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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第一個被審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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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上六樓,就看見了冉竹,他們正聚在陶盈袖墜樓的那間屋子,臉上滿是惶恐。

門邊,一個穿粉色衣服的娃娃正靠在門框,臉上的微笑凝固不動。

方青時彎腰將它撿起,註意到袁溪橋渾身一顫,就將娃娃舉到他面前,看他面色蒼白,開口,“你在害怕什麽?”

“她她她,她就是看見這個娃娃後死的!”袁溪橋結巴了。

“說詳細一點。”

袁溪橋將事情覆述了一遍,身子還是沒有止住顫抖。

“你們也遇見黑鳥了?”宋隨川看著葉一肖臉上的傷,問。

“嗯,和陶盈袖分開後,我們剛往前走,就遇見鳥了,三個人徹底被沖散,我和鳥廝殺了一會,結果,燈就滅了,我聽見尖叫的時候,只以為是冉竹在害怕,並沒有在意,最後才發現是陶盈袖墜樓了。”

而此時,方青時正趴在陶盈袖墜樓的那個地方,探頭往下看,窗在自己胸部的高度,根本不可能是失足墜落,要麽是跳樓,要麽是被人推下去。

陶盈袖那個性格,可能跳樓嗎?她只會把別人推下去。

方青時收回了身子,轉頭看著眾人。

房間裏的寂靜像是深海,將所有人淹沒。

方青時想到的,其他人也都想到了。

所以將陶盈袖推下去的是誰?

林淮葉?

或者是此時此刻正站在這個房間裏的某個人?

下一個目標又是誰?

目光在空中碰撞著,探尋著,防備著……

“Who killed Cock RobinI,said the Sparrow,With my bow and arrow,I killed Cock Robin.

Who saw him dieI,said the Fly……”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破了寧靜。

這是當時被冉竹丟在地上的手機,早就因為沒有電而關機了,但是此刻,漆黑的屏幕上,林淮葉三個字像是來自地獄。

仍舊是宋隨川走過去,將電話接通。

當時被困在這裏的第一時間,就有人想著要打電話求救,結果,卻發現根本沒有信號。

稚嫩的童聲響起,“第一個接受審判者,陶盈袖。罪名,殺害親妹妹。”

話止,屏幕黑下去。

眾人面面相覷,殺死親妹妹?

陶盈袖的罪名難道不該是坑害林淮葉嗎?

葉一肖冷笑,“審判?那麽到這裏來的每個人都是有罪的了?是誰給了這個資格,讓她來審判我們?”

“行得正,坐得端,她不過是想找個借口將我們都殺了。”袁溪橋一直不敢探頭往窗外看,只是想著那一地的鮮血,心頭就發麻。

殺害親妹妹?杜小蓮在一旁沈默不語。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法被法律審判的兇手。

年邁的老人擡腳想要走進車來車往的馬路,這個時候卻有一個人大喊,小心。

老人會怎麽反應?

會楞一下。

就在這楞神之間,車子就已經飛馳而過,碾壓而上,鮮血四濺。

那個人算兇手嗎?

不算,他只是好意,可是如果他是故意的呢?

若先騙盲人幾次,“前面有下水道的深洞,你別往前走。”

最後等前面真的有洞的時候,又用同樣的語氣將同樣的話再講一遍,“前面有深洞,你別往前走。”

盲人定會認為你在逗他,拄著拐杖,就氣沖沖往前走。

然後掉落。幸運的,不過是摔斷腿,不幸的,就只有鮮血四流,睜大眼,看著自己遠離這個世界。

這個人算兇手嗎?

他是在好心提醒啊!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太多兇手無法被界定,無法被追究,甚至無法被察覺,就像陽光下的灰塵,簌簌而起,卻無人關心。

陶盈袖坐在床上聽著門外的歡笑,突然就想起了這些話。

從床上緩緩滑下,蹲坐於冰涼地面,將頭埋進膝蓋,黑暗阻擋了視線,卻阻擋不了聲音。

喧鬧還是破門而入,聲聲鉆入耳。

“這是陶盈蘭。蘭蘭,叫阿姨。”

“阿姨好。”聲音怯怯的。

沒有回應,只有寂靜。

然後就是桌子被拖動的聲音,像是垂死的野獸的步伐,無力,蒼老。

“啪!”門關上了。

“阿姨身體不好,讓她休息一會,我們吃飯吧。”

“那姐姐呢?”

“她也病了。”

陶盈袖站了起來,淚包在眼裏,被狠狠擦幹,最後一抽鼻子,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誰說我病了,我很好,吃飯吧。”

門外,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美麗大方,小孩子乖巧懂事,正是美滿幸福的一家人。

反而,自己像個局外人。

微笑,握拳,坐下。

“不是吃飯嗎?吃吧!”

桌子上擺了一桌的菜,還冒著熱氣,這是媽媽做的,而媽媽此刻正在房間。

陶盈袖沒有擡頭,也假裝沒有聽見屋子裏壓抑的哭聲,只是夾了一筷子青椒塞進嘴裏。

“你不是討厭青椒嗎?”如果是媽媽,她會這麽問,可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爸爸和他的小三,以及私生子,沒有人會關心陶盈袖吃了什麽。

青椒被牙齒咬碎,辣味蔓延,陶盈袖被嗆得咳嗽,最後還是放棄了咀嚼,將整個青椒咽進了肚子。

是的,不就是青椒嗎?

我能吃。

是的,不就是接受二女共伺一夫嗎?

我能接受。

不過,還真是惡心。

陶盈袖微笑,對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開口,“小蘭,坐啊,我們一起吃飯。”

陶盈蘭還很小,不過六歲,紮著個丸子頭,臉蛋圓圓,她不知道自己爸爸媽媽來這裏是為了什麽,只是聽見媽媽說,自己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阿姨和姐姐。

但是現在的情況卻不是她六歲的思維所能接受,她只會怯怯看著媽媽,用眼睛詢問。

“坐下吧,聽姐姐話。”

“嗯。”她坐下了。

四個人圍著桌子坐下,就好像一家人一樣。

哭聲還在繼續,陶盈袖知道她會停止的,爸爸也知道這一點,所以肆無忌憚。

如果溫柔是將刀放進敵人手裏,那麽溫柔的人就活該被人一點點蠶食幹凈。

從接受丈夫出軌,到忍受丈夫一直不歸家,從知道丈夫在外面還有一個家,到接受小三一家登門拜訪。

底線一點點降低,直至碾碎於虛無,誰的心也不是棉花做的,為什麽卻可以一步步退讓,接受,麻木?

陶盈袖繼續吃青椒,將一雙眼睛吃的通紅,也不是沒有勸過,離婚吧,離吧,我不怕貧窮,也不怕單親。

換來的卻是眼淚與質問,我拿什麽來養活你?

喪失了經濟地位的中年婦女,連單身的勇氣都在安逸中消散。

陶盈袖看著自己渾身的名牌與滿屋的首飾,沈默不語。

對爸爸的記憶早就模糊,還小的時候,他就一直在外工作,寄回家的只有一串串數字,保障了自己的安逸生活。

小學時用零食和玩具籠絡了一大片人心,用謊言編造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心卻無端地惶恐,每個新年,都對著空屋子,面無表情。

是的,所以我討厭林淮葉,為什麽她媽媽那麽喜歡她,可以獨自將她養大,是的,我也討厭冉竹,為什麽她那麽漂亮,那麽優秀,我更討厭蘇梁淺,為什麽她有一個愛她的哥哥,一直守護著她。

是的,我討厭所有的人,討厭所有臉上帶著笑容的人。

個子矮矮的陶盈袖站在雪白的墻前,擡起手,用尖銳的石頭在墻面上一遍一遍寫著,恨。

最後一撇被拉得很長,白色石灰被劃破,露出了裏面深灰色的墻面。

這就是世界的真相嗎?

無論多麽美好,只要不斷深入,就會見到黑暗。

其實,也不是沒有過快樂的時候啊。

當貧窮還纏繞著一家人的時候,大家的手都彼此緊緊抓住,拉扯著前進,現在,路途開闊了,人卻各奔東西。

高高的天臺上,陶盈袖仰面躺著,看著雲來雲往,心中發誓,欺我,辱我者,必將遭到最嚴重的報覆。

仇恨在常年的沈默中被蓄滿,蘸滿毒汁的劍柄,最終指向了六歲的陶盈蘭。

那個時候陶盈袖十二歲。

唯一知情的是杜小蓮。

杜小蓮還是沒能瘦下來,形單影只,坐在教室角落,像個巨大的陰影。

正因為如此,當陶盈袖找到她的時候,她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太想被集體所接納,所以學不會拒絕,只能點頭,眼裏都是期待。

用零食收攏了一大堆小孩子,讓他們孤立陶盈蘭,看著她目光膽怯地在人群中閃躲,像是受傷的小獸。杜小蓮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心中竟有那麽大的快感。

大概是因為,看著陶盈蘭就像看著另一個自己。

她恨自己,所以她也恨陶盈蘭。

受虐者最後轉變為施暴者。

陶盈袖就在一邊冷冷看著。

最後,一堆花生被擺在了陶盈蘭面前,小孩子無知地起哄,“你把它們吃完,我們就和你玩!”

陶盈蘭臉色蒼白,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花生,聲音依舊低弱,“我我我,我過敏。”

“切,不就是過敏嗎?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吃不吃?”一年級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過敏,只是遵照高年級的姐姐囑咐,只要讓陶盈蘭吃了花生,他們就可以得到零食。

杜小蓮知道陶盈蘭一定會吃,只是她不知道陶盈蘭對花生過敏。

陶盈袖知道陶盈蘭對花生過敏,只是她不說。

此刻的她,正坐在家裏,吃著媽媽做的飯,一碗的青椒,一片片往嘴裏塞。

忽而擡頭,“媽,這是我最後一次吃青椒了,真惡心。”

她說惡心的時候,眉頭緊皺,嘴向下撇,像是要將胃裏的東西都吐出來,一張嘴卻還是緊閉,即使惡心,也得往下咽。

孩子們早就散去,陶盈蘭一個人坐在教室吃著花生。

空蕩蕩的教室,風聲呼嘯,這是秋天了吧?桂花要開了嗎?

她似乎聽見了腳步聲,擡頭一看,才發現只是幻覺,呼吸越來越急促,最後黑暗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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