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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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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自從買了油燈,楚紹和楚酒酒終於不用再恪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小農經濟作息了。

從肖寧家出來,回到自己家裏,楚酒酒先拿著一盞油燈進了雜物間,楚紹出門前煮了一鍋滾燙的熱水,現在溫度稍微涼了一點,但還算溫熱,楚酒酒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順便還把頭發洗了。她發量不多,但是頭發很長,浸濕以後,她就像是現代網絡裏經常流傳的貓咪出浴圖一樣,蓬松的頭發瞬間變成一小綹,等把裏面的水分擠幹,看著就更沒多少了。

洗完澡,楚酒酒披頭散發的回到屋裏,躺在床上,用她家最大的一把竹扇給自己扇風。

熱。

好熱。

空調已經發明出來了嗎?電風扇傳入中國了嗎?制冰機他們買得起了嗎?

楚酒酒敞開自己的胳膊腿兒,試圖讓房間裏的自然風帶走她身上的暑氣,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今晚無星無月,也無風。

扇累了,楚酒酒翻了個身,決定讓自己早點入睡,睡著了,就不會覺得熱了。

閉著眼數數,剛醞釀出一點睡意來,突然,她的腦門被人輕拍了一下,楚酒酒刷的睜開眼,她沒坐起來,只是擡起眼睛,向旁邊看了看。

楚紹坐在床上,一只手背在後面,表情有些奇怪。

很難形容這是什麽表情,有點像便秘,又有點像想要整人,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楚紹肯定有事,在這種情況下,他實在不適合保守秘密,看他現在的表情,就差把“我心裏有鬼”這幾個字寫臉上了。

楚酒酒有些警惕的坐起來,“幹什麽?”

楚紹抿了抿唇,沒說話,他把藏在身後的胳膊伸出來,他的手裏拿著一柄竹傘,乍一看,這柄竹傘和前幾天他做的差不多,但仔細看,就會發現這一柄更小,最上面也沒覆蓋可以避免雨滴滲進去的密密麻麻的竹葉,取而代之的,是兩圈被人小心搓好的細麻繩,雨傘收起來的時候,麻繩垂在竹傘邊緣,把雨傘撐開,這些麻繩就會緊貼雨傘,淡黃色的麻繩上編了不少的橙紅色路路通球形結,撐開以後還能發現,這些球形結正好落在兩根傘骨的中央,特別好看。

這柄竹傘是純手工制作的,但設計感一點不輸給外面賣的雨傘,甚至比很多現代的雨傘都好看,楚酒酒接過來,震驚的看了一會兒,把竹傘舉過頭頂,楚酒酒打開竹傘,嘩啦一下,每個傘骨邊緣都掉下來一個小巧又別致的中國結流蘇,竹傘晃動的時候,這些流蘇就會跟著晃,傳出一陣陣沁人心脾的苧麻清香。

楚酒酒驚的話都不會說了。

她瞪著眼睛,一會兒看看竹傘,一會兒看看對面的楚紹。

“這、這……給我的?!”

終於看見她收到竹傘的表情了,楚紹感覺很滿意,他輕輕勾了一下唇角,“嗯,怎麽樣,像你說的遮陽傘麽?”

天氣一熱起來,楚酒酒就開始懷念那些她在現代用過的可以防暑的東西,楚紹聽她念叨過幾回,自然也就記住了。

電風扇和空調,他實在是無能為力,但每個女人都有的遮陽傘,他可以試著覆刻一下,遮陽遮陽,重點不就是能遮擋陽光麽,沒有吸光布,楚紹照樣想得出辦法。之前他給自己做竹雨傘,就是為了給這柄遮陽傘練手,他本來想再多收集一些材料,改良到最好,再給楚酒酒做出來,但是那天楚酒酒說她爸爸每到七夕都會送她禮物,他就只好放棄改良,先做了一把成品出來,至於材料上的短板,他只能在裝飾上彌補了。

楚酒酒這兩天依然喜歡往外面跑,她都不知道楚紹是什麽給她做的,想象著楚紹大馬金刀坐在門口,努力用一雙修長的手給自己編中國結的模樣,楚酒酒感動的都要哭了。

“嗚——爺爺你真好!”

“我要收回以前說的話,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爺爺,誰家的爺爺都比不上你!”

楚紹:“……”聽著是誇他,但怎麽感覺這麽別扭。

扔掉竹傘,楚酒酒一把抱住了楚紹的脖子,楚紹不自在的被她抱了一會兒,感覺差不多了,他把楚酒酒推開,重新拿過竹傘,他開始顯擺:“上面的顏色,是我用雞冠花染的,橙色和黃色還挺配吧?邊上這一圈我沒染色,因為中國結一般都是紅色的,但是紅色和綠色的傘柄搭配起來不好看,還不如素一點,這樣看著,感覺也挺好的。”

楚酒酒一聽,立刻真誠的奉上彩虹屁,“那是,爺爺你真會配色,你以後應該去當配色師,不,設計師,不不不,爺爺你應該去當藝術家,什麽是藝術,這就是藝術!”

楚紹:“……”

乖孫女,吹的太過了。

楚酒酒抱著竹傘愛不釋手,上面的每個中國結都被她摸了一遍,看她是真的喜歡,而不是為了照顧自己的面子,楚紹也覺得開心,陪楚酒酒在油燈下坐了一會兒,楚紹開口保證道:“以後每年的七夕,我也會送你一件禮物,再怎麽著,我這個當爹的,都不能輸給兒子是不是。”

楚酒酒很少聽見楚紹這麽老氣橫秋的說話,平時的他總是很穩住,鮮少有這麽孩子氣、試圖偽裝大人的時候,楚酒酒扭過頭,想了想說道:“我爸爸每年過年,還會給我五千塊的壓歲錢。”

“……”

氣氛陷入沈默,半晌後,楚紹開口教訓楚酒酒:“我怎麽教你的,做人不能太攀比。”

楚酒酒:“……”

爺爺,好像是你先開始的。

看在竹傘的份上,楚酒酒不打算跟他計較了,晚上睡覺,楚酒酒都要把竹傘放在她的枕頭邊上,第二天一到,楚酒酒一大早上就出去了,她舉著竹傘在村裏慢悠悠的走,時不時就轉一圈傘面,好讓大家看見竹傘上的裝飾。

這柄竹傘在大人眼裏只能算是一個玩意兒,畢竟這東西不防雨,除了拿著玩,看起來一點用都沒有,男孩對它也不感興趣,可是村裏的女孩們,都要羨慕死楚酒酒了。

她們多數人也有哥哥,但她們的哥哥平時都不願意跟自己說話,想讓他們給自己做一把這麽漂亮的雨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有些女孩想試著自己動手做,卻怎麽都做不好,有些纏著爹娘,什麽都不要,就想要這柄雨傘,搞得爹娘又煩又氣,卻還沒轍,只能找到楚紹,開口讓他給自己的女兒也做一把。

楚紹又不是免費勞動力,這些人不想給錢,給東西也是摳摳搜搜的,再說了,竹傘是他送給楚酒酒的禮物,楚酒酒寶貝的很,她這人又有點小虛榮,假如楚紹真的給村裏其他女孩做了,等楚酒酒知道,肯定就要跟他鬧脾氣了。

因此,這樣的事情楚紹一概都拒絕了,楚酒酒聽說以後,不高興的為自己正名:“我才沒有那麽小氣,如果你想給別人做,可以呀。”

楚紹才不信她的話,呵呵一聲,他問:“你確定?既然你這麽大方,我現在就再做一把,送給大隊長家的小芬去。”

楚酒酒立刻喊起來:“不行!”

楚紹都沒動呢,他涼涼的看著楚酒酒,兩人對視,楚酒酒沈默一秒,理直氣壯的開口:“你跟小芬又不熟,給她做幹什麽呀,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人家小芬有意思呢,小芬都十三了,你這麽費心費力,別人會誤會小芬早戀的。再說了,我剛才說可以,是有條件的,你只能給跟你關系特別好的女孩做,比如我,還有我奶奶,除此以外,其他人都是不可以的。”

一提奶奶二字,楚紹就跟抱著炸藥包似的,渾身不適,說不了兩句,楚紹就跑了,好像奶奶是哥斯拉一樣。

看著楚紹落荒而逃的背影,楚酒酒一臉迷糊,歪了歪頭,她轉過身,帶著自己的寶貝竹傘回了屋。

搞不懂爺爺為什麽總是對奶奶反應這麽大,她又不會現在就要求爺爺去找她,奶奶現在在哪都不知道呢,要再等好幾年,等她和爺爺能離開青竹村了,他們才能到更南的城市去,而奶奶,也會在那個城市裏等著和他們相遇。

唔,結婚證明上寫著,爺爺奶奶結婚是在1982年,爸爸說,爺爺和奶奶認識了兩年,才終於決定在一起,共同組建家庭。也就是說,他們是在1980年相遇的,而今年是1969年……

好家夥。

要等整整十一年啊!

楚酒酒瞳孔地震。

這個數字,對至今才活了九個年頭的她來說,實在是太龐大了……

事情一旦超過兩個月才會發生,楚酒酒就會自動的把這件事放在腦後,不再去想,直到時間接近,她才會把它從記憶裏翻找出來,禮貌性的期待上一陣子。十一年太長了,自然而然的,楚酒酒把找奶奶這件事忘掉了,她現在更期待的,是今年的新糧食要分下來了。

農閑了,青竹村的隊部卻不閑著,他們交了公糧,又核對了一遍人數,算出各家各戶能領多少糧以後,大隊長喜氣洋洋的在喇叭裏宣布,今年收成非常好,每家分糧都能比去年多上一成,等到處暑這天,各家各戶都要派一個代表到曬谷場上,按人頭和工分領糧食!

一時間,整個村子的氛圍都熱鬧了起來,人人臉上帶笑,仿佛馬上就要過年了,被村裏的氣氛感染到,楚酒酒也興奮起來,她趴在楚紹身邊不停的問。

“爺爺,咱們家能分多少糧食啊?”

楚紹:“不知道。”

“爺爺,分的糧食裏有大米嗎?我想喝大米粥了。”

楚紹:“不知道。”

“爺爺,三嬸說分糧的時候還會殺豬,如果殺豬了,那咱們家能分多少豬肉?”

楚紹:“不知……等等,誰說分糧就殺豬了,年底分糧才殺豬,這是年中分糧,只有糧食,沒有肉。”

楚酒酒啊了一聲,有些失望。

楚紹扭頭問她:“想吃豬肉了?”

自從家裏有錢了,楚酒酒出門基本上就不帶項鏈了,現在她撈魚捉雞,都是憑真本事,捉得到就吃,捉不到就不吃,反正他們家糧食很多,不會再出現最初時候餓肚子的情況。偶爾饞的狠了,楚酒酒才會自己偷溜出去,戴上項鏈,捉一只山雞,或者打一只兔子,拿回家解解饞。

聽到楚紹的問題,楚酒酒有點不好意思,她確實想吃豬肉了,但是想想家裏條件,回信遲遲不來,看到了那樣的消息,估計聶白也不會再給他們匯款了,一百五十塊的存款足夠他們兩個生活到成年,卻不會讓他們的生活有多富裕,在這方面,楚酒酒還是很懂事的,她不盼著楚紹帶她去鎮上下館子,只盼著生產隊能盡快殺豬。

沒說自己想不想吃,楚酒酒湊近楚紹,好奇的問道:“爺爺,咱們這邊的山上有野豬嗎?”

楚紹的眼神瞬間冷下來,“你想都別想。”

“野豬一下子就能把你撞飛,你還想找野豬?找死差不多。”

楚酒酒被他說得縮了縮肩膀,不讓找就不讓找嘛,兇什麽,她只是問了一句,又不是真的要去找。

只要沾上這種帶有危險的話題,楚紹說話總是很不客氣,一點迂回婉轉都沒有,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過分了,但是話趕話,他控制不住自己。看著楚酒酒垂下去的腦袋瓜,楚紹心裏感覺有些愧疚,於是,他放軟了語氣,“等分完糧食,我帶你去鎮上,在國營飯店好好吃一頓。”

楚酒酒耳尖動了動,擡起一點頭,她糾結道:“國營飯店好貴……”

這時候她又節省了,上回非要把靈芝當場燉湯的豪氣呢。

楚紹覺得好笑,“一頓飯花不了多少錢,而且,錢沒了,可以再賺啊。”

他能掙工分,也有手藝,他現在編東西已經比老師傅還厲害了,因為老師傅編來編去就那幾個花樣,而楚紹見過大城市的繁華,他還很有想象力,會設計不一樣的東西,很多人都想讓他幫忙,其中不乏願意給錢的,只是楚紹心裏有一點男人包袱,不想做這些精細的、大部分都是老太太操持的事情。

如果家裏真缺錢,包袱當然還是該扔就扔,填飽肚子才是最要緊的。

楚紹一句話,就能讓楚酒酒安心下來,這下她不糾結了,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等處暑,等分完糧食的那頓大餐。

處暑這天,氣溫正好有所下降,沒那麽熱,許多村民一大早上就守在曬谷場,看見拖拉機把糧食運來的時候,好多人都激動起來。

雖說大隊長通知的是各家各戶只出一個代表,但這可是分糧啊,農民辛辛苦苦忙活半年,為的就是這些寶貴的糧食,聽見拖拉機進村的聲音,幾乎全村人馬都出動了,一剎那,青竹村萬人空巷,要是這時候村裏來一個小偷,那肯定能賺的盆滿缽滿。

……

楚酒酒和楚紹站在曬谷場的邊緣,前面人太多了,他倆來的不夠早,現在根本擠不進去,只有等前面的大隊長喊名字,喊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再努力的往裏擠。

大隊長拿的名單上,前面一排都是姓陳的,他先念名字,然後再念工分,最後才念分多少斤的糧食,念完以後,還要和記分員核對一遍,確認無誤,由記分員看稱,稱好了,就可以讓那人把糧食領走了。

早上八點,楚酒酒就跟楚紹一起過來了,曬谷場沒有坐的地方,楚酒酒站了一會兒,感覺有點站不動了,她便靠著楚紹休息,隔段時間,就把重心從左腿移到右腿,然後再從右腿移到左腿。

大約十點的時候,大隊長那疊厚厚的名單才念完了四分之一,後面還有一群人等著呢,但是突然有個人鬧了起來。

“不對,我的工分一共是一千六百八十四,這裏只有一千六百八十二,少兩個工分,這數對不上!”

嚷的這個人叫陳大紅,她在這村裏也挺出名的。早些年,她嫁到了別的村,本來生活還算可以,哪知道66年一到,她丈夫因為成分不好、加上認識一個如今是國民黨的發小,被革委會抓走了,抓走沒半年,他死了,至於是自殺還是什麽,沒人知道。陳大紅沒孩子,婆家對她不錯,可是為了自保,她必須離開那個村子,以寡婦的身份回到青竹村以後,陳大紅一直都是獨自居住,她不想給自己父母添麻煩,戶口也是自己單獨一人。

陳大紅在村裏勞動,分了糧食以後,她每次都是送一部分給自己父母,又送一部分到婆家去,日子過的緊巴巴,可以這麽說,糧食就是她最重要的東西,少一點都不行。

父母的那部分還好說,她父母身強力壯,自己就能養活自己,她送的糧食只是一個心意,可她送回婆家的,那都是切切實實的救命糧,平時陳大紅恨不得自己長出八只手來,能多掙一個工分就多掙一個,現在一下子少了倆,她能不急麽。

陳大紅搶過大隊長的名單,指著自己的名字說道:“每天我掙了多少工分,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一千六百八十四,絕對不會有錯,你們算錯了,給我算少了!”

大隊長頭疼不已,他想把名單拿回來,又不敢跟陳大紅搶,就怕她把名單給撕了,“怎麽可能,我跟解放、慶發,還有記分員,我們四個一塊對了三天,不可能有錯啊!”

算錯工分,這是每個農民都不能容忍的事情,還在等分糧的眾人已經開始沸騰起來了,不少人都湊過來,想看是不是陳大紅說的樣子。陳大紅在外面要夾著尾巴做人,可在青竹村,這是她的娘家,半個青竹村都是她娘家人,再加上她實誠、能幹,大家嘴上不說,心裏其實都是偏向她的,陳大紅不放過這件事,大隊長沒辦法,幹脆讓記分員回去把記分冊拿過來,再重對一遍。

楚酒酒伸長了脖子,也看不到裏面是什麽情況,但她又好奇,於是,松開楚紹的衣角,楚酒酒彎下腰,從人群的縫裏鉆了進去。

楚紹也在關註裏面的事態發展,等他察覺到楚酒酒跑了,再去找,已經找不到她在哪了。

楚酒酒在裏面鉆來鉆去,還真讓她鉆到了看熱鬧的第一線上,站在一個大娘身邊,她仰頭看了看陳大紅滿臉怒氣的樣子,感覺這事不太好收場。

這個阿姨一看就是特別在乎工分的,要是大隊長真把她的工分算錯了,她還不得把大隊長活吃了呀!

這麽一想,楚酒酒對接下來的發展更加期待了。

……

陳大紅一臉的怒氣沖沖,記分員更是一臉的怒氣沖沖,他當記分員這麽長時間,一筆工分都沒算錯過,陳大紅這話,就是在侮辱他的人格!

風風火火的回到隊部,再風風火火的把記分冊拿回來,啪的一聲,記分員把記分冊摔在大隊長面前的桌子上,“陳大紅,你現在就對,大家夥都跟著一塊對,看看是不是我算錯了!”

陳大紅也不跟他廢話,拿過記分冊來,找到自己的名字,從一月份開始,她一邊對,一邊念,旁邊有會算數的,就幫她算,記分員也在算,楚酒酒算數不太好,就只是看著陳大紅一頁一頁的翻過記分冊。

好長時間過去,後面的人都等的不耐煩了,陳大紅終於念完了最後一個數字,全加一起,在場好幾個人都得出了一樣的數字。

一千六百八十二。

跟記分員算的一樣。

陳大紅滿臉震驚,“這、這不可能啊,我每天都記著自己的工分,我、我算過,是一千六百八十四,我每天都算,不可能出錯!”

她怕大家覺得她說謊,她連忙左右亂看,還揪著一個男的,急切的對他說:“真是一千六百八十四,我自己掙的工分,我最清楚啊!”

大隊長看她這樣,不禁皺起眉頭,“大紅,你也對完了,記分員沒給你算錯,是你自己算錯了。行了行了,既然算錯了,就別再說了,趕緊把你的糧食領走,後面還這麽多人呢。”

大隊長說完,其他村民立刻開始轟陳大紅離開,既然沒算錯,就別耽誤他們領糧食了,雖說誰家分多少,都已經定好了,但這糧食不放到自家的米缸裏,他們就是不放心,總覺得會有人趁機來占他家的便宜。

陳大紅急的要命,她習慣了把每天的工分加到一起,睡前都在念叨這個數字,這是她生活的動力,她不可能算錯,真的不可能算錯。

然而沒人信她,她父母也在附近,見狀都要把她帶出去,正手足無措的時候,突然,一只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陳大紅扭過頭,發現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正望著自己,她指向被她拿在手裏的記分冊,“嬸,你把記分冊往前翻兩頁。”

青竹村的女人們,年紀大的一律叫奶奶,年紀小的一律叫嬸,反正楚酒酒是一個都不認識,讓她去搞清輩分,也著實是難為人,幹脆就這麽統一稱呼了,她姓楚,又不姓陳,村裏人不會跟她計較這麽多。

也是實在沒辦法了,陳大紅聽見楚酒酒說的話,連忙抖著手把記分冊往回翻了兩頁,她是舉著記分冊的,楚酒酒看不見,但她卻跟看見了一樣,清晰的說道:“嬸,這一頁上面,你那一行是不是有兩個黑點呀。”

村裏計分用鋼筆,鋼筆的墨水和毛筆一樣,都很容易洇墨,記分冊上有不少這樣的墨點,但像這一頁上這麽大的,還是比較少見的。

皺眉看了一會兒,陳大紅立刻叫起來,“有!有倆!”

接下來,不用楚酒酒說,她就把記分冊擡了起來,仔細觀看這倆墨點,這一看,還真讓她發現一點問題,其中一個墨點比較小,而墨點邊上,有非常細微,基本註意不到的一條橫伸出來,看位置,很像是數字5。

陳大紅頓時揚眉吐氣,她把記分冊甩在記分員面前,指著那倆墨點問:“為啥就我這有倆這麽大的黑點?你看看,你低頭仔細看看,這黑點邊上還有一個橫呢,我告訴你,我認識!這是5!好啊你,你私自扣我工分,你什麽意思?你說啊!”

記分員都懵了,他跟陳大紅無冤無仇的,扣她工分幹什麽,再說了,黑點在哪呢。

把記分冊拿起來,記分員湊近了,仔細看了好半天,才發現陳大紅說的端倪。

還真是啊……

他心裏咯噔一下,有這麽一瞬間,他還真以為是自己疏忽,把陳大紅的半個工分給抹了,記分員大驚失色,旁邊陳大紅的父母又問:“不對啊,大紅,倆黑點,就算是倆半個工分,你不是說少兩個工分嗎,這才一個,還有一個哪去了?”

陳大紅一楞,又把記分冊搶了回來,她擰眉看了好長時間,終於,她指向一個日期,“不對,這天27號,我記得我掙了十個工分,我平時也就八個,這天有十個,我可高興了,但是這最後記的,怎麽我才九個工分,少一個,那個工分去哪了?”

27號就是上個月的事情,而且是收稻子的時候,日期沒有那麽久遠,再加上比較特殊,大家普遍都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圍觀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提起來,“對對對,我記得大紅那天是掙了十個工分,我跟她一起的,那天她精神足,割稻子比我們快了不少,我們還說她要分不要命呢,沒錯沒錯,是十個。”

這下可不得了了,先有抹工分,後有不記工分,人群一下子全炸了,急的滿頭大汗的人瞬間換成了記分員,他臉紅脖子粗的對大隊長喊:“我這人你們都清楚啊,我不可能抹咱們村村民的工分,我——”

說到一半,記分員腦子突然轉了過來。

不對啊。

不管是抹工分的那兩天,還是27號這一天,記工分的人都不是他,這記分冊上也寫的分明,這是周小禾的字跡啊!

可算是把自己撇過去了,記分員連忙喊:“大家夥聽我說,農忙時候記分的不是我,我只算總分,收稻子那段時間,是咱們村的周小禾給大家記數,要是有問題,你們應該找周小禾!”

別管紳士風度了,誰的錯誰來認,他可不當這冤大頭,他在青竹村混,靠的就是好口碑,口碑毀了,他以後還怎麽當記分員啊。

楚酒酒自從說完那句話,就再也沒發過言,大家也把她這個小孩給忘了,連陳大紅,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是楚酒酒幫了她一把。楚酒酒就安靜的站在人堆裏,跟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周小禾。

周小禾從他們把記分冊拿來,非要一一核對的時候,就感覺很緊張了,但她聰明,知道這時候她要是露怯,那才是自己把自己錘死了,所有人都在看她,周小禾卻仍然是一臉狀況外的模樣,仿佛這件事真的與她無關。

陳大紅氣得要命,立刻擠過人群去找她。

“是不是你幹的?怎麽別人那裏都沒有黑點,就我這有兩個,周小禾,我之前說你嬌氣,說你不幹活躲清閑,就是仗著趙連長的面子給自己謀私利,你聽見了,所以你報覆我對不對?你要是真不服氣,你當面跟我說啊!扣我工分算怎麽回事,你這是扣我的糧食,你這是要我的命!”

周小禾楞楞的睜大雙眼,她先是看向陳大紅,然後又看向圍觀的村民,慢慢的,她好像明白過來這是怎麽回事了,於是,她立刻跑到記分員身邊,把記分冊拿起來,她焦急的找了一會兒,等找到陳大紅的名字以後,看著上面的兩個墨點,她刷的白了臉色。

“我……我沒發現,我之前也寫出過黑點,我用自己家的鋼筆給大夥記分,我的鋼筆是前進給的,用了好些年,出水有問題了,我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事,大紅,我、我……對不起,這都是我的錯。”

她眼睛紅了,看著像是要哭,但怕丟人,也怕陳大紅罵她,她連掉眼淚都不敢,只能站在原地,繼續道歉,“我那幾天一直坐在太陽底下,頭暈不舒服,可我怕耽誤大家的時間,不敢回家……早知道,我還不如回家呢!竟然還漏寫了你的工分,大紅我對不住你,你別生氣,我把我的糧食分一半給你,不用管我,我飯量小,吃一半就行了,剩下的你都拿走,別跟我客氣!”

她言辭懇切,抓著陳大紅的手不放,陳大紅本來是受害者,被她這麽一通說,反而不好意思了,火沒法發,氣也沒處撒,她是真樸實,當然不會拿周小禾的糧食,沈默了好半天,她煩躁的把自己手抽出來,“算了算了,大隊長,你把我工分給我補上就行了,事情弄清楚就好,不然搞得像是我想占村裏便宜似的。趕緊發糧吧,大家都等著呢。”

大隊長心裏也不高興,可周小禾都要哭了,陳大紅又擺明了不想計較,他一個大男人能說什麽,讓記分員去量稱,大隊長望著滿臉愧疚的周小禾,最後只嘆了口氣,“你以後還是別幫記分員了,身體不好就回家養著,你說說,這事鬧的。”

給記分員幫忙不算什麽,周小禾原本的目標,是通過給記分員幫忙,展現自己的能力,然後正式加入隊部,繼而加入公社。本來計劃進行的好好的,現在陳大紅一鬧,大隊長發話了,她想進隊部的願望,算是徹底泡湯了。

但她還不能生氣,因為這裏都是人,她只能虛心的接受,做出一副感激大隊長關心的模樣。

兩個工分其實沒多少糧食,換算下來,可能也就是一兩多一點,有些大方的人家,根本不在乎這些,也是周小禾失算了,她習慣在這種小事上報覆別人,這次卻踢到了一個鐵板。陳大紅一人就是一家,她只算自己的,就能知道自己家有多少糧食,可不就是少一點都能發現麽。

要是換成別人家,這輩子都發現不了。

鬧劇結束了,大隊長繼續發糧食,記分冊就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因為有剛才那一出,所有來領糧食的人,都要象征性的翻一翻記分冊,哪怕大部分人其實根本看不懂,而看得懂的,也是重點看周小禾給自己記分的那幾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除了陳大紅,後面的人確實都沒什麽問題。

人漸漸變少,楚紹總算擠到前面來了,他找到楚酒酒,發現她還站在桌子旁邊,把楚酒酒帶到一邊去,楚紹不快道:“這種事你跟著湊什麽熱鬧,我在外面找了你半天,你累不累?要是累,就回家去吧,我在這等著。”

說完半天了,楚酒酒都沒回答他,而是若有所思的看向周小禾的方向,楚紹納悶,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神,你想什麽呢?”

仰頭看向楚紹,楚酒酒想起剛剛記分冊一翻而過,她看到的楚紹那一行,有一個不太顯眼的D形狀的數字0,這年代的農村基本沒人會英語,更何況沒人會在記分冊上寫英語,楚酒酒怎麽想,怎麽覺得那個0,像是從1改來的。

她張了張口,本想直接說,可是想了一會兒,她還是閉上了嘴,“ 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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