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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往事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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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觀察過水的流勢嗎?

起初,只是小小一灘,順著溝壑向前流,然後有水加入,一點點壯大,前面有石子,就繞開,有溝檻,就下落,它所有的軌跡都只是些瑣碎的細節,可是等有朝一日,淺水變作大河,你才會明白,那些不經意的拐彎這麽深刻地影響了一條大河。

人,也是如此。

站在命運的分叉口,決定似乎只是漫不經心的一件事,往左走,往右走,都可以,事情擴大了,再回望,才知道那個漫不經心地時刻,命運的手已經落了下來。

蘇澤深以妹妹的名義將梁連儀約了出來,在郊外的小倉庫。

然後將梁連儀和蘇梁淺放在了一間房子裏,自己躲在角落裏抽煙。

煙燃得很快,因為蘇澤深的呼吸急促。他一手夾著煙,一手揣在兜裏,嘴近乎貪婪地吞吐著白霧,一雙眼卻死死盯住了談話的兩個人。

地上的煙頭都沒有燃盡,就被丟下,蘇澤深很煩躁,他突然站了起來,說,“我在門外抽煙,你們談。”

這是他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

等聽到爭執再進來的時候,蘇澤深已經看見了梁連儀的屍體。

血流了一屋,將躺在地上的梁連儀淹沒,血汙中,只有他的眼睛還睜著,像是死魚的眼睛,早就失去了光澤。

而蘇梁淺握著磚頭,坐在角落。

磚頭上有血跡。

蘇梁淺擡起了頭,對著蘇澤深開口,“哥,我殺人了。”

聲音中沒有一絲波瀾,只有絕望。

走過了一地鮮血,蘇澤深伸出顫抖的手去抱妹妹,感受著她肩頭的顫動,心也跟著抖。

“哥,該怎麽辦呢?”一如小時候,蘇梁淺將頭靠在了哥哥頭上,問道。

該怎麽辦?蘇澤深也在問著自己。夏□□衫輕薄,眼淚透過薄薄衣衫一直往心裏鉆,蘇澤深想起了那天的大雨,想起了雨中的自己,想起了控制不住發抖的身子,他終於伸手抱住了妹妹的頭。

“你會恨我嗎?”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蘇梁淺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恐懼扼住了她的心神,所以她只是沈默,仍舊緊緊抱住哥哥的肩膀。

“起來吧。”蘇澤深對著妹妹微笑,“聽我的話,往前走。”

陽光從破窗中落下來,將前方的路照亮,就像是黑暗從來沒有存在,身後的屍體只是個幻影,他仍舊是那個七歲的小孩子,拉著妹妹的手,下定決心一輩子保護妹妹,她仍舊是那個五歲的小姑娘,跟著哥哥就覺得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前方無論是什麽,都有哥哥保護,這種念頭是這樣的堅定,蘇梁淺心裏卻還是空蕩蕩的,腳下發虛,就這樣吧,她想著,一命賠一命,我早就該明白,梁連儀是我命中的劫數。

但是她沒有註意到哥哥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現在只有一片平靜,像是深冬的水面,將所有波瀾都隱藏。

等蘇梁淺反應過來的時候,頭上已經被蒙上了黑色罩子,尖叫,掙紮,手卻緊緊被勒住,“哥哥?”她試探著喊著,沒有得到回應,只有衣衫的摩擦聲,在黑暗中加劇了恐懼。

手被縛住,蘇梁淺被拖行進了房間,眼前只有純粹的黑暗,心像一個放大鏡,放大了所有的恐懼,蘇梁淺繼續掙紮,卻只覺得口腔中傳來了異味,暈眩的感覺像是水波蕩漾開來,自己身處正中間,站立不穩,只能倒地。

蘇澤深看著妹妹倒在地上,冷靜地用繩子綁住她的手和腳,然後用膠帶封住了她的嘴。

沈睡中的蘇梁淺安詳一如嬰孩。

蘇澤深端詳良久,最後還是親了上去。

這個吻淺若蜻蜓,從水面一掠而過。

蘇澤深的心裏一片春暖花開之景。

這是他所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方法,梁連儀是他以蘇梁淺的名義約出來的,現在人死了,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梁淺,逃脫的唯一方法就是讓梁淺和自己也成為受害者,自己能抗住警察的詢問,梁淺卻絕對不可能,打小她就是個說謊會臉紅的人。

蘇澤深選擇了假戲真做,讓妹妹以為自己真的被綁架了,至於自己,就只有在最後時刻自殘以證清白。

然而,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尤其是當朝夕夜想的人全無抵抗力躺在自己面前之時。

蘇澤深看著妹妹的臉,手開始發抖,最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站了起來,將地上的煙撿起來,急不可耐地塞進嘴裏,減輕緊張與壓力。

梁連儀渾濁的眼睛像是在嘲笑,一片血汙中,他的嘴角似乎在上揚。

腳步聲在房間裏不斷回蕩越來越急,越來越亂,像是失去了節奏的鼓點。

終於,腳步聲停了下來,蘇澤深心頭緊繃的弦斷裂。

永遠不要高估自己,因為我們都只是凡人,有貪戀,有執著,有所愛,有所恨,有猶豫,也有糾結。

夜裏,萬籟俱靜,那些被白日隱藏的欲望就這麽浮現了上來,就像美人魚只在夜裏唱歌,誘惑著來往的人,一頭烏黑的秀發,一張美艷的臉,像是最純潔的天使,其聲婉轉,其形柔媚,那黑暗的海水之下,長而有力的尾巴卻一直在擺動,等人放松了警惕接近,就一把將人拖入幽深的大海裏。

蘇梁淺在夜裏醒來,只覺得冷,她牙齒打顫,手下意識想要擡起,尋找溫暖,卻發現不能動彈。

一雙手落在了自己的肩頭,溫暖就這麽蔓延上來,蘇梁淺卻抖得更厲害了,她想問,你是誰,嘴卻被布牢牢堵住。

房間裏沒有聲音,蘇澤深感受到了懷抱中的顫抖,像只受驚的兔子,心裏只覺得無限滿足,自從妹妹上了高中之後,就再沒有賴在他懷裏過,如今再抱著妹妹,心頭竟有大片的鮮花盛開,是從來不曾有過的繁華盛世。

想要一直抱著妹妹,想要妹妹只依靠自己,想要妹妹只屬於自己……

欲望的深淵裏,人一步一步往下滑,失去了控制能力。

世界這麽的危險與骯臟,只有妹妹可以和自己相依為命,蘇澤深這麽想著,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那麽就這麽一直走下去吧,世界太危險,妹妹在其中就像只兔子,找不到歸途,那麽不如和自己一起,回到小時候的狀態,彼此相依,在石縫中生長,成為彼此唯一的溫情。

醫學專業給了蘇澤深將幻想變作現實的條件,醫學用的□□讓蘇梁淺暈眩,而教授新研制的致幻劑則被裝進了瓶子中,假裝是藥一顆一顆餵給蘇梁淺吃。

讓她忘記了自己手上的鮮血,只以為梁連儀還在外地讀書。

日子如果能就這樣天長地久該有多好!

就像是一場夢,輕盈地漂浮在沈重的現實之上,只有快樂。

但是夢終究有盡頭,蘇澤深看著妹妹的臉,慘白,無血色,五官猙獰,心中空蕩蕩的,只有風在無休止地吹拂,將一切美好都吹散如雲煙,只剩下□□的真實。

背上還是火辣辣地疼,鬼娃娃的那一口,已經將他的肩膀咬透,也將他的衣服扯碎,正是那破碎的衣服,讓蘇梁淺看見了蘇澤深背後的傷。

蘇梁淺的回憶就這麽湧了上來,無邊的黑暗,只有一雙手在觸碰著自己,從額頭到鼻子,再到臉,一點點往下,蘇梁淺的身子就抖得更厲害,手心出了汗,胃開始翻湧,她將牙齒緊咬,淚水漣漣,忽而下定了決心,沖著手的方向撞了過去,頭感知到了硬物,也不管不顧地繼續在黑暗中橫沖直撞,張開嘴,一口咬了下去,她沒有聽見聲音,口腔中卻有鐵銹味在彌漫。

那個人寧願忍受痛苦,也不願意發出聲響。

最後頭被扳開,蘇梁淺牙齒在顫抖,以為接下來將是一陣毆打,下意識地蜷住了身子,往後面退去,手卻再度撫上了自己的臉,輕輕的,像是春風,一點點擦去自己唇邊的血跡。

所以,所以……

蘇梁淺站立不穩,伸手去摸哥哥背上的牙齒印,這不是被鬼娃娃咬傷的,這是被自己咬傷的。

她看著哥哥,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蘇澤深伸手想要來碰她,卻被蘇梁淺避開。

真相就這麽在沈默中被揭露。

目光的交織中,一切話都已被說完。

風越發大了,蘇澤深只覺得妹妹的身子越來越重,自己快要抱不住了,要隨著她一起跌落地面。

宋隨川冷冷看著這一切,轉了身,走出了門。

方青時跟著出去了,戳戳他的手臂,問,“游戲規則真的是找到誰,誰當鬼嗎?”

“不知道,但是林淮葉是一定要找的。”

心裏沈甸甸的,方青時想起了自己聽見的聲音,“哥,我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是的,找到你了。

林淮葉找到了陶盈袖,陶盈袖找到了蘇梁淺,蘇梁淺找到了蘇澤深……

最可笑的是他們現在連林淮葉的臉都沒有見到過。

陶盈袖是墜樓的,蘇梁淺是自殺的,那蘇澤深呢?

方青時不想去挽回些什麽,她已經從蘇澤深眼睛裏讀出了絕望。

從一開始見面,兩個人就從來沒有分開過,像是相依而生的一株植物。

所以現在一朵花已經謝了,另一朵花又怎麽能獨存呢?

人,一個接一個退了出來。

只留下蘇澤深一個人還在房間裏,回憶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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