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巨響。

沈星河痛苦地倒在地上，那青磚鋪成的地面，濕漉漉的，帶著冰冷刺骨的寒氣。

她用手指抓板凳，指甲扣著板凳腿，呼吸加粗，蒼白的臉開始泛紅。

別人看不到內情，只覺得她或許是心臟病發作。

可在她自己的視角內，幻覺掐住她的脖子，企圖謀殺她。而她就靜靜躺在那裏，任憑她奪走自己的呼吸、奪去自己的生命。

“砰”的一聲，房門被踹開。

賀宸跑進來，一把將她拽起來，然後，抱到床上，猛拍她的臉：“沈星河，醒醒，醒醒，看看我是誰？”

沈星河悠悠轉醒，眼神空洞而絕望。

她的那種醜態，又有人看到了。

“哈。你來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她看著屋的梁木，以前，那裏會有幾只小麻雀。在自己孤單寂寞的日子裏，她們是她的朋友。

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賀宸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那天，他跟沈星河做了交易，不想她過河拆橋，藥暈他後獨自離開，還順手拿去了他的錢包。

可是，她不知道，他有個習慣：在自己珍貴的私人物品上安裝追蹤器，手機、錢包，都安上了追蹤器，很小很小，一般不會有人發現。

而她從他身上搜走了錢包，所以，他找到她輕而易舉。

他醒來後，知道大事不好，本來想告訴陸昭虞的。但是，陸昭虞出手無情，狠狠打了他一頓。這些自然不是他不告訴陸昭虞下落的原因。

他之所以不說，是因為陸昭虞說了一個秘密——沈星河是躁動抑郁癥，出現了幻覺和妄想。

那一刻，他懵懵的，腦袋裏像是一團漿糊。可等那漿糊散開了，一種惡念迅速霸占了他的腦海。

他想要拍沈星河是有原因的，她相貌好，身材好，這些只是次要。最關鍵的是，她身上展現的頹廢至癲狂的美。

他一直追逐那種病態下的狂野、性感、甚至邪惡。

在他知道沈星河患病後，才領悟到，那種美的出現是有原因的。他甚至冷酷地期待，她更瘋一點。

所以，他沒有告訴陸昭虞她的下落。他一路偷偷尾隨，保護她，也為拍攝她發病時的癲狂、妖冶。

他拍了三張：汽車上的癲狂邪惡，旅館地板上的妖冶和絕望，以及破屋床上的病態與嬌憐。每一張都是讓人噴血的、惡欲叢生的。

他甚至為那組照片起了一個名字《誘》。

這是她曾答應的，所以，他只是在向她索取回報。

他本來不打算現在現真身，但是，怕她真出了事。她倒在地上，瀕死時的淡漠，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一刻，他竟然忘記了拍攝。

後悔嗎？

不知道。

但是，賀宸心疼了。他輕輕撫著她的臉，柔聲說：“沈星河，你是一個奇跡。請你正視自己的價值，找到自己存在的真正意義。這個世界，渾渾噩噩、碌碌無為的人很多很多，活的空虛寂寞冷的人很多很多，甚至還有人背著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的罪惡……人生而短暫，追求快樂是天性……”

賀宸劈裏啪啦一碗碗心靈雞湯，而沈星河只靜靜聽著，什麽話也沒說。她又睡了，開始嗜睡。像是覺得睡死，是一種創新的死法，她堅持了兩天。

但賀宸堅持不下去了，他打過她。罵過她，但是，她將行屍走肉扮演的特別逼真。

賀宸想要告訴陸昭虞，但是，自己為拍照片而知情不報，被男人知道了，估計會被他生吃了。他不敢告訴，看著她在病情的折磨下，消瘦、雕殘、隕落……心似乎在刀山火海中跋涉過，痛不欲生……

好在，陸昭虞在他的期望中，尋了過來。他在男人踏進村子的下一刻，離開了沈星河的房間，離開了這個夢魘一樣的村莊。

沈星河，祝你早日康覆。

陸昭虞，祝你精誠所致、金石為開。

沈星河，陸昭虞，祝你們幸福……

沈星河一連睡了三天，感覺整個骨頭都在發軟。

賀宸離開了，她睡醒了。

像是明白了什麽，她知道，陸昭虞來了。

沈星河撐著力氣把屋子裏收拾一遍，然後，坐在床上等人。

陸昭虞在夕陽如血的時刻推門而入，風塵仆仆仿若跨越千山萬水。

沈星河擡眼望過去，心下戚戚然。

他瘦了很多，棱角分明的臉像是刀刻一般鮮明。他曾修剪得宜的發長長了很多，淩亂的趴在頭上，他曾犀利深邃的眼眸充盈著血絲，他曾光潔的下巴長滿了黑色的胡須……他形容憔悴，不修邊幅，落魄如街頭的流浪漢。

可那一刻，他推門而入，沈星河覺得，他英俊帥氣得如拯救蒼生的神祇，整個人散發著神聖的光暈。

陸昭虞屏住了呼吸，一點點靠近……

她還在，她還在……多好，她還在。

沒有再撲一場空，沒有再經歷一場心的熬煎。

陸昭虞邁步往裏走，一步一步，靠近了，再靠近一點。

沈星河忽然開了口，眉眼笑意盈盈。她說：“你來了。我一直在等你。”

像風在等雨，天在等雲，黑夜在等繁星……她在等他，一晃眼二十六年。

她的救贖啊……渾身散發著神一樣光澤的男人……

陸昭虞怔怔地喊：“沈星河？”

沈星河看他似是不信，挑起眉頭，眼裏有些調皮：“你不信嗎？我在等你。”

陸昭虞楞住，不知想到了什麽，眼裏盡是不可置信。

既是在等他，為何又要離開？

興師動眾，穿透大半個中國，他瘋了一樣找她，她卻說……她在等他。

陸昭虞收住步子，雙腳像是灌了鉛一樣沈重。明明很短的距離，他卻不知該怎樣擡腳走過去？

他不動，沈星河動了。她走過來，眼神溫柔如水，輕輕環住他的腰。她把頭埋進他猶帶汗味的懷抱，低聲喃喃：“阿虞，我想離開你，遠遠的離開。可我途中遇到了楊珊珊，然後，陰差陽錯跟她來了楊家。我在楊家看到了普通的農家生活，一家子家長裏短，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竟也覺得分外有趣。我發現我喜歡這樣的生活，那一刻，我發現，我、我只想和你過那樣的生活。”

陸昭虞抿緊唇，半晌才回了三個字：“所以呢？”

沈星河松開手，退回到床上。她坐到床上，雙腳抖動著。

陸昭虞才發現，她又沒有穿鞋，腳上有些臟，還有些破皮。

他下意識地邁動腳，想要把那雙腳抱在懷裏，好好呵護。可他走了兩步，停下來，聽到她說：“楊家小侄女喜歡我，要和我留影，我同意了。離開時，楊珊珊說想給我拍照發朋友圈，我也同意了。我總覺得這些線索你會查到，然後，你會來找我。”

倘若你找到我，我就可以跟你過這樣的生活。

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

而倘若她說出來，或許，他便不會那麽傷心了。

原來，那一切，都在她所預料中。

她多聰明啊，算準了他的內心，算準了他中了她的毒。

比狠，他是狠不過她的。

沈星河多狠啊，對於她想要做的事，她不惜以鮮血、乃至生命做代價。

她不怕死，也不在乎生命。

他做不到這些，所以，她是他的手下敗將。

即使知道自己被算計了，他的心正火辣辣的疼，他的雙腳還是不自覺地邁出去，走到床邊。

陸昭虞站在她的面前，微微彎下身。他把她的腳攥在掌心，很冰冷，他握暖了，擦了擦那腳的灰，將她的腳放回被窩裏。

她沒有說話，全程靜默。

陸昭虞擡起頭，滿眼痛苦的乞求：“別傷害自己。求你了。”

那幾個字，卑微的、懦弱的、深情的、無奈的、乞求的……如寒風呼嘯般刮過她空蕩蕩的胸膛。

她的心呢？

碎成了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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