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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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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楚紹離開的這天,已經進入了八月份,下午依舊是艷陽高照,溫秀薇和關金巧一人戴著一頂鬥笠,生怕把自己曬黑了。

回去的路上,關金巧還跟溫秀薇抱怨,這邊太熱了,而且進了夏天以後,就沒下多少雨,而她跟首都的父母通信,父母卻總說首都那邊有多涼快,把她看的羨慕死了。

溫秀薇勸她:“再熱也就熱一兩個月了,大家不是都熱著嗎,就你抱怨的多。”

關金巧覺得委屈,“哪裏只有我,吳大叔他們也抱怨啊,地都快旱死了,老天爺都不下兩場雨來救救莊稼。”

劇組在的這個地方,是個地勢低窪的小山村,導演拿著介紹信,跟大隊長租了兩套民房,一套用來拍戲和存放設備,另外一套用來自住。

這時候村子裏基本都是沒電的,也就是村支部,還能接上兩根電纜,聽說他們是要拍電影,大隊長很爽快的就把村支部租了一半出去,剩下的一半,他們繼續用來辦公。

拍戲的時候,總有村民過來圍觀,關金巧說的吳大叔,就是跟他們租的民房住的特別近的一個姓吳的農戶。

今年天氣非比尋常,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京津冀雨季連綿不斷,長江以南也進入了正式的雨季,就他們所在的中部地區,半個月看不見一滴雨。好在天氣預報已經說了,過兩天就下雨,那這邊的旱情,也能緩解一下了。

她們剛回到劇組,天就徹底黑了下來,白天跟夜晚差不多,知道這是要下大雨,溫秀薇和關金巧連忙跑起來,可就是這樣,雨還是在她們進屋前就下了起來。

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特別疼,只一秒,她倆渾身上下就都濕透了,有人給溫秀薇遞上毛巾,她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擦了擦自己的臉。就站在門口,她看著外面的土路瞬間變得泥濘,附近的村民正低著頭快步往家趕,溫秀薇心有餘悸,她望著外面,雖然特別黑,但時不時就有閃電爆炸般的劃過天空,轟隆隆的聲音響在耳畔,嚇人的很。

溫秀薇註意到,他們放在門外的一個空的臉盆,而只用了一瞬的時間,臉盆裏的雨水就滿了,可見這場雨到底有多大。

有兩個同事在這邊,剩下的劇組成員全都在村支部忙著拍攝,關金巧也覺得這場雨有點邪門,她望著天空,非常大聲的說話,這樣才能把雷聲蓋過去,“這麽大的雷,肯定停電了,導演他們怎麽還不回來啊。”

溫秀薇卻沒回答她,看著外面,溫秀薇小聲嘀咕:“下的這麽大,還這麽急,不會出現泥石流吧……”

關金巧一輩子待在首都裏,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而溫秀薇已經走過了不少地方,在青竹村住著的時候,她沒親身經歷過泥石流,但是她聽說過,深山裏總是有人家被沖走,還有人被山上的落石和樹木砸死,天幕驟變,溫秀薇隱隱擔心起來。

既擔心自己,也擔心楚紹。

楚紹的火車是晚上出發,這年頭,火車交通還沒有那麽的完善,遇見大雪要停擺,遇見大雨也要停擺,萬一停在荒郊野嶺,楚紹他就帶了一天的飯,而且身上只有幾十塊錢了,他可怎麽辦啊。

沒過多長時間,溫秀薇就顧不上擔心別人了,因為他們住的這間民房,已經開始進水了。

最近的防洪知識,他們也看過,本來他們四個人還打算拿東西堵一堵門口,可是他們一沒沙子,二沒麻袋,算了,還是趁著進的水不多,趕緊扛著糧食和衣服去村支部吧。

村支部的地勢稍微高一點,門外還有六級臺階,幸虧他們不是本村人,所以才能轉移的這麽果決。

來到村支部的時候,導演他們也在屋裏發愁,看見溫秀薇等人都過來,他們趕緊問情況,這才知道,民房都淹了,今晚肯定是沒法住了。

雨一直沒停,這時候的大家其實還意識不到危險,導演唉聲嘆氣,所有註意力都在今天的進度趕不及了這方面上,那兩個男同志怕糧食受潮,就搬到了這邊來。可這邊沒有鍋,根本沒法做飯。見狀,一個英姿颯爽的女演員自告奮勇道:“我去附近的老鄉家借個石鍋。”

旁邊有個年輕的男演員也跟著出列,“咱倆一起去。”

他倆的表情都挺興奮,大概是從沒見過這麽大的大雨,他們覺得很新奇,這倆人結伴走,大家也不擔心他們遇到什麽危險,因此,沒人阻止他們。他倆一前一後的走到門口,打開潮濕的木門,那個女演員的腳還沒邁出去,一個球形閃電落在對面的房頂上,轟的一聲,整個茅草做的屋頂都被燒著了。

女演員頓時尖叫一聲,她呆呆的看著外面,嘴裏的著火了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見潑天的大雨澆在火苗上,火苗一竄一竄,似乎還想跟雨水搏鬥,只可惜,火苗太小,雨勢太大,沒多久,那火苗就被徹底澆滅了,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跡。

女演員:“……”

算了,餓一頓也不會有什麽事,權當減肥了。

她再不提出去借鍋的事情,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裏。

哪怕看見了這麽恐怖的場景,大家其實也還是覺得,這場雨很快就會過去,他們只要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就不會有事。

可是,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三個小時過去,雨量一點減輕的痕跡都沒有,這下天真的黑了,因為已經到晚上了,屋門開著,大家誰也不敢睡,就盯著外面越來越高的水面。

寂靜的夜空中,突然劃過一道可以把天幕劈成兩半的閃電,因為太亮了,所以大家全都看清了天空的顏色,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接近深紅。

有些膽小的已經把頭埋了起來,哪怕是膽子大的,現在也心情忐忑,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剛才的閃電實在太嚇人了,而緊跟著,又是震耳欲聾的炸雷聲,有個女同志受不了了,她站起來,一把關上了屋門,然後還賭氣般的把門用木棍擋上了,好像這樣就能防止外面的水進來一樣。

晚上九點多,大家都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突然,大門被人咣咣的砸響。

關金巧一下子站起來,“是不是大隊長來叫咱們轉移了?!”

聞言,大家全都看向導演,後者臉色無比難看,卻沒有動彈的意思。

一個男同志走過去,把木棍挪開,打開了大門,黑暗中,他看不清對方的長相,等又有一個閃電出現,他才震驚的開口:“楚紹同志,你不是上火車了嗎?”

聽到這句話,溫秀薇猛地站了起來,她可顧不上別人了,撥開擋著她的人們,溫秀薇睜大雙眼,來到渾身濕淋淋的楚紹面前,“你、你……”

楚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簡單解釋道:“等火車的時候,雨突然下大了,我不放心,就回來看看。”

旁邊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這麽大的雨,這邊又是不通車的村莊,他到底是怎麽回來的,還有,就這麽回來了,那火車票怎麽辦,這年頭買個車票多不容易啊!

楚紹還沒心疼,這些人先替他心疼起來了。

不想再說廢話,楚紹走近屋子,擰了擰自己衣服上的水,他說道:“我是跟別的村民一起回來的,他們說雨要是再下,就得全村轉移了,我覺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咱們現在就去轉移點吧。”

這裏有的人跟楚紹熟悉,有的跟他就只是認識的關系,別人都沒說話,關金巧先問他:“轉移點在哪?”

楚紹指了指遠處的一個山坡,“龍王崗,那邊沒有石頭,全是草坡,不會出現泥石流和滑坡。”

這時,有個膽子小的演員顫巍巍的開口:“可是,外面有閃電啊,出去了,被劈死怎麽辦。”

“不會的,要劈也是劈樹。”

溫秀薇有一肚子的話要問楚紹,可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稍微冷靜了一點,她站到楚紹身邊,“咱們這麽多人,就算真的劈下來,也能互相分擔一點,不會出大事,可要是再待下去,咱們想出去都出不去了,說不定全都得淹死在這。”

百分之八十被淹死,和百分之十被雷劈死,大家想了想,覺得還是後者更容易接受。

人一多了就會這樣,大家都有顧慮,有些倔強的,就格外讓人頭疼。

剛解決了被雷劈的問題,那邊又有人擔心自己在山上過一夜會感冒,到時候,她的嗓子就不能用了。關金巧一臉無語,命要緊還是嗓子要緊,命都沒了,你還保護嗓子有什麽用啊。

多數人都同意以後,大家就都準備著往龍王崗出發了,而在這時候,大家才發現,導演一直沒開口,直到所有人都看向他,他沈默了一秒,梗著脖子開口:“我不走,要走你們走,我要守著膠片!”

眾人:“……”

差點忘了,最大的那頭倔驢,其實是他們的導演。

別人至少講道理,但是這個導演,他是真倔,這部電影是他一輩子的心血,都快十年了,他才終於開拍,如今上和中都已經拍完了,眼看著臨門一腳就要完成了,可是一場大雨下來,要是膠片機被水泡了,那他的心血,就全都沒了。

他寧死都不願意離開,幾個演員在他面前說的上話,輪番上陣,勸的話都差不多,左不過就是機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他們人都在,就算機器沒了,以後他們也能再拍一遍。可不管他們怎麽說,導演就是不為所動,還覺得他們是在騙人。

“機器這麽貴,沒了就是沒了,還再拍一遍,拿什麽拍?!”

楚紹心裏無比煩躁,他不停的看向外面,水位一直在漲,附近的居民都已經自發的出門了,聽見導演還是這麽油鹽不進,他大踏步的走過去,一把揪起導演的領子,“要是泡了水,我掏錢給你再買一個,行了吧!”

“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老頭,你非要在這邊等死,那麽多人因為你不能離開,要是為了勸你,導致大家來不及撤退了,我就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電影電影電影,你腦子裏除了電影能不能有點別的東西,我連媳婦都沒娶呢,讓我跟你陪葬,我才不!話我放這了,你愛走不走,我們走了!”

導演被他吼的一楞一楞的,過了兩秒,他終於反應過來,“真的?你能掏錢再買一個?”

楚紹:“……”

見他松口了,楚紹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最後一個人也同意了,大家趕緊出發,臨走前,幾個小夥子合力把膠片機和攝像機都放在了屋裏最高的位置,底下摞了幾把椅子和家具,幾乎都要貼上房梁了,要是這樣還能被水泡,那他們也沒辦法,終歸是盡力了。

雨還是這麽大,所有人都是淌水往山上走,路上還遇到了其他的村民,大家站在一起,緊緊的抱團,等到了那片龍王崗上,除了零星的幾棵樹,就看不見其他遮蔽物了。沒人敢去樹下,有雨衣的穿著雨衣,沒雨衣的就跟有雨衣的蹭一點空間,至於幾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他們把自己的雨衣都讓給了女同志。

他們坐在女同志的外圍,替她們遮風,雖說效果甚微,但聊勝於無。

楚紹的雨衣給導演了,他沈默的坐在溫秀薇前面,擡起眼睛,他能看到周圍都是稀稀拉拉的村民,其中還有人在哭。

倒不是哭人,只是哭他們家沒拿走的糧食。

有人是被擡上來的,像導演這種恨不得跟屋子共存亡的人還不少,有的能被強硬的扛上來,有的就別人怎麽拉都拉不動,沒辦法,其他人只能把那人放棄,然後自己逃生。

溫秀薇穿著雨衣,可是漸漸地,雨衣也不管用了,雨水從四面八方滲透進來,不過,她沒吭聲。

她之前還想責怪楚紹為什麽要冒著生命危險回來,可現在,怪他也沒用了,而且真的到了這一刻,她才知道,楚紹在她身邊,究竟能給她帶來多大的安全感。

抿了抿唇,溫秀薇稍微往前蹭了一點,然後,她輕輕的把額頭抵上楚紹硬邦邦的背。

楚紹腦袋稍微偏了一下,很快,他又把腦袋轉了回去。

這時候,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場多大的雨,楚紹就算真的上了火車,他也回不到首都了,大雨封了鐵路線,而等到明天,連國道都封了,要是楚紹如今在火車上,那他就會陷入哪都不能去的困境,還不如現在,兩個人在一起,就算身邊有危險,至少心裏不用為對方擔心。

在山上坐了一夜,等到早上,已經有人開始發燒,雨勢漸漸小了,電閃雷鳴也很久沒再出現了。大家趕緊站起來,卻也不能去太遠的地方,只能就近找找,看有沒有能安置病人的地方。

楚紹生龍活虎,他不怕雨淋,溫秀薇也沒什麽事,於是,楚紹就跟著其他村民幫忙去了,從大隊長口中,楚紹得知,這一次全村能這麽快就響應撤退,還是多虧了前陣子下鄉宣講防洪知識的同志。

大家對國家有極高的信任,所以聽說以後,很多人都記在了心裏,要是沒有那些同志來宣講,估計他們村今年就完了。

每年出現洪水,損失最慘重的都是他們村,今年倒是例外了。

……

中午的時候,雨徹底停了,不少人都想回去看看自己家的情況,大隊長攔不住,只能先讓幾個水性好的回去,順便跟著大隊長一起去村裏救人。不是所有人都撤離了,肯定有人家沒來得及,運氣好,他們如今正坐在房頂上等著被救,運氣不好……

唉。

楚紹就是水性好的人,他在青竹村上山下河都溜的很,即使韓奶奶不讓他下河游泳,其實他也經常偷偷的去,如今這技能算是派上用場了,溫秀薇在幫大家照顧病人,等她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楚紹已經走了。

道路被淹,通信中斷,楚紹還以為只有洛陽這邊的農村是這個樣子,其實不止,整個河南,百分之八十的地方,都變成了災區。洛陽算好的,暴雨提前來到,只下了一天就結束了,而別的地方,有的下兩天,有的下三天,悲劇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人們跟老天搶同胞的命,爭分奪秒,卻也不能救下所有的人。

楚酒酒是不知道這一歷史性悲劇的,因為後世根本就沒什麽人會提起來,別說她了,就是她爸媽,都不知道這個事。

直到去了火車站,等了大半天也沒等到火車過來,她才知道,洛陽那邊的火車已經全部停運了。

韓爺爺得知消息,派車把她和韓生義從火車站接了回來,韓爺爺也回家了,他告訴楚酒酒,河南那邊發了水災,一時半會兒的,聯系不到那邊的人。

楚酒酒正楞著,楚立強從軍區打電話過來,叫他們都別擔心,已經有部隊出動了,他拜托了那邊的戰友,如果找到楚紹和溫秀薇,就會打電話回來。

楚立強的聲音很穩定,他沒有慌,很大幅度的安慰了楚酒酒的心情,她點了點頭,然後才發現楚立強看不見自己,過了一秒,她張開口:“我知道了,您也別著急,他們會回來的。”

接下來,大家就陷入了焦躁又沈默的等待時間中,楚酒酒一反常態,不怎麽說話,睜開眼就守在電話旁邊,每次聽到鈴聲響起,楚酒酒都是一哆嗦,飛快的把電話拿起來,聽到裏面不是楚立強的聲音,楚酒酒就會非常失望。

第一天她還很期待楚立強打電話過來,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她就不敢再接電話了,甚至聽到電話響起,就會極度害怕。

河南是糧食大省,那邊受災,要是傳到其他省市民眾耳朵裏,估計全國都要恐慌起來,所以這消息沒有廣泛流傳,只有少數人知道了這件事。韓爺爺知道家裏人最近都擔心楚紹和溫秀薇的安危,所以他每次都只撿好消息說。

“大雨來之前,有個鄉鎮剛做過防洪演習,你們說多巧,就因為這個,那個鄉鎮幾乎沒有傷亡,真是奇跡!”

“也是多虧了今年頻繁的防洪宣傳,所以很多地方都只是淹了農田,人沒事。人沒事就好啊,今年的糧食是不成了,但還有明年嘛,只要大家好好的,生活就能繼續下去。”

楚酒酒如今住在韓家,韓生義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她,然後他去二樓的床板上對付了兩個晚上,看著楚酒酒魂不守舍的模樣,韓生義覺得再這樣下去會出問題,於是,吃完晚飯,他把楚酒酒帶出了家門。

他們在路邊散步,楚酒酒卻總是想回去繼續等電話,韓生義攔住她:“你等了三天,不差這一會兒,有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酒酒,你這幾天太緊繃了,放松一點,楚紹他命硬的很,不會出事的。”

楚酒酒垂著頭,不吭聲。

“洛陽不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楚紹他應該是困在火車上了,放心吧,那麽多人都在火車上,他最多就是餓了幾頓,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還有秀薇姐,她是演員,村民們發現有洪水的時候,肯定會通知他們一起撤離,主要是通信中斷,不然他們肯定早就給咱們打電話了。”

聽了半天,楚酒酒突然出聲。

“你別安慰我了,除非他們打電話回來,不然,什麽話我都不想聽。”

韓生義楞了楞,也只好沈默下來。

這三天對楚家和韓家來說,都是十分的難熬,韓奶奶沈默的坐在房間裏,她突然想起好多年前,她的丈夫被抓走了,她的兒子也被抓走了,再後來,連她都被抓走了。坐在牢房中,她忍不住的擔憂這兩個人,不停的祈禱,希望他們都能平安。等她再出來的時候,她渴望的看著羈押她的人,想從他嘴裏得到一個好消息,可是,那人嘴唇動了動,說出了一個讓她晴天霹靂的消息。

那時候的等待,就如同現在,煎熬,極度的煎熬。

心裏難受還害怕,她卻不敢表現出來,只有待在自己屋子的時候,她能露出真實的表情,一旦出了這間屋子,來到楚酒酒面前,她就又要端起平常的模樣,絕不能讓她看出一點自己的異樣。

可是,每天這麽偽裝著,也不是個事,韓奶奶自認為自己是個非常堅強的人,然而到了這種時候,她也有點繃不住了。

晚上,天都黑了,韓奶奶看楚酒酒還是守著電話機,她走過去,用盡量溫柔的聲音讓她去樓上睡覺。催了好幾回,楚酒酒才慢吞吞的站了起來,韓生義坐在一旁看報紙,見狀,他也跟著站起身。

“我燒水了,走吧,睡覺前,你先泡個澡。”

韓生義一邊說,一邊去推楚酒酒的肩膀,兩人一起往樓上走,而這時,電話聲又猛地響了起來。

一聽到這個聲音,楚酒酒跟個離弦的箭一樣,瞬間沖了過去,把電話拿起的時候,楚酒酒心臟都不會跳了。

這麽晚了,一般人不會打電話過來,楚酒酒有預感,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消息。

十分艱澀的發出一個餵字,對面的電流亂了一會兒,然後,她才聽到那邊嘈雜的聲音。

楚紹:“餵?聽得到我說話嗎?”

“餵?餵??聽不見啊,信號太差了。”

旁邊的溫秀薇有點著急,他們倆可是跋山涉水,往北走了將近一百裏地,才找到這麽一個能用的電話機,這一路艱難險阻就別提了,一會兒回去,他們還不知道該怎麽回去呢。

廢了這麽半天勁就是想報個平安,要是失敗了,溫秀薇殺人的心都快有了。

她在旁邊催楚紹:“你再大點聲!”

他們那邊聽不到楚酒酒這邊發出的聲音,所以才一直沒頭蒼蠅的亂喊,而楚酒酒這邊,在聽到楚紹和溫秀薇開口的一剎那,她已經哭了出來。

楚酒酒哭的特別兇狠,而且是一瞬間爆發的,好家夥,她這反應,差點沒把韓奶奶當場嚇死,捂著心臟,韓奶奶差一點就倒地了,然後,她聽到了楚酒酒哽咽的喊聲。

“楚紹,你嚇死我了!嗚嗚嗚!”

韓奶奶:“……”

丫頭,別惡人先告狀了,倒是你,差點字面意義上的嚇死我啊。

……

信號真的特別差,楚酒酒哭了大概一分鐘,那邊終於斷斷續續的聽到聲音了,發現是楚酒酒在哭,溫秀薇心裏一酸,立刻就把電話搶了過來,拿著聽筒,她不住的安慰楚酒酒。

“別哭了,我和楚紹都沒事,我們沒受傷,楚紹還救人了,真的一點事都沒有,不要哭了,再過幾天,楚紹就回去了,酒酒乖,別再擔心了。”

可是不管她怎麽說,楚酒酒都止不住,她只好讓楚酒酒把電話給別人。

楚酒酒聽了,一邊抽鼻子,一邊把電話遞給旁邊的韓奶奶。

韓奶奶趕緊接過來,這時候信號稍微好一點,得知他們倆沒事,前兩天一直在救人,今天水位都退下去了,他們就出來找電話報平安了,韓奶奶一拍大腿:“這可真是,楚紹爸爸還讓當地的戰士找你們倆呢,唉,這是錯過了,要是你們還留在村子裏,也不用跑出來這麽遠。”

“這都幾點了,你們可別再摸黑回去了啊!找個招待所,先住一晚上吧!”

溫秀薇答應了,等掛了電話,她才一臉的苦相,介紹信被水泡了,他們就是想住招待所,也住不了啊。但是不想讓老人擔心,她連實話都不能說。

晚上趕路確實不行,最後,她跟楚紹來到附近的長途車站,在車站二十四小時開放的等待室裏湊合了一晚上。

他倆苦哈哈的相互依偎,而首都這邊,也是差不多的景象。

韓生義坐在長椅上,楚酒酒靠著他,她不哭了,但是身子還會習慣性的一抽一抽。

她半垂著眼,心裏感覺特別累,但也特別的輕快,韓奶奶掛了電話,又給楚立強和出去打聽消息的韓爺爺都打了電話,兩邊都通知到了,韓奶奶嘆了口氣,放下聽筒,然後擡起頭,就看到楚酒酒靠著韓生義,一副馬上就要睡著的疲憊模樣。

可憐見的,這幾天把她嚇壞了。

韓奶奶站起來,她對韓生義指了指楚酒酒,然後又指指樓上,明白過來韓奶奶的意思,韓生義輕輕轉過身,把楚酒酒攔腰抱了起來。

楚酒酒輕得很,韓生義抱她跟以前扛化肥差不多輕松,楚酒酒睡得沒那麽死,她稍微睜開眼,看到韓生義的下巴,她隱隱約約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就繼續放心的閉上眼,還往韓生義懷裏靠了靠。

韓奶奶看著他們一起上樓,本來她是沒什麽多餘想法的,楚酒酒這樣依賴她的孫子,她又不是第一次見到,自然也不會聯想到別的東西,可問題是,她孫子的反應。

在楚酒酒用臉蹭了蹭韓生義的胸口以後,韓生義眉眼變得更加柔和,他稍微低了一下頭,臉頰輕輕碰到楚酒酒的腦瓜頂,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連韓生義自己都沒意識到。而很快,他又擡起了頭,抱著楚酒酒,他的步伐很穩,沒一會兒,就來到三樓,直到關門聲響起,韓奶奶才收回了仰起的目光。

若有所思的站在一樓,韓奶奶想了好長時間,然後才回了自己的房間。

……

韓生義把楚酒酒搬上了樓,天氣熱,就沒給她蓋一整條被子,只是把她的肚子蓋上了,省得著涼。

這房間是他的,即使他已經離開了三天,裏面的種種細節,還有無處不在的氣息,都還屬於他,把楚酒酒腳上的拖鞋拿下來,強迫癥一般規規矩矩的擺在地上,然後,他才直起腰,坐在了楚酒酒身邊。

其實楚酒酒進入青春期以後,就不怎麽會哭了,以前的小哭包,現在進化了,變成了堅強的女性,可最近十天裏,他看到楚酒酒哭了兩回。

每一次,他都覺得心裏悶悶的。

小時候楚酒酒總哭,那時候他沒有多少感覺,最起碼,不會出現最近的這種、類似於感同身受的感覺。

說是感同身受,都不恰當。因為聽說楚紹和溫秀薇可能出事的時候,韓生義也擔心,也會隱隱的感到害怕,畢竟那是楚紹和溫秀薇啊,跟他一起生活、又對他明裏暗裏關懷著的兩個人。

如果是感同身受,他應該也會覺得輕松,覺得終於雨過天晴了,可是今天的他,並不是這種心情。

韓生義想了很久,也搞不懂自己這算是什麽心態,他只知道,以後人生的幾十年,這幾十年中的每一年,每一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想再看到楚酒酒傷心的掉淚的模樣。

望著虛空,韓生義又坐了一會兒,然後才默默的站起身,出去之前,他回過頭,又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楚酒酒,然後才關上了房門。

——

火車一直不通,楚紹就只能待在原地,水位全部下降以後,村子裏就熱火朝天的忙了起來,這次村裏有幾個人不幸身亡,大隊長要照顧這些人的家人,還要把那些被沖垮的房屋,原地再蓋起來。

算是劇組運氣好,當初的機器因為放的夠高,所以沒有碰到水,導演寶貝的抱著它們,楚紹也松了口氣,他不用再給導演買個新的了。

當時不知道行情,他才脫口而出這句話,後來他才知道,光一臺膠片機,就上萬了,而他攢了這麽長時間的錢,也只有六千多。

沒電,沒路,連屋子都被水泡的沒法用了,劇組不能再拍戲,幹脆就跟著給村子幫忙,女主演幹不了這種粗活,就自己找到渠道,和戰士們一起離開了。她去市區招待所住下,告訴導演,等可以開拍的時候,再把她叫回來。

平心而論,這個女主演挺敬業的,業務能力也過關,可是吧,有這兩條優點的人不止她一個,溫秀薇和關金巧也行,但是她們倆沒有拋下一地狼藉,立刻走人。要知道,關金巧是被父母哥哥寵大的,在家裏她什麽家務都不會幹,可就是這樣,她也努力的跟大家學習做飯,想給村裏減輕壓力呢。

留下幫忙的人沒錯,出去避難的人也沒錯,只是人情世故,講究的不是錯不錯,而是有沒有情分,別人什麽想法,導演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以後要對這個女演員有意見了。

經歷過生死,他才發現能力也不代表一切,有的時候,一腔熱血也很重要。

就像那個揪著他脖子罵他的小夥子,就很不錯,以前他還覺得溫秀薇跟了他,算是虧了,現在再看,還是人家溫同志有眼光啊。

大概是半個月以後,楚紹才買到了回去的火車票,村裏的電也是這時候來的,進度慢了半個月,導演命令全劇組都加班加點,又是把楚紹送到汽車站,這一次,溫秀薇揮手對他告別,兩人都沒多說什麽話,但兩人都知道,他們的關系和感情,比起半個月前,都更加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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