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清晏見素衣坐在原地遲遲未說話，心裏惴惴不安，蹭到臥榻邊坐下卻不靠近素衣，支著身子認真凝視素衣，小聲囁嚅：“素素，我錯了……”

素衣整理了下情緒，聞言挑了挑眉，手肘擱在案幾上支著下巴問：“哦，錯在哪兒了？”面對頗為棘手的情況，她有些不耐，多少遷怒了一無所知的於清晏。他又哪裏錯了？想是以往慣常用這話哄著原主的。所以她故意發問，發現自己在和一個傻子斤斤計較，素衣覺得好笑，可又覺有趣。

於清晏有些苦惱地擰起秀雅的眉，看了素衣半晌，忽而將手移到身前系帶上，慢慢解開外衣。

素衣臉上的笑僵了僵。這是做什麽？試探還是……這貨真是傻子？大腦空白了一瞬，便見青年動作小心地推著衣服到她面前，然後迅速地收回手放在身前，模樣乖巧極了，眼神幹凈無邪：“素素冷……”

素衣這才覺得手腳有些冰涼了，瞥了一眼窗縫外開得正盛的梨花，幹凈如白玉，想來此時不過初春，正是乍暖還寒時候，目光回轉，搖了搖頭，把衣服推還回去，到底沒有接受他的好意，轉身下榻打算進屋換衣。

“啊——”身子突然一輕，素衣低低驚呼一聲。

不等素衣反抗，青年就抱著她“噠噠噠”小跑進裏間，動作輕柔地放在床上，用錦被緊緊裹住素衣全身上下，只留一個腦袋露出來，最後語氣嚴肅叮囑道：“素素不要著涼了。”

素衣感覺自己好像不懂事的孩子被人教訓了一通，可是教訓她的那個人似乎自己就是個孩子吧……

素衣不想和一個傻子計較，扭了扭僵硬的手腳，驅趕道：“你出去吧。”

剛想脫衣上床一起□□的於清晏動作僵住了，握住胸前衣襟，眼神無辜地看著素衣，見素衣不為所動的模樣，神色落寞地放下手，磨蹭著離開了。

這麽一番折騰，也著實讓素衣感到困乏了，在安神香好聞的氣息中，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素衣這一覺睡得不大安穩，不知是被子太沈還是裹得太緊的緣故，總覺得呼吸難受，四肢伸展不開。隱隱約約聽見屋外有人低聲對話：“花梨，王妃醒了嗎？”

“尚未。”

“咦？都快申時了，往日這會兒王妃已在抄寫經書了。”

“許是春困吧。”

素衣睜開眼，入目的便是安靜恬然的昳麗美貌，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個人睡著時完全看不出是個心智不全的人，反而像是不知從何而來游戲人間的散漫仙人，累了乏了便隨意慵懶地閉眸，渾身揮灑不盡的寫意風流。

如果審筆在的話，這時候肯定會吐槽她是個不折不扣的顏控吧……

想到審筆，素衣欣賞的興致有些敗壞了，唰地想從床上坐起來，未料於清晏纏住她的手腳太緊，她嘗試了兩遍，都以腦袋摔回枕頭上而告終。這番動靜自然也驚醒了於清晏，他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頂著張單純無辜的俊顏打招呼：“素素，早啊……”

素衣：“……”不知道為什麽好氣哦。

素衣面無表情地扒開他的手，被子裏的腳踢開他的腿。沒有了束縛，她二話不說翻身下床，恰在此時外間房門打開，一個面容清秀和善可親的姑娘撩開隔簾，見到屋內這般場景，笑了笑：“王妃醒了，奴婢原還想著叫您呢，咦，王爺也在呢。”

話音落下，好幾個侍女紛紛入屋，服侍素衣穿戴盥漱，素衣神色淡淡，看也不看床上的人。

於清晏縮在床榻內側，惶惑不安地盯著素衣，一副被輕薄了的良家婦女般。

穿戴整齊後，除卻兩個貼身侍奉的一等丫鬟，幾個小丫頭收拾好東西出去，素衣吩咐道：“我想出去轉轉。”

紫檀拿出件蔥綠色的織錦披風，一邊為素衣系帶，一邊柔聲詢問：“王妃想在府裏轉轉，還是出府看看？”

“就在府裏轉轉。”

話罷，便欲帶著兩個丫鬟離去，這時於清晏終於弱弱叫了一聲：“素素……”

紫檀和花梨對視一眼，默契地轉身退下，卻被素衣叫住。

素衣朝門口方向走去，又頓住：“王爺不是喜歡在床上睡覺麽？那就一直睡下去吧。”說完，冷淡地看了於清晏一眼，轉身離去。

紫檀和花梨面面相覷，皆掩不住眼中的驚訝，她們是自小服侍王妃長大的，之後隨王妃陪嫁進王府，十多年來從未見過王妃這般冷淡的態度，還是對著王爺！兩人的驚訝只維持了一瞬便被壓住，低著頭不敢看王爺的臉色，很快跟上了素衣。

素衣心情不善，任誰一覺醒來發現身邊躺著個陌生人心情都不怎麽美好，更何況她之前明明不許他靠近的。她此刻這番作態就像是被侵犯了私人領地的野獸般，不只紫檀和花梨疑惑，素衣也對自己忍不住想發脾氣的狀態不滿，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心裏愈發煩躁。

明明該好好扮演的，為什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呢？或許……還有點遷怒的意思吧，自從覺得自己可能回不去後，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知道於清晏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看不出她是誰，在他面前便有點肆無忌憚了？

一縷幽香牽動神思，素衣擡起頭，原來到了片梨花林子。

千萬朵白嫩花瓣如絮絮雪般堆積枝頭，清雅嬌嫩，風一擦，飄飄然從枝頭跌落入泥，煞是好看。林中有一小亭隱沒花間，素衣目光微轉，回身問道：“方才是誰收拾的書案？”

紫檀以為王妃是因那本書勾起了往事，遂一覺醒來性情大變，當下不敢隱瞞：“是珊瑚和瑪瑙，”頓了頓又接了句，“王妃，那兩個小妮子剛進院子沒多久，手腳幹凈利索，心思也單純，只是天真爛漫的年紀，還未磨礪性子，有些事體便不大懂得把握分寸，是奴婢管教失職。”

素衣面上不辨喜怒，朝著林中亭子的方向走去：“叫她們過來。我去那裏坐坐。”後一句是對著花梨說的。

紫檀去找珊瑚和瑪瑙，花梨讓素衣在亭外稍等片刻，出了林子差幾個來往的下人把亭子簡單收拾一通，再喚丫鬟送些軟墊瓜果糕點之類的過來。

素衣目不斜視地賞花，心裏卻在念叨，差點又露餡了，要是她剛才一屁股就坐下，指不定裙子都濕了。

很快，紫檀帶著兩個十一二歲模樣的小丫頭回來，素衣把紫檀和花梨趕得遠遠的，只留下兩個惴惴不安的小丫鬟在亭子內。

“珊瑚留下，瑪瑙先出去站著。”

亭中只剩下一個清秀瘦削的小姑娘了，素衣一改方才平靜淡漠的面容，柔聲問道：“你剛來不久？”

珊瑚垂首恭敬道：“回王妃，奴婢正月裏進的梨溶苑。”

“不必緊張，只是隨意聊會兒。”

珊瑚並沒有放松，反而愈發緊張了些。

素衣見她神色便猜到她不信，也是，哪有人閑聊會把旁人都趕走的？

索性不強求，直接問道：“你跟我說說，外邊都是怎麽談論王爺的？”

珊瑚嚇得臉色發白，直接跪下顫抖道：“王妃冤枉，奴婢自進入王府起，便決心一心一意服侍王爺王妃，絕不敢在主子背後亂嚼舌根。”

素衣連忙拉起嚇得快哭出來的小姑娘，撚起一塊涼糕塞進她嘴裏，再次放軟語氣：“別多心，你就說說自己聽說的那些便是，我只是想知道外面的消息，若在那些人眼中，我性子囂張跋扈了些，我也好改正不是？”

珊瑚連連搖頭，咀嚼著糕點咽下，一臉誠懇道：“王妃，您可好了，怎麽會有人議論您的是非呢？”

素衣微笑道：“那王爺呢？”

“這……”珊瑚遲疑了。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素衣故意把於清晏往壞了說，“在別人眼中，他定是個胡作非為的大魔頭，專止小兒夜啼那種……”

珊瑚微張大了口，鼓起勇氣，對素衣坦白道：“王妃不知，其實外面對王爺憐憫取笑者居多，恐懼之人倒少些……”

素衣問完珊瑚，誇了她兩句，賞了一碟糕點，便讓她換瑪瑙進來。瑪瑙是個帶著嬰兒肥的圓臉小姑娘，嬌憨可愛，三兩句便竹筒倒豆子般把素衣想知道的都說了，素衣很滿意，也賞了她一碟果子。

珊瑚和瑪瑙退下後，紫檀和花梨一進亭子，便見素衣坐在原地望著亭外出神，兩人不動聲色地在素衣身後默默站著。

……

“我阿爹說，王爺是百年難見的神童，兩歲能認字，三歲能背詩，五歲六歲便能寫詩做文章了，可是後來不知遇到了何種變故，便成了……這般模樣。”

“王爺少時聰穎早慧，深得先帝朝臣喜愛，聽說就連隱居山林誓不為官的張聖人都千裏迢迢赴京，執意要收王爺為弟子。那可是張聖人呢，是連皇帝旨意都敢違抗的神仙人物啊！”

“王爺不僅詩詞文章厲害，還很擅長騎禦射術，七歲那年秋狩就嶄露頭角，獵了頭熊瞎子！”

“王爺王妃年少相識，感情甚篤，嘻嘻，還有人說王妃幼時識文斷字都是王爺一筆一劃一字一句教的呢。”

“其實要我說，誰也比不過王妃您的福氣大，王爺那可是連神仙都願意折腰的人物，對誰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偏偏對您沒轍。”

“誰知後來王爺患了重病，一朝醒來便渾渾噩噩懵懵懂懂，那一兩年……我聽隔壁家的哥哥說，那一兩年整個京城都有氣沒力的，先帝的身體在那段時間每況愈下……”

“現在尋常巷陌間還流傳著首打油詩，‘昔日麟子傲淩穹，呼風嘯雨終化龍。奈何君子天顏妒，一朝落灘便成蟲。’”

……

想來傳說中有不少誇張的成分，素衣把誇大的部分過濾掉，得到了一些線索，可是這些線索對現在的她幾乎沒用。

沒有原主記憶，她根本不可能扮演好百裏素衣，一兩天還能用心情不好做解釋，可是原主應有的小習慣她完全做不來，素衣挫敗地嘆口氣，低頭轉著手中的茶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憋住了，到底沒用上失憶的借口。

“王妃，該用晚膳了。”紫檀小聲打斷了素衣的糾結。

素衣再次重重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站起身。

算了，挨過一時是一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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