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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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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沈寄時回來了◎

七月十七,長安街上香火氣終於散盡,可持久籠罩在長安城上的那股那股蕭瑟之意卻依舊揮之不去。

清晨

晨曦微光沿著屋檐灑在庭院中一眾人身上,為她們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

橋妧枝立在院中,神游天外。

昨夜她睡得太晚,今日就顯得有些萎靡不振。

橋夫人只以為她大病初愈,打不起精神,於是彎腰將一截手指大小的朱砂葫蘆掛在她摻金珠線宮絳上,又用手反覆壓了幾下,猶有些不太放心,“改日再去古樓觀求個桃木牌回來,也不知這朱砂管不管用......算了,先用著,這段時間,切記不可離身。”

許久沒聽到回應,橋夫人也不在意,只專心將少女腰間一連串的宮絳梳理好,一起身,卻見橋妧枝正偏頭看著墻角出神。

立秋剛過,少女臉上的絨毛在柔和日光下看得分明。

橋夫人下意識跟著她的目光看去,待看清那處時,禁不住蹙眉。

相府院墻壘得高,墻邊長年沒有陽光,平日裏最是陰暗,只偶爾生長些雜草苔蘚。

好好的看那裏做什麽?

橋夫人眼皮一跳,不由得提高音量,“脈脈?”

橋妧枝猛地回神,下意識問,“怎麽了?娘親。”

橋夫人為她將額前的碎發整理好,柔聲道:“剛剛在看什麽?”

“沒...沒看什麽。”橋妧枝磕巴了一下,有些心虛。

橋夫人細眉輕壓,卻沒再說什麽,只小心將她帷帽上的輕紗放下,柔聲道:“午間天氣依舊熱,小心些。你不願人跟著便算了,只是要早些回來。”

橋妧枝點頭應下,拿起靠在墻邊的油紙傘向外走。

沈寄時收起扇子,跟在她身邊。

他靠近的瞬間,四周溫度便突然降了下來,不知從那裏吹起了一陣涼風。

橋妧枝眸子微擡,餘光能看到身側男人的肩膀。

他很高,在這個角度,她能清楚看到他有些泛舊的領口。

橋妧枝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曾幾何時,沈寄時走在她身側時,便是這樣。

步伐微滯,她想的出神,未曾註意前方,不巧在邁出門檻時直直撞上一人。事發突然,橋妧枝重心不穩,向後倒去。

下朝歸來的橋大人一驚,連忙去拉,可惜一把年紀,來不及反應,伸出手時已經遲了。

知道自己必摔無疑,橋妧枝猛地閉上眼,卻不想沒摔在地上,反而栽進一個有些冰涼的懷中。

“女郎小心。”

男鬼拖住她腰,不費吹灰之力,就那麽輕輕往上一托,穩住了她的身形。

天氣炎熱,橋妧枝鼻尖冒出了幾顆汗珠,動作間順著鼻尖滴下,穿過了沈寄時的手掌。

沈寄時目光一頓,唇角微揚,緩緩抽回手。

一切發生的得太快,橋大人反應過來見女兒沒事,先是松了口氣,隨後見她似要出門,不禁問:“昨日才退了燒,怎麽今日就要出門?”

橋妧枝仰頭掀起帷帽輕紗,囁嚅道:“半個月前去書局訂了一批書,定了今日去取,很快就回來。”

橋大人憂心: “為何不派下人去取?”

“書訂得多又雜,恐下人搞錯,還要磋磨。”

聞言橋大人神色稍緩,叮囑了一句早去早回,便越過她進了府邸。

橋夫人心有餘悸看著這邊兒,見夫君走近,皺眉問:“剛剛那一下,脈脈怎麽沒有摔倒?”

倒像是被人拖住了.......

“自然是穩住了。”

橋大人不以為意,從袖中拿出一張宣紙,得意地遞過去,“今年有個蜀州來的舉人,叫張淵,此人才華出眾,頗有前人遺風,明年春闈,必定拔得頭籌。”

橋夫人惴惴不安,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就來氣,擡手將茶杯重重磕在桌上,看也不看喋喋不休的橋大人,轉身就走。

橋大人:“......”

橋大人懵了:“夫人?夫人!”

橋夫人頭也不回。

橋大人氣得哆嗦,一拍桌子,仰頭給自己悶了一口茶。



承平二十九年七月,長安街上盡顯蕭條。

浮屠峪一戰仿佛帶走了大梁僅存的生氣,東邊的胡人蠢蠢欲動,大有卷土重來之勢,今年又有大旱,長安百姓惶恐不安,隨時做好了再次南渡的準備,重走九年前東胡之亂的老路。

對於這一切,橋妧枝早已司空見慣。

她撐傘走在市井中,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道:“昨夜.......”

“昨夜如何?”

沈寄時折扇輕搖,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總是能吹起少女帷帽前的輕紗,時不時露出她潔白的下頜。

橋妧枝以為他在給自己吹涼。

她本想問,印象中昨夜她是伏在桌案上睡著的,為何一睜眼,卻是在床榻上。

只是她與眼前郎君實在生疏,問這樣的問題,著實唐突。猶豫間,她微微擡頭,卻猝不及防對上眼前人的視線。

一股莫名的熟悉湧上心頭,橋妧枝有片刻的失神。

“女郎?”

“沈郎君。”橋妧枝錯開目光,腳步漸漸放緩,“郎君家中還有人嗎,可要捎帶什麽話?”

沈寄時偏頭垂眸,看著她頭上淡黃色的絨花,無聲輕笑。

他嘖一聲,“父母兄姊尚在人間,至於捎帶什麽,還是免了。”

橋妧枝握著傘柄的手微微收緊,忍不住擡頭看他,十分不解。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又何必去打擾,不過是徒增傷心。 ”沈寄時站定,語氣中多了幾分認真,“女郎,前路漫漫,莫要停留在原地。”

他在說給她聽。

橋妧枝長睫微顫,突然看向他身後,固執道:“沈郎君,我們到了。”

沈寄時擡頭,白幡隨風而擺,立在他眼前的,是一間偌大的兇肆。

所謂兇肆,經營香燭紙紮,壽衣棺材,喪樂嗩吶,生前身後事,皆能安排的明明白白。然而說來可笑,如今的長安,生意最好的不是秦樓楚館更不是茶樓酒肆,而是人人都覺得晦氣的兇肆。

門前擺放的經幡輕輕搖晃,摩擦間發出沙沙聲響。

兇肆內死氣沈沈,七月十五剛過,正是客人最少的時候。

身材臃腫掌櫃靠著檀臺昏昏欲睡,突然被腳步聲驚醒,見到來人當即精神起來,上前迎接:“東家,您可算來了。”

橋妧枝卸下帷帽,汗濕的頭發貼在額頭,“秦掌櫃,我來補這個月的賬。”

“這個月應當是不用補帳,七月生意好。您來之前,剛有人從這裏買了幾十兩的東西。”

橋妧枝看到賬本上最後一行的落款,訥訥問:“今日來買東西的是興寧坊沈家?”

沈寄時一頓,目光落在賬本上。

“是啊,來人買了一大堆奠品,臨走時要我們將東西送到興寧坊的沈家。”掌櫃神情露出濃濃的惋惜,嘆息道:“沈家滿門忠烈,如今就剩下一個還未及笄的女郎,實在是可惜。”

“中元節已過,來采買之人有沒有說用來做什麽?”

“這倒是沒有。”

橋妧枝捏著賬本的手微微收緊,盯了好一會兒才將賬本合上。

她拿出一個荷包遞給掌櫃,道:“勞煩掌櫃去書坊買些書,剩下的錢,都劃在帳裏吧。”

秦掌櫃收下,匆匆去買書。

“沈郎君。”橋妧枝看向正在發呆的沈寄時,“沈郎君想要什麽祭品,隨意選便可。”

她是說這裏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燒給他。

沈寄時回神:“都可以?”

橋妧枝點頭:“都可以的。”

沈寄時看著她有些汗濕的額發,突然笑了。

沈寄時僅要了一只紙紮貓。

橋妧枝沒有強求,拎著掌櫃買回來的書,撐傘往回走。

郁荷立在門口張望了許久,遙遙看到少女邁入巷口,便一股腦的小跑過來。

“女郎總算回來了。”

郁荷接過她手中的書,氣喘籲籲道:“剛剛沈小娘子來尋您,見你不在,還等了許久,一炷香之前才剛離開。”

橋妧枝眼皮一跳,問:“有沒有說所為何事?”

郁荷搖頭,“沈小娘子只吃了些點心,等了許久,見您還沒有回來,便急匆匆走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沈小娘子看起來很急的樣子。”

橋妧枝想到那些奠品,有些不安放心不下,將傘塞給郁荷,提裙就往回跑。

“哎?女郎?”

郁荷一只手擎著傘,另一只手拿著書,想追也追不上,急得跺腳。

而傘下那只鬼,早已被少女遺忘在原地,

橋府到沈家的路,橋妧枝走了千百遍。

東胡之亂以前,沈寄時帶她闖遍興寧坊,那時候她只覺得此方天地太小,容不下初生牛犢的兩個少年。

東胡之亂時,烽煙四起,她跑在興寧坊的長街上,只覺得這條街太長,仿佛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如同今日一樣。

她氣喘籲籲穿過熱鬧街巷,隔著老遠,看到停在闊氣大門前的馬車。

沈家大門前還掛著白燈籠,遠遠看去有些蕭條,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正立在馬車前與主人說話。

橋妧枝緩緩停下,甚至沒來得及喘息,出聲喚道:“沈螢!”

四周一靜,老嫗佝僂著轉身,看到橋妧枝時,渾濁的眸子驀地一亮,卻又很快暗淡下去。

沈螢從車窗探出腦袋,看到她的瞬間就紅了眼眶。

老嫗低聲對沈螢說了什麽,又轉頭沖橋妧枝笑笑,隨後慢吞吞地進了沈府。

橋妧枝只覺得喉嚨中卡了什麽異物,分外難受。

“小橋姐姐!”沈螢不知什麽時候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直沖沖撞進橋妧枝懷裏。

少女正值豆蔻,身材卻高挑,有股蠻勁兒,直撞得橋妧枝連連後退。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橋妧枝還未說話,卻聽懷中女郎開口:“小橋姐姐!”

沈螢擡起頭,雙目通紅,細瘦的肩膀微微顫抖,“兄長回來了,我見到兄長了。”

一瞬間,橋妧枝只覺腦中轟鳴一片,什麽都聽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沈寄時:你再說一邊,誰回來了?(擼起袖子)

小橋,真是好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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