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珠打入紅菱的額頭後，她眼前便隨著符虛的話出現一團白霧，恍惚之間，卻是動彈不得。

耳畔聲響漸漸淡去，有一妙齡女子的背影映入眼眸。

只見那女子身穿一襲白色長裙，烏黑的長發以一支碧玉簪子松松挽起，正往前方走去。忽然她似有所感一般，轉過頭來，一雙眸子裏光華流轉，盈盈而盼。

確是出塵脫俗，風華絕代！

這，便是娘親？

而那女子卻好像見著了什麽有趣的事物，她掩面輕笑出聲，隨即又擡眼看向前方。

畫面隨著她的目光轉動，所見之處，卻是一位錦衣公子立在她身後。

那公子亦是玉冠高束，相貌堂堂，只是此時一雙星眸裏卻蕩著淡淡的怔忡，遙望著她，好似癡了一般。

場景又一轉換，那女子的身形略顯疲憊。

純白的裙角沾上點點汙漬，她的周圍，是受災後荒蕪的土地，破爛的房屋，以及衣衫襤褸的百姓。

她微笑著將膏藥敷在受傷的百姓身上，溫言安慰，那人聽了她的勸慰，果真舒展了心神，露出笑容來。

接連著為周身幾名百姓敷上藥，又仔細的囑咐了眾人一番，才站起身來，準備拿著藥箱去往下一處。

誰知一轉身，藥箱已經被人捧到自己眼前。

她擡眸，只見上次那位公子笑看著她，手裏正是她的藥箱。

他眼中除了驚艷，還有動容與溫和。

……

紅菱看著兩人在這片災區，相遇，相識，相知，相愛。

直到那天……

忽然有人來接那位公子，他才坦白身份，原來，他正是當今皇上，因為受災嚴重，不顧眾臣反對執意來災區探視災民。

他問她，可願意此後與他相伴深宮？

於是她點點頭，笑容如初遇般純粹。

彼時隆帝已經有了眾多妃嬪，而她，成為了他的靈妃。

他更是親自畫下圖紙，為她在宮中建造了一處宮殿。

她生性善良溫和，從不參與後宮爭鬥，卻因出色的容貌與隆帝的寵愛引來一次次危機。

每一次，在紅菱認為她會反擊的時候，都只看到她淡然的笑容。

不論受了多少苦，只要在他面前，她都只露出幸福的樣子來，也許在她看來，能夠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雖然，在一起，要面對他一次次填充後宮，一次次寵愛別人。

一直到，她十月懷胎，難產生下一女。

醒來的時候，卻已經身在靜居庵。

......

白霧漸漸淡去，紅菱的神色恢覆清明，她擡手捂住自己的臉想要哭泣，卻發現早已淚跡滿臉，冰涼的，溫熱的眼淚混合在臉上。

那就是她的娘親，碧心。

那就是她的父親，當今皇上，西合國隆帝，彥書方明。

當仙子一般的娘親漸漸憔悴，落寞，卻要在父親面前幸福微笑的時候，紅菱痛。

當娘親在靜居庵度日如年，抱著她一次次期待，卻一次次失望的時候，紅菱痛。

當看見娘親的雙眸漸漸失去光彩，笑容不再的時候，紅菱痛。

慘烈的後宮爭奪並沒有奪去她的善良，愛人的移情也沒有奪去她的溫柔。可是，當她發現，他再也不會來見她的時候，這個發現，卻奪去了她的生命。

可為何，為何她每每看到娘親凝望父親時，都會在那樣的眼神中想起方重良？

紅菱的房門緊閉了一天一夜，門口錦華與蕭摹古便守了一天一夜。

拿著蘇井然留下的符紙，錦華正盤算著，若是她再不出來，就叫蕭摹古破門而入時，房門開了。

“決定做皇太女了？”

挑眉看了看紅菱肩頭的包袱，錦華問道。

此時她的臉色雖有憔悴，卻比他想象中好過許多，神情更是沈靜自若，好似一夜之間，就換了一個人。

“井然呢？”

“被他師父叫走了。”

聞言，紅菱垂下眼眸兀自點了點頭。

也對，昨日那般情景，符虛自然不會再讓愛徒跟著她。

道不同，不相為謀。

深吸一口氣，她看著蕭摹古，道：“我是要去定京，不過，卻和符虛尊者所想不同，若你是因為蘇井然才留在我身邊，大可不必。”

心中雖然十分不舍蘇井然離去，可一想到他本就是奉了師命才來到自己身邊，她便只能說服自己放下。至於蕭摹古報恩一事，她也早就知曉，所以，才會有此一說。

“那你是要去做什麽？”不待蕭摹古出聲，錦華便反問道。

“我要去認父。”

去認父，去做皇儲，去承擔起本該自己承擔的責任。

去守護好，娘親一心想要守護的天下百姓。

“那為何不讓蕭摹古跟著你？一路上有了他在，你我也能安全不少！”錦華仍是不解。

“井然，恐怕不會違逆師命，符虛尊者一心想要我為娘親報仇，可我此去，卻是絕不會如他所願的。”

因為她看懂了碧心凝望隆帝的眼神。

那樣的神情，在她看著方重良時，也是有的。

只是如此一來，恐怕日後與蘇井然亦是分道揚鑣。

想到此處，紅菱不禁黯然。

“你以為，蘇井然的想法和符虛一樣，所以才不讓蕭摹古跟在你身邊？”好像總算明白了一些，可這樣一來，錦華反而沖著紅菱冷笑了一聲，“恐怕你將來如果真和符虛反目，那傻子也是站在你這一邊！”

虧得她還是神劍傳人，怎麽連身邊人的心意都領會不出？

這麽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

蘇井然整日裏一副六根清凈的模樣，好像是不太好讓人會意。

見此情形，蕭摹古亦是聽出了幾分緣由，當即手持佩劍，對著紅菱抱拳一禮，道：“蘇先生只是讓我守護姑娘左右，斷無半點左右姑娘之意！”

聽了兩人的話，紅菱不禁想起那謫仙般的身影來。

雖然對錦華話中所指有些不解，可往日相處歷歷在目，蘇井然對她的關心確是不假。

加之蕭摹古報恩心切，此時蘇井然恐怕已經回了碧心瑤，若是她強行逼迫他離開，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嘆了口氣，紅菱終是對蕭摹古點了點頭。

隨即三人一行辭別了李員外與夫人，錦華又開了一副方子，囑咐李夫人在之後半年裏日日服用，才離了李府。

只是一路上都不見掉掉，紅菱不禁疑問。

這時錦華才恍然想起什麽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她，道：“昨日那丫頭就不見了，李府的丫鬟來送晚膳，才看到這個。”

打開書信，只見上面胡亂畫了幾個大字：

“紅菱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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