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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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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鐘的時候,高利才把劇本發過來,秋聿早就跟周公約會去了。他這個人特別養生,老年人水杯不離手,枸杞泡茶,熱水泡腳,沒事吃倆大紅棗。只要不拍戲,他基本上都九點上床,早上五點就起來,出去跟老大爺們一起晨練,晚上就跟大媽們一起跳廣場舞,簡直成了這一片老年人俱樂部的交際花。

三月裏五點鐘的天還沒亮,他的生物鐘已經醒了,關掉還差十幾分鐘才響的鬧鐘,迅速地把自己收拾好,出門的時候勾了一指大寶。

“小秋,早啊。”

“李爺,早。”

秋聿就套了件運動外套,裏頭空著,他也沒覺得冷,他跑到廣場打了會兒太極,等天快亮了他才慢悠悠地跑回去,中途吃了個早餐。

就是在這時候,他看見有個熟悉的身影腳步虛浮地從旁邊飄過,沒走兩步又退回來買了一杯豆漿。那人穿著黑色的風衣,戴著墨鏡和口罩,黑不溜秋的實在不像個好人,關鍵他還一身的酒氣!

秋聿卻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心頭一樂,送貨上門都沒這麽巧的。

可是那人只買了一杯豆漿就沒有停留地走了,看他的樣子也醉得不行,整個人都飄著,難為他還能知道給錢。

秋聿一路跟在他後頭,看見他撞了兩次電線桿,三次樹,四次平地踩空,最後停在小區大門口,望天興嘆。

門卡找不著了。

秋聿憋著笑,刷開門走了進去,一拐一扭就回了自己家,他們這小區很多明星都住這裏,來來往往碰見個眼熟的不稀奇,可是秋聿從大學畢業就在這兒住著,到現在快八年了,怎麽一次也沒碰見過韓池?

剛搬來的?

他搖了搖頭,最近沒聽說有新入戶的。嘿,平常一個小區裏碰不著,這會兒有事了才低頭不見擡頭見,若不是不可能,秋聿都快覺得是自己設計好了準備仙人跳。

韓池飄飄乎地跟在刷卡的“好人”身後,覺得他有點眼熟。但是眼熟在哪裏,他又想不起來,最後只能讓自己不想了。

他跟資方喝了一晚上,喝到頭不是頭腳不是腳,差點沒回得來。

他撐著最後的記憶拐入C棟,摸到自己的房門,一打開門,手機又響了。他現在聽到手機鈴聲就想死,仿佛奪命鈴上身,直到對面報完家門他才松了口氣,還好,不是資方的。

可是他依舊興致怏怏。

晚上又要喝了!

他一頭栽進沙發裏,算了,愛怎麽樣怎麽樣吧。

秋聿洗了個澡,拎起水杯準備出門的時候,高利的電話過來了,大概是說橋已搭上,今晚的局。秋聿走回落地窗邊,從這邊看過去就是C棟,那個人都虛成黃花菜了,還能喝?

秋聿道:“換個地方,我不喝酒。今天不過去了。”

他掛了電話,高利覺得莫名其妙,秋聿雖說不好酒,但該喝的時候從來不推脫,這回怎麽連沾都不沾了?直接讓訂茶樓,誰他媽談生意喝茶啊?

等等,兒砸不會病了吧?

高利飛快地從抽屜裏抽出秋聿這個月的體檢報告,認認真真地又看了一遍,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他要不健康,這世上大概沒有健康的人了。

秋聿把劇本打印出來,對方發來的劇本只有兩場戲,一個人物小傳。

《初雲》按放出來的消息,基本上可以確定是雙男主劇,高利給他要的就是雙男主之一,歸雲莊莊主,沈微生。

韓池當演員可能前途無量,當導演卻還只能打一個問號。可就是因為這個問號,秋聿才會有演這部戲的可能。沈微生是第一男主,放別的戲裏秋聿的競爭力基本沒有,但這部戲從頭到尾都讓人看不透,秋聿完全有資格去競爭沈微生。

說實話,秋聿出道至今還沒演過絕對男主,但高利就是相信他,相信他能演好這個角色,故而直接pass了後面幾個人。

秋聿先看了人物小傳,總結了一下。

沈微生這個角色難就難在,他有兩面。沈微生,微生是他的字,聞名天下的也是他的字。世人都道歸雲莊莊主沈微生,天命風流,極盡風雅,其書畫造詣,是唯一一個活著的時候就能與死人媲美的奇葩。

可他還有另一面,他流落江湖之時,以本名沈渺面世,不修邊幅,俗不可耐。

沈渺,沈微生,大俗大雅,一人兩面。

可怎麽把兩面聚集在一個人身上,這就是難點。

兩場戲,其實是一場,挑的就是揭秘身份那裏,前半場為沈渺,後半場為沈微生。

秋聿看完了劇本,什麽都沒幹,而是去書房暈開了筆墨。

沈微生的雅,最直觀地體現就在於他的書畫,他年少成名,一幅《江雪圖》更是成了釣雪樓的鎮樓之寶,這幅圖,可以說是沈微生名揚天下的開始。

於秋聿而言,此圖就成了一個最好的切入點。

他此生握的第一支筆,是毛筆。

秋聿坐在案前,把身體放空,整個人都好像進入了沈微生的身體裏,感受著那個人的一切。少年人的身體要纖細得多,少年人的心境也要熱烈得多,不過剎那,提筆染墨,揮筆而就,等秋聿回過神來之時,《江雪圖》已經擺在了案上。

落款,沈微生三字。

《江雪圖》不是沈微生最好的一幅圖,卻是讓秋聿離沈微生最近的一幅圖。

下午三點,秋聿帶著《江雪圖》赴了約。

高利重新訂的地方是一間覆古氣息濃厚的茶樓,從形式上看,倒是很符合這部戲的氛圍。給韓池和秋聿這邊搭橋的是高利一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關系實在是不那麽親近,坐上桌了才發現微信名叫“雲山萬重”的深沈大叔,是個滿嘴跑火車的禿瓢。

秋聿和禿瓢大叔推杯換盞無數次,心裏感嘆,幸好不是酒局。

這大叔酒鬼沒跑了!

韓池來得晚了些,他推門進來的時候秋聿就把目光投了過去,人已經從宿醉中醒了過來,只是精神頭還是不足,腳下也沒力,整個人看上去都飄著。

虛。

秋聿除了在他當中醫的外公那裏見過這麽虛的病人外,真是好久都沒見過了。這人一天到晚都在幹啥?

韓池坐了下來:“韓池。”

秋聿:“秋聿。”

韓池收回手,視線若有似無地打量著秋聿,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

在很久之前。

不過見沒見過也不影響他的判斷,他又不會因為是熟人就網開一面。《初雲》的情況不大好,來試戲的有很多,甚至想走後門的也有,但都夠不上格,別的角色他可以適當降低要求,但幾個主要角色不行,尤其是沈微生。

秋聿請他喝……茶,說到底也是為了沈微生。韓池出門前看了幾部他的戲,說實話,演技算是比較可以的,但就是不出眾。可能是劇本問題,也可能是題材問題,他的角色大多都是中規中矩的男二或者男三,總被別人壓那麽一頭。

這不是說他演技就一定比男主差了,而是人設不出彩,導演不給力,演員……他好像一直憋著五分力,不肯用盡。

怕搶了男主風頭?

舍己為人?

韓池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心態,他認為無論做什麽都該全力以赴。曾經有一個演技大比拼視頻,剪輯了韓池的所有龍套與炮灰,對手是和他同戲的主角團,最後以壓倒性的勝利結束。

他的龍套和炮灰都演的熱情張揚,說白了就是搶戲,只不過他搶得恰到好處而已。所以他其實人緣不是那麽的好。

“你演過男主嗎?”

“沒有。”

“那你憑什麽覺得自己能演沈微生?”

這是一個世紀難題。

你憑什麽覺得自己能做一件事。對自己而言,那是自信,對別人而言,那是虛無縹緲的口水話,沒什麽實際意義。

別人除了自信,更願意看到的是經驗,是效果。很可惜,秋聿沒有效果給他呈現。

韓池呻了一口茶,靜靜地等待著回答。

高利正準備打圓場,韓池道:“演戲的是他,我要聽他說。”

高利:“……”

兒砸,媽媽幫不了你了!

秋聿沒說話,而是從座位旁邊拿起了一張卷起來的畫,他使了個眼神,高利迅速地把茶桌騰出來一塊,秋聿把畫鋪了上去。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沈微生贈釣雪樓

我要說的,都在畫裏。

韓池端著茶杯,看向那幅墨色山水圖,整個心都被震了一下。他對書畫沒什麽造詣,但秋聿這幅《江雪圖》卻是實打實地震住了他。

這世上會畫畫的有很多,可會演戲的畫家卻很少。他之前也請過畫師畫《江雪圖》,各方面鑒定都很好,可就是差點感覺。

十七八歲的沈微生,獨有的感覺。

他給秋聿的不是完整的劇本,只有兩場掐頭去尾的片段和一個人物小傳,可對方卻能從中琢磨出最深層的風骨,這要不是戲精他直播吃翔。

而且,現在的演員,肯下狠功夫琢磨人物的,真的少了。他大概能理解秋聿演的戲為什麽那麽穩了,可也愈發地無法理解,他怎麽就不紅呢?

他瞟了一眼對方的經紀人,無聲地嘲諷了一句,辣雞。

高利忽然覺得涼嗖嗖的。

韓池沖《江雪圖》擡了擡下巴:“你畫的?”

秋聿老神在在:“沈微生畫的。”

臨到散場,秋聿將《江雪圖》送給了韓池,美其名曰賄賂,希望導演在後天的試鏡裏給予“過分”的關照,韓池看他有點得寸進尺,於是把憋了一整場茶會的秘密告訴了他:“沈微生是不會寫贈釣雪樓這句話的。”

“…….啊?”

“《江雪圖》是釣雪樓樓主江逐雪不要臉搶過去的。”他說完,身心通暢,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出去,暢快得連走路都有些飄了呢!

秋聿:“……”

劇透一時爽,哈哈哈哈哈哈哈。

韓池走路不專心,一腳踩空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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