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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舊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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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舊夏日

◎大雨◎

翌日。

第二十九次收到梁奕珩“身體怎麽樣”的消息時,梁爾璐剛到度假村正門。

高鐵六十分鐘加各費半小時的圖書館與出租車整套行程中,好兄弟真是替她操碎了心。

昨晚不是單純吃飯期間低血糖暈倒,菜盤子摔地上劃傷了腳腕?

出門有風險,沒死算命大。

想著她就狠狠剝了兩顆鹹檸糖吃,更加小心註意腳下的濕滑雨路。

該說不說,宅女冒雨跨區借閱醫學文獻,算是為博士論文拼老命了。

稍微安頓行李,梁爾璐想起包裏預備的幾張創口貼都給了高鐵陌生人,她重新下樓找前臺借。

大堂因旅游團長隊伍而略顯擁擠,人影憧憧,忙不疊地移換,參差繁雜間,她被撞入眼的一襲裝束吸引。

男人頭戴黑色貝雷帽,薄荷綠短袖搭配款型寬松似裙的白闊腿褲。

腰間則系著更加溫柔昏暖的oversize灰綠印花襯衫,並不突兀,像是本就給單調白增彩的假兩件式設計,同時也提亮了腰線。

梁爾璐傻眼,第一次在合作夥伴身上見這種穿衣風格。

即將消失,她不顧腿疼,急忙追進人群,口吻偏疑惑:“林先生?”

略滯的背影緩緩轉來,神情收斂了怔忪感,從眸中遞出一如既往生分的禮節性微笑。

註視她。

走向她。

止步。

依舊保持與她的安全社交距離。

大約間隔四步左右。

“你沒傘就出去淋雨嗎?”多少算有點歧義的句子,梁爾璐欲言又止,“我,我的意思是,感覺衣服很貴,淋壞就不好了。”

“你也沒傘。”

向男人閃爍著溫柔笑意的目光茫然眨了一下眼,她犯懵。

嗯,但她也沒說有傘的話會給這家夥啊。

好吧,她肯定會的。

梁爾璐後悔招惹這場異常主動的見面:“我又不出去,其實我沒事……”

不不不,突然有事了。

及時咽回尾字尚未成調的虛音,她弱聲:“你要釣魚嗎?”

他笑了。

露聲的款,雙眸彎深了些,愈發潤潤的,被薄透的眼鏡片攜光投來。

牙齒真漂亮啊。

啊啊啊啊啊!

一定是覺得她雨天邀請釣魚的行為傻到沒邊了!

梁爾璐強忍臉頰疊起的燙熱,明顯感知到攥於掌心的創口貼嚴重打皺,她連忙將兩只手都微微挪去身後:“釣,不釣,就一句話的事情,你這樣保持沈默是在欺負我嗎?”

“我沒笑話你。”

“一般這種情況下除了覺得蠢就是可愛咯?啊——”

急急急……

該怎麽撤回說出口的心裏話?

她選擇轉過身,掩耳盜鈴:“你你,你沒聽見!”

曲著些小幅度卷的蓬松高馬尾發絲逐漸晃慢,輕觸後頸的冷白肌膚,使得耳尖的兩抹紅清晰。

林瀚睿撇開視線,裝聾且作啞,徑直朝度假村前臺走。

眼看男人繼續沈默,她跟上。

該是亦步亦趨的甩不掉牛皮糖勁兒又惹他愉快了,當即俯眼笑看:“我只是借傘,你不用這副好奇寶寶的模樣。”

可她的確著急啊,渴望知曉他的打算。

梁爾璐攏緊眉:“借傘?那你不和我釣魚嗎?”

“你那晚社恐是裝的?”

“真真……真,真的!”聽出調侃腔調,她的臉再次紅遍,卻堅強戴穩e人面具,直視他,“現在這個社牛才是裝的。”

“你真棒,所以我要和你釣魚。”

好幼稚的誇獎。

她假笑,微皺鼻子:“意思是你剛才不想和我釣魚嗎?”

“一直都是。”

都是哪個?

她忽然害怕猜測。

“我一直都願意和你釣魚。”

對她的態度好像沒有太疏遠了。

梁爾璐怔怔用目光描摹男人含笑轉回的側臉。

欺負人的壞家夥,怎麽可以這樣神秘兮兮地拿捏她好奇心理……逗弄啊。

但扯平了。

原來今天不止她玩釣魚執法的套路。

“等等,我包裏有放備用傘。”

毫不誇張,魂被這靚仔勾走了,忘得一幹二凈。

“嗯,走吧。”

回應她的聲音也更加溫柔了。

遞過折疊齊整的透明傘,梁爾璐才驚覺雙方之間隔了少許錯位的空間:“等等,你走慢點。”

男人倒是直接停下,詢問:“對你來說快了?這個速度,比我平時一個人的時候慢很多。”

“哦,沒,我仔細想了想是還行。”

都已經這樣有心遷就剛認識兩三天的人了,她總不能再提腿疼,進一步妨礙他走路習慣。

“你為什麽走不快?”

問得實在令她猝不及防,梁爾璐蠻好奇男人平靜神情下的思緒。

示意左半只純白老爹鞋,她忍痛:“腳脖子被碎碗片劃破了。”

反正遮住患處的同色堆堆襪微透,換對角度,多少能看出創口貼的影子。

林瀚睿垂眼,凝深了目光。

這麽嚴重?

梁奕珩啊。

真是好哥哥。

去哪家醫院不說,診斷結果也不告訴他。

行。

他要讓翁秘書把那副破腳鐐從垃圾回收車裏翻出來,燒爛,挫骨揚灰。

順勢取過她身側手裏的傘,林瀚睿一再放緩步調:“去垂釣湖要經過淋了雨的草坪,小心。”

甚至不是一般的小雨,遠方被潮濕水汽浸得白茫茫,肩旁滴水的傘沿如綴珠般淅瀝不斷。

梁爾璐挫敗:“你都不裝了。既然我剛才已經被你的釣魚執法套到了,你好歹也讓我成功一下?”

早早看穿她的邏輯就算了,說聲“還沒準備釣竿”演著安慰安慰唄?

“sorry,但你同樣成功勾起我的好奇心。”

“我也想知道你的心思,特別。”

假裝聽不懂男人強調渴望程度的倒裝句,梁爾璐雖因此得了好心情,但平淡擺手:“啊,小小心思而已,其實根本沒什麽特別的,你犯不著這麽期待。”

男人輕笑一聲。

挺單純的,不帶什麽負面感覺。

莫名寵溺?

她垂眼卻睜大,稍微搖頭,絕了這不切實際的想法:“本來就是……總之你等會兒就知道是什麽了,前提是足夠巧合。”

男人彎眉,但沒接話題,視線越往遠處:“那是度假村地產商為一些喜歡露營看雨聽雨的受眾設計,免費提供,當然,你可以換個地方。”

草坪左右各有排列五間A字型小屋,平方倒是不算小,三側全是豎直的墻壁,鑿了門的一堵墻對面,是整塊傾斜延伸到地面的綠色屋頂,但二分之一的右邊被開辟成玻璃窗,能瞧見室內溫馨的家具布置。

她活了二十五年都沒見過的新奇玩意。

“為什麽要換?”梁爾璐問出口就恍然大悟,扭頭悻悻閉嘴。

大雨瓢潑,湖沿遮陽傘下的桌椅肯定沒法坐了。

“室內用的大理石地板,不怕水,那扇窗可以向上打開。”

“哦。”

說什麽地板,無非是拐彎抹角地讓她別擔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情況不對勁能立刻從窗口逃掉。

而且不是說地板不怕水?

那進門將濕傘隨便扔地上即可,何必耐心著穩妥放入瀝水收納桶。

這種純屬無意識展現出的生活習慣,有點教養。

有點居家賢惠……

至於主動開窗,無論偽裝與否,最起碼這行為在此刻還挺給她安全感的。

暑氣難得減弱,男人走近而帶起一小陣風,挾有雨水淋濕綠植散發的草木清新。

等他坐定對面,梁爾璐從包裏取出咖色印花的長方形鐵盒子:“送你了,我上午剛在家做的紅茶全麥司康,沒吃過。”

“還有……”她神秘捏出一條白紙折的立體魚,放到盒蓋,“這是魔鬼魚。”

“天使魚。”

“河豚。”

“海豚。”

“鯊魚。”

“鯨鯊。”排列好一橫排,梁爾璐拿起其中某個細看,“我坐高鐵時折的,可能不是很完美,因為我朋友每隔三四分鐘就發消息慰問我的健康,哦,就之前你見到那靚仔。”

“記得。”

鐵盒有些分量,她推遠的動作又因男人平淡語氣下的笑容頓住。

眨眨同樣酸澀的久滯雙瞳,梁爾璐輕聲:“你在生氣嗎?”

“依據?”

“第六感?”一鼓作氣遞過禮物,她不知所措地縮回手。

他卻是神態自若,眉眼柔軟,指腹探上圓潤卻冷硬的鐵盒邊角,緩緩擡頭。

收了唇角的弧度,面容平和。

“我沒感情經歷,但聽說不建議在愛人面前提起其他男人。”

“我們並不是愛人關系,所以我沒生氣。”

對視的沈默中,亂跳的落雨聲變響亮一些。

真就是這個道理,梁爾璐回神,邏輯自洽了。

玄妙的第六感果然不如理性。

“OK,你用這個裝魚。”收拾出透明化妝包,她幹脆湊向前倚靠著桌子,服務周到地埋頭幫放折紙,“那開始玩游戲吧,我說兩句話,你猜言下之意。”

想也知道雨滴正將湖水打得飛濺,愈發狼藉。

“Rain cats and dogs。”

“我的頭發濕透了。”

裝完鼓囊的一袋,她擡眼笑:“好了,我再解釋一下,英文是指傾盆大雨,頭發濕透麽,因為我的自然卷發質在潮濕天氣裏會嚴重毛躁飛翹,本來是讓人羨慕的天生波浪卷,現在單純炸毛得醜,然後……”

“你快猜猜看!”

屋外大雨如註,絲霧如遮覆視野的白紗,梁爾璐洋溢高昂興致的一雙瞳晶亮,林瀚睿被悶濕環境中的這份熱烈驚楞。

“我猜是……”

“It rains cats and dogs。”

“I'm a little soaking mouse。”

“Here wet with a blanket of rain。”

“And I dream of you。”

“如果沒猜錯,你的言下之意是想讓我知道一件事。”

“你在想我。”

梁爾璐怔住,繞了些彎才反應著男人在念英式發音,抑揚頓挫的音調韻律感分明,慢條斯理的紳士氣質撲面而來。

這不就巧了嗎?

她低頭盯自己手機息屏屏幕上的音樂播放欄——

【fish in the pool】

“不是?這也行?這也行啊!”

四句歌詞的翻譯重現在腦海。

真這麽巧合,兩個人聽過同一首歌?

早知道就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不給他參考答案了。

“開卷考是吧。”梁爾璐太服氣,眼看男人特別乖巧地點頭,她更加臉紅,雙手捂住發熱的耳朵,“不是不是!啊不對,是……我在想你,是這樣沒錯!但我想你是因為一直覺得你不懂‘林北’這個梗真的很奇怪,你你,你說英文好好聽!”

“不像老鼠,你像我養的貓,炸毛也很可愛。”

男人這次把誇她的可愛說出口了。

她趕緊轉身,躲去另一側椅子扶手,避開他淺淡卻勾引深陷的笑容:“聽不見聽不見!”

幾秒後原路返回,對按弄手機的男人小聲:“林先生,我想回房間洗頭了。”

“好。”

明明是她的傘,卻屢次沒機會碰,梁爾璐只能主動提出幫捧甜品盒和一袋魚。

透過白濃雨幕,她隱約見個年輕身影走近,伴隨聲“兒子”。

身旁被喊的男人則糾正:“我兒子,一起出差實習的前同事,這幾天結束了跟進的度假村項目,剛才打算離開。”

“對,但我看他還沒上車,那靚女你說當爹的能不擔心嗎?連貓都擔心,給,這麽大的雨,我要先溜了。”

“這兩樣帶回去再走。”

“我?”雙手一空,梁爾璐遲疑接過他朋友單肩背著的灰包。

到她懷內,從中突然冒出一團油亮的黑色。

“你可以養貓嗎?我只養流浪的中華田園黑貓,其他都送救助站,所以家裏不止她一個黑崽。”

“我?”她懵得狠,瞅看貓咪,重覆反問。

“是你。”林瀚睿微微打量梁爾璐凝滯的五官,稍加轉身,擡手輕頓兩秒,換了方向去輕撫軟茸的貓頭,“她叫荔枝,水果貓。”

“那要是叫紅茶全麥司康,算甜品貓?”

“我有其它名字的甜品貓,飲品貓也有,酒水貓、蔬菜貓、海鮮貓、調料貓,我胃不好,都用我不能吃或只能少吃的忌口食物命名,全麥面包還算養胃,所以pass你做的甜品,荔枝和荔枝酒歸在後者範疇內。”

莫名覺著男人垂眼愛貓,認真解釋的模樣沾些孩子氣,梁爾璐尋思他臉色總是白得病態,體溫低涼,果然是生了難纏的疾病。

草葉間的水花亂濺。

在傾盆大雨沖刷的白茫空間中,男人富有層次感的衣服清新惹眼,是不容忽視的裝點。

但雨還得大一點,才能彌出濃霧般,徹底蓋住他這抹色彩。

思緒胡亂作祟,梁爾璐睜大眼。

她對自己的私藏欲感到震驚。

是無所遁形的渴求程度。

不由地,她將頭埋低更多,視線卻直直對上貓的一雙淩厲豎瞳。

怔神的同時,耳機內幾句歌詞伴隨輕快的圓舞曲節拍,迅速響過。

天吶。

她怎麽可能不是大雨中逃竄的老鼠?

而且,她被貓咪抓住了。

如同歌曲所唱,夏天會結束。

而她生活的城市是出了名的四季如夏。

仿佛永無終止。

所以她討厭夏天。

但這一個夏日,像是特意下了很大功夫,偏要讓她愛上。

*

沒問垂著腦袋的人為什麽驚訝,林瀚睿攥緊些傘柄,往前走。

除了頸間的不規則雙層珍珠項鏈,再無其它首飾,吊帶的白色比雪膚更柔暖,棕黃A字牛仔短裙小幅度開叉,略微超過裙擺的孔雀藍毛衣開衫,版型寬松且質感粉糯,二者的撞色搭配合理。

他瞅自己紮系腰間的襯衫。

藍黃相混,是綠。

“流淚薯條小姐。”摘了貝雷帽,他安去身邊人發* 頂,“給荔枝留一樣爸爸的東西做紀念。”

察覺是她發布反向代購單子的賬號ID,滿心害羞之餘,也身為搞笑女,梁爾璐貫徹到底:“林北先生,我頭發梳這麽高,再多個帽子疊疊樂,奇怪死了……”

五指揪牢殘留溫熱的帽沿,她率先跨進度假村,轉身見男人正低了視線收傘,即將擡眼。

僅僅多楞半秒,她就被盯上了。

心悸。

不用大費周章地診脈,便能清楚這一身體異常。

眨眼的頻率卻笨拙。

男人溫柔銜笑,熟識般親近。

註視她。

走向她。

止步。

一步之遙。

聽覺還算靈敏。

他說——

“這把傘濕透了。”

熟悉的兩個字回蕩在耳裏,甚至變響。

梁爾璐遲緩張唇:“所以你也想我。你為什麽想我?”

“分別之後,是再見。”

【作者有話說】

四句歌詞的翻譯如下,源自網易雲音樂。

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

我像大雨中逃竄的老鼠

在路上淋得濕透

此刻我的心中想的卻全是你

*

在榜單上,25、26、28、30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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