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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舊時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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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寄娘將黃花投入水中,又添皂米、桃膠、、石蜜,煮了一壺花糜。

食案四方,一方空置,裴娘子看風寄娘與雷剎似乎特地繞開,心中不解,莫非裏面座次與面向有避忌講究。

風寄娘為她解答道:“是座中有客的緣故啊。”

裴娘子心裏打了個突,胡亂應道:“原來還有客啊……”

風寄娘執竹勺舀了三碗花糜,分與裴娘子與雷剎,雷剎瞪著面前竹碗,卻不動手,問道:“粥糜裏放了什麽?”

風寄娘眼尾含笑:“秋花三四朵、雪蓮子一合、桃花淚一掬,石蜜少許。”她道,“去燥清肺,輕體養身。”

雷剎更添嫌棄,怎也不願再碰。裴娘子圓場道:“他一男兒郎,不喜甜爛。”

“是嗎?”風寄娘不露痕跡地睨了眼雷剎,見他萬年寒霜凝結的臉上,一絲漣漪都無。別開話,問裴娘子:“不知三郎君之疾,自何時起?”

裴娘子早等得心急如焚,見問,忙細細回想,道:“似……是四五月間,春光正正好,京都名人雅士皆出門游園賞花,三兒眾同窗知交也遞帖設宴相邀,不過,三兒出去幾趟,便都拒了,與我道:介日游玩,倒把功課荒廢了,阿娘,兒子打算閉門謝客,專心看書寫字。他這般好學,我自是欣慰不已。三兒一好友來家笑道:文章雖要勤讀,但怎好辜負一年春景。他遣仆役,送了一盆牡丹來家中給三兒解悶。”

裴娘子不想錯過一點細微處,她想得很細,說得也慢:“三兒得了牡丹,非常喜愛。擺在書房窗外,看書累了便擡眼賞花看葉,親手澆水剪枝,不讓小廝沾邊。先時,三兒也不過偶爾看得入神,伏案而睡,我也不過當他看書倦了,只讓廚下備溫補湯藥,之後有次,三兒一日一夜不醒,請醫診脈,卻道脈相平穩舒緩,不過沈睡之狀。”

“自此之後,三兒好好歹歹,好時與常人無異,歹時睡個幾日不醒,請醫問神……”裴娘子頓了頓,“還有驅邪,卻是毫無起色,今次更是連睡不醒,再這般下去只怕只怕……”

青衣書生跪坐在一側,自責不已:“我實不知曉,累阿娘為我牽掛落淚。”又疑惑道,“這些,我怎不知?我……”

風寄娘又問:“裴娘子可知雁娘?”

“雁娘?”裴娘子回憶一番,搖頭道,“我不識得雁娘,風娘子緣何有此一問?”

風寄娘道:“雁娘乃花院娘子,與令郎宴中相識。”

裴娘子擰眉,面有薄怒,駁道:“哪來的胡言,三兒身邊諸事,事無巨細我盡皆知曉,他若是與妓子相會,定有仆役告知於我。雁娘雲雲,我一無所聞,此事不真。”

風寄娘看了眼呆怔在那的青衣書生:“許是三郎君瞞著娘子,私下往來。”

裴娘子仍是搖頭,她身後的老仆微有輕鄙,插嘴道:“三郎君又非貧家子、田舍兒,外出也好赴宴也罷,定有仆役跟隨,哪會孤身前往。”

青衣書生大急,慌忙與風寄娘道:“不不不,我與雁娘確實在酒宴相識,我有友人姓林名敷,自號林中客,擅畫草蟲,那日他新作一副《春草圖》,自以為得意,設宴邀眾友人賞畫吟詩,又請花娘作陪,雁娘擅酒令,因此被推為酒糾,她掌著令旗、籌子,好不威風……”

風寄娘聽罷便又問裴娘子:“不知三郎君可有友人姓林名敷,號林中客。”

香爐吐煙,雖無香味,自有迷離煙氣。裴娘子愈加迷茫,語帶懷疑,她道:“三兒同窗好友,皆曾來家中為客,倒有姓林的,卻不叫林敷。”

青衣書生如墜雲中霧裏,急亂之下,也不顧雷剎能不能看見自己,乞聲道:“表兄,你可識得林敷?”

雷剎不露痕跡地接口道:“我也不曾聽聞表弟有友人號林中客。”

青衣書生如遭雷擊,自己所知所識似乎都是虛假,他是真,還是假?他明明是裴三郎裴衍,有友林敷,有紅顏知己雁娘,又怎會沒有?怎會沒有?

雷剎書生狼狽,問道:“姨母,那盆牡丹現在何處?”

裴娘子見風寄娘盡問些不知所謂之事,又有自家之事出入甚多,虔誠之心頓減,答道:“我疑牡丹被人做了手腳,就連盆帶花搗爛棄於郊野。”她小心問道,“可是那盆牡丹害了三兒?”

雷剎道:“送花之人與表弟可有糾葛?”

裴娘子搖頭:“徐四與你表弟交好,不曾聽過二人有過口角,你表弟病後,徐家也幫著尋覓良醫。雖說人心叵測,姨母卻不信徐四有害人之意。”

“原來如此,新景勾起舊時情。”風寄娘感嘆,與裴娘子道,“三郎君曾與人有約。”

裴娘子連忙追問:“風娘子說得我是一頭霧水,三兒與誰有約?”

青衣書生連連作揖:“風娘子救我一命,解我心中疑惑。”

風寄娘想了想道:“三郎君之事好了也難了,他長睡不醒,只因游魂在外。”

裴娘子急道:“我曾請道士神婆,也道三兒生魂不在軀殼之中,也作法祭拜叫魂,並無用處。”

風寄娘對著食案空著的一方,道:“那是他神識不清,不知己身是誰。”

裴娘子泣道:“風娘子既有靈通,救我兒一命,裴家原奉寺中香火,重修山門。”

風寄娘卻道:“裴娘子,此事還要雷副帥相幫。”

雷剎揚了揚眉,環臂不語,他也想知這女人葫蘆之中賣得什麽藥。

風寄娘道:“副帥之命格神鬼不欺,他又與裴三郎有親,一絲血脈相牽,可引裴三生魂歸位。”

裴娘子半信半疑,林敷與雁娘之名,實與她所知相去甚遠,轉念一想,既拜到了山頭,也不差這一拜,左右也不差這一樁的無用功。再者,又有雷剎在……裴娘子思及此,心中便生希翼,握著雷剎的手,淚水奪眶而出:“無禍,姨母托與你了。”

青衣書生也在那期期艾艾道:“表……表兄。”

雷剎自不會置身事外,問風寄娘:“如何行事?”

風寄娘道:“裴娘子不如先行歸去,在家等侯即好。”

裴娘子不肯,道:“母子連心,三兒出事,我日日有如油煎,哪能安生在家等侯。”

“裴娘子留在寺中,實有不便之處。”風寄娘好整以暇道,“只因,此處於裴郎是兇地。”

青衣書生立在一邊呆若木雞,只覺風寄娘所說自己半字不懂。

雷剎暗疑:世間豈有巧事,總有因果牽連,自己表弟哪處不去,偏偏在歸山寺中,定有緣故。風寄娘來歷不明,手段詭譎,不得不防。若事有生變,裴娘子留在寺中自己有所顧慮,反而礙手礙腳。思畢,遂將裴娘子勸出寺外。

裴娘子心裏發慌,握緊雷剎的手,指甲掐入他肉中,急道:“無禍。”

雷剎道:“姨母放心,此事交托予我。”又低聲道,“表弟便在寺中。”

這話有如驚雷在裴娘子耳邊炸開,雷剎不顧她怔楞,吩咐裴家管事尋回裴二送裴娘子下山。裴家管事往常見了雷剎,鼻歪眼斜,深嫌晦氣,事到臨頭他倒又將雷剎之言奉為聖旨,半點不敢大意。

裴管事一邊指使著仆役將裴娘子攙上肩輿,一邊指著一個小廝讓他去附近尋找裴二,那小廝領命正要擡腿,便見裴二樂陶陶地山道上下來,見眾人忙亂,“咦”了一聲,問道:“阿娘事了?這是要歸轉?”

裴娘子六神無主,也不與他多說,隨口道:“我們先歸家,你在哪處看景?”

裴二橫了眼雷剎,心有餘悸地避在裴娘子身邊,笑道:“阿娘,兒子三千文買水,清甜如仙泉,妙哉妙哉。 ”

裴娘子今日疲憊焦躁,有心無力,也懶怠責備他,只揮手道:“你只胡鬧。”

雷剎將此異事記在心中,揖禮送別裴娘子:“姨母路上小心。”

裴娘子掩面點頭,張張嘴,到底半字不提。

雷剎返回寺中,青衣書生正繞著風寄娘打轉,一疊聲地追問:“風娘子,我……我……魂魄離體?我莫不是已是已死之身?我怎一無所覺。我與雁娘相約?風娘子,我記得一清二楚,我與雁娘互許終身,她有血有肉,這世上又怎會沒有雁娘?”臉上一紅,咬牙道,“我與雁娘歡好,水乳交融怎會不真?”

雷剎聽他喋喋不休,伸手揪住他後領,擒兔一般將他拎到自己身邊:“你既不知,不如聽她分說。”

青衣書生被這一拎,受驚不小,驚後又喜:“表兄竟看得見我?原來表兄知曉我在此處。”又哽咽抱怨,“表兄既知我,偏又在那假作不知。”

風寄娘拎著一盞燈,戲謔道:“你表兄不信鬼神,自是對你視而不見。”

雷剎不接她話,問道:“我當如何?”

“隨我來。”風寄娘提燈領路,走了幾步,她道,“三郎君曾在黃天後土之前,許下誓約,然你違諾,如今,有人要你守約。”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更新了,謝謝看文、留評、砸雷的讀者老爺們。

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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