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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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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第 46 章

◎我們成親吧【修】◎

臨近年關, 興寧坊懸掛是燈籠全部換成了正紅色,一入夜,燈籠亮起, 遠遠看去,只見一陣紅光沖天,格外喜慶。

郁荷買了炮仗來放,火折子一燃,響聲震天,驚起落在屋檐上的幾只飛鳥。

橋妧枝立在閣樓上,看著天際火光閃現又消失,驚覺轉眼又是一日, 再過不久就是除夕,可沈寄時還是沒有回來。

其實七日並不長,真論起來於她而言也不過是眨眼之間, 可若換算成黃泉時日,已是七年了。

七年, 尋一個早就已經死去的人, 當真需要耗費那麽長的時間嗎?

人間第七日時,橋夫人回了一趟娘家,天未亮出門,傍晚方才歸家,馬車上除了從娘家帶回來的體己物件, 還有一壇醬菜。

醬菜是用蘿蔔腌制而成,吃起來很脆, 橋妧枝心不在焉咽了一口, 酥脆聲響直接從骨頭傳到耳畔。

橋夫人目光落在她神情懨懨的臉上, 突然道:“阿娘今日歸家, 你外祖母問起了你的婚事。”

橋妧枝回神先是一怔,隨後靜靜聽著,沒有出聲。

橋夫人裝作沒有看到她的不對勁,自顧自說道:“你外祖母的意思是說,若是實在定不下親事,就將你許給你三表哥。你們年紀相仿,他雖家世一般,卻是青年才俊,過了年就要參加春闈,若是能夠高中,與你倒也般配。”

聽到相配這兩個字時,橋妧枝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她與沈寄時是不般配的,可她與旁人便般配了嗎?

廳堂寂靜,誰都沒有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橋妧枝抿了抿幹澀的唇,啞聲道:“阿娘,我如今還不想定親。”

沈默許久,橋夫人突然輕輕嗯了一聲,語氣溫吞道:“阿娘知道,所以幫你回絕了。”

她移開目光,“你若是不想議親便算了,阿娘不逼你。”

出乎意料的答案,橋妧枝長睫飛快抖動了兩下,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靜默許久,方才訥訥道:“我知曉的,其實阿娘從未逼我。”

阿娘總是嘴上說著給她議親,可知道她不喜歡馮郎君,便會爽快回絕,更沒有逼她相看旁人,這些種種,她都知曉的。

橋夫人只苦笑一聲,起身離開。

她其實並不是令爹娘省心的女郎。

橋妧枝想,但她可能永遠也做不了讓爹娘省心的女郎。

那日天色將晚,橋妧枝捧著一小壇青梅酒回了空無一人的庭院。

院落清寂,她立在門前,仰頭看到暖閣這則半開的窗戶,從這個角度看去,隱約能看到窗內綻開的梅花。

酒氣上頭有些暈,她一時間竟想不起自己離開時可曾關窗。

捧酒悠然而上,推開門的一瞬間,滿面梅香,她尋香看去,只見立在窗前的那幾枝梅花已經全然盛開了。

原是花仙子於一人尋常的寒夜,悄然造訪。

傍晚的寒風透過窗戶,吹得花瓣翻飛,橋妧枝將喝了一半的青梅酒放下,緩步走到窗邊去關窗。

窗是向內開的,想要關上,就要挪動插著梅花的白瓷瓶。

酒意三分,她沒反應過來,指尖碰到白瓷瓶口才突然意識到什麽,動作一僵,緩緩轉身。

沈寄時立在她身後。

“橋脈脈。”

他開口,清潤的嗓音不知為何變得沙啞了許多,看向她的目光,帶了令她見之心顫的惆悵與無奈。

橋妧枝思緒混沌,想問他為何才回來,可話到嘴邊,說的卻是:“沈寄時,我們的梅花開了。”

寒冬臘月,窗外一片蕭條,窗邊那抹青白成了此間唯一的點綴。

“嗯。”他說,“橋脈脈,我看到了。”

橋妧枝雙頰泛紅,眸子卻很亮,“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阿娘今日與我說,只要我不願意,以後就不會再給我議親。沈寄時,等再過一段時日,我們就成親吧。”

寒風肆虐,枯枝輕晃。

橋妧枝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微微抿唇,正想問他有沒有在聽她說話,可還未開口,卻猝不及防被他擁入懷中。

微涼的身子貼上來,橋妧枝眸子下意識睜大。箍在她腰間的手臂太用力,讓她下意識以為,自己要被他嵌進身體裏。

“沈寄時?”

下頜抵在她肩膀處,唇瓣輕輕擦過她頸邊,帶起一陣酥麻,橋妧枝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幾分。

淡淡的香火氣與她身上的梅子酒香融合在一起,明明那些酒不足以醉人。可橋妧枝卻覺得頭暈目眩,下意識攀上他肩膀,胡亂動了兩下。

沈寄時將她抱得更緊,低聲道:“橋脈脈,讓我抱一會兒。”

他這樣說,橋妧枝便不動了。

窗戶敞開,寒風偶爾吹在他們身上,卻不覺得冷。

飲過酒的人身上總會有些燙,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沈寄時都被她染上了一層溫熱。

蠟淚垂落,火焰爆出輕微的劈啪聲。

不知過了多久,沈寄時力氣終於松懈幾分,只是手臂依舊強硬地橫在她腰間,將她弄得有些疼。

側腰應當被勒出了紅痕,橋妧枝靠在他懷裏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抓住他手腕,將手臂從自己腰間扯了下來。

沈寄時黯然,手臂緩緩垂下,沒有再覆上去。

橋妧枝摸了摸自己側腰,沒有察覺到疼痛,於是放下心,將人拉到鏡前,又轉身去翻放在梳妝臺上的錦盒。

玉冠樣式簡單,握在手中有一股溫潤的暖意,少女抿了抿唇,輕聲道:“沈寄時,我前幾日看中了一個很漂亮的玉冠,於是買了下來,想用來給你束發。”

說著,目光透過銅鏡落在他臉上,橋妧枝苦惱道:“但是我好像高估自己了,我還從未給男子束過發。”

沈寄時看了她一會兒,擡手將自己長發束起,道:“卿卿,為我戴冠吧。”

他其實從未想過,自己還有戴冠的一日。

二十二歲生辰那日,他尚在冀州戰場,父母叔伯皆故,能稱得上他長輩之人都在長安,他心心念念之人沒有給他寄來一封信,心中不暢快,於是堵著一口氣,一直到戰死都沒有為自己冠發。

橋妧枝聞言眉眼微彎,小心將玉冠落在他發間,又將短簪固定住,待整理好,指尖依舊沒有離開。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透過銅鏡看向彼此。

“沈寄時。”她開口,“你還記不記得,原本今年冬日,我們是要成親的。”

二十六年秋,裴將軍戰死,沈寄時守孝三年,他們的婚期,定在承平二十九年臘月初六,也就是今日。

沈寄時啞然,良久出聲:“終究是我負卿卿。”

“你知道就好。”

她笑著,將手松開,湊近他,語氣卻多了幾分認真,“那你在黃泉,尋到趙曾了嗎?”

四周一靜,他久久沒有開口,橋妧枝卻也不急,只靜靜等著。

良久,他扣住少女手腕,指腹在她細嫩的皮膚上輕輕摩挲,“尋到了。”

“他入了畜生道,我尋到他時,他已成了黃泉路上一只令人憎惡的肉蟲,前塵往事,都已經不記得了。”

橋妧枝有些解氣,又問:“然後呢?既然如此,你為何在黃泉一呆就是七年?”

這一次,又靜了許久,他才緩緩道:“我在黃泉尋到了李副將,還有那戰死沙場的八萬沈家軍。”

橋妧枝不解,“黃泉鬼魂這般多嗎?這麽久竟還沒有讓他們去輪回。”

沈寄時眉眼染上一抹狠戾,他啞聲道:“並非如此,他們停留在枉死城,無法入輪回。”

霎那間,橋妧枝只覺得周身血液倒流,耳邊一片嗡鳴。

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澀然問:“趙曾已被繩之以法,為何他們無法出枉死城?”

沈寄時扯了扯唇角,“因為當初的劊子手,不僅只有趙曾。”

“我可以不入輪回。”

他想到枉死城中的那些將士,眼中漸漸蒙上一層血霧,“但是他們不行,我要送他們入輪回,讓他們有來生,送他們回家。”

浮屠峪一戰死的死傷的傷,唯一知道那日發生什麽的人,只剩下周季然。

眸中血霧難以消散,他道:“卿卿,我要知道,既然是冀州節度使通敵叛國假傳軍情,那周季然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他聲音沙啞,仿佛隨時能嘔出一口鮮血,“我更要知道,我曾經的生死之交,被阿娘視為親子之人,是否當真恨我至此,恨到親手葬送與他出生入死的八萬兄弟。”

周季然恨他,他一直都知道。



周府沒有點燈,門前的兩個燈籠也不知何時熄滅了。

周季然挎著長刀行在一片漆黑中,走得緩慢。

指腹一直在摩挲刀柄上那個凸出的沈字,時間久了,指腹磨出血,他卻還是沒有停下。

說來可笑,從市井乞丐到如今身居高位,十幾年來,他身邊唯一沒有變得竟然是這把刻著沈字的長刀。

涼酒入喉,腦海中思緒紛亂,讓他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夜風襲來,吹散了周身酒氣,他卻越發覺得困倦。

步伐最終停在一處涼亭內,周季然坐在石凳上,將最後幾滴酒灌入喉嚨。

模糊間,他想,誰叫沈寄時姓沈呢,沈這個字,真是令人厭惡。

他是厭惡沈寄時的,從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討厭,時間一久,演變到最後,厭惡中竟漸漸摻雜了幾分恨意。

他第一次無比清晰意識到這個事實時,是在承平二十八年的七月。

彼時大梁陳兵冀州,僅用半年時間,就將東胡打得節節敗退。七月初,冀州暴雨,關口一戰,他與沈寄時兵分兩路包抄東胡兵馬。

東胡三皇子是個草包,不一會兒就被他打得落荒而逃,李副將乘勝追擊,卻被偷襲,他上前用胳膊為其當了一箭,卻不想一下子就紮穿了骨頭。

很疼,比以往任何傷都要疼,他忍不住想,要是阿雲還在,說不定還能再用鞭子將沈寄時抽一頓。

最好抽得皮開肉綻。

“周將軍百日之內不要舞刀弄槍,否則手臂難保。”

軍中大夫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周季然卻神情冷淡,並未放在心上。

他對軍中大夫道:“周季然命賤,一條胳膊罷了,無需費心。”

是的,他命賤,一條胳膊而已,不要便不要,總歸將東胡打跑之後,他便不準備上戰場了,要這條胳膊也沒有用。

就連阿雲都不知道,其實他並不喜歡上戰場。

他最開始說要上戰殺敵,是為了留在阿雲身邊,再後來她死了,他便想將東胡人打跑,也算是為她報仇。

誰知沈寄時的聲音卻在軍帳中響起,語氣一貫桀驁,令人厭惡:“浮屠峪一戰你不必前往,有你沒你,大梁一樣可以勝,這是軍令。”

少年將軍說完轉身就走,獨留他在原地暴怒,暴怒到最後,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他的那點厭惡中早就在不知不覺間帶上了恨意。

他厭惡沈寄時。

最開始厭惡他,是厭惡他的自以為是。

後來厭惡他,是厭惡阿雲的目光永遠最先放到他身上,厭惡阿雲讓他守在沈寄時身邊護著他。

到最後,他甚至開始厭惡他姓沈,厭惡他的父親是早就死透了的沈烈。

直到阿雲為救他而死,他陡然生出了幾分恨。



周季然睡在涼亭中,想著對沈寄時的恨,恍惚間清醒了幾分,可很快醉意襲來,他又陷入更深的夢境。



承平二十八年七月十三,冀州再次迎來一場暴雨。大雨混著泥水沖刷而下,山谷中傳來震耳欲聾的嗡鳴。

沈寄時身穿玄甲,負槍縱馬前行,與站在一旁的周季然擦肩而過,卻沒有施舍給他半分眼神。

他們就是這樣,從一同練武的兩個少年到一同出生入死的同僚,直至如今,相看兩厭。

大軍浩浩湯湯往北走,馬蹄踏過路面積水,濺起足有一人高的水花。水花與大雨交織,模糊了眾人視線。

營地內,只剩下周季然與近百個無法上戰場的傷員,眼睜睜看著大軍離開。

這是第一次,他因傷沒有上戰場。

大雨中,周季然目光陰鷙,猛地抽出腰間長刀就要翻身上馬,卻被傷了腿的彭校尉攔下。

“周將軍不可,侯爺讓你留在這裏養傷。”

大雨打濕衣袍,彭校尉面容在暴雨中有些看不清晰,聲音卻格外固執。

“滾開!”

一腳踹在彭校尉心口,周季然長刀一揮,怒吼道:“沈寄時算什麽東西,也管得了老子上不上戰場?!”

彭校尉捂著胸口倒在地上,禁不住哀嚎出聲。

“周將軍!”

繼而又是數人攔在他面前,那些攔著他的將士道:“還請將軍以身體為重!東胡如今雖負隅頑抗,但已經是強弩之末,將軍此戰必勝。而且……而且若是裴將軍在天有靈,也不會同意將軍貿然前去的。”

沈家軍都知道,周季然再反骨再不聽軍令,但只要裴將軍在,他總是能變得格外聽話。

果然,周季然動作一僵,目光在他們身上逡巡片刻,冷笑道:“搬出她來鎮我?”

攔著他的那些人下意識低頭,卻依舊不肯讓開。

面色徹底冷下去,周季然正要提刀,脖頸上紅繩卻突然崩斷,一直懸掛在胸前的玉佩順著身體滾落進淤泥中,暴雨沖刷下,只堪堪露出一個周字。

周季然一怔,彎腰拾起,久久沒有出聲。

那是他弱冠時,阿雲送他的玉佩,也是她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天邊驚起震耳雷鳴,暴雨越下越大,舉頭不見滄溟。

周季然扯了扯唇角,將玉佩擦幹收在袖中,收起長刀轉身進了軍帳。

阿雲應當是不願讓他去的,他想,即便這只是他毫無根據的猜測。

暴雨下了一整夜,依舊沒有要停的意思。碎石沿著山路滾滾落下,越積越多。“

周季然身披蓑衣立在軍帳前,指腹一直在刀柄上摩挲。

東胡早就已經茍延殘喘,最後一戰,於大梁而言猶如探囊取物,可為何一整夜都沒有消息。

他一把拽過一旁的將士,沈聲道:“前線可有消息?”

“還......還沒有,末將這就前去查看!”

周季然眸光微沈,心中難安,松開士兵直接翻身上馬,冷聲道:“我自己去!”

說完,快馬揚鞭,向北而去。

“將軍!”

“周將軍!”

身後傳來焦急的呼喊聲,周季然眉眼微沈,攥緊手中玉佩,沒有回頭。

山路艱險,周季然卻越發不安起來。

快馬行至滹沱河時,他隔著很遠,便見一人手執黑色軍旗縱馬奔來。

妖風肆虐大雨滂沱,黑色軍旗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可周季然看得分明,那就是沈家的軍旗。

“周將軍!”

來人隔著很遠看到他,一邊嘶吼一邊向他奔來,只是還未將軍旗交到他手上,就在距離他一丈的地方,驟然仰天噴出一口鮮血。

鮮血濺到到周季然臉上,那是一股濃郁又腥臭的鐵銹味。他來不及擦,沖下去一把將人抱起,這才發現這人胸前竟早已被箭矢貫穿,不知靠著怎樣的毅力才跑到這裏,他咬牙,問:“出了什麽事?”

將士口吐鮮血,斷斷續續道:“東胡人在浮屠峪設了埋伏,侯爺死戰.....將軍.......快.....快去叫援軍.......”

周季然瞳孔一縮,雙拳緊握,失聲道:“冀州節度使陳兵於此,戰事有變,為何沒有出兵?”

那將士張了張唇,想要再說什麽,可又噴出一口鮮血後,只剩一口氣茍延殘喘,說不出話來。

他必死無疑,周季然為他闔上眸子,一咬牙,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向冀州節度使所在的城門飛奔而去。

大雨傾盆,他身上的蓑衣早就已經被打透,雨水滲入傷口,痛得幾乎麻木。

他顧不及查看手臂上的傷口,奔至城下,卻見城門緊閉,守城將士不見蹤影。

他勒住韁繩,冒雨大吼道:“趙曾在何處!戰事有變,煩請調取三萬精兵與我前往浮屠峪!”

無人應答,他便拔出長刀,怒吼道:“冀州節度使趙曾何在!”

眼前好似一座沒有人的空城,周季然臉色越發難看,怒道:“冀州節度使趙曾何在!戰事有變,你不出兵,是要造反嗎?!”

一連喊了三聲無人應答,周季然心一沈,意識到什麽,正要強行破門,城門卻驟然打開。

鋒利的長刀架在脖頸,周季然一僵,看清眼前人,怒急攻心,“趙曾,戰事吃緊,你不派軍增援,反而將這裏的將士都趕走!你是要反嗎?若是此番兵敗,你難辭其咎!”

趙曾卻也不惱,只笑瞇瞇看著他,道:“周將軍,你以為現在派兵就能力挽狂瀾嗎?沈寄時與那八萬沈家軍就不會死嗎?”

他得意道:“一切都已經晚了!浮屠峪本就地勢險峻,再加上東胡人對沈家軍戰術了如指掌,鏖戰一夜,沈寄時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就算是大羅神仙都救不了。周季然,你以為,你是第一個前來求我派遣援兵的沈家軍嗎?”

周季然目光陰鷙,指骨嘎嘎作響,一把握住架在頸間的刀刃,鮮血淋漓而下,他形容恐怖,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麽?”

見他如此瘋癲,趙曾雙眸微瞇,將長刀撤下,冷笑道:“告訴你也沒關系,這一夜,算上你,前來請我派兵的沈家軍已有數十個,你猜那些人如今在何處?”

口中驟然溢出一口腥甜之氣,周季然眸中滿是殺意,“你殺了他們!”

“周將軍果然聰明絕頂。”趙曾雖在鼓掌,卻語氣嘲諷:“沈寄時此人桀驁不馴,蔑視皇權,早就該死了,讓東胡人與他們耗,等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再出兵,自然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顧不上疼痛,周季然一把拎起眼前人衣袖,目眥欲裂,“趙曾,你這樣做與通敵叛國無異,就不怕被誅九族嗎?!”

“九族!”

趙曾冷笑,“如今已經到了這般境地,周將軍還沒有看分明嗎?”

“東胡如今已是茍延殘喘,你猜為什麽會將沈寄時逼到這般田地?”

周季然面目猙獰,牙齒打顫:“是你!你果真通敵叛國!”

趙曾眸光一冷,“我何時通敵叛國,叛國之人明明是周將軍你。”

他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周季然,冷笑道:“自古都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東胡之亂至今,沈家的名頭在百姓心中威望至高,早就已經威脅到皇權,你以為聖上能一直容忍下去嗎?”

他嘲諷地看著周季然,“更何況沈寄時與十二皇子素來交好,承平二十七年,東胡人刺殺太子,太子薨,當日正是沈寄時值守長安,怎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那個時候太子出事?太子一直被聖上寄予厚望,你以為經此一事,聖上沒有懷恨在心嗎?”

周季然覺得很可笑,眸光愈冷,“昏君!只是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他便要葬送八萬將士的性命嗎?”

這就是大梁的皇帝,他為阿雲感到不值,也為沈寄時覺得可悲。

“莫須有與否,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是聖上說了算!周季然,光是昏君這兩個字,就已經夠你掉十次腦袋了!”

趙曾道:“聖上只需要聽話的將士,可沈家軍只聽沈寄時一人號令,沒了他,沈家還有沈螢,沒了沈螢,沈家還有周將軍你,如今東胡已經不成氣候,但只要有這些人在,陛下便日日如坐針氈,既然如此,那不如一了百了。”

話落,他拍了拍周季然的肩膀,嗤笑道:“說這麽多,也是為了讓周將軍死的明白,畢竟這件事,總要有個替死——”

話未盡,趙曾突然口吐鮮血,僵硬擡頭,滿是震驚望著他。

周季然面無表情抽出插在趙曾腹間長刀,鮮血濺在他臉上,他沒有擦,任憑濃稠的血液從他下頜處滑下,好似地獄裏爬出的惡鬼。

摸出趙曾身上兵符,周季然垂眸,語氣冰冷,毫無感情,“節度使說得對,這件事總要有替死鬼,這個人可以是周季然,也可以是趙曾,而大人統帥冀州軍,自然更適合當這個替死鬼。節度使大人可能忘了,帝王的劊子手,從來不是不可代替的。”

他突然有些慶幸,若不是趙曾看不起他,也不會孤身一人前來,給了他下手的機會。

鮮血順著他發尖緩緩滴落,帶起一陣刺鼻的腥臭味。

掌心傷口深入骨縫,肩膀上的肩傷還沒有好全,周季然一手提著長刀,一手握著那枚玉佩,一步步走進城門內。

他想,早知當初,還不如也上戰場,和沈寄時一起死了,還可以早日下黃泉去見阿雲。



夜深露重,屋檐上寒霜凝結成一滴水,落在周季然眉心,將睡夢中的人驚醒。

他睜眼,發現手中的酒壺已經空了,冷風吹了半宿,那點醉意也消散的一幹二凈。

他下意識看向掌心,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早就已經愈合,只留下一道醜陋的疤痕,橫貫在掌心。

他極少做夢,卻不想接連兩次所夢到的,都是與過去有關的事情。

不知為何會夢到那些事,周季然閉目,嘲諷地扯了扯唇角。

帝王高坐明堂,需要劊子手,只要忠誠好用,並不在意執刀者到底是誰。他正是料到這些,才敢一刀了解了冀州節度使。事實也正如他所料,陛下知道他殺了冀州節度使,只說了一句話便輕飄飄蓋過,而他周季然,卻依舊是活得好好的撫軍中郎將。

寒風吹動周季然衣衫,他將夢中的一切清空,隨後施施然起身,卻在擡頭時目光微凝。

不遠處,印象中面容都已經有些模糊的人立在不遠處,那副神態一如當年一般令人討厭。

周季然眸光微沈,緩緩開口:“你是沈寄時?”

話音落下,他又冷笑,奚落道:“你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如今托夢給我是做什麽,你我之間的關系,何時好到值得托夢的地步了。”

沈寄時冷冷看他,並不說話。

周季然面色一僵,又很快冷笑起來,“真是死了比活著的時候還要令人厭惡。”

他欲走,耳邊起了一陣朔風,長槍襲來,落在他喉嚨三寸處。

周季然神色不變,垂眸看著眼前銹跡斑斑的止危槍,“沈寄時,你的槍已經生銹了。”

銹了的槍,還有必要拿嗎?

寒風吹起玄黑色大氅一角,沈寄時神色冷漠,一如當年。

“我今日來此,是有話要問你。”

似是猜到了什麽,周寄然眸中劃過一絲嘲諷,“你想要問的事情,剛剛在夢中,不是都已經看到了嗎?”

沈寄時眸子微沈,與他對視,“我只問你,若夢中皆是真,阿娘送你的那塊玉佩,為何會出現在我身死之地。”

周季然神色一僵,久久沒有出聲。

【作者有話說】

會修會修會修,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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