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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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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夫人一走,黎嘉譽身上那股子銳氣和鋒利少了一半。

也比徐警官上次見到的時候,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能戳死個人,一看就是遭了大難了,唯一筋骨還算強健。

黎嘉譽看向徐警官,要張口說什麽,卻被他嘆息著拍拍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肩胛,避重就輕說:“有些太瘦了,多吃點東西。親子鑒定明天就會出結果,你不要太擔心。

還有監控的事,牽扯到陳年舊案,檔案沒有那麽快調出來,需要上級層層審批,叔叔已經在催了。”

他說了這麽多,就是沒有提開庭的結果,黎嘉譽擡擡唇角:“您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就算開庭結果也不會好。”

“那你還……”徐警官欲言又止。

“就是不甘心罷了。”黎嘉譽說得風輕雲淡,掌心已經被攥得出血。

他以自己的健康和身體作為賭註,賭他的那對夫妻會偏向他一次,讓黎嘉樹有得到應有的懲罰,但他賭輸了,一敗塗地。

他有多痛恨,只有自己知道。

這次開庭,從昨天蘇酥給他打那通電話,他就知道結果了,黎化雲和蘇酥作為他和黎嘉樹的共同監護人,如果他們鐵心了不想追究,那黎嘉樹有一萬種可能躲過去。但即便是輸也要告,他沒有灰溜溜夾著尾巴算了的習慣。

現在黎嘉譽都不再稱呼他們為父親或者母親,稱呼被他們原本的姓名取代。

黎嘉譽從警察局離開,就回出租屋裏換了校服。

出租屋裏供暖不好,冷颼颼的,他剛把衛衣套進去,就收到了陳昕發來的長語音,他一邊套校服,一邊打開擴音。

陳昕說了一些最近學校發生的事情,說他要是不願意去,就等到出結果再去。

黎嘉譽當然不肯,許檸費心費力給他補上四百多分,他在醫院一躺就是一個多星期,現在還要請假,又會麻煩她。

他想不在高中之後就和她分道揚鑣,至少要考上她所在大學的城市。

陳昕最後一條六十秒的語音略帶了哽咽,把今天許檸為他做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黎嘉譽抓著衣服的手一頓,心猛地露了一拍,冷靜的神色蕩然無存。

他恍惚地掃了一眼周圍破舊的小屋,在手腕上狠狠掐一把。

確實是能感覺到疼。

但他覺得不值得,許檸為他這樣的人做到這一步,不值得,他用不著她為他付出這麽多心力。

她昨天才回來,是怎麽能從那麽多的廢紙裏,找出演算紙,又通宵把它們縮印好,甚至做了批註,就為了給他證明一個無足輕重的清白。

很快就要期末考試了,只要他在期末考試中能證明自己,這種謠言就會不攻自破。

黎嘉譽低下頭,連著去抓了幾次拉鏈,手都落空,才發現眼前是模糊的。

許檸為了他做到這這種地步,以至於他特別想得寸進尺地去找她,說他要輸了,他有點難受。

許檸會怎麽做呢?她大概會安慰他吧。

終於在第六次,他成功抓到了拉鏈,將它順滑的,從尾端一直拉高到衣領。

他出門,走向學校。

黎嘉譽現在迫不及待,想要看見她。

許檸沒想到他出院會這麽快:“早知道你今天出院,我應該給你買一捧花的。”

黎嘉譽見到她後,眉眼變得柔和許多,手指在口袋裏無意識地撥弄鑰匙。

他來之前,一直想見她,但真正看見許檸,他反倒很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黎嘉譽知道怎麽對許檸。

給她想要的,隱匿姓名,做得不動聲色,讓她不必充滿感激和愧疚的,得到一份快樂。

但是他不希望許檸對他好,就像今天這樣,這會讓他存有一些不應該存在的期待,以及不安。

許檸是否會被他牽累;她雖然依舊幫了自己,但是否會對他沾惹無窮無盡的麻煩感到厭煩;假如有一天許檸厭煩他,不再對他好了,他又該怎麽辦?

這些都是黎嘉譽不安的根源。

他思緒紛飛,在她看向自己許久,才終於找到一個像樣的回覆:“嗯,你送的水果很好吃。”

驢唇不對馬嘴的回覆,自以為像樣。

許檸沒想到他出院之後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欸,好吃就好,我特意買的最貴的。”

“事情解決的怎麽樣?”她又問,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黎嘉譽身旁,黎嘉樹的座位上。

她一直在回避接觸到和黎嘉樹相關的事情以及物品,避免影響自己的心情,畢竟黎嘉樹這個人,不僅僅是討厭,還是個壞種。

“一個月之後開庭,十二月十六日,一個周六。”黎嘉譽沈吟了半刻,又說,“你不能去旁聽,未成年人不允許。”斷絕了許檸會看到他在法庭上失利的樣子。

“會有好的結果嗎?”許檸期待地追問。

黎嘉譽遲疑半刻,然後點頭:“會的,應該會的。”

許檸沒有察覺出黎嘉譽眼神的閃爍,不由得為他高興:“那剛好,十六號你順利開庭,十六號也是我的生日,不介意的話,下午閉庭順便幫你慶祝可以嗎?”

她雖然看起來和誰的關系都不錯,但生日上真正能邀請的人,也就那麽幾個,這次如果加上黎嘉譽,還有陳昕他們,應該會熱鬧很多。

黎嘉譽忽然意識到,自己是被邀請參加她的生日了。

他重重點頭:“好。”

在未來被邀請給許檸慶生的悸動,足以掩蓋十二月十六是一個多慘淡的日子,他即將倒數著,迎接明知會發生的無奈。

放學之後的補課照舊。

陳昕等在走廊裏,時不時往窗子裏頭看。

他看到許檸和黎嘉譽的頭挨在一起,甚至不受控制地想沖進去,對許檸說:“黎嘉譽他喜歡你。”

他對她好,她對他好,陳昕看著,真的想讓他們在一起,恨不得按頭。

但也只是想想,現實是,黎嘉譽不敢承認他的喜歡,許檸對黎嘉譽,也完全沒那個意思。

少女的心動是藏不住的,會體現在肢體上,在臉上,許檸面對黎嘉譽的時候,太坦然了。

課後補習,加上天黑得早的緣故,白濛天天等在一中,晚上接許檸回家,絕不會多給黎嘉譽一分能跟她接觸的機會。

黎嘉譽看著並肩遠去的背影,看得心臟抽痛,但又很安心。

白濛對許檸,真的不錯。

“老大,開庭的事情,幾成把握啊?”看黎嘉譽回神,李浩渺忍不住問。

“十成十……”

李浩渺喜笑顏開。

“會輸。”黎嘉譽說完,李浩渺幾乎哭出來。

“憑什麽啊?不是證據都很充足嗎?”

黎嘉譽淡淡地把背包甩到肩上,讓人看不出情緒:

“因為黎嘉樹的律師是黎氏的金牌法務。

因為他調換的藥物不是有毒藥物,法律意義上不構成投毒。

因為他只是教唆換藥,沒有實際操作。

因為網暴不能證明是他策劃的,只是推動。

因為我和他同屬一個監護人。

因為我們的監護人希望諒解。

因為我未成年,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一切都要由法定代理人做主。

因為他也未成年,教育為主。

這些理由足夠嗎?”

“操他媽,憑什麽?”李浩渺聽他一條一條地數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單純一條未成年就足夠減刑,何況一堆不充足條件摞列,還有一個金牌法務。

他就算怎麽努力找,都找不到會贏的突破口。

黎嘉譽點了一支煙,打火機橘黃色的光短暫照亮了一下他的臉,陰晴不明:“別告訴許檸,我跟她說會贏。十六號是她生日,別掃她的興。”

他款步走出學校,卻不是回家的方向,李浩渺上來問:“老大,你還要去哪兒?”

“打工。”他說。

住院幾天,攢的錢基本花了個幹凈,許檸的生日,他不能什麽都不送。



原告與被告都是未成年人,所以不會對外公開,由少年法庭審理。

除被告和原告以及證人、警方等相關人員之外,不允許旁聽。

開庭那天世界晴朗冰晶璀璨,是難得的大好天氣。

黎嘉譽穿著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外面罩著寬大的黑色羊絨大衣,黑發灰眸,站在法院雪地裏的時候,光明將他完全籠罩,燦燦的,看起來像天使。

律師再三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只能盡力而為。他覺得,如果是他老師在,說不定還能據理力爭,從對方身上咬下一塊肉,但是這個孩子真的很窮。

黎嘉譽略一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律師是個剛剛執業的律師,今年夏天大學畢業的,勝在價格便宜,一腔熱血,這是他接的第一個案子,黎嘉譽的能力,也只能負擔得起他了。

許久未見的黎嘉樹站在被告席上,沖他一笑,黎嘉譽從那笑容裏能看出嘲諷、輕蔑等諸多意思。

黎嘉譽當作視而不見,落座。

黎嘉樹身邊坐著衣冠楚楚的黎氏法務,看見黎嘉譽,略微也沖他笑了一下,點點頭。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個都不想得罪。

但是黎化雲是黎先生的獨子,慣例是不會跳過孩子把家產給孫子繼承的,何況是這樣有精神疾病的孫子,他對黎嘉譽的報覆,也沒有多擔憂。

書記員通知在場人員,流程一步一步進行下去。

黎嘉樹一問三不知,把換藥行為解釋為自己的無知,以及誤認為哥哥生活窘迫,被替換藥物沒有替換藥物功效好,但是日常二人有齟齬,又怕哥哥不接受,所以指使人偷偷調換。

對面律師巧舌如簧,把黎嘉樹塑造成一個不經世事的少年,一切都是意外。

黎嘉譽的律師啞然,過淺的閱歷讓他難以招架,急得額頭冒汗。

黎嘉譽指尖在口袋裏抓著一個東西,微涼潤澤,是他打算送給許檸的生日禮物,價格正合適,不會讓她有任何負擔。

他指尖在上面摩挲,以此來減輕這種無能為力的痛恨。

黎嘉樹淚灑法庭,律師又出具蘇酥,也就是黎嘉譽監護人的諒解書。

黎嘉譽聽著審判,無比的清醒。

他年少,他無能,他貧窮,他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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