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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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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如今是臘月,數九隆冬,天氣冷得很。也就是今天楚酒酒他們運氣好,趕上了一個稍微暖和的時候,可這種日子不會一直持續,再過兩天,氣溫便會驟降,從零下五度,降到零下十五度。

楚酒酒在外面,被太陽照著,而且時時刻刻的活動,感受便還好,而待在家裏的韓奶奶等人,很快就感受到了那種刺骨的寒冷。穿兩層棉衣都不管用,必須生火,不然到了晚上,一個個還不得生了低溫癥。

城裏沒有炕,更沒有燒柴的鍋竈,都是統一的煤氣爐子。這幢小洋樓裏也沒有暖氣,以前韓家人住在這兒的時候,是一層點一個煤球爐。點了爐子的房間比較暖和,沒點的依然讓人覺得透心涼,是以,一到冬天,韓家人活動的範圍就變小了,白天黑夜,都在同一個房間裏待著,輕易不出去。

韓奶奶樓上樓下走了一圈,不意外的發現,煤爐也都被搬走了,沒有爐子,也沒有煤,就幾張光禿禿的床,這讓他們晚上怎麽睡。

林光遠,就是帶韓奶奶幾人回到小洋樓的年輕男人,他現在還沒有職務,等韓爺爺那邊確定好了以後,他就是韓爺爺的生活秘書,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姓王的,那人是韓爺爺的事務秘書,兩人職責不同,地位也不同。

林秘書跟韓爺爺的家人聯系更多,而王秘書,則跟韓爺爺的同事聯系更多。

林光遠自知自己的業務能力不如王秘書,而且他剛認識韓爺爺,王秘書卻在60年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跟著韓爺爺了,所以,他也不覺得不甘心,正相反,他還挺知足的,畢竟,生活秘書做好了,也是一項成就呢。

一看韓奶奶皺眉,林光遠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等楚酒酒他們把早點帶回來以後,他匆匆吃過幾口,然後就趕往了最近的王府井百貨大樓。

這邊什麽都有,跑一趟,所有東西都能買齊。

其他小件都好說,問題是煤爐這種大件,冬天到了,本來貨源就挺緊的,韓家房子還這麽大,前些年也沒做過煙囪改造,要買的話,必須買三個回來,但這邊就剩倆了,最後一個,要等明天,人家把貨調過來才能買。

這已經是特殊待遇了,要是尋常老百姓,怎麽著也得等上一星期,那還不一定能搶得到呢。

林光遠開著一輛車去,又開著一輛車回來,他把東西都卸下來,然後抹了抹額頭的汗,把這件事告訴韓奶奶,韓奶奶聽了,好好的對他道了謝,等他走了以後,她把幾個孩子都叫過來。

“煤爐家裏只有兩個,新的明天才能到,今天晚上咱們擠一擠,都睡在兩個房間裏,楚紹和生義,你倆跟我們兩口子睡一塊,酒酒和秀薇,你們就住在二樓的臥室裏。”

韓家房子大,房間也大,所以即使整整三層,臥室也就四個,一樓一個,二樓一個,三樓兩個,一樓的房間原本就是韓爺爺和韓奶奶的,二樓的房間則是韓生義父母以前住的地方,三樓最大的房間是韓生義的,小一點那個,本來是給韓生義的弟弟或妹妹預備的。

楚酒酒不知道這其中的關節,她聽見韓奶奶分配好了房間,就快跑上去觀察自己的新臥室了,她沒註意到,樓下韓奶奶和韓生義仰頭看著她的步伐,都有一點難以說明的觸動,像是想要阻止她,又像是只想靜靜的看著她。

楚酒酒動作很快,開門的聲音傳來,她已經蹬蹬的跑了進去,洋樓地板不隔音,她在上面幹什麽,底下都聽得見,韓奶奶神色如常的站起身,把吃剩的垃圾都收走了,韓生義回頭看了一眼韓奶奶,然後也站起來,往樓上走去。

楚酒酒到了二樓,推開門以後,發現這門裏也是什麽都沒有,左邊一張床,右邊一個細腳梳妝桌,梳妝桌上本來有一面大的橢圓鏡子,但現在只剩下鏡框了,鏡框的邊緣上還有一點玻璃碎渣,楚酒酒看了一眼,不感興趣,然後就跑到了對面的窗前。

這扇窗子是半圓形的,上面還有教堂式的圓拱扇形圖案,楚酒酒趴在窗戶上,用力打開有點生銹的插銷,然後試著把白色的木窗往外推。

推了一下,窗戶只晃了晃,卻沒推動,楚酒酒苦惱的皺眉,她使出吃奶的勁,可這窗戶就是紋絲不動,楚酒酒不信邪,正要加大力度的時候,從她身後,伸過來一只修長的手,兩根手指按在窗戶的最高處,哢噠一聲,上面的彈扣打開。這一次,楚酒酒再推窗戶,窗戶很容易就打開了。

楚酒酒沒跟身後的人道謝,她都沒回頭看一眼,雙手撐著窗沿,她把半個身子探出去,望著下方人來人往的街道,楚酒酒又哇了一聲。

她今天都不知道哇了多少回了。

原本這棟小樓上長滿了爬山虎,但現在都枯萎了,楚酒酒看看兩邊,然後興奮的回過頭,“到了夏天,這裏一定特別好看!”

韓生義垂頭看著她,在楚酒酒十一歲的時候,他倆之間的身高差最小,只有七八厘米,那時候楚酒酒甚至可以和韓生義平視了,但隨著年歲增長,他們倆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每回只要離得近了,韓生義就只能低頭看她。

“夏天會有很多蟲子從藤蔓上爬進來,不開紗窗的話,這裏根本沒法住人。”

楚酒酒仰著頭,聞言,她失望的啊了一聲,“可是裝了紗窗,就沒有那種感覺了。”

韓生義疑惑:“什麽感覺?”

楚酒酒靠著窗戶,她扭過頭,再度看向窗外,一臉的癡迷:“沒有紗窗的話,我站在這裏,就會有一種,我好像也來自民國時期的感覺,閉上眼睛,我甚至可以想象,我就是那個五姨太!”

說著,楚酒酒回過頭,她把一只手放在窗沿上,另一只手,則做了一個拿著煙槍,慢條斯理抽煙的動作。

眼尾輕挑,楚酒酒勾起一邊唇角,魅力四射的問韓生義:“看,我像不像民國時代的林徽因。”

沈默兩秒,韓生義開口:“你像鴉片戰爭紀念館裏墻上畫的那些清朝人。”

楚酒酒:“……”

這天沒法聊了。

楚酒酒悻悻的放下手,有點想嘟嘴,但後來想起,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就沒這麽做,只輕哼一聲,擠了一下韓生義的肩膀,做出一副不想再理他的模樣,她走到一旁,擦了一下梳妝桌前面的凳面,發現沒有塵土,她就坐下去了。

大約生了三秒悶氣,楚酒酒就把這件事給忘了,她拉開抽屜,想看看這裏面還有沒有別的東西,可惜,非常幹凈,來這裏收拾的人不管有用沒用的,全都收走扔掉了。

她在那邊翻箱倒櫃,這邊的韓生義則出神的望著窗邊,那裏本來有一張桌子,是他爸爸用來辦公的,好多次,他跑進這個房間,他爸爸就坐在那張桌子邊上,綠色的拉繩臺燈始終亮著,桌子上鋪滿了那時候韓生義看不懂的紙張。

韓生義跑進來,卻不鬧人,他從小就是乖孩子,只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等爸爸註意到自己,終於,爸爸擡起頭,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看見小韓生義不吵不鬧的站在自己身邊,他第一反應是笑,第二反應,就是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

“生義怎麽這麽乖啊,進來了也不叫爸爸一聲,來,爸爸教你認字。”

……

韓生義望著窗戶不動彈,他這人連發呆都是不形於色的,別人發呆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他發呆,就是靜靜的看著一個地方,雙目仍然有神。

有人一屁股坐到他身邊,感到床晃了一下,韓生義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才扭過頭。

楚酒酒拿著一張紙,她遞給韓生義,“生義哥,你看這是什麽。”

韓生義接過來,發現是一張算稿,都是沒什麽意義的加減法,他爸爸一工作起來,就喜歡隨意的寫寫畫畫,家裏常備一箱子的廢紙,就是給他當草稿用的,平常他寫完就扔,這張應該是漏網之魚。

好多年沒見過他爸爸的筆跡了,韓生義眸光動了動,他擡起頭,問楚酒酒:“你從哪找到的?”

楚酒酒指了指梳妝桌,“我把抽屜整個的抽出來,然後就看到這張紙了,除了紙,裏面還有一只變成化石的西瓜蟲。”

說這話的時候,楚酒酒表情有點皺,她不怕蟲子,可她也不喜歡蟲子。

韓生義沒回答,氣氛就變得有些安靜了,楚酒酒也不吵,她就乖乖的坐在一旁,看著韓生義,靜靜等他自己消化完。

就跟很多年前的韓生義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韓生義總算有點動作了,他把那張紙折起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然後,他對楚酒酒輕輕笑了一下,“謝謝。”

楚酒酒:“我不想聽謝謝。”

韓生義:“那你想聽什麽?”

楚酒酒:“我想聽你說,我像林徽因。”

韓生義:“……為什麽?”

皺起眉頭,他又問:“你見過林徽因?”

怎麽可能,林徽因55年就去世了,不管她在哪個時代,都是見不到的。就連照片,楚酒酒其實也沒看到過,她只是從書上和網上看見過這個名字好幾次。

楚酒酒老老實實的回答:“沒見過,但大家都說,她是民國四大美女,那她一定很好看。”

年紀到了,楚酒酒也難以逃脫的帶上了一點中二氣息,不想再做小孩子,不喜歡聽別人命令她,最直觀的,就是她現在會跟楚紹吵架了,不是她小時候那種據理力爭,而是跟地位爭奪戰一樣,只要楚紹再用命令式的語氣對她說話,她就會覺得不開心。

除了叛逆,還有就是,開始在意自己的形象,不過這一點還是不怎麽常見的,最起碼在外人面前從沒見過,也就是對著家裏人的時候,興致到了,她才會臭美這麽一回。

小女孩的心思,韓生義原本是應該不懂的,奈何家裏多了一個溫柔的大姐姐,還有一個活潑的小妹妹,韓生義耳濡目染,現在已經不得不懂了。

在心裏笑了一聲,面上的他卻沒什麽變化。

張開口,他再一次打擊楚酒酒道:“我見過林徽因的照片,你跟她一點都不像。”

緊跟著,他話鋒一轉,“你也不要學著像她。”

本來楚酒酒是沒這麽想過的,畢竟她就是這麽隨口一說,跟現代女孩暗戳戳的好奇自己像哪個明星一樣,但韓生義這麽說了,她就覺得奇怪起來,“為什麽?”

“因為,”韓生義眨了眨眼睛,“這個世界已經有過一個林徽因了,現在,它缺的是一個楚酒酒。”

聽完這句話,楚酒酒漸漸抿起唇,過了大約三四秒,在韓生義數了幾個數以後,楚酒酒再也繃不住了,她刷的一仰頭,看似高傲,實則高興的說道:“哼,你就是在哄小孩子!”

說完這句,恰好聽見樓下的韓奶奶叫她,楚酒酒連忙跑下去,望著她不自覺彎起來的眉眼,韓生義心想,可不是麽,他就是在哄小孩子。

韓奶奶叫楚酒酒下樓來幫她和面,上車餃子下車面,她們這是下車了,所以今天要吃面條,韓奶奶自己搟面條,楚紹來炸醬,溫秀薇則在一邊切菜碼,一頓晚飯,讓韓奶奶做出了滿漢全席的架勢,幾乎全家都過來幫忙了。

地道的炸醬面,用了不少細面,還買了一斤五花肉回來,五人吃飽喝足,碗都刷了,然後韓爺爺才回來。

小汽車的大燈在門外閃爍,好多年沒見過這種場景了,連楚酒酒都多看了一會兒,韓爺爺下飛機時穿的是青竹村那一身又破又舊的棉衣,現在換成了精神的中山裝,他走進住過多年的家,望著空空如也的客廳,他楞了一下,然後,就聞到了廚房傳來的肉醬香味。

溫秀薇先從廚房走出來,看見韓爺爺回來,她頓時笑起來:“您要是早回來一會兒就好了,我們剛吃完飯,韓奶奶給您留了一碗,也不知道您還有沒有胃口。大家都在臥室呢,楚紹剛把爐子點起來。”

說完,她和韓爺爺一起往一樓的臥室走,韓奶奶已經把床鋪好了,楚酒酒窩在被窩裏,調試著她的那臺收音機,楚紹在一旁鼓搗煤爐,這東西和他們自家的還不一樣,他需要再研究一會兒。

韓奶奶累了,就躺在正中央,聽著楚酒酒那個收音機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韓生義則摸著煙囪,過一會兒,他扭過頭,告訴楚紹:“不行,還是不暖和。”

聽見有人進來,所有人都往門口看,見到韓爺爺,大家紛紛開口。

楚酒酒:“韓爺爺,吃了沒?”

韓生義:“面在鍋裏。”

楚紹:“涼了吧,正好,爐子已經熱了,裝鋁飯盒裏,放這上面熱一會兒就能吃了。”

該說的都讓孩子說完了,最後,韓奶奶只能看著韓爺爺的衣服皺眉,“這衣服誰給的,這麽薄。”

看看,這就是家人。

不問你今天見了哪些大人物,也不問你有沒有官覆原職,他們只關心你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等確認了這兩點,他們才會註意到別的東西。

其實韓爺爺吃過晚飯了,不過一感動,他就又含淚吃下兩大碗炸醬面,最後,把自己吃撐了,他躺在韓奶奶身邊,跟屋子裏的人們說。

“我今天見了不少老朋友,楚紹,我還替你打聽你爺爺了。”

這爐子新手不好點,瞎貓碰上死耗子,楚紹才把這個點熱了,另一個還不知道該怎麽辦,韓奶奶不想讓他們再折騰了,幹脆,讓幾個孩子今晚都住在這。這張床很大,豎著睡六個人睡不下,橫著倒是可以,只是要委屈一下韓生義和楚紹,他們的腳得懸空在外了。

煤爐正在升溫,怕冷的已經躲進被窩,不怕冷的就坐在柔軟的被褥上,楚紹就是坐著的,聽到韓爺爺的話,他楞了一下,“您打聽到什麽了。”

韓爺爺:“……這個,其實也沒打聽到什麽,我這個圈子,跟你爺爺的圈子不太一樣,大家互相都見過,但是真正認識的,沒幾個,不過我聽說,你爺爺以前的搭檔已經被平反了,似乎他倆關系還挺好,那人叫汪春生,你有印象嗎?”

楚紹點頭,“汪爺爺,我去他家拜過年,在爺爺家吃飯的時候,有時候他還會過來跟爺爺一起喝酒。”

韓爺爺:“那就是了,這樣,過兩天,咱們安頓好了,我帶你去見見他,既能打聽打聽消息,還能跟他敘敘舊。”

楚酒酒躺在韓奶奶和溫秀薇中間,跟楚紹隔了好幾個人,聞言,她好奇的問楚紹:“汪爺爺是誰?”

楚紹:“是爺爺的老戰友,叫汪春生,他們家以前跟爺爺家住的很近,他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不過那時候條件不好,兩個女兒都犧牲了。”

兩個女兒是先出生的,那時候東奔西跑,孩子根本養不活,後來條件好了,汪老夫人才又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孩子依然是女兒,被老夫妻寵的不行,早些年已經嫁人了,兒子則是一個老來子,如今也是軍人,不住在首都。

汪家過去相當輝煌,就跟楚家差不多,倒臺以後,一蹶不振,現在汪爺爺的精氣神也大不如前,不像韓爺爺似的,還有這麽多精力見人。

提起汪家,大家說了一會兒,現在是晚上八點多,因為前一天,大家都沒怎麽睡過覺,所以,不到十分鐘,躺在床上的人們已經困得東倒西歪,很快就都睡著了。最後,只剩下韓爺爺和韓奶奶兩人。

燈已經關掉,黑暗裏,韓奶奶掖了掖身旁楚酒酒的被角,然後才問向另一邊的韓爺爺,“怎麽樣,他們想讓你幹什麽。”

韓爺爺:“現在中西方的關系緩和了,連美國總統都訪華了,他們想讓我來跟進處理。”

韓奶奶詫異的仰起上半身,“讓你出國?”

韓爺爺連忙把她按了回去,大冬天的,也不怕凍著。

“不是,出國那都是大使的事情,訪問更不會讓我去了,我算哪根蔥,只是談判的時候,他們想讓我來把關,順便,培養一些新鮮力量。”

韓奶奶聽懂了,這是讓他選一個合適的接班人呢。

有本事的都被打下去了,沒本事的再怎麽練,還是沒本事,韓爺爺最起碼經驗老道,由他選出來的人,上面用著也放心。

想明白了,韓奶奶就放心了,她躺回去,對著天花板笑了一聲,“也行,你把咱們酒酒培養上去吧,她會的外語多,最適合了。”

韓爺爺:“又開玩笑,酒酒才多大。”

等她能接班了,最起碼也得是四十年以後,那時候韓爺爺早不知道在哪個墳包裏躺著了。

他心裏想的,是他一手帶起來的門生——王秘書,不過王秘書也需要歷練,這中間的過程,少說十年,多說,恐怕就要二十年了。

唉,任重道遠,回來了,也不能閑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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