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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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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沒人出來,韓生義就一直敲門,郭有棉趴在桌子上聽收音機,喇叭裏正放著革命歌曲,她聽著聽著,就把腦袋擱在胳膊上了,迷迷糊糊的,剛要睡著時,聽見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郭有棉茫然的直起身子,還沒反應過來外面敲門的是誰,然後,她就聽見她爹娘的屋子裏,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

撩開簾子,她看見自己的爹急匆匆的從屋子裏跑出來,連鞋都只穿了一半,他一邊往前跑,一邊飛快的把鞋提起來,跑出堂屋,來到院子裏,郭黑子一把打開大門,然後鬼鬼祟祟的往外面張望了一下,發現大門外面沒有別人,他趕緊把韓生義拽進來。

“你來我家幹什麽?!”

“我之前不是說過,該給錢的時候,我們家的人會給你們送過去,但要是我們沒去,你們就絕對不準過來!你可是住在牛棚裏的,你知不知道要是讓別人發現,我跟住牛棚的人還認識,別人會怎麽看我啊!”

郭有棉站在堂屋裏面,她原本是想迎出去的,但聽到郭黑子是這種語氣,她頓時停在了原地,後退幾步,扶著門板,郭有棉有點楞。

在家的時候,郭黑子雖然對自己的孩子也不是多麽和顏悅色,但他從不用這種語氣跟孩子說話。背地裏,郭有棉不知道聽了多少回她娘抱怨牛棚那邊,她娘什麽難聽的話都說過,但那時候的郭有棉沒什麽感覺,畢竟,都是背後說的嘛,誰人背後無人說呢,可現在不一樣,她爹是當著韓生義的面說這些話啊。

郭有棉把自己躲在簾子後面,只撩起一條縫,偷聽著這兩人的對話,韓生義還是那種平常的態度,並沒有因為郭黑子的話就沈下臉色。

韓生義:“郭處長,我找你不是為了給我自己家要錢。”

郭黑子一聽,瞪起眼睛,“不給你自己家要錢?你還想給誰家要錢,我說你這小子,怎麽這麽不識相,沒我的話,你們爺孫幾個能活到現在嗎,你不感激我就算了,還恩將仇報,非要敗壞我們家的名聲。別說給別人要錢了,就是給你自己要錢,我也沒有,趕緊走,別讓別人看見你,要是看見了,以後你們家的錢,我一個子都不給了!”

同住在一個村子四年,這是第一次郭黑子跟韓生義正式見面,以前他們或者偶遇,或者黑燈瞎火的看見一個輪廓。韓生義從來都不知道郭黑子是什麽性格,但看他現今的這副模樣,韓生義一點都不意外。

扯起嘴角,韓生義笑了笑,“你給錢不給錢的,對我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幾個月給六七塊,我去城裏做苦工都不止這點錢。但郭處長,要是你不給我們錢了,以後被我大伯知道,你怎麽跟他交差啊。”

郭黑子條件反射的就要說,他根本不會發現,但話沒說出口,他突然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韓生義:“從一開始,讓你給我家送錢的人,不就是他嗎?一邊送錢,一邊監視我們,看我們幾個老弱病殘老不老實,是不是還在茍延殘喘,我大伯給了你不少好處吧,不然你這麽怕牛棚的一個人,還不辭辛苦的隔上一段時間就往我們住的地方跑一趟,多不值得。”

郭黑子目瞪口呆,他自認為自己監視的還挺成功的,他本人幾乎不過去,都是隔上很久,才讓自己的孩子,或者手裏的工人去那邊繞一圈,但他沒想到,他早就暴露了!

楞了好半天,終於,郭黑子閉上了嘴,他收回那種看不起的目光,重新把韓生義打量了一遍,這一次,他說話沒那麽刺了。

“你到我這來,到底是想幹什麽?”

他想先聽聽,到底是什麽事,能讓韓生義把憋了好幾年不說的話,現在說給他聽。

總算說到正題了,勾起唇角,韓生義再度笑了笑,“大壩加固需要兩萬塊錢,我希望這個錢,能由郭處長你來出。”

郭黑子:“……”

還真是獅子大張口啊。

但你也不看看你是幾斤幾兩,就敢跟我說這種話!

郭黑子都被氣笑了,“你看我像冤大頭嗎?”

韓生義也笑,“郭處長,您當然不是冤大頭,您是我大伯的人,我大伯這個人,既謹慎,又聰明,能被他看上,那說明您也有自己的本事。不管工程處處長這個位置是我大伯給你安排的,還是你自己爭取來的,總之你都已經坐了三年了,連給我們家的那幾塊錢,你都要扣一部分回去,那麽大的工程款,別人都在貪,難道你就不會順手拿一點走嗎?”

說著,韓生義轉頭看向他家這個氣派的新房子,他看向屋內,其實門口有簾子,還有反光的玻璃窗,韓生義是看不到裏面情況的,不過郭有棉還是下意識的躲了一下。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現在的她,極度不願意讓韓生義看到自己在這裏。

韓生義就是那麽隨意的一打量,然後,他又把頭轉了回來,繼續看向郭黑子,“郭處長,你這房子蓋得挺好,我聽村裏人說,你蓋這房子的時候,花了整整一千塊錢,你兒子每天請村裏的孩子吃好吃的,你女兒一個月就有一身新衣服,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攢這麽多錢來蓋房,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的話裏有話,郭黑子又不傻,當然立刻就聽出來了,他陰沈沈的看著韓生義,“老子有錢,老子愛怎麽花就怎麽花,你算哪根蔥,來這管老子的事?!”

韓生義:“沒錯,我管不著,不過我想問問,郭處長,我大伯知道你這麽有錢的事了嗎?”

一提到韓生義的大伯,韓繼彬,郭黑子的臉皮就僵住了,而韓生義垂下眼,還在繼續說:“我說過,我大伯是個特別謹慎的人,只要有一點危險,他就不會幹了。他對自己這樣,對手底下人也這樣,他最恨的就是不聽話的屬下,給自己添麻煩,也給他添麻煩。”

說著,韓生義似乎陷入了回憶,他想起什麽有趣的事,笑著對郭黑子說:“我小時候,他跟別人一起合作,結果那個合作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不僅拿了回扣,還把自己的親戚安排到關鍵崗位上,這事要是被人抓了小辮子,我大伯就會跟著一起倒黴。所以他聽說以後,不等別人舉報,先自己把那個人檢舉了,壞事都是那個人幹的,我大伯一點沒參與,最後的結果,那個人被關進監獄,這輩子都出不來了,而我大伯,他升了官,發了財,連那個被安排的親戚,後來都成了我大伯的幫手。”

郭黑子聽的心虛,他跟韓繼彬其實不熟,但青竹村這邊,韓繼彬能委托的人就他一個,自從替韓繼彬辦事,郭黑子的生活用飛黃騰達來形容也不為過,但偶爾的收信,他也能看出來,韓繼彬是個挺不好惹的人,他能把自己從一個普通種地的拉扯到現在這個模樣,自然也能把他再推下去。

就算這樣,郭黑子也不可能答應韓生義的話,兩萬塊呢,他哪有這麽多錢。

“你少嚇唬我,韓局長在首都,這邊的事他怎麽可能知道,你要是敢告訴他,我……”

停頓一秒,郭黑子的表情變得兇狠起來,“我現在就弄死你!”

裏面的郭有棉嚇了一大跳,可外面的韓生義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他平靜的看著郭黑子,“你不敢。”

“誰說我不敢?!”

韓生義偏過頭,他看著郭家院子裏種的海棠,十分冷靜的分析道:“我跟我大伯不親近,他一直都不怎麽喜歡我,但逢年過節,他還是會給我買東西,會把我拉過去,問我成績的事。我在這邊住著,哪怕吃草根、睡沙子,他都不會在乎,但我要是死了,他一定會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被他發現以後,你也就死定了。”

“放屁!”

郭黑子都顧不上會被門外的人聽見了,他高聲說出這兩個字,本來後面還有更多不好聽的話,然而剛說出這倆字,他就卡殼了。

因為他突然想起來,最開始的時候,韓繼彬給他打了個電話,除了交代他看著點韓家祖孫三口,發現有不一樣的情況就匯報給他以外,他還說過,如果這三個人病了,就讓他先拿錢出來替他們治,到時候不管花多少錢,他都會補上。還有韓生義,這孩子小,多註意點他,他要是跟別人打架,別讓他被打死了。

韓家人生過病,尤其韓爺爺,前兩年都變成林妹妹了,可郭黑子一次都沒給他們掏過錢,不止沒掏錢,他還找韓繼彬要了不少的醫藥費,反正韓爺爺的病是真的,他們一輩子就老死在青竹村了,他也不怕日後穿幫。

可誰能想到呢,韓家老夫妻兩個平平安安活到了現在,韓生義更是好好的長大了,都已經大到可以過來威脅他了。

郭黑子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他本來也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真讓他殺人,他才沒那個膽子,咬牙切齒半天,他說道:“你小子還挺仗義!這大壩跟你有半毛錢關系麽,有本事你自己出錢啊,找我要,我沒有!你就是把我們家挖空了,我也沒有這麽多錢!”

韓生義:“兩萬沒有,一萬呢?”

郭黑子:“要是有一萬塊,我至於還住在這嗎!”

看來是真沒有,韓生義又說道:“那就八千。”

郭黑子:“……”

“你以為這是趕集呢,還帶討價還價的,沒有,我一分錢都沒有!”

他擺明了鐵公雞一毛不拔,終於,韓生義的臉色也發生了一點變化,他不笑了,就這麽定定的看著郭黑子,“你以為我在跟你說趕集的事嗎?人命關天,大壩本來就是你們貪成這樣的,有些話我剛才沒明說,是還想給你留面子。這工程是怎麽落到青石鎮頭上的,青石鎮根本不需要大壩,韓繼彬他以前是水利工程部的主任,這些正好都是由他負責,現在他升官了,被調到了別的地方,但他還認識以前的人,還有自己的門路。”

“調任前撈最後一筆,這是韓繼彬的風格,陳大柱他們愛怎麽貪就怎麽貪,反正這些錢都是往下撥的,韓繼彬管不著他們,可你,你是跟韓繼彬有金錢來往的人,你偷拿大壩的款項,這是韓繼彬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我也不管你拿了多少,八千,明天你送到革委會去,如果你沒送,我就給韓繼彬打電話,到時候,你要拿出來的,就不止八千這麽多了。”

說完以後,韓生義扭頭就走,拉開郭家大門,任郭黑子在後面怎麽氣急敗壞,他都不回頭,而郭黑子氣的手都開始抖了,狠狠的把大門關上,郭黑子回到堂屋,看見他女兒在門口站著,他立刻吼回去:“看什麽看,回屋待著去!”

郭有棉被他吼的身子一顫,連忙放下簾子,跑回裏面。而郭黑子不停的在自己房間裏踱步,既生氣,又焦慮。

他不知道韓生義到底說的是不是真的,可看他今天的架勢,搞不好他真會給韓繼彬打電話。

該死的,他怎麽知道韓局長電話的,還有,韓局長不是已經跟他們斷絕關系了嗎?怎麽還願意跟他們聯系!

郭黑子這晚上絕對沒法睡了,韓生義的心情卻還不錯,從村西頭回來的路上,他碰到楚紹,後者手裏什麽都沒拿,正快步往家走。

韓生義叫住他,問他把鐲子賣給了誰。

楚紹聽見,他對楚酒酒這個什麽都往外說的性格已經麻木了,搖搖頭,他從懷裏掏出那個手絹,裏面有一個圓圓的東西,應該就是楚酒酒說的那只鐲子。

“我沒賣,在鎮上轉了一圈,問了幾個人,感覺都不靠譜,要是賣出去,八成就買不回來了,捐錢還是拿家裏的錢捐吧,這鐲子給她留著,現在她舍得,再過幾年,說不定就舍不得了。”

韓生義心說,現在她也舍不得,只不過她裝出了一副很舍得的模樣。

輕輕笑了一下,韓生義說道:“不用了,等明天,馮科長他們應該就不缺錢了。”

楚紹剛把鐲子放回去,聞言,他詫異的看向韓生義:“你怎麽知道的?”

韓生義看著他,“我猜的。”

楚紹:“……”

猜你個頭啊。

心裏這麽吐槽,但現實裏,楚紹什麽都沒說,他一直狐疑的看著韓生義,總覺得他不是在開玩笑,他肯定是幹了什麽。

韓生義可不是楚酒酒,說話沒把門,滿嘴跑火車,他說什麽,那就是什麽,沒有把握,他根本不開口。可問題是,韓生義他一個小屁孩,能幹什麽?

就比韓生義大半年,但楚紹一直堅定的認為,韓生義就是個小屁孩,跟楚酒酒一樣,都欠收拾。

……

兩人回到楚家,得知自己的鐲子沒被賣,楚酒酒有點高興,又有點著急,韓生義也把那番話跟楚酒酒說了一遍,溫秀薇就在一旁聽著,聞言,她倆也古怪的看了一眼韓生義。

但不管別人怎麽看,韓生義都是臉上掛著溫和的笑,一句話也不往外說,看他這模樣,大家集體放棄,別想了,從韓生義嘴裏套話,就如同讓楚紹唱歌,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天,楚酒酒跟楚紹一起又去了一趟鎮上,鐲子沒賣,他們就帶了四百塊錢過去,這已經是一筆巨款了,但楚酒酒還是覺得有點少。

誰知道,到了革委會,楊主任興高采烈的,他聽說兩個孩子來給他們送錢,楊主任大手一揮,拒絕了他們。

“不用了!今天早上,門衛在門口發現了一個大石頭,底下壓著整整兩摞錢,會計剛數完,一共六千多塊,再加上之前籌的,雖說還沒到兩萬,但已經可以開始動工了。好孩子,把錢拿回去吧,現在大頭有了,小頭慢慢湊,總能湊夠的,快回家吧。”

楚酒酒瞪大了眼睛,她問楊主任,“是誰給的錢啊,這麽多!”

楊主任呵呵笑了一聲,“不知道,人家沒留名字,不過,是誰的話,我心裏也有數,反正就那幾個人唄,看見陳大柱倒黴,自己心裏也跟著發虛。行了,既然錢都還回來了,我也就不跟他們計較了。”

楊主任這話說的挺冠冕堂皇的,他這哪是不計較,他是沒證據,根本沒法計較。真賬本沒了,那幾個會計各自負責一部分,誰也不知道總共加一起是多少錢,而且陳大柱這人太獨斷,他非要自己把錢發給別人才行,所以到底有誰拿了不該拿的錢,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可這麽些日子,他就供出來一個徐長河,以及會計室裏的三個人,還有工地上的幾個人,郭黑子的大名,就沒從他嘴裏出來過,以及那位韓局長,他也沒說。

陳大柱知道郭黑子是韓繼彬的人,而他一直幻想著,韓繼彬還會來救他,所以他把這倆人埋在肚子裏,就等著有朝一日,讓他們還自己的這份人情。

陳大柱被關著,他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自然也就不清楚,他的弟弟陳三柱,就跟人間蒸發一樣,徹底消失了,而韓繼彬,他是在事情傳進首都以後才得知了這個消息。嚴打時期,又是重點名單上出事,上面很重視,韓繼彬忙的焦頭爛額,別說救陳大柱了,他現在是最恨不得陳大柱死的人。

楚酒酒他們回到家裏,韓生義和溫秀薇都等著他們,楚紹到家還沒說話,楚酒酒已經躥到韓生義面前,一個勁的追問到底是誰掏了那六千多塊錢,當著所有人的面,韓生義總是打岔,不願意說實話,他擺出一副自己跟這件事毫無關系的樣子,雖然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相信他的這句話。

而被楚酒酒纏著問了兩天,等到沒別人的時候,坐在竹林裏,趁著乘涼,韓生義把這件事簡單的說了一遍。

包括郭黑子跟他們家的關系,還有韓繼彬這人是誰,以及他這些年暗中觀察的事情。

楚酒酒聽的下巴都掉了,大人物總是出現在書裏和電視劇裏,可現實生活中,楚酒酒一個都不認識,跟電視劇一樣的情節發生在韓生義大伯身上,楚酒酒覺得很不可思議。

想了半天,最後,她只能說出一句話,“你大伯可真厲害。”

提起他,韓生義諷笑一聲,“當然,我們整個韓家,就他一個人,能做到這種地步。”

楚酒酒看韓生義心情不是太好的樣子,眨眨眼,她試圖安慰他,“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家譜長了,什麽臭蟲也就都出來了。你家是你大伯這樣,我家……我家也有好多這樣的人啊,嗯,我……三叔、後奶奶,他們為了保全自己,都把我爺爺從家裏直接打出去了,好人千篇一律,壞人萬紫千紅,沒辦法呀,也只能習慣了。”

楚酒酒現在對於換稱呼,那是越來越熟練了,就連在家裏,她都不怎麽叫楚紹爺爺了,可能再過一兩年,她就能徹底融入六零年出生的楚酒酒這個角色裏了。

聽著楚酒酒的安慰,韓生義沒有回應,他扭過頭,對楚酒酒說起另一個事:“我今天跟你說的,你別告訴我爺爺奶奶,他們倆不知道,他們還以為我大伯是個特別正直的人。”

楚酒酒連連點頭,“知道了,我不會說的,我連楚紹都不告訴。”

楚酒酒神經大條,不過有一點挺好,她答應的事情就不會食言,韓生義心裏放松了一些,他往後躺,身子靠在粗壯的竹子上,竹子沒有大樹這麽結實,他一靠過去,竹葉們就互相碰撞,刷拉拉的,有點吵,卻又有點安靜。

竹林裏濕氣重,楚酒酒把自己抱成一團,不靠近任何翠綠色的東西,之前有一回,她在這待著,結果碰到了傳說中的毒蛇竹葉青,雖說沒被它碰到,楚酒酒還是嚇了個半死。她喜歡竹林的清凈和涼爽,卻又怕蛇,就只能一邊警惕,一邊在裏面納涼。

韓生義閉上了眼,他安靜的閉目養神,一般這時候楚酒酒不會打擾他,畢竟韓生義比她累多了,他不僅要學習,還要照顧菜地,而且還要抽出時間去公社幹活,這些都不算什麽,最最讓楚酒酒震驚的是,都這麽忙了,他竟然還能每天陪自己出來玩一會兒。

楚酒酒心疼他,一看見他閉眼,就什麽話都不說了。但今天不行,她剛得知了這麽勁爆的消息,有些問題,不問的話,她這心裏憋得慌。

“生義哥,我覺得你也好厲害,你是怎麽知道郭黑子有問題的,我跟你住在一個地方都一年了,可我一次也沒看出來,他在監視你們。”

韓生義閉著眼回答,“他很小心,應該是我大伯教給他的。如果不是我在公社看見了他原來的大名叫什麽,我也不會察覺到這些。”

楚酒酒驚訝,“郭黑子不叫郭黑子啊,他還有大名?”

半睜開眼,韓生義斂著眼皮,看向自己曬得微微發黑的胳膊,“嗯,他大名叫郭得鋼,跟我在首都見過的一個人名字差不多,他們應該是遠房親戚。”

楚酒酒打開自己的小水壺,剛喝了一口,聽見這個名字,她差點被嗆死。

韓生義聽見她劇烈的咳嗽,不禁直起腰,拍了拍她的背,而楚酒酒剛緩過來,她就扭過頭,問韓生義:“郭得鋼?”

韓生義疑惑,“怎麽了?”

楚酒酒:“……你等會兒,我算算。”

郭黑子的年紀少說也三十多了,算了下年紀,確認他跟自己在電視裏看到的不是一個人,楚酒酒有點想笑,可笑出來以後,她又沒法解釋,於是,她默默的憋回去,然後鎮定的點評道:“這是個好名字。”

韓生義:“……”

這年代的名字都差不多,很多人都叫得水、得利什麽的,楚酒酒興許覺得這個名字不錯,韓生義可是十分厭惡。

沈默片刻,韓生義又靠回了竹子上,再次閉上眼,這回楚酒酒的註意力都在郭黑子大名有多搞笑上面,她坐在那自娛自樂,時光在竹林裏慢慢沈澱下來,周遭變得安靜,沒多久,韓生義就真的睡著了。

——

這次大壩的加固工作一開始,大家就能看出來,以前那個工程到底拖的是有多慢了,一百來個解放軍,再加上當地的工人一起加班加點,大壩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加固到一半的時候,鎮上又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說它不大,是因為當初闖進楚家,然後又逃跑的二麻子被抓住了,說它不小,則是因為,二麻子被抓住以後,又牽扯出了一件陳年往事。

二麻子跑了以後,直接跑到了山上,他不敢下山,就在山上每天亂晃,而他晃的那座山,青竹村人一般不會去。但,也有特殊情況。

陳遠雪,就是村裏的瘋婆娘,自從喝了楚酒酒送的清心茶,還別說,效果真好,第二天再醒來,她就清醒了很多,不再瘋瘋癲癲的了,老支書講究科學,說實話,他不覺得是那杯清心茶作用有那麽大,他反而覺得,應該是楚酒酒突然出現,刺激到了她,讓她想起女兒,就這麽以毒攻毒,然後變好了。

雖說不瘋了,可陳遠雪的狀態,還是跟正常人差了一截,她每天坐在門口,不停的張望,回到自己屋裏以後,就安靜下來,死氣沈沈的,最令人欣慰的,是現在她可以跟人們對話了。老支書不停的跟她說話,總算給她打開了一點心防,她說想回當初出事的地方去看看。

老支書本來不同意,怕她再回到原來的狀態裏,後來二兒子勸他,說姐姐既然是被楚酒酒刺激好的,說不定去出事的地方再看一回,她就能徹底好了。老支書也是沒辦法,最後就賭了這麽一把,然而,他們沒想到,去那裏看一眼,治不了陳遠雪的病,但抓住當初害他們的人可以。

二麻子就在那座山上晃,陳遠雪多少年不出村了,她遠遠的看見二麻子,只楞了一下,然後就瘋狂的尖叫起來,她指著二麻子,說他是山匪。老支書沒在陳遠雪身邊,但他的二兒子,還有兩個哥們兒在,他們一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二麻子抓住了。

陳遠雪被刺激到,又瘋了一陣,不過,很快她就恢覆了過來,而且越來越清醒,連說話都連貫了。

她用仇恨的眼神看著二麻子,非常確定的說他就是當初山匪裏的一員,二麻子魂都嚇飛了,他怎麽也沒想到,這麽多年的事,陳遠雪都瘋了,竟然還能認出他來。被帶回青竹村,在村民的圍觀下,二麻子只好把當初的情況說了出來。

他跟山匪不是一夥的,他們只是認識,然後山匪問他這邊的地形,以及哪裏好下手,他為了幾塊錢,全說了,當時徐傑跟他關系好,聽說以後,還特意指了那條陳遠雪一家會經過的路。說有一戶人家,特別有錢,而且一過節就回來看老人,如果能把他們搶了,一定能發財。

那時候,二麻子跟徐傑年紀都不怎麽大,他們以為這些人就是強盜,卻不知道他們敢殺人,而徐傑,他當初之所以這麽說,都不是為了錢,而是因為陳遠雪的女兒翠翠長得很好看,他想趁亂把翠翠抱走,帶她玩一會兒。

當時山匪動手,他倆就在一邊興奮的看,等看見山匪把人的肚子捅穿,他們才知道事情鬧大了,他倆趕緊往下面跑,陳遠雪就是這時候看見了二麻子。

青竹村的人們有多生氣,這就不用說了,二麻子在青竹村挨了一頓打,都是陳遠雪的弟弟打的,被送去鎮上的時候,他一條腿都不聽使喚了,沒人同情他,等到了鎮上,楊主任得知這件事,本來他就很生氣,再加上好不容易革委會都聽他的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火燒的晚了一點,但熱度還是很強的。

二麻子被送到勞改農場,他家的東西、房子,全都賠給陳遠雪,而徐傑,他之前被送到了勞改農場,後來又因為出事被帶了回來,如今就在鎮上的監獄裏關著,楊主任也不管他身上的傷好沒好,直接給他判了個死刑。

這時候的死刑不需要審查什麽,今天判了,明天就能動手。徐傑的娘哭天搶地,卻也無可奈何,她前腳剛領走兒子的屍首,那邊,又傳來徐長河在監獄裏傷口發炎,不治而亡的消息,她眼前一黑,就這麽暈了過去。

家裏的兩個男人都死了,徐傑的三姐和小妹對視一眼,卻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快活。

死得好。

他們死了,再也不會有人把她們當使喚丫頭了,以後這家,就是她們當家了。

……

徐長河貪的錢早就被楊主任搜走了,而陳大柱的錢,直到七月份,楊主任才終於找到了,這個老狐貍,他把錢都藏別人家祖墳裏了!還是楊主任的手下機靈,他想去陳大柱家的祖墳看看,會不會藏在那,結果到那一看,他們家的祖墳很正常,倒是旁邊,一個姓孫的人家的祖墳,有被動過的痕跡。

挖開一看,可不是麽,所有錢都藏在這,至於裏面的骨頭,都被陳大柱這個缺德的扔到一邊跟泥巴混在一起了。

錢找到了,楊主任乖乖上交,七月份,大壩正式合龍,壩上不再有問題,然後上面還得了一筆這麽大的經費,所有人都很開心,楊主任甚至還被記了一功。而柴耀祖,他無功無過,大壩結束以後,他也從總工程師卸任了,用馮科長的話說,他這輩子除了畫圖紙,別人再想讓他幹什麽活,他都不幹了。

楊主任有功勞,聶白等人當然更有功勞,回到部隊以後,聶白被記了二等功,估計下一次升遷也不遠了。聶白不想自己一個人得好處,他把楚立強是怎麽運籌帷幄的,全都告訴了自己的領導們,可領導聽了,除了誇兩句,就沒別的動作了,聶白沒辦法,只能逢人便說,把楚立強的本事散播出去,他想著,萬一呢,萬一大家都知道了,首長們就改變主意了呢。

他不知道,首長們早就有自己的決斷,楚立強的基礎本來就很好,他曾經是作戰部隊的政委,閱歷、本領、理論,都很強悍,再加上他還是當地軍區司令的得意弟子,自從他來了這邊的部隊,除了前兩個月,他比較消沈,後面他的積極和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於是,在七月份的某一天,楚立強被師長叫進辦公室裏,拿出一份秘密文件給楚立強,師長讓他自己考慮。

“三年,這三年的每一天都會無比艱苦,不過嘛,咱們解放軍,本來也不是享福來的。這三年,你不能出去,不能離開,就是出了天大的事,哪怕地震了,你也得老老實實的待在裏面,我知道,你父親和你的孩子,你應該會很擔心他們,我也沒法說一定會幫你照顧好你的家人,但物質方面,部隊是不會虧待的。而且,接下這個任務,你就是正團級了,三年以後,你要是幹得好的話,誰知道呢,說不定咱們都能平起平坐了。”

師長說這話不過是開個玩笑,可楚立強看著文件上大大的機密二字,卻是真的動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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