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一望無垠。

巨大的機甲半跪著，遮擋了炎炎日頭，淩湮正躺在由它所帶來的陰翳裏。

那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一雙黝黑明亮的眼睛像某種機敏的小獸，始終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他穿著極簡單的黑色無袖背心和長褲，像所有快速發育中的少年一樣長胳膊長腿，略顯單薄。

淩湮不開口，他也默契地保持沈默。

在一番大眼瞪大眼之後，淩湮終於認命了：她非但沒能穿回去，反而似乎進入了更深的夢境。

在這裏，她甚至脫離了習以為常的星河戰地。

“那個……”

“那個——”

淩湮終於開口，沒想到少年也正巧出聲。

“你先說吧。”少年撥弄著手邊的沙石。

淩湮仍維持著醒來的姿勢，半靠在魂機的腳邊，看了眼廣袤空寂的沙漠：“你，是本地的人嗎？”

少年搖頭：“不記得了。”

“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也不記得了。”眸光純凈，略帶委屈。

淩湮有種再繼續追問就是欺負小孩子的罪惡感，撇了撇嘴，索性不問了。

因為手臂失去意識的關系，她半倚的姿勢始終在徐徐往下滑，這讓她很難維持高冷的姿態，畢竟，再繼續滑下去就得躺平在沙漠裏了。

不得以，淩湮只能向上拱了拱，又拱了拱。

這個動作，令白色駕駛服的少女看起來像條艱難蠕動的蠶寶寶。

這憋屈又笨拙的模樣落在少年眼中，漆黑的瞳孔裏劃過了一絲笑意。

他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頭，試圖幫她坐穩了，可是很顯然，他的力氣不夠。

淩湮尷尬地說：“算了吧。”

沒想到話才出口，少年已經貼上前來，雙臂自她腋下彎過朝上一抱，總算讓她端正舒服地坐穩了。

可大概是因為費了點力氣，他加粗的呼吸落在淩湮耳邊，身體的熱量也從肌膚相親之處傳了過來。

淩湮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試圖與他拉開距離。

可他卻渾然不覺，頗為貼心地拾起她的雙手疊放在她腿上，完全沒有發現少女的尷尬。

長長的睫毛讓淩湮想起了漫畫裏才能見到的美少年，頓時撇開目光，不敢再看。

“好了。”他松開手，退開半步，星空黑的眸子裏一片坦蕩。

“謝謝……”淩湮下意識地想摸摸鼻子，或者撓撓頭發，緩解一下尷尬的局面，可她的胳膊跟被卸了似的動彈不得，只好硬著頭皮尬聊，“這裏四下無人，你總不能是憑空出現的吧？”

“那你呢，你不也是突然出現的嗎？”少年反問，又指著她身後的機甲，“還有這個從天而降的東西。”

笨嘴拙舌的淩湮被他回得啞口無言。

是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從γ９０９星雲落到了這裏。是地球嗎？還是什麽類似地球的星球？

對於這個夢境，她越來越無法把控了。

看著眼前迷迷瞪瞪的少女又雙眼無神的魂游太虛，少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餵？”

淩湮的思緒被修長的五指拽了回來，就聽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問：“我叫成燼，灰燼的燼，你呢？”

“……淩湮。”

“鈴音？”

“不，淩厲的淩，氵旁，西土的湮，比較少見的字，無人知曉的意思。”

少年蹲著，下巴墊在自己的膝頭，微笑：“好冷的名字啊，阿湮。”

阿湮。

淩湮睜大了眼睛，詫異地看著他。

成燼歪了歪頭：“嗯？不喜歡這麽稱呼嗎？”

淩湮頓了下：“……還好。”

只不過，這是巧合嗎？那個紅色軍服的，叫紀燃的男人，也這麽稱呼她。

明明大多數人會選擇叫她全名，或者淩。

“那就這麽定了。”成燼的笑臉如同陽光，全無陰霾。

淩湮舔了下唇，擡頭看向越發熾熱的日頭：“嗯，我們不能在這裏等死啊。如果沒人來救援，很快，我們倆就要被曬死在這兒了。”

成燼看了眼倒在一旁的水壺。

淩湮剛清醒的時候，不小心把魂機備用的水壺撞翻在地，他們最後的水源沒了。

她說的沒錯，再不走，就算有這個龐然大物庇護也無濟於事。

“我扶你起來，我們往南走吧。”

淩湮不解：“為什麽往南走？”

“先前鳥雀都往南飛，這會都往北折返……顯然南方能覓食。”他笑著湊近她，“是不是覺得，我還挺厲害的？”

這張清秀的臉龐有著少年特有的莽撞和青澀，微笑的時候兩顆尖尖的虎牙格外俏皮。

這種不自覺的親昵，讓一向離群索居的淩湮有一瞬屏息。

類似的親近，從前只有葉彌給過她。

胳膊依舊毫無知覺。

淩湮看了眼魂機著陸的姿勢，非常懷疑是這機體墜地時沖擊力過猛，因為精神力銜接的關系，才讓機體受到的損傷部分轉嫁到了她身上。

真是……糟糕透了。

見淩湮試圖站起身來，成燼忙自然而然地環住她的腰，助她站穩。

淩湮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自己藍白相間的聯邦軍服，這軍服他應該也認得出吧？

可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軍人，或者說並不介意這件事。那麽，這個少年約莫是聯邦公民？

突然察覺到手臂下屬於少年的纖細骨架，淩湮才發現成燼將她的胳膊撥到自己背後，以便架著她行走。後背的溫熱讓淩湮連忙讓開半步：“不，不用了……雖然胳膊不方便，但我自己還是可以走的。”

話音剛落，她餘光瞥見半跪在地的機甲，福至心靈地脫口而出：“燼，你能不能……”話到嘴邊，又猶豫了。

成燼輕輕嗯了一聲：“能不能什麽？”

“能不能，”淩湮慢吞吞地問，“能不能幫我上去？”

成燼隨著她的目光擡頭，才明白淩湮指的是把她抱進這個巨大機甲的駕駛室裏去。

她雙臂不能動彈，自然無法自己攀爬上去。

看了眼少年單薄的身板，淩湮為自己的提議臉紅——他搞不好還沒自己重呢！

“我試試，”成燼利索地半蹲在她面前，背對著，“上來吧。”

淩湮咬唇，心一橫，整個伏在他背上，前胸自然免不了貼在對方脊背上。幸好……他看不見她脹紅的臉。

成燼頓了一下，沈默地將她的手臂撈起，掛在自己身前，然後躬身，單臂托在她的大腿下方——另一只手臂要用來扶著降繩。

短短幾米距離而已，淩湮就把自己憋氣憋到要快窒息。

好不容易，終於跨入駕駛艙裏，她長長地呼了口氣，這才發現艙外的少年居然面色蒼白，虛汗淋漓。

她……有那麽重嗎？

淩湮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摧殘，楞楞地看著對方發呆。

成燼隨手撩起黑色背心的下擺，在臉上擦了一把。

淩湮的目光避閃不及，一眼看見了他線條漂亮的腰腹——不對呀！明明是有在鍛煉的身體，腹肌不誇張卻很有型，這樣的體型怎麽會因為背了這麽一下下，就累成這樣？

這不科學！

成燼擦幹了汗，在耀眼的陽光下顯得唇紅齒白，他歪頭打量不算寬敞的駕駛艙：“現在做什麽？”

淩湮無奈地看了眼軟麻花似的胳膊：“還要麻煩你……幫我把駕駛座後面的這些亂七八糟的線接一下。”

“這個嗎？”他俯身，臉從淩湮面頰擦過，拿起墜在椅座後的線頭，上面有自帶吸附力的生物磁片，“要接到哪裏？”

“百匯穴，你知道是哪裏嗎——”

話還沒說完，淩湮就感覺到少年的手指撥開了自己的長發，將磁片輕輕貼在百會穴的位置。

“還有呢？”

“承靈穴，還有天沖……”

成燼按照她的指示，將導線一一貼好，手上卻還有兩條線空著：“還有哪兒？”

淩湮弱弱地說：“神道，和命門……”

一個位於兩胛之間，一個位於腰椎下方。

在海蜃號的時候，這兩處的接管肖恩都是讓她自己摸索著去貼的。

可是現在，她只能硬著頭皮讓人代勞。

“我知道了。”成燼溫和地說。

他俯身從她頸邊探向身後，手從駕駛服的領口探入，為了確認穴道位置，手指順著椎骨一節一節往下摸去，最終將磁片準確地貼在兩胛之間的神道穴。

淩湮閉起眼，生無可戀地說：“駕駛服腰後有拉鏈。”

“哦，好。”少年嗓音幹凈，輕輕拉開位於腰椎附近的拉鏈，溫熱的手指稍微摸索了一下，終於將磁片貼在命門。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嗎？”

看著他純粹無瑕的眼神，淩湮自覺思想太覆雜了……垂下眼睫：“可以了，你站我旁邊來。”

成燼側身擠進駕駛艙裏，這原本就是個單人駕駛艙，即便單薄如他，站進來也只能緊緊地貼著淩湮的手臂，站得委委屈屈的。

艙門自動關閉了。

淩湮問：“好了？”

“嗯，好了。”他的聲音猶在耳畔。

話音剛落，巨大的生物機甲已經隨著淩湮的意念緩緩地直起身來。

三維顯示器上，沙漠上熱浪滾滾。

陽光曬在機甲表面所帶來的熱量，又以一定的比率轉移給淩湮。

她疑心自己很快就會被蒸發了……

然而，天空中確實有飛鳥從南往北折返，她願意相信阿燼的判斷。

試一試吧，總好過在這茫茫沙漠裏等死。

汗水，順著光潔的額頭滴落。

對於這臺據說潛力無窮的生物機甲，淩湮自認還沒掌握技巧，能夠手腳協調地在這一步一陷的沙漠裏前行已耗盡了她全部的精力，再加上炎熱、缺水，她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可是不能死啊，她還要回海蜃號呢……只有回了維生艙，她才可以回去找葉彌。

何況，旁邊還有個成燼，說什麽也得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呀……

思緒很亂，身體很疲倦，她一言不發地咬著唇，蹣跚前行。

成燼只要稍稍側目，就可以看見少女蒼白的面色和皸裂的唇瓣，滾滾而落的豆大含汗珠無不顯示她為了操縱這臺機甲而付出的艱辛。

駕駛艙裏尚且算是清涼的，他並沒有感覺到外界的炎熱。可是為什麽阿湮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在又一次聽見她急促地喘息之後，成燼建議停一停，稍事休息。

淩湮看了眼漸漸西沈的太陽，和即便坐在十多米高的機甲上仍舊不見蹤跡的綠洲，啞聲說：“再往前走一走吧，也許能在天黑前找到地方落腳。”

她雙臂無力，他身體孱弱，這樣的兩個人在天黑之後沙漠裏徒步？淩湮疑心他們會落得屍首都找不到……

盡管機甲行進的腳步越來越遲滯，但少女依舊固執地朝著南方前行。

越來……越慢。

終於，在一個沈重的腳步跨出後，魂機完全停了下來。

此刻，太陽幾乎落下了地平線，只剩下血紅的餘暉。

成燼俯身，只見她眉尖蹙起，汗珠仍掛在額角，頭歪靠在椅背，已經精疲力竭地昏昏睡去。

明明是個慢聲細語的小呆瓜，怎麽就這麽倔呢？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傾身從她臉側摘下疊起的控制鍵盤。

修長的手指在鍵盤翻飛。

——原本已完全灰暗的顯示屏突然又亮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阿湮千萬別相信這個無害少年，不然會被吃光抹盡的——來自作者君的友情提醒

註：殿下改了魂機的操作系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