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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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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夏日

◎“你只能是我的。”◎

男聲的腔調異常熟悉。

她慢下幾腳步之後才站住,瞳孔微張。

曾經那個荒唐夜,便是從這五個字開始的。

以免在唇瓣咬出明顯齒痕,梁爾璐輕抿,背對男人:“你以為自己是皇帝?我去哪兒都……”

“再說‘不關你事’,我會找時間收集一根你女兒的頭發。”

“我去找人。”不用被抽打,她比陀螺更自覺地轉身。

乖順的回應已給,卻見林瀚睿照舊疏冷著態度,默不作聲。

分秒短暫而緩慢。

許久,他蒼白手指才從散亂撲克牌堆中挑出一張最大的JOKER,攥進淤血蔓延的掌心。

硬實的皺紙團被男人輕巧松落,滾到梁爾璐腳邊,她深呼吸,微不可見地挪遠些站位。

急急急急急!怎樣才能哄好這個瘋子!

懷中的出診包屬於高奢品牌,她是快要揪爛富貴的皮質邊角了。

“男人?”

“嗯。”

“怕我?”

“……嗯。”

“梁醫生,我只是有病而已。”林瀚睿擡手,“這裏,這裏。”

室內厚重的窗簾嚴密攏著,冷到淡淡發紫的雪白燈光,連同低溫空調充斥周圍。

男人單根手指先後對向的兩個身體部位,她看得分明。

心理和腦子。

這誰能不怕啊。

瘋子。

故意說那五個字,故意用右手食指。

梁爾璐腦袋發昏:“我我,我……治治不了這些病。”

“你可以。”

“我不不不,不可以,的。”指尖掐進細嫩手心,疼得她急中生智,臨時加了個字。

試試撒嬌。

“撒嬌也沒用。”男人笑意溫柔,“過來。”

重逢以來,第一個滲人的溫柔。

梁爾璐不動,直勾勾交匯他誘引的眸光。

間隔雙方的這段距離也沒用。

林瀚睿要的是她徹底過去,但過去之後她絕對無路可退。

身體卻如本能驅使一般,不聽使喚地前進了兩步。

害得她難以置信,擱心底裏尖銳爆鳴,應激擡頭,便猛然撞入林瀚睿閃著興奮顫栗的雙眼,附近病態白的臉色沾染些潮紅。

當機立斷跑出病房,身後漸近的腳步聲讓梁爾璐不敢放慢速度,幾乎是快到走廊盡頭才被趕超的男人攔住。

幸好是謝柏延。

“梁姐,你還好嗎?”

“沒事。”她也有病。

確實有點熟悉的心絞痛陣陣襲來,胸口處不時痙攣著。

越是心煩意亂,越疼。

其實從一開始就有不多招惹林瀚睿的機會,她偏偏上趕著犯賤。

“姐姐,我可是幫你瞞了四年雙雙的事,你這樣坑我?讓我怎麽跟好哥們交代?他一個純粹是陌生人的親爸每天都看見我這位謝叔叔,不得更瘋癲?”謝柏延皺眉,擺出害怕精神病人的表情,“虧我昨天還特意通知Hendrix,高爾夫球場有群臭小子揚言要欺負你這中醫。”

哦,好心幹壞事。

梁爾璐將藥袋內的最後一些顆粒沖劑全倒進嘴裏,囫圇嚼了吞咽。

苦得她眉就沒松開過。

“梁姐你又……”

“閉嘴。誰告訴你雙雙的親爸是他了?原來你一直是給他做私人醫生,的確擅長守口如瓶。”空袋被丟進走廊垃圾桶,梁爾璐捂嘴止嘔,“那你當人醫生,不提醒他平時穿衣避免太緊?西裝馬甲特別勒腰勒肺,要風度不要命?”

“我甚至強調過,其實Hendrix已經很少穿三件套西裝了,今天明明沒有要去正式場合的行程,他卻把整個人捯飭地更加盤靚條順。”

謝柏延稍瞇眼,腔調打趣:“果然是為了見前任。”

梁爾璐努力左耳進右耳出,心情覆雜。

她驚訝於博導還等在電梯旁的窗邊,著手取出兩袋棋子:“師叔。”

男人也向另一聲朝氣蓬勃的“徐叔叔”點頭,目光稍微移向拐角斜側的走廊,收回了才去揉無精打采小師侄的發頂:“爾璐,說起來我這有個活,你接不接?”

“接,我愛工作。”

“給A702 那位當私人中醫。小謝當初就是被他老師推薦給病人父親的,很久之前他父親已經來問過我中醫人選,師叔呢,始終覺得你完全不合適。”

哪怕窗戶正通風,周圍也悶熱到難受。

梁爾璐抿唇:“不接,發神經才愛工作。”

“對,發神經才愛工作。”謝柏延打響指,“那你們聊,我先回去工作了。”

他又用跑的,回病房把一塑封袋藥片拍在全是撲克牌的桌面,這種突兀的大聲響也沒辦法讓無助蜷躺在沙發的林瀚睿多動彈半分。

“手裏有錢呢?”盯盯盯,怔怔放空到暗淡的眼珠子都固定了,卻還有使不完的牛勁兒,死死掐按掌心。

謝柏延抓開他一直摁住腫脹淤血傷的手指:“起來吃藥。”

他剛才好不容易跟翁秘書找幾個患有雙相情感障礙和強迫癥的朋友才討來,雖說幹這檔子事已經熟能生巧。

好好好,依舊紋絲不動。

除了嘴:“人在哪?”

“Hendrix。”

甚至叭叭不停。

“人在哪?去查監控,林家給醫院捐樓捐款了,關系戶可以調監控,你讓我知道她在哪,我只要知道她在哪就夠了。”

“你現在是又抑郁自責沒行動力了,但說不定等我告訴你,突然重新發狂?我胳膊肘兩邊都拐,必須防著你折騰梁姐。”

光瞅也知道好哥們此刻異常乏累,起身與拿藥的動作像沒骨頭支撐。

謝柏延放下水杯,趁熱打鐵:“你趕緊在腦子裏想,極端占有欲是錯的,我很清楚是錯的,錯的,強迫癥去死。”

吵死了。

林瀚睿木然,腦子昏沈空白。

他撚過一粒,吃進,和同樣抗拒多動的無力牙齒作對,偏要發狠咬碎。

*

光是離開住院部還不夠,梁爾璐直奔醫院大門,這剛松了一口氣,轉身就見到好哥們躺在擔架床。

男人的助理停下,臉色慌張:“梁先生踩著ddl趕制圖畫,所以長期接觸、吸入國畫顏料,導致礦植物顏料慢性中毒,突然呼吸困難昏迷,其實他前幾天就陸續有點胸悶氣短的癥狀了,但一直不肯就醫,等畫完,人也倒了。”

“你們男人都發什麽瘋!”

助理錯愕,伸手指指自己,疑惑看向跑進醫院的老板小青梅:“我?我沒發瘋啊?”

梁爾璐服氣,急救後將近一小時已經被轉普通病房了,梁奕珩這蠢貨還沒醒。

可以理解,圓滿結束ddl大作戰了是該大睡特睡,獎勵自己。

可以……理解個錘子!

手機持續掉電,她去翻掛在椅子背的包,視線餘光瞥著門外的小半角病號服。

對方哪怕能透過玻璃發現她在走近,也並未躲開。

“你又想幹什麽?”梁爾璐只敢將腦袋稍微探出門縫邊緣一些。

“我不舒服。”

男人整個氣場與嗓音的確和之前大相徑庭,更虛了?

虛還亂跑?

她扣在門板的手指緊了緊:“那你進來一下,就馬上回舒服的A702,這裏只是不帶客廳和露臺的普間。”

“我我我在這裏有人的,你別亂來!”說罷留了門,梁爾璐撒腿就跑原位,早知道就先不讓那助理回畫室處理工作。

“嗯,有個昏迷不醒的人。”

強行壓低激動的分貝,她攥牢椅子扶手壯膽:“你都進來幾下了!出去,出去!”

“送你。”男人卻是不退,隨聲走近,面容疲憊地停在她半步以外,“救命恩人。”

遞過的是那盒撲克牌,她條件反射後縮,腰因此硌到另側扶手。

梁爾璐捂嘴忍會兒痛,連續盯看的打量之下,確定林瀚睿更加寡淡的琥珀眸瞳內是再沒什麽攻擊性。

直直抵到喉口的遲疑話語,她決定問出:“你……還好嗎?”

“吃藥睡過了。”

不好吧,依然是病氣十足,一直伸過來的五指微微顫抖,掌心的一盒牌似乎重達千斤。

手的溫度絕對有變更冷。

她放棄說廢話:“客氣了,這太貴重,況且我拿回家也不好跟老公解釋。”

誰知林瀚睿虛白的兩瓣唇絲毫不饒人:“你老公,不是還在飛?滿世界飛,日理萬機。”

甚至彌漫茶香:“皇帝的工作比太子忙,合理,但錢這東西賺不完,聽你女兒說,你的老公並不顧家。”

“是是是!我眼光差勁,年少不知太子香。”梁爾璐接連擲給這綠茶男一堆眼刀子,“可惜我討厭喝茶,門就在那,您請。”

從前單身與他相處時,她提過“我男朋友還在外面飛呢”……

真是再也裝不了有夫之婦人設了,否則只能被迫忍受林瀚睿滿是言外之意的戲弄。

實在被自己氣死,她把氣撒到前男友身上:“我不要!”

心知肚明雙方都有犟種那副德性,但梁爾璐必須承認這次贏不過。

她立刻站起,推臉色蒼白的男人坐去椅子:“你精力這麽旺盛,就照顧病人。”

對面床頭的心電監護儀運作出規律嘀響,惹她焦躁,倒是不知空坐五分鐘之餘的面癱林瀚睿是何感想,就差把梁奕珩的臉瞧出洞來了。

總歸先打破沈默的不是她。

“你找的男人果然是他。”男人也終於垂落眼,片刻擡頭望來,“梁小姐今天捅了呼吸困難的男人的窩,特別是這個男人,你甚至貼身陪護一個多小時,想必回家也不好跟老公解釋。”

聽聽,病成什麽可愛樣了?

聲線輕軟徐緩,一句話裏裝兩個“的”。

摻雜粉糯味的茶香。

梁爾璐咬牙,撕下對前男友的厚重濾鏡。

林瀚睿顯然也支持她撕光,畢竟欠揍地添話:“我是太子,不會照顧人。”

“這副牌不算很貴。”但識趣換了話題。

她避免觸碰男人皮膚,只用拇指、食指捏起:“行了吧?”

牌盒上是乍一眼就能瞅出昂貴的黑色浮雕圖紋設計與燙金工藝,有些份量。

“停。”梁爾璐當即靠向椅子,攔路打斷男人站起的動作,“你先別走。”

沒承想他竟是學樣,打斷她拆盒:“少兩張。”

“倒黴的JOKER牌就算了,另一張上面,你寫了什麽?”

“只是無關緊要的廣告牌。”

梁爾璐堅決不讓步,恨不得像電鉆撬開他一如既往平靜的眼眸,“我當然知道是廣告牌,你到底寫什麽了!”

使電鉆終究是太兇,她收回。

“我不舒服。”

看得出來,弱氣得風過即倒。

稍楞,她撇嘴放棄追問:“能一個人回去嗎?”

“死不了。”

她又看出來了。

這家夥眼中充斥怨懟。

梁爾璐悻悻,清嗓:“我生氣亂說的話就別記了。”

“我也會中毒,因為油畫顏料。”

“哎!”她跟住頭也不回卻沒忘爭寵的幼稚鬼,“你千萬不要多想,我單純幫師叔送他主治的病人安全回病房,更是因為你現在不發瘋。”

“對不起。”

在互為前任的關系下,道哪個歉都未免太尷尬,梁爾璐裝聾跑開,湊去護士臺:“你好,我需要暫時離開209病房,那個病人急救後一小時都沒醒,可以麻煩你先幫我看著嗎?真的嗎?謝謝你!”

不過顯然林瀚睿毫無感謝她千裏相送的意思,自顧自走遠了好一段距離。

沒讓她送,也沒說不讓。

太子脾氣難伺候得很。

“我不舒服。”

熟悉的字句與嗓音第三次入耳,梁爾璐仰臉望向男人始終病懨懨的倦怠五官,往誇張了說,完全融入醫院幾乎全白的裝修。

“梁爾璐。”

“嗯?”稍稍琢磨,她尋思林瀚睿應該是打算問出酒店那句沒能說出口的話了。

倘若與分手相關,那她這回得裝啞。

誰知在雙方走路步調的交錯之下,同樣出現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話題——

“你真的相信我有精神障礙?”

“我在報覆你,梁爾璐,像四年前那樣,你如今也只是被我欺騙了一次感情而已。”

本就僅是她無力試探下淺顯懷疑的脆弱認知,此刻被男人否決,而瘋狂坍塌,致使梁爾璐腿腳受到壓砸,疼得她被迫減慢腳步,與林瀚睿產生了一小段的距離。

“對不起,你沒生那些病當然是最好的。”

距離持續拉開著,梁爾璐皺眉忽略耳內疊起的嗡鳴,依稀聽見冷峭的男聲:“但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徹底停下,她僵杵原地,垂眼逃避他漸遠背影。

她四年前找不到任何辦法。

讓梁爾璐可以永遠屬於林瀚睿的辦法。

五指攥緊,手中牌盒的觸感愈發硬硌。

純黑底色上的文字與圖騰,細看不難分辨出設計主題。

Mammon。

七宗罪中的貪婪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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