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旻看著唐樂，他對這丫頭有印象。畢竟前兩天才遇到過，畢竟他好久好久沒送人回家過了。他凝視著唐樂，在想如果沈月還在，並且也不再固執袁景之，那麽他們的女兒也該有這般大了。用舌尖頂了下上顎，他又搖頭，袁景之的臭小子如今也不過十歲……

不過十一載呵。

月亮終於上來，紀旻負手離開，遺忘了站在他面前的唐樂。

唐樂有些懵，但還是在紀旻要走出她視線範圍之前追了上去，並沒有靠近，她與他保持了一道影子的距離。影子很長，長得變形。為了不踩到它，唐樂一直看那道影子。

偶爾擡頭，望見那個更加真切的身影，也會恍然原來相遇這樣簡單。可是，遇見之後呢？如何讓大叔喜歡自己並心甘情願地求親，唐樂從來沒有想過。而且大叔有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了，唐樂用腳尖點了點那影子的腦袋，她知道他此刻是在想她。

知道紀旻這個名字，是在很小的時候。那時候還是小小少年的唐鈺並不耐煩給妹妹一遍又一遍地講重覆的故事，只是剛覺醒不久的哥哥屬性讓他覺得娘親為他做過的事，他也應該為妹妹做。

所以沒有娘親那樣的耐心不要緊，集市上，酒樓裏靠嘴皮子吃飯的說書人多了去了。於是，某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他牽著妹妹，後面跟著福貴管家，去襄城最熱鬧的酒樓吃飯和聽書。其實小唐樂根本聽不懂說書人講的是什麽，可那驚堂木一拍，架勢一出來，可不比哥哥板著臉一字一句地念要有趣得多。

彼時江湖上的風雲人物是紀旻，袁景之，沈月等人，故而說書人大多時候講的是他們的恩怨情仇。他們的故事很繞——根正苗紅的正派子弟紀旻為求得佳人跑去魔教當教主，奈何佳人沈月看上的卻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袁景之，而袁景之又是個腦袋一根筋的武道呆子……

怎麽說呢，袁景之很強，不然沈迷研究各家武學門道的沈月也註意不到他。只是景之的世界非黑即白，既然沈月是魔教教主沈志赫的女兒，那麽長得再妖宛若精靈一般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嗯，不看，不管沈月在他面前怎麽作妖，都直接無視掉的那種。除非她真真幹了他不能忍的壞事，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一根筋的他其實最有原則，不像許多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只要與自己立場不同，便不分青紅皂白的喊打喊殺。只是正邪的確不兩立，袁景之與沈月，道不同不相為謀。

至於紀旻，則是應了一句老話，英雄出少年，而少年難過美人關。如果沈月不曾出現，那紀旻前途無可限量——掌門自不必說，武林盟主若他有意也不在話下。雖然他武功確實不如袁景之，但像袁景之那樣的變態天才幾百年能出一個呢？況且除卻武功，其它方面他都不輸於景之。

世人都道可惜，皆言妖女誤人。可是與她何幹呢？一廂情願的是他。所以襄王有夢神女無心沒關系，她喜歡他最好的兄弟袁景之也沒關系，他能陪在她身邊就好了。

那時沈月正熱衷於專研各家武學門道，但這種壓箱底式的秘籍連自家人都不一定給看，何況一個妖女。剛巧正道出生的紀旻對各門各派都熟，於是兩人一拍即合，夜半爬墻，只為讀書，雖然那書是別人家不可外傳的秘籍。夜路走多了會撞見鬼，爬墻爬多了會遇見人，這件事不很快就敗露了。讓眾人無奈的是，紀旻說他是陪佳人散步，不服憋著。而沈月看亦有道，勉勉強強能讓他們吞下這個啞巴虧……

總之呢，他陪她做了很多無傷大雅的壞事。袁景之對此很無奈，或者說是對紀旻很無奈，尤其他搞完破壞之後還一臉無事的跑來找他喝酒。景之通常不喝，但也不會像對沈月那樣徹底無視他，雖然也是照舊做他自己的事，可在紀旻喝完酒離開的時候，他會擡頭看一眼他的背影。而這時候沈月會突然冒出來，幽幽說一句：“袁景之，我比他好看……”

雖然被兩個人這樣輪流打擾很煩，但比之後來發生的事，袁景之寧願一直這樣。後來，他殺了她，因為一場誤會，紀旻拿到證據趕到攬月樓時已經晚了。

當然很憤怒，只是她用微弱的聲音堅定地說：“你不許動他！”握成拳頭的手，指甲扣進肉裏，既不能點頭又舍不得拒絕。他說，“我帶你去找大夫。”可還未等他抱起她，她就放開了抓住他的手臂……

紀旻很聽話，沒有揍他，也不再找他喝酒了。不再有人打擾的袁景之娶了師父臨終前托付給他的小師妹，不久之後又成了武林盟主。

他們的故事，唐樂聽了好多好多遍。聽多了，便會發現每一位說書先生，每一次講的都不盡然相同，但末了又總是極有默契說一句未完待續……她擡頭望天空——夜色是灰藍的，雲彩很淡，星子閃爍卻不可及。

兩人無言走著，一前一後。她不知道大叔要去哪，也不想煩擾一個連背影都透露著心情不佳的人。她跟著他，只是想到有人有光的地方，那樣她就可以自己找到回去的路。卻沒料到紀旻會突然回頭，“餵，喝酒嗎？”他問，聲線沒有半點起伏。

唐樂記得她點了頭，然後大叔便帶她到了此處——不知街名的街頭，一個酒販子搭的一臨時小攤裏。酒不是好酒，甚至比劣酒更差一些，唐樂至少能當勾兌了酒的白開水喝個兩三碗。不過下酒的花生米倒還香脆。

也許酒壯人膽，唐樂開口打破沈默，絮絮叨叨說了好多，都是她從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他的故事。紀旻心不在焉的聽著，卻還是知道哪裏有出入，又是哪個哪個地方被誇大……但都不在意，像是聽別人的故事，偶爾唏噓，只是一個聽戲的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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