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樂醒來的時候，老頭已經帶著小七出去遛彎了。烏合鎮的早晨也能聽到打鐵的聲音，因此鐵匠鋪真的不難找，只要循著那聲，便一定能到。唐樂和阿財到那的時候仍舊是坐在長板凳上等，何滿子知道，但沒有放下手中活計。

良久，他才罩了件汗衫出來，讓他們跟他進去。他指指方木桌上的鐵木盒子，“那裏面便是離恨劍，拿去吧。”

“這就是嗎？”唐樂手放在盒子上摸了摸，然後眉眼彎彎向何滿子道謝：“謝謝何師傅。”

何滿子罷手，“打開看看。”

唐樂依言打開，然後拿起，“好重。”

“這劍算是輕的了，”何滿子說，“姑娘怕是不會武功。”

唐樂順手把劍遞給阿財，問他：“所以你有沒有不會武功的人使用的兵器呀？”

何滿子卻說：“不會武功拿著這劍不是搗亂嗎？”

“為何？”

何滿子說，離恨劍是誰都能搶，就只看用劍者能不能護住它，護得住它便認你，護不住那自有旁的人替代。但是這劍已經從江湖中銷聲匿跡二十多年了，現在能認出來的人恐怕不多。但那也只是現在，若是傳揚出去，看有沒有人前來爭奪。柳依依就是個例子，帶著它晃了才幾天，就被人惦記上了。

“你們速速將它送回去吧，免得惹禍上身。”

“那麽嚴重？”唐樂不自覺咽了咽唾沫，“何師傅武功是不是特別厲害？”

何滿子說：“這裏安靜，況且他們還不知道劍在我這裏。”

阿財聽著他們的話，突然把劍從鞘中拔出，鋒利的劍芒一閃而過，他又讓劍入鞘。眸色微動，他把劍放回鐵木盒子，而後抱起，他向何滿子說道：“多謝何師傅提醒，事不宜遲我們就告辭了。”

路上，唐樂問阿財，“這劍真有那麽厲害？”

“恩，想要它的人應該很多。”

“那你想要嗎？”

“不想，”阿財說，“這劍無用。”能用這把劍的人不多，而覬覦這把劍的人不要太多了。

“無用還會遭人惦記？”

阿財看她：“所以很麻煩呀。”

柳依依家住柳家村，據她所說她家門前有一條彎彎的小河，河堤上有一棵大大的柳樹。

應該就是這裏了，唐樂抱著鐵木盒子跳下馬車，環顧四周之後，往此處唯一一戶人家走去。

深吸了一口氣，唐樂才伸手去叩半掩的門扉。等著人來的期間，她一直盯著繞著籬笆的小黃花，上面有蝴蝶在飛。試圖用小黃花分散註意力的結果就是精神在蝴蝶身上集中了。以至於柳大娘打開門後，她腦子一片空白，完全忘記她要說什麽了。

好在柳大娘見到她後也楞了。兩人大眼瞪小眼對望片刻後，走過的橋比唐樂走過的路要多的柳大娘率先回神。她問唐樂，“你娘親是？”

“啊？”

剛見面就問這個好像是有點突兀，很快反應過來的柳大娘將他們往裏面請，“裏面坐裏面坐——我去燒水。”

而唐樂有些懵，並不能回神，任由阿財拉著她進去。她坐著，望著柳大娘忙碌的身影，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娘親，好熟悉的詞，可對於她是陌生的。

唐夫人在唐家是不能被提起的，阿財聽劉管家說過，因為她在生唐樂的時候難產死了。唐樂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她的娘親，沒有說過想念，沒有表現在意。好像合該那樣，一個從未出現在記憶裏的陌生人怎麽惦念呢？可她用死亡在她無知的生命裏烙下的印記是不能被時間消除的。在懂事以後，不能提起，也不能忘記。

未懂事之前，小唐樂當然哭過鬧過，劉管家他們怎麽哄都不管用，總不能直說吧？偏偏唐涵之又不在家，對，打從小唐樂滿月起，他便沈迷賺錢無可自拔了。

小唐鈺默默站在一旁，妹妹的嗓子已經哭啞，他聽著只覺煩躁。最後他幹脆拉她到娘親的墳墓前，對雖然已經停止哭泣但還止不住抽噎並且一臉懵看著他的妹妹說，“不要哭了，娘親就在這裏。”

娘親說過有些事如果不能瞞一輩子，那就說出來。唐鈺不可能變出一個娘親給妹妹，所以他選擇把真相告訴唐樂，也許殘酷，但不是不能接受。就像他也認命了娘親告訴他的，她覺著瞞不了他一輩子的事。

在娘親的墓碑前，小唐鈺對小唐樂說，說娘親死了，是因為她；說娘親知道自己的身體不適合生下她，卻還是堅持，因為很喜歡她；說娘親希望她能快樂無憂的長大；說他作為哥哥，會幫娘親照顧好她；說以後不準在除他以外的人面前提起娘親，連爹也不可以……

小唐樂懵懵懂懂，卻記住了，只不過她也沒在唐鈺面前再提起過娘親就是了。

不管表現得多樂觀還是會因為旁人的一句娘親而失神，阿財想唐樂應該很在意的，只是不說。他知道那種難過，就像他永遠不能釋懷娘親的死亡一樣。他永遠記得，在黑暗中，有一把箭向他飛來，躲不過了，他閉上眼睛，小小的拳頭緊緊攥著，意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他睜開眼睛，跳入眼中的畫面是此後噩夢的來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逃出那個深淵的，只是娘親拼著最後一口氣也要對他說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拼了命的活了下來。恩，就是這麽簡單。

後來的事——他看著唐樂，突然伸手去捏她的手掌，很輕，卻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肢體接觸。

“恩？”

唐樂偏頭看他時，他已經收回手。他不想說什麽也不想安慰什麽，只是覺著應該這樣做，就像九年前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她什麽也沒說，靜靜坐在他身邊一樣。

沈默也許是最大的尊重，人的悲歡不盡相同，沒有什麽是能夠感同身受的。至於安慰，安慰只能用在不重要的事情上面。在巨大的悲傷面前，安慰不過是一群自私者的狂歡，以悲天憫人的高尚姿態施舍他根本一分錢都不值的同情，甚至要求被寬慰者能夠對此感恩戴德，這種最是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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