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樂和阿財抵達洛城時已是傍晚。

那時太陽已落到城墻之上，遠處的天空是淡藍偏紫的模樣，再近些低些的雲好不容易逃出一抹白，卻很快被夕陽染成橘色，再淺淺渡上一層獨屬於城墻的濃厚沈重的深灰色，像極了一幅潑墨畫，起初是莊嚴的肅穆，越往後愈發的輕快明麗起來。

噠噠的馬蹄聲，車軲轆在青灰色的石磚上咕嚕嚕滾過，馬車沿著一盞盞點亮的百家燈火前進，而後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棧停下。

唐樂歪著脖子，雙手背在身後，不時踮起腳尖去張望遠處的燈火，那裏很熱鬧，鼎沸的人聲饒是在這裏依然可聞。而這裏，說實話她有些嫌棄。因為除卻大門邊上掛起的一串燈籠亮起渾濁的燭火，再就是從敞開的門面裏透出來的一些光亮了。借著這些光，她還能瞧見客棧裏面小二正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拍著蒼蠅，而掌櫃的則幹脆打起盹來了。

即使不對比，也是有些傷害的，何況兩相對比，那眼前這實在太過狼狽了。唐樂砸砸嘴，看著阿財，有些不確定問道：“我們錢花完了？”

“恩？”開始阿財不明白這句話是啥意思，反應過來後便是哭笑不得。這地方，也不算寒磣，唐樂會嫌棄，大概是因為有對比。這丫頭，順了順馬兒的鬃毛，他面露難色，聲音有些悲壯道：“恩，快沒了。”

“那怎麽辦？”唐樂表示擔憂。進雲水臺看熱鬧是要邀請函的，而這一年一度的盛事，一張邀請函能炒到多高，她是在說書先生那裏聽過的。

那數額，聽起來好像也還好。好吧，她師父替人看一次病，就收一萬兩的坐診費，而她自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吃穿用度隨便來——盡管她對金錢方面的概念並不如柴米油鹽醬醋茶過日子的小老百姓，但據當時滿座嘩然，眾人瞠目結舌的場面來看，應該是挺高的。

“怎麽辦？”阿財微笑，他說：“這是你應該考慮的問題。”

唐樂想要反駁，明明兩個人花的錢，怎麽要她一個人想辦法？不過轉念一想，誒，還真是——於是話到嘴邊，她咽了下去，換成，“好吧，我來考慮。”

“恩，”阿財點頭，然後問：“那今晚？”

“今晚就先在這住下，”唐樂對阿財說，“委屈你了。”

阿財微笑道：“不委屈的。”

唐樂瞪他一眼，而後腳步輕擡，往裏面走去。拍蒼蠅的小二立馬迎上來，“客官裏面請，來，喝茶。二位風塵仆仆而來想必是打尖吧？”

唐樂奇怪，放下茶杯，她看著笑容燦爛的小二，問：“不能是住店嗎？”

“額，”小二搓了搓雙手，露出靦腆的笑容，“這個，不瞞姑娘說，本店已經被人包下了。”

“包下？”唐樂驚嘆，真有錢呀。她環視一周，除了打瞌睡的掌櫃，店裏就他們三人了，“他們人很多嗎？”

“不多，”小二如實答道，“也就三個人。”

“三個～”唐樂看向阿財，用眼神詢問要怎麽辦？

阿財提起水壺，替唐樂斟了八分茶水，才看向小二，“他們人呢？”

小二說：“傍晚的時候出去了，不知道會什麽時候回來。”

“恩，”阿財道，“這樣，你先幫我們上幾個菜。”

“好嘞，二位稍等片刻，馬上上來。”小二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搭，轉身便往廚房走。卻在兩步之後被唐樂叫住，他蹬蹬蹬又走回來，“姑娘，還有什麽吩咐？”

唐樂輕咳一聲，說：“要素一點的菜。”

邊上坐著的阿財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嘴角上揚，他看著唐樂，眉眼中帶著笑意。唐樂卻認為他在嘲笑她，她面上微笑，在桌底下擡起腳毫不客氣往他腿上招呼去。

阿財沒躲過，結結實實挨了這一腳，卻也不惱，反而臉上笑意更加明顯。這無疑火上澆油，所以氣得唐樂又往他小腿上踢了幾腳……

氣氛突然就有些怪異，不明所以的小二抓了抓腦袋，樂呵呵應了聲好後，腳步飛快地往廚房去了。他中途經過櫃臺時，不忘順手推一把睡得昏天黑地的掌櫃。

小二走後，阿財突然一把抓住唐樂的手腕，他用一種縱容但顯無奈的寵溺語氣說：“好了，不鬧了。”

唐樂踢得正歡，冷不防被他這樣一抓，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而且他抓得突然，又力道不小，連帶著她的身子也靠近了他幾分。

“你幹嘛？放開放開～”

恍神了片刻，唐樂叫喚起來，一邊身子往後與他拉開距離，一邊掙脫他對自己手腕的桎梏。

阿財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放開她。可那眼神令唐樂覺著害怕，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面跳出來，野獸嗎？她揉著手腕，企圖用聲音去緩解一種獨屬於她自己的那種不自然感。

“你看，都抓紅了，以後不許亂抓了。”

阿財順著她搖晃的手看去，白皙的手腕上有幾道紅印是他方才留下的。這使他懷念那觸感，放在桌下的手張握著，仿佛這樣就依舊能緊握住她。其實有些窩囊，他勾起唇角，嘲笑自己懦弱，明明人就在眼前啊。

“你笑什麽？”

“恩，”阿財手撐著下巴，看著唐樂，食指有意無意擦過唇瓣，他沈吟著說，“其實，”他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湊近。

唐樂狐疑，但也靠近了些，“什麽？”

“其實，”阿財彎了彎嘴角：“我們吃飯的錢還是有的。”

“……”

唐樂磨牙，偏過頭，一點也不想理他了。

菜很快上來，小二很實在，說要素一點的菜，上的便都是齋菜。鹵水點的豆腐，鹽水過一遍的菜心，幹脆蘿蔔……

所謂食色相也，好家夥，味道先不提，就說賣相。這些菜品的擺盤根本提不起人的丁點食欲好嗎。唐樂皺著鼻子，提起筷子，瞧了好半天才挑了塊順眼的黃瓜。

果然，味道不咋的。她放下筷子，手撐著下巴，發愁地看著這幾盤菜。

阿財看著好笑，他問：“不合胃口？”

“沒有，我不餓。”唐樂說著劃了個圈，“恩，你把它們全部吃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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