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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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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傅斯岸問的話,舒白秋其實並沒有多少意外。

他知道先生能猜得出來。

可是因此,舒白秋也更感覺難過。

他們的彼此喜歡,卻可能註定不會有好結果。

舒白秋想開口,但是一說話就會有眼淚掉下來,他只能點頭。

任憑淚珠順著下頜滑落。

下一秒,視野微暗,在開了暖燈的夜色裏,抱著他的傅斯岸微微擡頭,吻住了舒白秋。

那該是一個苦澀的吻,因為舒白秋的眼淚已經浸濕了他自己的唇。

可是吻他的男人卻對他說。

“小啾,我很開心。”

舒白秋微怔。

極近的距離裏,傅斯岸一眨不眨地看著人,他剛剛才放開了少年的唇,此時卻又沒能忍住。

覆又在那柔軟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好喜歡小啾這樣生動的神色,盎然的鮮活。

再次親完,傅斯岸才又開口,說。

“你覺得你是水母,我很開心。”

“……”舒白秋面露茫然。

他沒懂:“為什麽……?”

抱著他的男人走去了沙發,兩人在沙發上坐下,舒白秋還坐在傅斯岸的懷裏。

他聽見先生說。

“其實在明城的月榕莊最早見到你時,我就覺,你好像一只蝴蝶。”

脆弱美麗。

瑰艷到惹人覬覦。

那時的舒白秋,也正是最翩躚易碎的時刻。

“太多人拿著捕蟲網,眈眈虎視。”

傅斯岸說。

“想將你生生捉困,制成最美麗標本。”

“可是你沒有被捉到,你很聰明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男人又低頭吻了吻舒白秋的唇。

“也很厲害地做到了。”

少年聰明,敏銳,也遲緩,安靜。

他的太多反應都是為了被丟掉,被忘記。

傅斯岸並非不覺。他其實很早就發現。

每次舒白秋聽到被人叫做“小傻子”,都不會有任何的低落和不適。

相反,他太想被人看輕和忽視了。

“所以你其實不是蝴蝶,而是水母。沒有心臟,全無留戀,即使被關到瓶子裏,也會消失得毫無痕跡。”

水母更似深海的蝴蝶。

夢幻,輕盈,透光,美麗。

可是水母更無法被捉困。

看似會柔軟被輕易弄碎,卻難以被真正侵吞。

“所以我開心。”傅斯岸說,“你是水母,就永遠不會被誰束縛。”

直到男人講完,舒白秋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完全沒有想到,先生會是這種思路。

沒有心臟的全無留戀,是舒白秋的自覺虧欠。

可傅斯岸,卻唯獨只覺幸好。

舒白秋也沒有想到,先生會沒有分毫的失落與動搖。

對素來從無安全感的舒白秋,男人更像是穩重千鈞的沈錨。

傅斯岸還道:“你喜歡我,也讓我開心。”

這句話,他說得同樣晏然,坦誠。

舒白秋能感覺得到,先生對他完全沒有偽飾和佯裝。

傅斯岸的情緒的確有愉悅。

“而且還有一件事,可能不應該,但確實如此。”

傅斯岸說。

“剛才發現你不見,我很擔心。我拉開你的衣櫃,也沒有看到你。”

“我還怕你會藏去書櫃中、抽屜裏,弄傷自己。”

“之後才發現,你在我的衣櫃裏。”

男人低低道。

“你覺得這裏安全,我也很開心。”

舒白秋聽著,卻垂下了眼睛。

他擡手,很輕地抹了下眼廓,皙白的手背染上了濕漉的晶亮。

“可是……”

少年的聲線裏又有鼻音。

“可這都是我的喜歡的索取,不是付出。”

先生會因為他的這麽多事而感到開心。

可以這樣一條一條,和他細數。

可是舒白秋自己真正做的,卻那麽少。

舒白秋才抹過眼淚,就被抱著他的人握住了手腕。

“小啾。”

傅斯岸叫他,低頭吻去了少年眼尾的眼淚,又擡起那纖白的手,親去了少年手背上的水痕。

“可是我不這樣想。”

傅斯岸的嗓音沈緩平和。

他說。

“寶寶,喜歡並沒有固定答案。”

寶寶。小啾。

舒白秋沒有感覺錯。

有時傅先生真的會把他當成小朋友。

對舒白秋,傅斯岸是他的醫生、先生;是舒白秋的追求者,也是他的教導者。

更可以做他的愛人,他的親長。

“你知道我的性格,對不對?”

傅斯岸耐心地問。

“我是一個向來習慣控場,非常講究一切都要有序的人。”

這些都是輕易能看出的事實。

“我還會非常討厭失控和無序。”

談起自己時,傅斯岸對舒白秋更為坦言。

“所以我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會喜歡上誰。”

“因為喜歡就意味著會被牽動,而我最討厭事情脫離我的掌控。”

“直到後來我才發現,感情這種事,和我的預想更不一樣。”

傅斯岸講著,他一直都看著懷中的舒白秋。

少年被他的話所吸引,已經擡起了濕漉漉的眼睛,還輕聲問。

“後來……先生發現感情不會脫離掌控了嗎?”

“不,”傅斯岸卻笑言,“恰好相反。”

“後來我發現,喜歡比我想象的更難控。”

舒白秋聽得微怔。

那……?

傅斯岸已經繼續解釋道。

“就像我喜歡你,也逐漸熟悉你,但你的許多反應,依然會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男人微微低下頭來,和舒白秋的眼睛離得更近。

“比如你說,討好你的方式是被你親。”

“也比如你講,幫忙不只是因為擔心我火氣旺,還因為你想看我開心。”

“這些都會讓我從沒想到,”傅斯岸說,“也讓我發現,意料之外並不全是壞事。”

“甚至從此之後,我會對這些意外產生期待。”

“這沒什麽不好。”

男人還目不轉睛地看著舒白秋,望著他的眼睛,道。

“你知道嗎?小啾。這甚至還幫了我大忙。”

“什麽……?”

舒白秋微有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麽忙。

但傅斯岸卻說得再篤定不過。

“你幫了我,最終讓我和無常的命運達成了和解。”

“因為就算我再習慣預設,一個人的人生,也不可能是提前測算好的一個個計劃格。”

“是你,讓我開始有了對變動的接納和享受。”

一直習慣計劃一切的傅斯岸,終於不再堅執於一切的可知和有序。

“對你的喜歡,是超出我自己的預想,又給我帶來更多歡愉的未定。”

傅斯岸終是傾身,在少年的軟唇上落下輕吻。

“所以之前來申城,我會非常希望你能同意和我一起。但無論你共我繼續或是拒絕,都沒關系。”

“因為真正的答案,是你。”

這也是傅斯岸在那一周的等待裏,最為清晰的念頭。

“是你,是舒白秋就沒問題。”

這才是傅斯岸的喜歡。

是他強勢、周全,卻絕非侵占的喜歡。

“……”

少年一時沒能開口,傅斯岸又在他微張的唇瓣上吻了一下。

好像親不夠。

說一句話就會想續一口氧氣。

傅斯岸還說。

“所以我會想,喜歡沒有固定答案。”

“就像我的喜歡,也是個未曾想過的轉變。”

如果沒遇到舒白秋,傅斯岸絕無法想象——甚至不可能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感情。

“所以寶寶,你不需要把喜歡想得那麽難。”

傅斯岸抵著少年的鼻尖,低聲道。

“或許它會是和預想中完全不同的模樣。”

舒白秋的醫生、親長、他喜歡的人,就這樣耐心而沈著地教導著他。

同他講。

“你沒有不對。”

“你的喜歡,已經做得很好。”

發自內心地,認真告訴舒白秋。

“所以才會讓我這麽開心。”

舒白秋怔然地眨了眨長睫。

先生同他靠得太近,又有過不知幾次的親吻。

暖熱的空氣好像很容易令人昏醉,但此時的舒白秋,意識卻格外清醒。

他或許是水母,卻遇到了會說這樣剛好的先生。

舒白秋聽清了傅斯岸說的每一個字。

他慢慢感覺,或許先生和其他人都有不同。

不是玻璃瓶,也不是捕撈網。

可能傅斯岸更像是海。

無論那只纖巧透明的水母慢慢飄浮游逛,或者安靜消失。

——海都會知曉。

“我也希望,你能做讓自己開心的決定。”

抱著舒白秋的男人還同他講。

“所以你繼續慢慢想,甚至反悔也都沒關系。”

傅斯岸還是這樣。

他明明那般強勢。

對舒白秋,卻說了最多的慢慢來,沒關系。

“只有其中一點,我希望你能聽聽我的意見。”

傅斯岸緩聲道。

“——你沒有虧欠,也不是負擔。”

他說。

“舒白秋,你是我的答案。”

舒白秋聽清楚了。

他很認真在點頭。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又有眼淚掉下來,順著舒白秋的臉頰滑下去,濕得亂七八糟。

讓少年不得不低頭,埋進對方的胸口。

悶聲的,帶著鼻音才說出一句。

“好。”

他被抱著他的男人圈攬得更穩,沁了汗而微涼的背脊也被慢慢撫順。

舒白秋想說自己沒事,可是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掉得更兇。

舒白秋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

可能是抱著他的手臂太過沈穩,懷抱如此溫暖。

可能是他覺得自己把一切事情都搞砸,卻有人抱起他,說沒有事,根本沒關系。

可能是因為他已經不再害怕哭泣,他的所有情緒,也都會有回應。

不管因為什麽,這都不是傷心難過。

所以舒白秋哭得兩頰濕漉,還努力地擡起頭來,仰臉在先生的唇上親了親。

他哭得太厲害,眼淚都濡濕了自己的唇尖,也跟著蹭到了傅斯岸的唇上。

沒有苦味。

少年努力親著先生,還說:“我不是難過……只是,嗚,眼淚忍不住……”

他的聲音裏鼻音更濃,聽得人心尖愈軟。

“沒關系,”傅斯岸說,“那就不忍。”

男孩仍在親他,臉上啪嗒啪嗒掉著眼淚,還在濕甜清軟地碰傅斯岸的唇。

讓傅斯岸莫名想到了那種一邊放聲大哭一邊不忘繼續彈鋼琴的小朋友。

掉著眼淚也沒忘記幹正事。

“我……”少年還在濕著尾音和他解釋,“我親親你,你就知道,嗚,知道我不傷心了……”

“我知道。”傅斯岸好聲應他,還說,“你把我親到要開心爆炸了。”

少年剛親停了一會兒,正在用手背抹眼淚,聞言,他擡起濕成一簇一簇的長睫,怔怔地看了看傅斯岸。

隨後,舒白秋又仰臉,輕輕碰了碰傅斯岸的唇。

男孩小聲,說:“不要爆炸。”

“好。”傅斯岸很好講話地應了。

他眼底的笑意終於再遮不住,嗓音都帶上了溫淺的笑。

傅斯岸也低頭,蹭了蹭懷中人的纖挺鼻尖。

“那你多親一點,讓我多做適應。”

之後如何誘哄小啾多幫忙適應的計劃,已經在某人的腹中有了成型的草稿。

不過今天,對著哭了太久的男孩,傅斯岸終是把他抱回了床上,陪著眼睛已經有些泛酸的少年先休息了。

可能哭也會消耗體力,也或許是承載太久的心結終於被稍稍挪開。

總之這一晚,舒白秋睡得很沈。

而且半夜,舒白秋也完全沒有驚醒。

等到他再睜眼時,天都已經亮了。

起床時,舒白秋的眼睛還有些酸澀,但已經不疼了。

看著鏡子裏一點沒有腫起來的眼廓,舒白秋才後知後覺。

在他睡著之後,先生好像已經幫他敷過了眼睛。

“小啾。”

傅斯岸在外面叫他,舒白秋忙應了一聲。

少年擦幹臉,就走了出去。

“先生?”

傅斯岸已經換好了外出的正裝。他比舒白秋起得還早些,因為早上有些工作,等下就需要出門了。

所以趁現在,傅斯岸特意問了一句。

“住這裏會不會不習慣,今天你想不想回月榕莊?”

傅斯岸在申城的月榕莊開的也是常年套房,隨時可以前去入住。

舒白秋知道先生還在意自己昨日第一天來就跑去衣櫃的事。

這種沒安全感的舉動,的確會有些讓人擔心。

只是……

舒白秋又想到。

如果不是對方說起的話,舒白秋自己也沒意識道。

他昨天居然直接跑去了先生的衣櫃裏。

少年不由摸了摸鼻尖,他輕輕搖頭,說:“不用。”

“昨晚睡得挺好的……我慢慢熟悉就可以,先生不用擔心。”

傅斯岸看了看他,沒有立刻動身。似是還在對這些話的可信度進行檢查。

舒白秋想了想,踮腳去碰了碰傅斯岸的唇,小聲說。

“跟先生一起的話,住哪裏都可以習慣。”

“……”

傅斯岸還是沒有動。他本就未露聲色的神情反而變得愈發莫測。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傅斯岸這才有了動作。

他接起工作電話,簡短地應了兩聲,隨即掛斷了通話。

舒白秋還在身前看他,見狀還準備跟傅斯岸一起走,送先生到門口去上班。

然而才剛走出一步,少年就被攔腰撈了回來。

“唔……唔!”

他被抱起來,兇森森地吻住了。

老實說,剛剛舒白秋的那句回答,傅斯岸其實想到了。

是他故意沈默,等少年繼續往下說。也是他昨晚耐心地剖白,讓小啾學會了和他一樣去想。

把對方的影響考慮進自己的生活裏。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已經猜到,傅斯岸依然沒能預料到自己真正聽到那句話時的反應。

真實的沖擊力,遠比預想更強勁刺激。

心上人的直球,更讓人遭不住。

舒白秋總會給傅斯岸這樣的預料之外。

還比如現在。

傅斯岸長驅直入,他能感覺到自己把懷中人的鼻息親軟了,少年圈在他後頸的手臂都已經有些搭不住。

然而等傅斯岸故意勾著男孩舌尖不給松開,細致去添對方細嫰上顎時。

他卻又感覺少年嫰軟的舌尖,很乖地也回碰了他一下。

用傅斯岸親自教出的,接吻的方法。

……

嘖。

傅斯岸開始煩了。

大早上的開什麽進度會。

人為什麽要在大好的白天上班?

最後,也還是被抱起的男孩受不住,捏住了傅斯岸的領帶,幾次輕扯著提醒他。

才終於讓還有工作的傅先生松口,按時出了門。

好險沒讓等候的助理上來催。

傅斯岸走後,舒白秋去換睡衣。

路過鏡子時,他就發現。

昨晚他的唇,可能也被先生敷過了。

不然就會像現在……紅得好明顯。

舒白秋自己找來冰袋敷了一會兒,開始想今天要做的事。

他準備今天熟悉一下這裏的環境,然後去雕刻室看看。

昨天舒白秋的情緒,可能也確實受到了一些環境陌生的影響。

不過這也是先生的家,慢慢熟悉就好了。

少年想著,忽然聽到了門鈴的聲音。

這個時間會是誰?

舒白秋向門口走去,這個聲音不是樓下的門禁,而是客廳外大門的鈴聲。

應該是早餐送過來了吧?

這樣想時,舒白秋打開門,果然看到了門外推來的餐車。

但推餐車的人,卻讓舒白秋倏然楞了一下。

“羅大哥……?”

少年面露訝然,眼中也亮起了喜色。

“你怎麽過來了?”

門外站著的,居然是羅絨。

“小舒先生。”

斷眉兇臉的高大男人冷聲依舊,卻向舒白秋道。

“早上好。”

“羅大哥早上好。”

少年笑起來,眉眼彎彎。

他鄉遇舊交,怎樣講都是一件令人開心的好事。

舒白秋讓開門,看著羅絨走進來,高大的男人將餐車推到餐廳,隨後將餐盤布置到左側的桌椅旁。

羅絨身形沈穩,動作熟練,讓一旁的舒白秋甚至有了一瞬錯覺的恍惚。

好像他們還在那個熟悉的,最安心的房間中。

羅絨將餐盤布置好,照例拉開軟椅,請舒白秋落座。

舒白秋被他這一整套連貫的動作弄得有些發怔,張了張唇,不由問道。

“羅大哥,你……”

不是留在明城了嗎?

怎麽突然來了申城,還嫻熟地繼續起了之前的工作。

舒白秋沒有問完,但羅絨已經聽懂了他的疑惑。

“我處理完了明城的事,來申城工作了。”

“老板說,讓我繼續跟著您。”

羅絨依舊是那種看起來兇冷,毫無溫度的神情。

但跟他相處許久的舒白秋知道,羅大哥其實人很好。

少年有些好奇,問:“那羅大哥的家人都安置好了嗎?”

之前羅絨沒有跟過來,說的就是他在明城有家事要處理。

不過此時,羅絨沈默了一會兒,卻道:“我沒有家人。”

“……?”舒白秋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他忙向羅絨道歉:“對不起,我……”

羅絨卻說:“您不用道歉。”

“是我說的有誤解。我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之前請假說處理家事,也是要幫福利院辦一些手續。”

舒白秋怔然地點點頭:“那……那事情都處理好了,是嗎?”

“嗯。”羅絨說,“我的工資也會按月打過去一部分,福利院的運轉不會有問題,所以我可以來申城。”

舒白秋松了口氣:“那就好。”

他想了想,還是認真地又道了次歉:“抱歉,突然提起這些事,希望不會影響羅大哥的心情。”

羅絨看著他,卻罕見地沒有立刻應聲。

見羅大哥沈默,舒白秋還以為對方心情很糟糕。

他正想再說些什麽,卻聽羅絨道。

“您上次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舒白秋怔了一下。“上次?”

他回想了一遍,確認之前的這麽長時間裏,他並沒有和羅大哥談過對方的家事。

舒白秋的記憶力很好,他鮮少會有這種差錯,一時便有些疑惑。

羅絨卻道:“不是今年。”

他頓了頓,才道:“是十年前,您資助我做眼睛手術的時候。”

“……”這次舒白秋楞得更久了。

……十年前?

他和羅大哥那麽早之前就見過嗎?

“您應該不記得了,”羅絨說,“因為那時候您在發燒,之後就住了院。”

“就在明城二院,當時我也在那裏就診,偶然和您遇見。”

舒白秋努力回想了一下。

他的記憶的確不差,但是提起十年前的住院,舒白秋卻還是沒能立刻回想起來。

不是因為時間太早,而是因為舒白秋住院的次數太多了。

十年前,舒白秋才九歲。

他從幼時起便體弱多病,體質很差。

換季時的一場降雨,對其他小孩子來說不過是要多加一件外套,對舒白秋來說,卻可能是一場嚴重成肺炎的高燒。

對環境變動的異常敏感,讓小舒白秋沒少生病住院。

“當時的手術費,是林女士幫我交的。”

羅絨道。

“如果不是這筆資助,我的右眼就保不住了。”

聞言,舒白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羅絨的右眼。

那道橫貫男人眉骨和眼睛的長長傷疤,的確甚是駭人。

即使已經過去十年,依舊能讓人窺見幾分當初的風險。

“沒什麽大礙就好。”舒白秋跟著松了口氣。

他還道:“那可能,費用是我爸媽資助的?”

羅絨沈默了一下,沒有立刻應聲。

他到底不善言辭,沒有向少年解釋。當年,在醫院門外,滿臉是血,蹲在墻邊的羅絨,的確是被舒白秋最先看到的。

那時,本就天生兇相的羅絨只裹了一層沒纏好的紗布,血順著紗布淌出來,讓他的臉看起來更為駭人。

來往匆匆的路人,都恨不能退避三舍。

只有那個在初秋裹成了毛絨絨團子的男孩看到了他,沒有害怕。

燒得滿臉通紅的少年,還拉了拉爸爸的衣袖,指向羅絨,啞著柔軟的嗓音說。

“爸爸,那個哥哥流血了。”

羅絨知道自己在流血。

那年他十七歲,老舊的福利院還沒有翻修,初秋的冰雹砸壞了福利院的屋頂,羅絨為了救那兩個沒來得及躲開的小孩子,被掉落的磚塊砸傷了臉。

他的右眼,被鋒利的裂石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豁口。

院子裏的小孩子哭成一片,老院長帶著羅絨去療傷。那雙滿是老繭的粗糙手掌第一次抖得那麽厲害,但院長最痛苦的時刻,還是聽到醫生說話的時候。

最開始村裏的老醫生和鎮上診所的醫生說治不了,必須去大醫院,後來好不容易跟著貨車進了城,去了窗明幾凈的省城大醫院,醫生給出的診療費用,卻完全是一個天文數字。

那時羅絨在換藥,聽到費用,他直接就跑了。

不看了。

他對老院長說。

阿奶,這只眼我不要了。

院長在身後哭著喊他,羅絨直接翻墻跑出了醫院。

院裏任何一個孩子的病倒,對福利院而言都不亞於昨晚的那一場冰雹。

何況羅絨還要做手術。

那麽多錢,比翻修整個福利院還要高出好多倍。院裏不可能拿得出的。

所以羅絨根本沒想治。

一個眼也能用。

羅絨剛這麽想,翻墻落地的時候,他就因為單眼視野不準,差點沒有踩穩。

右眼剛結的血痂被震裂,羅絨又開始流血。

在人來人往的省城大街旁,他古怪嚇人得像一只異類。

就是那時候,羅絨被剛剛趕來醫院的舒白秋一家看到了。

眼看那對夫婦要帶他回去醫院,羅絨已經準備要離開。

但他無意間經過時,卻意外地被男孩拉住了袖角。

“哥哥,”已經燒得有些暈乎乎的舒白秋小聲和他說話,“不要害怕看醫生呀。”

“吃藥,不苦的……”

羅絨最後還是被他們一家人領回了醫院。

去包紮,問診。

最後被資助,順利做完了手術。

羅絨到底不善言辭,所以他並沒有將這過往的一長段經歷再向小舒先生解釋。

就像當年,羅絨的術後恢覆狀況很不錯,舒白秋的媽媽驚喜且開心,在看到床上還在昏睡著的男孩時,還感嘆時地低語了一句。

“要是小寶也能和大哥哥一樣,恢覆得這麽快就好了。”

那時羅絨聽見了,卻也沒能及時地開口安慰阿姨。

直到林女士被護士叫走,羅絨隔著玻璃看向病床上的少年,才終於低低應出了一聲。

“會的。”

他那麽好看,那麽聰明……一定會的。

眼下,羅絨也只說了一句。

“那時做完手術,我去道謝,您剛退燒,偶然提起我家人的事,您也這樣說過抱歉。”

就像剛剛那樣。

明明不是小舒先生的問題,少年依然會認真而誠摯地道歉。

羅絨沒有多說,但舒白秋卻像是忽然回想了起了什麽。

他楞了一下,突然道:“絨毛的絨,不是戎馬的戎……是這個嗎,絨絨哥?”

羅絨微頓,點頭:“是。”

舒白秋還是想起來了。

當初做出院登記,羅絨的名字被寫錯,還是舒白秋指出來的。

九歲的小男孩,認真對著醫生說。

是絨毛的絨,不是戎馬的戎。

他那麽聰明,這麽小就認識了好多字。

但舒白秋想起來的其實不只如此。

還有他和羅大哥在傅家的第一次見面。

當初,高大兇冷的羅絨將傅山鷹夫婦和傅鳴都嚇得不輕,可是到了月榕莊,羅絨對舒白秋的態度卻與他人不同。

那時,羅絨還對舒白秋作了自我介紹。

“我是羅絨,現在是傅先生的保鏢。”

“絨毛的絨,不是戎馬的戎。”

他的這半句話,正與當年舒白秋的所言一字不差。

所以——舒白秋倏然意識到,羅大哥在傅家見他的第一面,就認出他了嗎?

難怪這麽長時間依賴,羅大哥一直對他這麽照顧……

信息量一時有些大,舒白秋下意識地揉了揉額角。

羅絨見狀,便道:“請您先用早餐吧。”

當年的舊事,也不值得小舒先生現在再費心勞神。

“您小時候常會發燒,記不太清楚這些也很正常。”

羅絨說。

“救出老板的時候,您也是很快就昏睡了。”

剛準備拿筷子的舒白秋倏然一頓。

“……誰?”

他一時竟是沒能反應過來,羅絨說的老板是誰。

直到對方穩聲重覆。

“我們老板,傅斯岸。”

“這個您還記得嗎?”

羅絨說。

“六年前,傅先生出行時意外墜崖,腦部重創。”

“是您偶然路過,救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心地善良的小少爺啾。

久等啦,上章紅包已發。

看大家說想看青梅竹馬和小啾家人沒出事的if線,那如果番外寫家庭美滿的小啾小少爺和沒穿越前的豪門私生子傅大壞的故事的話,大家想看咩。

想看別的也可以在評論說,啵啵-3-(小啾的玉雕事業線在後面都會有的!別擔心,我還想詳寫“我要早起不要摸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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