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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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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不管是樂意, 還是不樂意。賀蘭定一聲令下,族裏三歲以上十二歲一下,無論男女, 都通通要起早貪黑地開啟求學生涯。

“今日的教學一共是學認、學寫四個字。”鄭令修站在講臺上, 看著臺下大大小小的孩子們。他們中有的就比自己小一兩歲, 有的則年歲尚幼, 身高不過自己的腰間;有的模樣白凈、穿戴整齊, 有的則衣著邋遢,鼻涕恨不得掛到下巴。

然而,無論他們是什麽模樣, 他們都有著一雙一樣明亮的眼睛, 如同雪後的藍天一般清澈幹凈, 生機勃勃,充滿希望。

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在鄭令修的心頭翻滾,她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感覺,只感到一股莫名而生的勇氣, 一種天地闊遠、命運沈浮,我自巍然不懼的豪情——看啊, 這些什麽都不知道的小不點都在拼命努力地活著, 自己.....自己為什麽不可以呢?

看著鴉雀無聲的教舍,鄭令修喉嚨發緊,收斂翻湧的情緒,開始了自己的教學生涯。

“人、口、耳、目......”

一日學四個字,十日便是四十個字, 一月便是一百二十個字, 堅持一年就是將近一千五百個字的學習儲備量了!

在這個文盲遍地走的年歲, 能識一千個字那可是非常了不得的, 稱句先生不為過分。

每日只學四個字,聽起來感覺不難,其實卻不容易。畢竟大部分人都會一邊學一邊忘,越往後學,忘得就越多。年底“結賬”的時候能記得一半就算不錯了。

“也沒那麽難啊!”

“就是就是!四個字我全記得了!”

放課後,大小學生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上學前的忐忑不安全都煙消雲散了:識字寫字什麽的,不比放羊難!

“阿禾,咱們一道走不?”阿昭招呼後座的阿禾。

阿昭是不樂意來上這個課的,無奈兄長下了死命令,說什麽不能脫離群眾,押著阿昭一定要和族裏的小孩兒們一道來上課。

阿昭無奈,只能來了。課程和想象中的一樣簡單,自己根本不用學,全都是自己早就了熟於心的東西。

“我等會兒再走。”阿禾奶聲奶氣地回道,“我阿媽讓我不要著急,家裏的活計用不著我。”

阿禾一邊回話,一邊捏著鵝毛筆在葛紙上練習今天學的四個字,一筆一劃非常認真。

阿昭伸頭去瞧阿禾的本子,還以為能看到什麽端正美觀的字體,結果卻是一紙歪七扭八的柴火棍。

阿禾羞赧,一手遮著紙不給阿昭瞧,“我寫的不好.....我得多練練.....”

“要和鄭夫子的字一般漂亮才好呢。”今日只學了四個字,每個字都很簡單。

可是,眼裏看著簡單的東西,落到手上就不簡單了。

夫子寫出的字好似天上的仙女一般飄逸好看,而自己筆尖上劃拉出來的,就像是喝醉酒的醉漢,歪歪扭扭,直不起腰桿。

阿禾一筆一劃地慢慢寫著,一撇一捺一個人字,密密麻麻站滿了整張紙頁。

看著阿禾認真的模樣,阿昭心裏不是滋味,心道,明明自己的字也不如夫子,為什麽自己還瞧不上這課程呢?

明明,夫子有許多值得自己學習的地方啊!

羞愧的情緒將阿昭淹沒,她放下手裏的書包,端坐回自己的座位,如阿禾一般耐心練起字來。

鄭令修看著伏案練字的兩個小姑娘,瞧著她們手裏捏著的鵝毛筆,幾次欲言又止。在她看來,鵝毛筆可不是書法正道,這兩個小姑娘既然有如此心智、毅力,不該誤入歧途才是。

在一旁又看了一會兒,鄭令修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你們要不要試一試毛筆?”說完忙道,“我可以教你們。”反正雙方都有時間。

聞言,阿禾心動,捏著鵝毛筆的手指松了松。

阿昭卻搖頭,“謝謝夫子,但是我覺得鵝毛筆更加方便好寫呢。”

聽阿昭這麽說,阿禾又重新拿起了擱下的鵝毛筆。

“但是.....但是......”鄭令修絞盡腦汁想著怎麽解釋才能讓兩個小姑娘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是,書法大家們可都是用的毛筆......”

“那又如何呢?”阿昭反問,“我們又不要做書法大家什麽的。”

後桌的阿禾也點頭,“嗯嗯。”自己的目標是做個能寫會算的女掌櫃。

聞言,鄭令修楞了楞,隨即笑道,“是我著相了。”

可不是著相了麽,便是出身鄭家的自己也沒能憑著一筆好字闖出什麽了不得的名聲來,這會兒讓兩個北地小姑娘學書法,算個怎麽回事兒。

正說著話,教舍外大門口有人影閃過。阿昭眼見,一眼認出來人,高興大喊,“阿兄!”

賀蘭定向鄭令修點點頭,然後沖阿昭道,“我看阿暄早回去了,不見你,過來看看。”

阿昭小胸脯一挺,驕傲道,“ 我練字呢!”說完,下巴點點指向阿禾,道,“我等阿禾一道回去。”

“郎主好。”阿禾起身,垂手向賀蘭定行禮。

“你是阿季家的?”賀蘭定有些不確定。頭一回見著這孩子的時候,這孩子瘦巴巴得像顆豆芽菜。這才多久過去,怎地像發酵饅頭一樣漲開了?

阿禾點頭,小手握成拳頭,越發緊張了。

見狀,賀蘭定不打擾孩子們,便道,“你們繼續練字吧。”同時示意鄭令修外頭講話。

“今日授課如何?”賀蘭定詢問。

鄭令修:“尚可。”一上午就教了四個字,能有什麽好與不好的。

賀蘭小學堂便這麽支楞起來了,每日早晚各一堂課,每堂課半個時辰。早上識字寫字,晚上聽書學禮。

族人們很快習慣了小學堂的存在,甚至有不少大人在晚上沒有工的時候,也會搬著小馬紮到教舍外聽上一耳朵。

和早上的識字課不同,晚上的學禮課程可有趣多了。與其說是學禮,不如說是聽故事。

“妻賢夫禍少,夫寬妻多福......”講臺上的鄭令修臉頰燒得通紅,讓她這麽個未出閣的姑娘講授夫妻之道,那胡兒首領真正是喪心病狂啊!

可看著臺下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鄭令修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講了,“光武皇帝劉秀.....陰麗華.....郭聖通......”

賀蘭定要求鄭令修的授課還必須要舉例論證,這無疑增加了授課的難度。

在這個男人三妻四妾只道尋常的年歲,讓鄭令修這麽個接受傳統閨閣教育的女子舉例說明男人風流花心的危害,那不是為難人麽。

可是,做領導的就是有不講理的權利。他只負責布置任務,才不管手下人面對的艱難險阻。鄭令修絞盡腦汁才想到了光武帝劉秀的例子。

雖然光武帝與陰後、郭後之間的糾葛遠遠不是簡單的兒女情長,更多的是政治角鬥。但是鄭令修如今只得淡化其中的政治因素,只將矛盾點集中在兒女之情、夫妻忠貞之道上。

“一邊是結發妻子,一邊是為自己生育子嗣,陪伴自己南征北戰的女子......世事兩難全。”

大漢帝國早已不覆存在,光武帝與光烈皇後也逝世半個世紀。曾經高座雲臺之人終究走下寶座,成為了生民口中的談資。

一堂課結束,學生們聽得意猶未盡,教舍外蹭課的大人們也聽得貓爪撓心。鄭令修剛剛宣布下課,整個教舍哄一下鬧開了,議論之聲幾乎掀飛屋頂。

“聽到沒有,夫子都說了,忠貞不二,家庭才能興盛。”有婆娘揪著自家漢子的耳朵,耳提面命,“收起你的那些花花腸子。”

賀蘭部落越發富裕,口袋鼓起來的男人們免不得起了花花心思。

“夫子還說妻子要賢惠呢!你看看你自己。”有丈夫小聲嘀咕。

“我怎麽了?我哪兒不好了?哪兒不賢惠了?”妻子聽了個正著,立馬道,“照料老的,養育小的,操持家務,還能賺錢,你呢?你比得上我?”

“哎哎哎.....知道了。”丈夫連忙道,“你小聲點哦。”生怕被旁人聽見自己被妻子訓了,太丟人了。

少年們聚在一起則嘰嘰喳喳說著到底是陰後好,還是郭後好。

“你們就發夢吧!”少女們聚在一起,不屑地看著男孩兒們,“無論是陰後,還是郭後,你們都配不上!”就這種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配不上世間任何女子。

“咱們以後可以把眼睛擦亮了。”少女們則以陰後、郭後為戒,“莫要被臭男人騙了身子和錢財,到頭落得一場空。”

“唉,我都想好了。”有一個女孩子壓低聲音,與夥伴們悄悄道,“我以後不嫁人的,做個女掌櫃多好。”

“你倒是志向大呢,這女掌櫃可不好做。”

“有甚不好做的,我看著也不難。”

“.......”

眾說紛紜中,賀蘭定隱於黑暗,滿意地點了點頭——寓教於樂,看來教學效果還是不錯的。

跟著賀蘭定身後一道過來看教學現場的張肅和徐清對視一眼,終究忍不住發問,“小公子.....為何要做如此宣揚?”如此對賀蘭部落能有什麽好處呢?

賀蘭定解釋:“部落人口不足,必須把婦女從家庭生產活動中解放出來。”

可是無論是男人,亦或是婦女本人,都沒有這種女人和男人其實沒什麽不同的意識。

“婦女能頂半邊天啊!”賀蘭定感嘆著。要他說,他們部落裏的婦女甚至比男人還有精明能幹些,工坊裏的那些能手、巧手大多都是女人。

明明這些女人賺得不少,對家庭和部落的貢獻甚至高於自己的丈夫,可是她們在家依舊挺不直腰桿,得不到應有的尊重。更有甚者,覺得自己賺錢比丈夫多是一種罪過。

這種思想的束縛下,完全不利於解放生產力,不利於部落的發展。

賀蘭定還有一個私心,他想要通過這種潛移默化的教導,在北地兒郎的心裏埋下一顆尊重女性的種子。

倘若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懷朔終將卷入戰亂,懷朔的兒郎終將卷入歷史的洪流策馬南下。

那麽,希望他們在舉起屠刀的一瞬,能記起今日的課堂所學,稍微善待戰亂中的無辜婦女兒童。

此外,賀蘭定更希望今日上課的女性們,無論是未婚少女,還是已為人母的婦女,都能從小課堂中汲取到能量。他日面對疾風勁雨之時,可以憑著這麽一股力量堅強地活下——生而為女,不比任何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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