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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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駕駛艙內。
銀灰色的特制座位椅背朝內,椅面朝外，繞著駕駛艙中央的控制臺圍成了一個大圈。
只是粗粗一數，便能數出二三十來個, 可見其數量之多。
邊溪雲小心翼翼地走向特制座位。
她先是瞧了瞧座位前方的大屏幕,又掃了一眼做工精致，一看就很舒服的椅面,緊接著便走向了下一個座位。
走完一圈之後, 邊溪雲不得不接受現實：“這兒果然沒有船員。”
“屏幕都是黑的,座位也沒有被調整過，還保持著出廠時的設置。”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也是,就連臥室都沒有人睡,我為什麽會指望駕駛艙裏有人呢？”
“還是看看控制臺裏的線索吧！”
紀萬傾輕笑一聲，又給當前已經很慘的情況澆了一大桶油。
“控制臺是關著的。”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剛剛按了一下開關,發現它連電源都沒有接上。”
“這怎麽可能呢？”邊溪雲不信邪。
她走到控制臺前, 用力按了幾下按鈕。
控制臺毫無反應, 連半點光亮也無。
“可惡，怎麽會這樣？難道是他們棄船逃跑了嗎？”邊溪雲又使勁兒按了幾下按鈕,心中一陣煩躁。
沒有電, 自然就沒辦法打開控制臺，獲取裏面的線索。
邊溪雲憋悶地錘了一下臺面, 扭頭望向頂燈。
“為什麽燈還開著？”她難以理解，“明明控制臺才是一艘飛船的核心！”
假如要以“摸黑走路”作為代價,來給控制臺供電的話,那麽船上的船員就應該摸黑走路,而不是選擇關掉控制臺，來為無人的走廊供電。
邊溪雲瞇起眼眸, 透出暴戾的氣息。
紀萬傾心領神會：“你想砸開墻壁，看看電線的分布？”
邊溪雲點了點頭：“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我本以為這艘飛船歸屬於我們要找的'母體'，但就之前的情況來看，'母體'並沒有選擇駕駛飛船——它只是呆在這裏而已。”
“後來，我又覺得，或許是某些倒黴蛋遭遇了'母體'的襲擊，被迫棄船逃跑。”
“但是，從駕駛艙裏的座位設置來看，這艘飛船似乎從未被人使用過，完全就是一艘新船。”
說話時，邊溪雲的眼珠仍在轉來轉去，不願錯過細節。
她低聲說道：“假如這艘船不屬於任何一個人，那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總不可能是某個先進文明的造船廠破了個大洞，讓這艘星艦像太空垃圾一樣飄了過來吧？”
想想都覺得沒這可能。
紀萬傾伸手按上邊溪雲的肩膀，寬慰似地說道：“別急，總會找到原因的。”
“往好處想，既然這艘星艦上沒有任何船員，那麽就說明我們不需要和更高級別的文明作戰了！”
“也是。”邊溪雲歪了一下腦袋，覺得紀萬傾說的對，“只需要對付'母體'，這活兒就輕松多了。”
她朝著駕駛艙外走去：“你覺得這裏的汙染指數怎麽樣？還能不能忍受？”
超級星艦外的汙染指數高到爆表，直接就報廢了邊溪雲手中的汙染計數器，讓它變成了一塊廢鐵。
因此，在星艦的內部，就只能依靠個人體感來判斷汙染指數的高低了。
紀萬傾閉上雙眼，仔細感受了一番：“我覺得很好，這裏汙染指數很低，甚至要比飛船裏的還低。”
身為肩負著“遠航”重任的飛行載具，來自“遠航艦隊”的飛船擁有著足以和帝星媲美的汙染處理系統，以及遠超帝星水平的戰術機動能力。
這使得它不但能夠抵抗位於宇宙之中的固定汙染，還能夠躲開來自四面八方的汙染之風，保護自己的安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假如不考慮“飛船航行時的意外”，以及“船員下船時的遭遇”，那麽，這些來自“遠航艦隊”的飛船才是整個帝星星系中最為安全的地方。
因此，“和飛船裏的汙染指數差不多”，約等於是在說“這裏沒有汙染”。
邊溪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措辭十分謹慎：“你能感受到'母體'，卻感受不到這裏的汙染？”
紀萬傾濃密的睫翼輕輕扇動，肯定點頭：“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斷。”
“再者，這一回，我也沒有感受到來自'母體'的誘惑……”
“難道是它放棄了我嗎？”
說這話時，紀萬傾的眼眸中不但蘊含著一絲輕松之色，更裹挾著一股氣憤之情。
就好像是在說“我那麽厲害，你卻放棄了我，你真沒眼光”似的。
邊溪雲忍不住多瞅了他幾眼，連帶著語氣都變得微妙了起來：“你很想被'母體'看中？”
紀萬傾果斷搖頭：“我當然不想被它控制。”
但是，“不想被它控制”是一回事情，“不甘心被它主動放棄”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邊溪雲懶得去糾結紀萬傾的古怪執念，擺手說道：“哪怕你很想要力量，也不應該去要'母體'的力量——那只會讓你變成它的奴隸。”
“更何況，在我看來，你的實力已經很強了，沒必要過分執著於肉.體。”
“……你不是制造了基因改良藥劑嗎？那可真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她一邊說，一邊向下走。
身後，紀萬傾勾起嘴角，愉悅地笑了一會兒。
不過，很快，他的嘴角便又沈了下去，嚴肅發問：“你也覺得這裏的汙染指數很低？”
邊溪雲“嗯”了一聲，主動補充細節：“我還以為是因為我汙染抗性太高的緣故呢！”
“自從走進了第二道門之後，我就覺得這裏的空氣幹凈得有些可怕。”
她停下腳步：“一點兒汙染因子都沒有，就連依附在我們身上的汙染因子，都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消失不見。”
“假如要我打個比方的話，我們就好像是走到了吸塵器的前端。”
“所有汙染因子都像是灰塵一樣，被不知道什麽東西吸走了。”
一道靈光從邊溪雲的腦海中忽得閃過。
她垂眸沈思了一會兒，甚至沒有聽見紀萬傾的說話聲。
“我知道這像什麽了！”她猛得開口說道，“這就像是醫院裏的正壓走廊！”
紀萬傾若有所思：“正壓走廊嗎？”
邊溪雲高興點頭：“對，我們站在正壓的這一端……”
她突然意識到了一些什麽，止住了說話的聲音。
身側，紀萬傾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他吐字清晰地補上了後半句話：“而'母體'，則站在負壓的那一端。”
什麽地方需要用到“正壓”和“負壓”？
詭譎的寒意撲面而來，讓兩個人都失去了閑聊的欲望。
邊溪雲和紀萬傾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匆匆來到下層。
按照感知中的判斷，“母體”正位於這一層的中央，安靜且無害地等待著訪客們的光臨。
邊溪雲攥緊手指，望向身前的大門。
她必須得承認：她有點不想暴力破門了。
“你會開鎖嗎？”邊溪雲心存僥幸地問道，“我覺得在這兒砸穿大門不是一個好主意。”
紀萬傾聲音溫和：“不會。”
倒也不算奇怪。
正常人誰學“開鎖”啊？
邊溪雲吸了口氣，走向一旁的辦公室。
她思路清晰：“既然我們都不會開鎖，又不能隨便砸門，那就只能去辦公室裏找找線索了。”
“我看這幾間辦公室門口都掛上了特殊的牌匾，想必十分重要。”
她的目光落在“安全維護中心”這六個大字上：“希望它們不是空的，至少要給我們留點兒資料。”
說罷，邊溪雲握住安全維護中心的大門把手，用力轉了一下。
大門忽得打開。
兩只腦袋探了進去，四處張望片刻：
一臺通了電的控制臺正坐落在安全維護中心的一角，散發著瑩瑩藍光。
好消息：這裏的控制臺有電。
壞消息：這裏的控制臺有電。
還沒等邊溪雲擡起右腳，跨入屋內，她就聽見紀萬傾在她的腦門上方發出了一連串的低笑。
老實說，低笑聲十分悅耳，但總感覺特別不祥。
有種被別人頂著後腦勺吹了一支喪曲的感覺。
邊溪雲沒好氣地落下右腳：“有資料還不好？”“總比沒資料強吧？”
紀萬傾跟著她往裏面走：“好，我沒說不好。”
“只是，拼著不要駕駛艙，都要為這裏供電，可見門後關著的東西絕非善類——而且他們還很擔心那東西逃跑。”
他“踏踏踏”地跟著邊溪雲走：“我們已經知道門後是'母體'了，這樣說來，'母體'其實是這個組織的實驗體嗎？”
“我們處理危險實驗體時也經常這樣做，為的就是在發生災難之後，還有補救的可能。”
這話說的在理，然而邊溪雲覺得不像。
邊溪雲搖了搖頭：“不像。”
紀萬傾有些好奇：“為什麽？”
這……這要怎麽說呢？
她的手中並沒有什麽確鑿的證據，這只是她的一種感覺。
最終，邊溪雲並沒有選擇正面回答紀萬傾的問題。
她伸手指向控制臺：“答案就在其中，看了不就行了？”
她湊上前去。
“……”
第二個好消息：這裏的控制臺裏有一大堆文字。
第二個壞消息：她根本沒見過這種文字。
制造星艦的文明顯然和帝星聯盟毫無關聯。
因為控制臺中寫滿了成片成片的鬼畫符。
這些古怪的文字活像是跳舞一般，在屏幕中扭成了不同的形狀，拼出了一篇長達522頁的超長文獻。
“有關星艦和母體的資料一定就在裏面！”邊溪雲很不甘心。
明明自己就站在寶庫的門口，卻無法找到寶庫的鑰匙，拿不到裏面的饋贈……
這真是不爽極了！
灼熱的怒火從腹腔中噴湧而出，一路竄向腦殼。
或許是因為她真的被這場意外氣得不輕，邊溪雲驀地聽見一道稚嫩的聲音從旁響起，吐出了誘人的臺詞。
“你進來呀。”它甜甜地說道，“我識字，我可以翻譯給你聽。”
……是誰在說話？
邊溪雲猛得擡起頭來，警惕環顧四周。
站在一旁的紀萬傾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怎麽了？是資料有問題嗎？”
邊溪雲緩緩回頭：“我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她讓我去找她。”
在這兒聽見奇怪的聲音，那肯定是“母體”的功勞。
冷靜下來之後，邊溪雲就弄明白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發生的了。
她告訴紀萬傾：“'母體'想讓我進去。”
紀萬傾笑了一下，說道：“那就進去吧。”
他解開了幾顆紐扣，又擼起了自己的袖子管，顯然是在為戰鬥做準備。
修長而結實的前臂很快就出現在了邊溪雲的眼前。
邊溪雲望向手臂上凸起的青筋，費解開口：“你就那麽喜歡鍛煉嗎？”
紀萬傾楞了一下：“什麽？”
他很快反應過來：“你說這個呀……”
他靈活地轉了轉自己的前臂，又用力鼓起肌肉，讓它們更加突出。
紀萬傾顯然對自己的肌肉十分滿意。
他逐一展示了自己的全身，露出了饜足的笑容：“這是喝下那瓶藥劑之後的副作用。”
“雖然它讓我被'母體'控制了一段時間，卻也讓我獲得了一副完美的身軀。”
“怎麽樣？看上去很不錯吧？甚至要比那些喝下安全版基因改良藥劑的人更好。”
“人類對肌肉的渴望，亦是一種對健康與體魄的渴望。”
“完美的肌肉意味著同樣完美的健康與體魄，它展示了我們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能力……”
“對了，還有，健康的肌肉摸上去是富有彈性的，絕對不會有死氣沈沈的感覺……”
大概是說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內容，紀萬傾開始變得喋喋不休起來。
邊溪雲不得不打斷了他的訴說：“這些話留到安全之後再說吧。”
“到時候，我會好好欣賞你的肌肉，給足你展示的機會。”
“現在，我已經從控制臺下方的暗格裏摸到了一把鑰匙。”
她揚了揚手中的鑰匙：“該幹正事了。”
被打斷演講的紀萬傾免不了有些失望：“當然。”
他不甘心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肌肉，然後才朝著門口走去。
……
從暗格裏取出的鑰匙一共有四把，對應著通往“母體”的四扇大門。
邊溪雲每打開一扇大門，就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汙染指數忽得拔高一截，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真是非常謹慎的防禦……”當她們打開第三扇大門時，紀萬傾的聲音從後方幽幽響起，“我開始能夠感受到來自'母體'的吸引了。”
邊溪雲趕緊停下動作，慎重地轉過身來。
她仔細審視紀萬傾的狀態：“你覺得你能堅持多久？”
紀萬傾用力喘了一口氣，朝著遠離邊溪雲的方向走去。
他閉目感受了一會兒，說道：“你往後退一點。”
邊溪雲依言後退。
當她退到第一扇房門處時，紀萬傾猛得一顫，連額頭處都暴起了一片青筋。
他艱難開口：“八十米，這是你能夠和'母體'爭搶我的極限距離。”
攜帶著“母體”基因的邊溪雲也可以視為“小型母體”來用。
她對紀萬傾的吸引力雖然不如“正版母體”那麽強大，卻也有些不可小覷的影響。
邊溪雲走回第四扇門處。
紀萬傾的神情漸漸放松了下來，甚至多出了幾分舒適之色。
他舔舔嘴唇，眼角微紅道：“一米，這是你的安全距離，再近就和'母體'一樣了。”
邊溪雲狐疑望去：“是嗎？當我靠近你的時候，你看上去還挺正常的，並沒有被我控制的征兆。”
紀萬傾含笑開口：“因為你不想控制我，你的攻擊性不如'母體'，自然也不會對我造成太大的影響。”
說著說著，他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回。
“我能感受到'母體'有多興奮……”
“它知道我們馬上就要開門了，它滿腦子都在想著'繁衍'，它渴望通過我們前往更遠的地方，繁衍更多的子嗣！”
“多麽神奇的物種啊，它的大腦中不帶有任何雜念，只有一種欲望。”
紀萬傾舔了舔嘴唇，看上去比“母體”還要興奮：“如果人類也只有一種欲望的話，我們將比'母體'更加成功。”
邊溪雲無奈扶額：“那還是人嗎？”
紀萬傾老實回答：“或許不能算是正常意義上的人類，但他們一定能夠做出更加偉大的壯舉。”
“我們的科技已經出現了難以攻克的瓶頸，很難再繼續發展下去了。”
在邊溪雲的麻木註視之下，紀萬傾用眼神使勁兒“舔”了星艦墻壁幾口，方才恢覆正常。
他用十分正常的語氣說出了十分不正常的臺詞：“說不定可以利用'母體'來突破這些瓶頸。”
“……我覺得我們首先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然後把你送上聯盟法庭，審判一下你搞出來的那堆褻瀆實驗。
邊溪雲目光不善，逐漸理解了紀萬傾的本質——
不管他的顏容舉止如何正常，他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科研瘋子！
不好好看著就會搞出世界末日的那種天災級科研瘋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
沒點瘋狂勁兒還真不能搞出那麽多的成果。
邊溪雲目光飄忽，很快回縮。
她嚴肅告誡紀萬傾：“我們控制不住'母體'的，能殺掉就已經很不錯了，你不要亂來！”
紀萬傾無辜眨眼：“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沒瘋，我不會這樣做的。”
“我最多把控制臺拖回家。”
他的眼眸波光粼粼，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這總沒問題吧？”
“很安全的死物，可以很好地保存起來，進行安全的研究。”
“沒問題。只要你乖乖幹活，我就幫你扛它。”邊溪雲警告式地瞪了紀萬傾一眼。
紀萬傾滿不在乎地露出一個微笑：“我時常覺得你在人類社會中才是一名異類，你為什麽那麽害怕世界末日的到來？”
他蠱惑低語：“它對你有利無害，不是嗎？”
“沒有危機，怎麽能體現得了你的價值？”
“你的力量在和平時期只能做一只吉祥物，卻可以在亂世之中成為一方霸主。”
“……你不想當霸主嗎？不想要那些權力？不想站在世界之巔，俯瞰平庸的螻蟻？”
邊溪雲目不轉睛：“不想。”
“我的人生目標是和我的親朋好友一起生活在安全的世界裏摸魚，而不是到處亂竄著打來打去。”
“我愛好和平。”
紀萬傾失望嘆息。
邊溪雲隨即補充道：“你應該慶幸我愛好和平，要不然你的屍體早就掛到實驗基地門口的旗桿上去了。”
紀萬傾“啊”了一聲，仿佛剛剛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他輕眨睫翼：“這麽說來，我確實得好好謝謝你了。”
古怪的香氣若有似無地飄入邊溪雲的鼻腔。
說不出具體是什麽味兒，但總之特別好聞。
邊溪雲鼻翼翕動，皺起眉頭：“不是吧，你出來打架還噴香水？”
紀萬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麽？不可以嗎？'母體'又聞不到這些氣味，它沒有嗅覺器官。”
……也行。
精致打架。
畢竟是星際世界的土著嘛，幹什麽都不太奇怪。
邊溪雲皺了皺鼻子，打開了最後一扇大門。
轟！
就好像是有人用裝滿紅顏料的水氣球轟炸了整個房間似的。
剎那間，入目所及之處皆為紅色，腥臭得令人晃神。
就連身經百戰的邊溪雲都忍不住晃了一下腦袋，緩解了一下眼前的沖擊。
她再次定睛細瞧。
只見：
在層層疊疊的肉塊中央，一只無比巨大的肉球被層層細線捆在空氣之中，一鼓一鼓地，好似正在呼吸。
大約是視力太好的緣故，邊溪雲不但能清楚地看見那些浮在肉球表面的猩紅經絡，更能分辨出那些半透明的、伴隨著呼吸起伏一開一合的白色粘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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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艙內。
銀灰色的特制座位椅背朝內,椅面朝外，繞著駕駛艙中央的控制臺圍成了一個大圈。
只是粗粗一數，便能數出二三十來個, 可見其數量之多。
邊溪雲小心翼翼地走向特制座位。
她先是瞧了瞧座位前方的大屏幕,又掃了一眼做工精致，一看就很舒服的椅面,緊接著便走向了下一個座位。
走完一圈之後, 邊溪雲不得不接受現實：“這兒果然沒有船員。”
“屏幕都是黑的,座位也沒有被調整過，還保持著出廠時的設置。”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也是,就連臥室都沒有人睡,我為什麽會指望駕駛艙裏有人呢？”
“還是看看控制臺裏的線索吧！”
紀萬傾輕笑一聲，又給當前已經很慘的情況澆了一大桶油。
“控制臺是關著的。”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剛剛按了一下開關,發現它連電源都沒有接上。”
“這怎麽可能呢？”邊溪雲不信邪。
她走到控制臺前, 用力按了幾下按鈕。
控制臺毫無反應, 連半點光亮也無。
“可惡，怎麽會這樣？難道是他們棄船逃跑了嗎？”邊溪雲又使勁兒按了幾下按鈕,心中一陣煩躁。
沒有電, 自然就沒辦法打開控制臺，獲取裏面的線索。
邊溪雲憋悶地錘了一下臺面, 扭頭望向頂燈。
“為什麽燈還開著？”她難以理解，“明明控制臺才是一艘飛船的核心！”
假如要以“摸黑走路”作為代價,來給控制臺供電的話,那麽船上的船員就應該摸黑走路,而不是選擇關掉控制臺，來為無人的走廊供電。
邊溪雲瞇起眼眸, 透出暴戾的氣息。
紀萬傾心領神會：“你想砸開墻壁，看看電線的分布？”
邊溪雲點了點頭：“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我本以為這艘飛船歸屬於我們要找的'母體'，但就之前的情況來看，'母體'並沒有選擇駕駛飛船——它只是呆在這裏而已。”
“後來，我又覺得，或許是某些倒黴蛋遭遇了'母體'的襲擊，被迫棄船逃跑。”
“但是，從駕駛艙裏的座位設置來看，這艘飛船似乎從未被人使用過，完全就是一艘新船。”
說話時，邊溪雲的眼珠仍在轉來轉去，不願錯過細節。
她低聲說道：“假如這艘船不屬於任何一個人，那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總不可能是某個先進文明的造船廠破了個大洞，讓這艘星艦像太空垃圾一樣飄了過來吧？”
想想都覺得沒這可能。
紀萬傾伸手按上邊溪雲的肩膀，寬慰似地說道：“別急，總會找到原因的。”
“往好處想，既然這艘星艦上沒有任何船員，那麽就說明我們不需要和更高級別的文明作戰了！”
“也是。”邊溪雲歪了一下腦袋，覺得紀萬傾說的對，“只需要對付'母體'，這活兒就輕松多了。”
她朝著駕駛艙外走去：“你覺得這裏的汙染指數怎麽樣？還能不能忍受？”
超級星艦外的汙染指數高到爆表，直接就報廢了邊溪雲手中的汙染計數器，讓它變成了一塊廢鐵。
因此，在星艦的內部，就只能依靠個人體感來判斷汙染指數的高低了。
紀萬傾閉上雙眼，仔細感受了一番：“我覺得很好，這裏汙染指數很低，甚至要比飛船裏的還低。”
身為肩負著“遠航”重任的飛行載具，來自“遠航艦隊”的飛船擁有著足以和帝星媲美的汙染處理系統，以及遠超帝星水平的戰術機動能力。
這使得它不但能夠抵抗位於宇宙之中的固定汙染，還能夠躲開來自四面八方的汙染之風，保護自己的安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假如不考慮“飛船航行時的意外”，以及“船員下船時的遭遇”，那麽，這些來自“遠航艦隊”的飛船才是整個帝星星系中最為安全的地方。
因此，“和飛船裏的汙染指數差不多”，約等於是在說“這裏沒有汙染”。
邊溪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措辭十分謹慎：“你能感受到'母體'，卻感受不到這裏的汙染？”
紀萬傾濃密的睫翼輕輕扇動，肯定點頭：“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斷。”
“再者，這一回，我也沒有感受到來自'母體'的誘惑……”
“難道是它放棄了我嗎？”
說這話時，紀萬傾的眼眸中不但蘊含著一絲輕松之色，更裹挾著一股氣憤之情。
就好像是在說“我那麽厲害，你卻放棄了我，你真沒眼光”似的。
邊溪雲忍不住多瞅了他幾眼，連帶著語氣都變得微妙了起來：“你很想被'母體'看中？”
紀萬傾果斷搖頭：“我當然不想被它控制。”
但是，“不想被它控制”是一回事情，“不甘心被它主動放棄”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邊溪雲懶得去糾結紀萬傾的古怪執念，擺手說道：“哪怕你很想要力量，也不應該去要'母體'的力量——那只會讓你變成它的奴隸。”
“更何況，在我看來，你的實力已經很強了，沒必要過分執著於肉.體。”
“……你不是制造了基因改良藥劑嗎？那可真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她一邊說，一邊向下走。
身後，紀萬傾勾起嘴角，愉悅地笑了一會兒。
不過，很快，他的嘴角便又沈了下去，嚴肅發問：“你也覺得這裏的汙染指數很低？”
邊溪雲“嗯”了一聲，主動補充細節：“我還以為是因為我汙染抗性太高的緣故呢！”
“自從走進了第二道門之後，我就覺得這裏的空氣幹凈得有些可怕。”
她停下腳步：“一點兒汙染因子都沒有，就連依附在我們身上的汙染因子，都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消失不見。”
“假如要我打個比方的話，我們就好像是走到了吸塵器的前端。”
“所有汙染因子都像是灰塵一樣，被不知道什麽東西吸走了。”
一道靈光從邊溪雲的腦海中忽得閃過。
她垂眸沈思了一會兒，甚至沒有聽見紀萬傾的說話聲。
“我知道這像什麽了！”她猛得開口說道，“這就像是醫院裏的正壓走廊！”
紀萬傾若有所思：“正壓走廊嗎？”
邊溪雲高興點頭：“對，我們站在正壓的這一端……”
她突然意識到了一些什麽，止住了說話的聲音。
身側，紀萬傾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他吐字清晰地補上了後半句話：“而'母體'，則站在負壓的那一端。”
什麽地方需要用到“正壓”和“負壓”？
詭譎的寒意撲面而來，讓兩個人都失去了閑聊的欲望。
邊溪雲和紀萬傾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匆匆來到下層。
按照感知中的判斷，“母體”正位於這一層的中央，安靜且無害地等待著訪客們的光臨。
邊溪雲攥緊手指，望向身前的大門。
她必須得承認：她有點不想暴力破門了。
“你會開鎖嗎？”邊溪雲心存僥幸地問道，“我覺得在這兒砸穿大門不是一個好主意。”
紀萬傾聲音溫和：“不會。”
倒也不算奇怪。
正常人誰學“開鎖”啊？
邊溪雲吸了口氣，走向一旁的辦公室。
她思路清晰：“既然我們都不會開鎖，又不能隨便砸門，那就只能去辦公室裏找找線索了。”
“我看這幾間辦公室門口都掛上了特殊的牌匾，想必十分重要。”
她的目光落在“安全維護中心”這六個大字上：“希望它們不是空的，至少要給我們留點兒資料。”
說罷，邊溪雲握住安全維護中心的大門把手，用力轉了一下。
大門忽得打開。
兩只腦袋探了進去，四處張望片刻：
一臺通了電的控制臺正坐落在安全維護中心的一角，散發著瑩瑩藍光。
好消息：這裏的控制臺有電。
壞消息：這裏的控制臺有電。
還沒等邊溪雲擡起右腳，跨入屋內，她就聽見紀萬傾在她的腦門上方發出了一連串的低笑。
老實說，低笑聲十分悅耳，但總感覺特別不祥。
有種被別人頂著後腦勺吹了一支喪曲的感覺。
邊溪雲沒好氣地落下右腳：“有資料還不好？”“總比沒資料強吧？”
紀萬傾跟著她往裏面走：“好，我沒說不好。”
“只是，拼著不要駕駛艙，都要為這裏供電，可見門後關著的東西絕非善類——而且他們還很擔心那東西逃跑。”
他“踏踏踏”地跟著邊溪雲走：“我們已經知道門後是'母體'了，這樣說來，'母體'其實是這個組織的實驗體嗎？”
“我們處理危險實驗體時也經常這樣做，為的就是在發生災難之後，還有補救的可能。”
這話說的在理，然而邊溪雲覺得不像。
邊溪雲搖了搖頭：“不像。”
紀萬傾有些好奇：“為什麽？”
這……這要怎麽說呢？
她的手中並沒有什麽確鑿的證據，這只是她的一種感覺。
最終，邊溪雲並沒有選擇正面回答紀萬傾的問題。
她伸手指向控制臺：“答案就在其中，看了不就行了？”
她湊上前去。
“……”
第二個好消息：這裏的控制臺裏有一大堆文字。
第二個壞消息：她根本沒見過這種文字。
制造星艦的文明顯然和帝星聯盟毫無關聯。
因為控制臺中寫滿了成片成片的鬼畫符。
這些古怪的文字活像是跳舞一般，在屏幕中扭成了不同的形狀，拼出了一篇長達522頁的超長文獻。
“有關星艦和母體的資料一定就在裏面！”邊溪雲很不甘心。
明明自己就站在寶庫的門口，卻無法找到寶庫的鑰匙，拿不到裏面的饋贈……
這真是不爽極了！
灼熱的怒火從腹腔中噴湧而出，一路竄向腦殼。
或許是因為她真的被這場意外氣得不輕，邊溪雲驀地聽見一道稚嫩的聲音從旁響起，吐出了誘人的臺詞。
“你進來呀。”它甜甜地說道，“我識字，我可以翻譯給你聽。”
……是誰在說話？
邊溪雲猛得擡起頭來，警惕環顧四周。
站在一旁的紀萬傾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怎麽了？是資料有問題嗎？”
邊溪雲緩緩回頭：“我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她讓我去找她。”
在這兒聽見奇怪的聲音，那肯定是“母體”的功勞。
冷靜下來之後，邊溪雲就弄明白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發生的了。
她告訴紀萬傾：“'母體'想讓我進去。”
紀萬傾笑了一下，說道：“那就進去吧。”
他解開了幾顆紐扣，又擼起了自己的袖子管，顯然是在為戰鬥做準備。
修長而結實的前臂很快就出現在了邊溪雲的眼前。
邊溪雲望向手臂上凸起的青筋，費解開口：“你就那麽喜歡鍛煉嗎？”
紀萬傾楞了一下：“什麽？”
他很快反應過來：“你說這個呀……”
他靈活地轉了轉自己的前臂，又用力鼓起肌肉，讓它們更加突出。
紀萬傾顯然對自己的肌肉十分滿意。
他逐一展示了自己的全身，露出了饜足的笑容：“這是喝下那瓶藥劑之後的副作用。”
“雖然它讓我被'母體'控制了一段時間，卻也讓我獲得了一副完美的身軀。”
“怎麽樣？看上去很不錯吧？甚至要比那些喝下安全版基因改良藥劑的人更好。”
“人類對肌肉的渴望，亦是一種對健康與體魄的渴望。”
“完美的肌肉意味著同樣完美的健康與體魄，它展示了我們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能力……”
“對了，還有，健康的肌肉摸上去是富有彈性的，絕對不會有死氣沈沈的感覺……”
大概是說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內容，紀萬傾開始變得喋喋不休起來。
邊溪雲不得不打斷了他的訴說：“這些話留到安全之後再說吧。”
“到時候，我會好好欣賞你的肌肉，給足你展示的機會。”
“現在，我已經從控制臺下方的暗格裏摸到了一把鑰匙。”
她揚了揚手中的鑰匙：“該幹正事了。”
被打斷演講的紀萬傾免不了有些失望：“當然。”
他不甘心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肌肉，然後才朝著門口走去。
……
從暗格裏取出的鑰匙一共有四把，對應著通往“母體”的四扇大門。
邊溪雲每打開一扇大門，就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汙染指數忽得拔高一截，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真是非常謹慎的防禦……”當她們打開第三扇大門時，紀萬傾的聲音從後方幽幽響起，“我開始能夠感受到來自'母體'的吸引了。”
邊溪雲趕緊停下動作，慎重地轉過身來。
她仔細審視紀萬傾的狀態：“你覺得你能堅持多久？”
紀萬傾用力喘了一口氣，朝著遠離邊溪雲的方向走去。
他閉目感受了一會兒，說道：“你往後退一點。”
邊溪雲依言後退。
當她退到第一扇房門處時，紀萬傾猛得一顫，連額頭處都暴起了一片青筋。
他艱難開口：“八十米，這是你能夠和'母體'爭搶我的極限距離。”
攜帶著“母體”基因的邊溪雲也可以視為“小型母體”來用。
她對紀萬傾的吸引力雖然不如“正版母體”那麽強大，卻也有些不可小覷的影響。
邊溪雲走回第四扇門處。
紀萬傾的神情漸漸放松了下來，甚至多出了幾分舒適之色。
他舔舔嘴唇，眼角微紅道：“一米，這是你的安全距離，再近就和'母體'一樣了。”
邊溪雲狐疑望去：“是嗎？當我靠近你的時候，你看上去還挺正常的，並沒有被我控制的征兆。”
紀萬傾含笑開口：“因為你不想控制我，你的攻擊性不如'母體'，自然也不會對我造成太大的影響。”
說著說著，他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回。
“我能感受到'母體'有多興奮……”
“它知道我們馬上就要開門了，它滿腦子都在想著'繁衍'，它渴望通過我們前往更遠的地方，繁衍更多的子嗣！”
“多麽神奇的物種啊，它的大腦中不帶有任何雜念，只有一種欲望。”
紀萬傾舔了舔嘴唇，看上去比“母體”還要興奮：“如果人類也只有一種欲望的話，我們將比'母體'更加成功。”
邊溪雲無奈扶額：“那還是人嗎？”
紀萬傾老實回答：“或許不能算是正常意義上的人類，但他們一定能夠做出更加偉大的壯舉。”
“我們的科技已經出現了難以攻克的瓶頸，很難再繼續發展下去了。”
在邊溪雲的麻木註視之下，紀萬傾用眼神使勁兒“舔”了星艦墻壁幾口，方才恢覆正常。
他用十分正常的語氣說出了十分不正常的臺詞：“說不定可以利用'母體'來突破這些瓶頸。”
“……我覺得我們首先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然後把你送上聯盟法庭，審判一下你搞出來的那堆褻瀆實驗。
邊溪雲目光不善，逐漸理解了紀萬傾的本質——
不管他的顏容舉止如何正常，他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科研瘋子！
不好好看著就會搞出世界末日的那種天災級科研瘋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
沒點瘋狂勁兒還真不能搞出那麽多的成果。
邊溪雲目光飄忽，很快回縮。
她嚴肅告誡紀萬傾：“我們控制不住'母體'的，能殺掉就已經很不錯了，你不要亂來！”
紀萬傾無辜眨眼：“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沒瘋，我不會這樣做的。”
“我最多把控制臺拖回家。”
他的眼眸波光粼粼，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這總沒問題吧？”
“很安全的死物，可以很好地保存起來，進行安全的研究。”
“沒問題。只要你乖乖幹活，我就幫你扛它。”邊溪雲警告式地瞪了紀萬傾一眼。
紀萬傾滿不在乎地露出一個微笑：“我時常覺得你在人類社會中才是一名異類，你為什麽那麽害怕世界末日的到來？”
他蠱惑低語：“它對你有利無害，不是嗎？”
“沒有危機，怎麽能體現得了你的價值？”
“你的力量在和平時期只能做一只吉祥物，卻可以在亂世之中成為一方霸主。”
“……你不想當霸主嗎？不想要那些權力？不想站在世界之巔，俯瞰平庸的螻蟻？”
邊溪雲目不轉睛：“不想。”
“我的人生目標是和我的親朋好友一起生活在安全的世界裏摸魚，而不是到處亂竄著打來打去。”
“我愛好和平。”
紀萬傾失望嘆息。
邊溪雲隨即補充道：“你應該慶幸我愛好和平，要不然你的屍體早就掛到實驗基地門口的旗桿上去了。”
紀萬傾“啊”了一聲，仿佛剛剛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他輕眨睫翼：“這麽說來，我確實得好好謝謝你了。”
古怪的香氣若有似無地飄入邊溪雲的鼻腔。
說不出具體是什麽味兒，但總之特別好聞。
邊溪雲鼻翼翕動，皺起眉頭：“不是吧，你出來打架還噴香水？”
紀萬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麽？不可以嗎？'母體'又聞不到這些氣味，它沒有嗅覺器官。”
……也行。
精致打架。
畢竟是星際世界的土著嘛，幹什麽都不太奇怪。
邊溪雲皺了皺鼻子，打開了最後一扇大門。
轟！
就好像是有人用裝滿紅顏料的水氣球轟炸了整個房間似的。
剎那間，入目所及之處皆為紅色，腥臭得令人晃神。
就連身經百戰的邊溪雲都忍不住晃了一下腦袋，緩解了一下眼前的沖擊。
她再次定睛細瞧。
只見：
在層層疊疊的肉塊中央，一只無比巨大的肉球被層層細線捆在空氣之中，一鼓一鼓地，好似正在呼吸。
大約是視力太好的緣故，邊溪雲不但能清楚地看見那些浮在肉球表面的猩紅經絡，更能分辨出那些半透明的、伴隨著呼吸起伏一開一合的白色粘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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