嫩,十足是景怡的風格。

楚佑正把玩著手機,見她不說話,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紀嵐說,“景怡今天好像不太舒服,外面很冷,不知道她這麽坐一整晚要不要緊。”

“一會讓許哥把她帶回去早點睡。”楚佑輕描淡寫,卻也頗感無奈,“本來她就不該來的……”

“她怎麽舍得不來?恐怕現在對她來說,能多看你兩眼都是好的。”紀嵐托著腮,若有所思,“女孩子喜歡上一個人,是這樣的。”

楚佑放下了手機,“你是不是很介意景怡這兩天一直跟著我們?”

紀嵐懵住了。

“從她回來那天起,你跟我三句話說不到就要提起她,從前你心思可沒這麽細。”他頓了頓,大概是覺著這話問得過於直接,於是放緩了語氣詢問,“你是怎麽了?”

“我不介意……”紀嵐垂下眼睫,不敢洩露自己眼中的煩躁,“我不是介意。”

話音剛落,工作人員在門口沖他們喊,“U&I,候場區準備!”

楚佑既問不出個所以然,眼下也不是認真談心的時候,話題只好就此打住。他把手機往口袋一揣,向前走了一步,弓著腰伸出了微彎的手臂,薄唇抿出了一絲輕佻又傲慢的笑容。

這一笑,幾乎讓紀嵐丟魂了。

“走吧,搭檔。”他說,“幹活了。”

晚上是零下一度,但紀嵐裸著雙肩站在寒風裏卻一點也沒感覺冷。他們離舞臺只有十幾米的距離,炸耳的音響和炫目的燈光讓她緊張得四肢發麻,呼吸不暢。

就在她試圖深呼吸、沈住氣時,突然聽見背後傳來“哢噠”一聲打火機響。

轉頭,楚佑點起了一支煙。

這人真是……

她下意識想嘲諷他兩句,卻發現點上煙之後,他不但沒有把打火機起來,反而拿在手裏反覆摩挲,目光安靜得出奇。周圍一片喧囂熱鬧,臺上歌手正在唱快節奏的舞曲,電音震耳欲聾,臺下的觀眾跟著一起high,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獨他一個人,叼煙著站在隔離帶幾米開外的空地,默然地盯著手裏的打火機。

她剛要走過去,被工作人員一把拉住,二話不說幫她佩戴上耳返、檢查著裝,等她回過神時,楚佑早已被人領去了對面候場。

只是紀嵐此刻沒有時間想其他的,主持人的聲音已經在場內響起。

“此刻,超過八百萬人通過網絡直播在線觀看我們的晚會,說起來,接下來出場的唱作組合也在直播平臺上引爆過關註——”

啪地一下,燈光驟暗,紀嵐的耳返中響起了歌曲的伴奏。她穩了穩心神,款款地走上臺階。

她能感覺到頭頂跟隨她腳步的燈光,正灼熱地照著她每一寸皮膚,每一寸。臺下全是人,雖然在黑暗裏,她看不清他們的臉,卻能清晰地聽見他們的呼喊與掌聲。

她的面前,楚佑正在光束的引導下拉近與她的距離。

他似乎在笑,只是這笑容淺得不著痕跡,她看到輕紗般的燈光流淌在他雙眼中,脈脈折射出無與倫比的溫柔。

她握緊了麥克風,一步步向著他走。

楚佑唱出第一句歌詞時,紀嵐驀然想起了他說過的一些話。

“許哥認識我時,我就在一間比這還小的酒吧唱歌,從晚上八點一直唱到淩晨兩點。其實不用唱這麽久,但我住的地方沒有暖氣空調,還經常斷水斷電,有時候夜裏凍得實在睡不著,不如在店裏多唱會。”

當歌手是她的夢想,但這歌夢想實現得順風順水——打小她就被父母送去學鋼琴,之後理所應當地念了音樂學院,緊接著莫名其妙被公司簽下來做藝人,然後品學兼優地從韓國結束一年的專項練習,進入U&I。

她無法想象楚佑一路走來吃過多少苦,但她能理解他歌聲裏微微夾帶的顫抖。

他有時會在電腦前一坐就是一整天,戴著眼鏡和耳機,聽各種各樣的素材和歌曲,做各式各樣的編曲,興致一來就熬到半夜四、五點還不肯睡,第二天眼裏全是血絲。她數落過他不知多少回,生怕一覺醒來發現他猝死桌前,可不論她怎麽一番好意地諄諄教導,他都嬉嬉笑笑、充耳不聞。

倒也不是沒有乖巧聽話的時候,沒靈感的時候,他就坐在椅子上彈彈吉他。從不找譜,瞎彈,時不時換幾個和弦掃一掃,時不時爬半小時的音階,大概是他樂感太好,不論怎麽彈都聽來悅耳,她一點不嫌吵,蜷著腿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看書。低頭看兩頁,再擡頭看一看楚佑,可不論她擡頭的頻率有多高,他都始終發現不了——這個人,心裏只有他的音樂。

所以現在……

看他被聚光燈環繞、全心投入地演唱、接受所有人的歡呼和吶喊,她由衷地感到,比她自己完成夢想更值得開心和紀念。

最後一個尾音結束時,舞臺上的光束一點點暗下來,楚佑下意識就準備下臺了,紀嵐一把將他拉住,摁著他的後背彎腰向觀眾致謝。

楚佑再瘦,她一只手肯定也摁不下來,他只是一時忘了舞臺禮儀。想著,她覺著好笑,雖說這兩首歌他唱得四平八穩,但一定心裏緊張得跟擰麻花似得。

耽擱了幾秒鐘,等他們下臺時,燈光已經暗得看不清臺上的路。

紀嵐的鞋跟很高,恐懼心作祟,她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這時,楚佑拉住了她的胳膊,輕聲提醒,“看不見就走慢點,我扶著你,摔不著。”

“嗯……”她是真的沒有安全感,於是在黑暗中摸索著,拉住了他的手。

楚佑沒有什麽反應,一言不發地領著她下臺,但僅僅過了短短十幾秒,燈光便又如白晝般亮起,紀嵐快步地跟著他走入後臺。

剛下臺,他就琢磨起了自己剛剛的演唱,“好幾個音沒唱準。”

紀嵐握著自己的雙手,坐在凳子上出神。

“你手很涼,是不是冷?”楚佑回頭張望了一下,化妝間裏滿滿當當全是人,嘈雜又混亂,“收拾東西我們走吧,反正唱完了。”

紀嵐問他,“要不要等景怡一起?她可是正經買票入的場,不坐到演出結束就太對不起這大幾千塊了。”

楚佑搖頭,“許哥說她不舒服,一早就把她帶回去了。”

“什麽時候的事?”

“不知道,許哥怕我們擔心,所以剛剛才發信息給我。”

☆、第 19 章

新年的第一天,紀嵐是在醫院度過的。

她到現在才知道,每次景怡和他們吃完飯都會去洗手間吐好長時間,可他們誰也沒發現這件事。楚佑因此很自責,他一晚上說了好幾句“就知道不該由著她胡鬧”,接著二話不說安排景怡坐今晚的飛機回美國。

他站在病房的窗前,打電話向景怡的父母陳述事情經過時,景怡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坐在他身後的病床上拉著被角偷擦眼淚,讓紀嵐看得很心疼。

後來楚佑大概是覺著有他在,景怡就沒法好好休息,於是和紀嵐交代說他回酒店幫景怡收拾東西之後便走了。他的想法一點不錯,他一走,景怡的神情就松懈了,蜷起膝蓋、拉起被子,整個人縮成一團,默不作聲地哭起來。

起先她咬緊了牙關,低聲地嗚咽著,哭著哭著,便將下巴枕在手臂上,一面哭、牙齒一面打著顫。她還在強忍,可又似乎忍不住,於是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睜大了眼——可眼淚依然啪嗒啪嗒地從眼眶往外掉,被她拽在手裏的那一片被單,濕了一大片。之後,她將整張臉都埋在了自己的雙臂裏。顫抖著雙肩,悶聲發出了嘶啞地喊叫,一聲又一聲,壓抑而痛苦。

而即便她的聲音已如此喑啞,似乎也無法將心中的絕望宣洩出一丁點來。

紀嵐第一次真實聽見了人類的悲鳴聲。

景怡哭了很久,久到一直站在床前不敢上前的紀嵐腳都麻了,她才慢慢平覆下來。紀嵐抽了幾張紙巾,坐在床沿幫她擦拭一臉的狼狽。

她的眼裏沒有一絲神采——這是最是紀嵐心驚的一點。

才一夜,這一夜之前,她還和普通的女孩沒什麽兩樣,以至於他們都忘記了這是個罹患癌癥的病人,疏忽了對她的照料。

紀嵐很想問她:怎麽了,突然間這樣?可她又想,其實答案她也猜得到七八成,問出口,恐怕又要惹哭景怡。

“在體會到真正的絕望之前,誰都不會料到自己,竟會是一出悲劇的主角。”

這是景怡在長久的哭起和沈默和之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她緩緩地擡起頭來,雙唇抿出一線笑容,“這是我剛拿到檢查報告之後,腦海裏竄出的第一句話,我當時想——如果我能活下來,就把這句話當做獨白寫進歌裏。”

“我死了之後,你告訴楚佑,不要來送我,我想安心上路。”

紀嵐怔住了。

“人都是會死的,你們不要難過……”她把自己的頭發撩至一側,手指拂過發絲時帶落了好幾縷長發,她熟練地地把手裏的發絲繞城一團,丟進了床下的垃圾桶。

紀嵐感覺自己唇幹舌燥,雙眼發酸,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安慰她,“不要這樣……你能熬過去的,現在癌癥的存活率很高,耐心些,會好的。”

景怡盯著她,盯了很久,“你和我一點都不像。”

是不像,紀嵐心裏很清楚,她和景怡不是一類型。

景怡說,“許哥是從一個歌唱比賽裏發掘得我,他說,楚佑什麽都好,就是性格太悶,要找一個性格外向、活潑點的女孩調劑中和一下。以前的我確實瘋瘋癲癲、傻裏傻氣的,正符合他的標準,可你不一樣,你好安靜。”

紀嵐沒有否認這一點。

景怡又說,“我知道能進音樂學院的人都耐得住性子,能在鋼琴前一坐就是六七個小時,把一首曲子不厭其煩地彈上好幾百遍……”

“楚佑也是一樣,常常把臥室門一關,就悶在裏面一整天。起先我還在想,以他的個性,居然能這麽快就和新成員相處融洽,後來終於想通了——你們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一點用都沒有,總幫不上他的忙。”

“現在能有個志同道合的搭檔一起做音樂,他一定很開心。”

紀嵐的胸口很悶,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從她第一眼見到景怡時就有。

面前的這個女孩,如同一個正在不斷擴大的黑洞,將周圍所有的歡樂與愉悅都狠狠吞噬。她的世界裏,彌漫著負能量發酵出的腐敗氣息,空氣裏滿是眼淚蒸發出的潮濕。似乎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照不進一點陽光。

也許是楚佑一直被她所散發出的低氣壓所籠罩,所以總不願深談與她相關的話題。

她讓人喘不過氣。

紀嵐摸了摸她臉上的淚痕,“你能不能先安心治療,把楚佑這個人先放一放?”

景怡扯出一絲苦笑。

紀嵐恨鐵不成鋼,“景怡,你還年輕,一定要活下去啊!也許不用三年、五年,你就能遇上比楚佑好百倍、千倍的人,你再放任自己陷在對楚佑的感情裏,你就真的沒有未來了!”

見景怡依舊沒有回應,她坐不住了,“他根本就不喜歡你,不論你說什麽、做什麽,他一句沒感覺就能抹殺你全部的付出!你最了解他,他籍籍無名唱了這麽久的歌,現在終於出了專輯、接了演出,他現在每天想的只有寫歌、編曲,根本騰不出半點心思來照顧你,你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景怡沒有說話,她垂著頭,沈默許久。

紀嵐深深地嘆了口氣,無言以對。

良久,景怡嗤笑出聲,搖了搖頭,“……不是我不想,而是這裏,停不下來。”

她手指的,是自己的心口。

紀嵐很無奈,感覺自己在教育一個迷途不知返的小女孩。

沈默了好一陣,景怡又說,“何況楚佑心裏,也不是只想著音樂。”

紀嵐正要拿手機看時間的手,頓住了。

景怡面無表情地陳述,“他是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一個短頭發、斜劉海的女人,楚佑從她手裏買過一個打火機,五塊錢,本來是五塊五,她給楚佑抹了零頭。”

在她說話的同時,紀嵐的腦海中閃過了昨晚楚佑手裏拿著的打火機。

“楚佑很少提她,我甚至不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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